身處體制內的人,相互之間的感很大程度上都是通過這種接來送往建立和維系起來的.甯中英在農機系統工作了20多年,參加過無數的會議,因此也結交了無數的朋友.在行業內,許多人都知道甯中英是一個仗義的人,但凡有去安河省出差的人,只要與甯中英聯系,都能夠得到他的熱款待,管吃管住不,還會幫忙解決一些實際問題.他在行業內的名聲,堪比當年的及時雨宋江.
正因為此,甯中英雖然已經退下來兩年,許多同行還是認他的面子.在這一點上,蕭東平是遠遠無法與他相比的,要出省來找銷路,這種事只有甯中英能夠辦成.
金陵廠的酒宴規格頗高,用甯中英的話,什麼烏龜王八蛋都上桌了.吳桂山帶著五六名中層干部輪番向甯中英和秦海敬酒,而甯中英又屢屢以年紀太大為由,讓秦海替他喝酒,結果酒宴剛吃過一半,秦海就已經醉得人事不醒,被人架到金陵廠的招待所睡覺去了.
秦海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吳桂山親自帶著辦公室主任過來陪甯中英和他吃早餐,吃過早餐之後,又是頭一天的那輛轎車,把甯中英和秦海送到了金陵火車站.
"怎麼,這就算談完了?"
坐上由金陵開往浦江的火車之後,秦海詫異地向甯中英問道.他對于金陵廠的所有記憶,就是吃了兩頓飯,或者確切地,是吃了一頓半的飯,因為頭天晚上他幾乎是粒米未沾就被放倒了.
甯中英臉色不太好看,簡單地反問道:"不這樣,你還想怎麼樣?"
秦海問道:"刀片的事,談了嗎?"
"談了."甯中英道.
"怎麼樣?"秦海又問道.
"我的面子,吳桂山當然得給."甯中英道,他的話得很牛氣,但秦海卻從中聽不到任何得意的感覺.
"要了多少?"秦海問.
甯中英道:"2000."
"2000套?"秦海心中一喜,一台旋耕機上用的刀片依其作業幅寬而定,一般是20至40片.如果有2000套的訂貨,即便按最低的每套20片計算,也是4萬片刀片的量,價值有10萬元之多.一頓飯就能談定10萬元的生意,甯中英的本事可真是了不得.
"想什麼呢,是2000片."甯中英惱火地糾正道.
秦海只覺得像被澆了一瓢冷水,從頭涼到了腳.2000片刀片,也就是5000塊錢的產值,按利潤來算,還不抵5頓像昨晚那樣的酒席.也就是,方桂山在接待甯中英的問題上給予最高待遇,但落到實質性問題的時候,卻只是象征性地給了個面子而已.
"他們也有難處."甯中英替方桂山開解道,"他們省里也有造刀片的企業,省里給他們下了硬指標,必須使用本省的刀片.這2000片,還是老方拗不過面子,才擠出來給我的."
"汗啊……這個市場怎麼成了這個樣子."秦海感慨道,"那咱們下一步去哪?"
"浦江,豐禾農機廠."甯中英道.
豐禾農機廠方面,甯中英的關系沒有那麼鐵,因此也沒好意思讓對方派車去接.那年代的浦江市也沒有發達的地鐵系統,這一老一少換了七八趟公交汽車,這才來到了位于老浦閔公路上的豐禾農機廠.
"是老甯啊!快請坐,快請坐.劉,快給甯廠長和這位同志倒茶,拿我舍不得喝的那罐黃山云霧!"
豐禾農機廠的廠長婁福翔在自己的辦公室里熱地接待了甯中英和秦海二人,聲音的分貝數之高,足以和帕瓦洛蒂相媲美.
甯中英拉著秦海在沙發上坐下,笑呵呵地對婁福翔道:"婁廠長還認識我啊,我還擔心你不認識我了呢."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你是我們農機系統的老大哥嘛."婁福翔哈哈笑道,"怎麼,到浦江來出差嗎?怎麼有空到我們這個廠子來啊?"
甯中英道:"婁廠長就別笑話我們了,你們豐禾廠是浦江市的重點企業,規模抵得上我們五個青鋒廠,你自己是廠子,那我們成啥了?"
"唉唉,徒有虛名,徒有虛名而已."婁福翔擺著手道,"別看我們廠子規模稍微大那麼一點點,可是在現在這種形勢下,還不如你們這些廠子,船好掉頭嘛.現在農機市場不景氣,我們想改行搞點別的,根本就搞不起來.對了,甯廠長,你們廠現在效益怎麼樣?"
甯中英與對方一通寒暄,等的就是對方這句話.聽到婁福翔的詢問,他坐正身子,道:"我們廠現在形勢不好,我就是專程來向婁廠長化緣的."
"化緣?"婁福翔的臉上笑容凝固了起來,他心翼翼地問道:"甯廠長,具體是什麼況,你看……能幫上忙的地方,我是絕對沒的."
他的話雖如此,語氣卻變得虛了,明顯是擔心甯中英會提出什麼讓他為難的要求.作為一家大型企業,這種上門來化緣的事他碰得太多了,輕易是不敢答應誰的.
甯中英把旋耕刀片的事了一遍,婁福翔皺了皺眉頭,問道:"你們的刀片使用壽命能到多少畝?"
"目前的水平,能到750畝.如果豐禾廠需要,我們可以提高到900畝以上,不過價格可能會稍微提高一點."秦海代替甯中英回答道.這是他們出來之前就已經好的,涉及到技術方面的事,一律由秦海負責回答.
"如果是900畝,價格大概是多少?"婁福翔又問道.
"3塊5."秦海道.要進一步提高旋耕刀片的使用壽命,需要在鋼材上下功夫,這會導致刀片的成本上升.3塊5是他與冷玉明合計過的價格,如果對方嫌貴的話,這個價格還有一些商量的余地.
婁福翔歎了口氣,道:"可惜,可惜,你們來晚了一步,我們剛剛跟日本福岡株式會社簽了一個刀片引進協議……劉,你把福岡會社的那個資料拿來給甯廠長看看."
秘書劉應聲而到,手里拿了一份印刷精美的資料,遞到了甯中英的手上.甯中英看了一眼,見上面彎彎繞繞地寫著一大堆日文,僅有的一點中文內容又是字體極,讓他這個老花眼看不清楚,便隨手遞給了秦海.
秦海接過資料,一目十行地翻看起來.他前世精通四五門外語,閱讀日語對于他來根本沒有什麼障礙.在這份資料上,除了有福岡會社的一些況介紹之外,余下的部分就是關于旋耕刀片,犁鏵等消耗品的技術性能指標.其中在旋耕刀片的使用壽命一欄中,寫的是1000畝的定額.
"怎麼,秦,你懂日語?"甯中英見秦海看得認真,有些奇怪地問道.整個青鋒廠都沒有幾個外語過硬的人才,懂日語的人更是一個都沒有.秦海不過是一個技校生,怎麼可能會懂日語呢?
秦海存了些藏拙的心思,掩飾著道:"我也不懂,不過,這中間有些字和中文是一樣的,我大概能夠猜出一些."
"哦,原來是這樣."甯中英點點頭道.
秦海轉頭對婁福翔道:"婁廠長,從這份資料來看,福岡的刀片使用壽命也不過就是1000畝,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們的價格應當比我們高出不少吧?"
"你得對,他們一片刀片合8塊多人民幣."婁福翔道.在計劃體制下呆得太久的人,對于價格之類的商業信息沒有太多的保密意識,秦海問得唐突,他也答得隨意,大家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甯中英聽著秦海與婁福翔的問答,忍不住插話道:"8塊多人民幣,而且還得用外彙,你怎麼不考慮用我們的刀片呢?就算我們的刀片比日本人差一點點,可是他們的價格夠買我們兩片還多呢."
"這個事……"婁福翔面有為難之色,"甯廠長,你不知道,我們廠的用戶,都是浦江周圍的大國營農場,他們就認日本貨.他們從我們這里買旋耕機,但刀片一定要日本原裝的.你也知道的,其實一個農場也用不了多少刀片,這點差價,他們不在乎啊."
"能不能向他們介紹一下,讓他們試試我們的刀片呢?"甯中英還在做著努力.
婁福翔堅決地搖了搖頭,道:"這個事,我們不太好去講.你不知道,我服他們接受我們的旋耕機,就已經賣了好大的面子了.刀片這個事,原本不是我們自己的事,如果我們去講的話,人家會我們的."
"哦……我明白了,那我們就不打擾婁廠長了."甯中英聽出對方已經沒有合作的意思,便起身告辭了.
"這怎麼行呢?怎麼也得吃了飯走吧?"婁福翔擺出一副生氣的樣子,"到了我這里,連一頓飯都不吃,這不是看不起我嗎?"
"不客氣了,我們還得上別處去化緣,大家來日方長."甯中英強裝出笑臉,與婁福翔握手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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