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福翔盡了最後的一點地主之誼,讓廠里的車把甯中英和秦海送到了最近的公交車站.這種市郊的公交車上乘客不多,甯中英和秦海找到兩個挨著的座位,坐了下來.
"他媽的,這個姓婁的一貫就是個兩面派!"公交車開動之後,甯中英憤憤地對秦海道,"我早就知道,來找他幫忙肯定是沒有結果的."
秦海不以為然地道:"各人自掃門前雪,他這樣做,也是正常的."
甯中英道:"他他們簽了日本的刀片,可是日本的刀片明顯比咱們的刀片貴得多,他完全可以向那些國營農場介紹一下咱們的刀片,也就是多句話的事,沒准人家也願意買便宜的國產刀片呢."
"好了,甯廠長,別惱火了.雖然只是多句話的事,人家與咱們非親非故,憑什麼要幫咱們這句話呢?"秦海勸解道.
甯中英道:"都是同行,我們和他們又沒有競爭關系,他幫我們一下有什麼不行的?當年他去安河省出差,想買點安河的土特產,到處都找不到,還是我給他買到的.那個時候他得多好聽,有什麼事到浦江辦,盡管找他."
秦海笑呵呵地道:"甯廠長,你也別指責婁廠長了,其實,他已經幫了咱們很大的忙了."
"什麼意思?"甯中英有些不解.
秦海也不解釋,他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女售票員身邊,對她問道:"姐,我想打聽一下,我們要去長德路,該怎麼換車?"
這一聲姐,讓剛剛還在嫌棄他們倆是鄉下人的售票員喜笑顏開.姐在那時候還是一個比較稀罕的稱呼,很少有人會這樣稱呼一個普通的售票員.一直遺憾自己是姐身子丫環命的售票員聽到這個稱呼,頓時就將秦海引為知己,用她職業生涯中從未有過的熱與耐心,向秦海介紹著前往長德路的換乘線路:
"……你下車以後面前就有105路車,不過你不要坐105路車,你往前走不到100米,坐107路,這樣可以少花5分錢的……"
"多謝多謝!哎呀,這年頭,像你這樣又漂亮又熱心的售票員真的很少見了,如果我是記者的話,我一定會為你寫一篇稿子,標題就叫最美售票姐."秦海用他那久經網絡考驗的油嘴滑舌恭維著,略有幾分姿色的售票員早已笑得像狗尾巴花一樣燦爛了.
"你又搞什麼名堂去了?"秦海回到座位上的時候,甯中英略有幾分不滿地問道.據他這些天的觀察,他發現秦海這個伙子別的都挺不錯,就是在與女性打交道的時候,顯得太過于隨便了.
秦海道:"我打聽了一下長德路怎麼走."
"長德路是什麼地方?"甯中英奇怪地問道,他們的行程安排中,並沒有這個地址,他也從來都沒有聽過這個地址.
秦海道:"長德路有個長德賓館,福岡會社就在那家賓館."
"福岡會社?"甯中英一愣,"你怎麼知道的?"
秦海道:"剛才婁廠長給我們看的那份資料上,就有福岡會社在中國的聯系地址,我趁他沒注意,就偷偷記下了."
"你想去找福岡會社?"甯中英又問道.
"是啊?"秦海點頭道.
"你找他們干什麼?"甯中英好生詫異.
秦海道:"這叫到敵人後方去.豐禾廠不是只買日本人的刀片嗎?我想去問問日本人,他們想不想買咱們的刀片.日本可沒什麼地方保護,誰的東西物美價廉,他們就買誰的東西."
"你打算把刀片賣給日本人?"甯中英簡直不敢相信了,這得是多麼瘋狂的一個念頭啊.
在那個年代里,能夠從中國賣到日本去的商品只有兩類,一類是礦產品和農產品,另一類就是中國特色的民間工藝品.從來都是中國從日本購買工業品,而秦海卻想把工業品反賣到日本去,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的事.
幸好,帶秦海出來的人是甯中英,而不是項紀勇.如果是項紀勇的話,秦海出這番話的同時,就會被劈頭蓋臉地訓斥一番了.甯中英自己就是一個膽大包天的人,雖然他還不知道秦海到底打算如何把刀片賣給日本人,但既然秦海有這樣的勇氣,他也願意陪著秦海瘋一把.做生意就是這樣,沒有點膽量,怎麼可能在市場上脫穎而出呢?
兩個人換了幾趟車,來到了長德路.長德路不算很長,他們走了幾步,就找到了長德賓館.這是一家涉外賓館,客房是幾幢四層的樓,坐落于一個環境優雅的院落之中.福岡株式會社剛剛進入中國不久,還沒有固定的辦公場所,目前正租住在長德賓館的長包房里,這個況是秦海在婁福翔提供的資料上看到的.
"干什麼的!"
兩個人剛到院門口,就有戴著箍的門衛氣勢洶洶地迎上前來,雙手攤開,做出一副鄉下人趕雞的樣子.由于是夏天,甯中英和秦海兩個人的穿著都有些隨便,甯中英穿的是一件皺巴巴的的確涼襯衣,秦海索性則只有一件圓領T恤,看起來實在不像是能夠出入涉外賓館的樣子.
"我們找西樓325房間的福岡會社."秦海直接報出了福岡會社的房間號.
門衛上下打量了秦海一番,質問道:"你們找福岡會社干什麼?"
"我跟你,你懂嗎?"秦海笑吟吟地刺了對方一句,他知道,對方只是一個門衛,還沒有膽量替住在里面的客人趕走訪客.他越是這樣不把對方放在眼里,對方就越不敢過于造次.
果然,門衛被秦海的底氣給唬住了,他訥訥地道:"你不理由,我是不能隨便放你進去的,誰知道你們是來干什麼的,這院子里住的全是外賓,你們驚擾了外賓怎麼辦?"
秦海用手指了指門衛室的電話,道:"你給他們撥個電話吧,撥通之後我來."
"你來?人家日本客人都是日本話的,你會嗎?"門衛問道.
秦海道:"這你不用管,你只管撥電話就是,耽誤了客人的事,你負得起責任嗎?"
門衛摸不清秦海的底細,又看到站在秦海後面的甯中英看起來有幾分干部氣質,于是嘟嘟囔囔地走回值班室,撥通了福岡會社的號碼.
聽到電話里的應答聲,門衛果真把電話交給了秦海的手里,秦海接過電話,用流利的日語對著話筒里道:"你好,是福岡會社嗎?我是一家中國農機制造商的銷售代表,想和你們談一談旋耕刀片的事,你們方便嗎?"
"哦?你在什麼地方?"電話那頭的日本人有些驚訝,他在中國辦事處工作已經有一年時間了,還沒有遇到過日語得如秦海一般流利的中國人.僅憑這一口日語,他就已經對秦海產生了興趣.
"我在賓館的門口."秦海答道.
"我馬上出來."對方道.
不長時間,一個穿著西服,中等身材的日本人就從院子里走出來了.走到賓館門口,他左右張望了一下,發現門口除了門衛之外,就只有秦海和甯中英二人.他猶豫了一下,便徑直向秦海走來.
"不好意思,請問剛才是您給我打電話嗎?"日本人用生硬的漢語問道.
"是的,我叫秦海,是安河省青鋒農機廠的銷售代表,這位是我的老板甯先生."秦海用日語向對方介紹道.
"你們好,我叫中村俊,是福岡株式會社的中國區銷售主管.甯先生,秦先生,請到里面談話."日本人一邊向甯中英和秦海鞠著躬,一邊做出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看秦海用如此流利的日語與中村俊交流,甯中英的心里感到了無比的震驚.在此前,秦海還謙虛自己不懂日語,而甯中英也相信他的確不懂日語.可是一轉眼之間,秦海就已經能夠用日語呱啦呱啦地把一個正宗日本人給得拼命鞠躬了,這是不懂日語的人能辦到的嗎?
這子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啊!甯中英一邊感慨著,一邊強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跟在秦海的後面,隨中村俊走進了長德賓館.
在他們的身後,門衛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好半晌才罵了一句:娘的,會日語的人,居然也穿得這麼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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