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藏獒(21)



一股刺鼻的獸臊味風卷而來——狼?狼群出現了,漢紮西和那個女人、那個孩子,就在狼群的包圍中哭泣著,呼喚著。


是九匹荒原狼圍住了我的父親、西結古草原的漢紮西。和父親在一起的還有牧民貢巴饒賽的小女兒央金卓瑪和父親的學生平措赤烈。那九匹狼在一匹白爪子頭狼的帶領下,曾經勝券在握地圍堵過小母獒卓嘎,意外地失手之後,又跟蹤上了父親一行。


19


父親來到了寄宿學校,寄宿學校已經沒有了,沒有了聳起的帳房,也沒有了留在帳房里的學生。消失的學生不是一個,而是十個,他們消失在了大雪之中、狼災之口,冬天的悲慘從來沒有這麼嚴重過。父親渾身發抖,連骨頭都在發抖,能聽到骨關節的磨擦聲、牙齒的碰撞聲和悲傷堅硬成石頭之後的迸裂聲。他哭著,眼淚仿佛是石頭縫里冒出來的泉水,溫熱地洶湧著,哽咽的聲音就像解凍的河岸,咕咚咕咚地滴落著,轉眼就幽深到肚子里面去了。


還有央金卓瑪,還有平措赤烈,還有遠方的雪山和近處的雪原,都哭了。然後就是尋找,父親沒有看到多吉來吧的任何遺留——那些咬不爛的骨頭和無法下咽的氈片一樣的長毛,就知道它沒有死,它肯定去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在那里孤獨地蜷縮著,藏匿著巨大的身形,也藏匿著薄薄的面子。面子背後是沉重的恥辱,是散落得一塌糊塗的尊嚴,已經無臉見人了,馬上就要死掉了,在沒有保護好孩子之後,不吃不喝,自殘而死,仿佛是多吉來吧惟一的出路。


而父親要做的,就是把多吉來吧從死亡線上拽回來。


狼群就是根據父親和央金卓瑪的聲音跟蹤而來的。它們聽出了飽含在聲音里的焦急和悲傷,知道悲傷的人是沒有力氣的人,就把距離越拉越近了,近到只有一撲之遙的時候,父親發現了他們。


九匹狼包圍著三個人,三個人是疲憊而軟弱的,而九匹狼則顯得精神抖摟,它們被饑餓逼迫著,一匹匹顯得瘦骨嶙峋而又幾近瘋狂。


白爪子頭狼試探性地撲了一下,撲向了平措赤烈。平措赤烈驚叫著跑向了父親,一匹大狼一口咬住他的皮袍下擺,狼頭一甩,把他拉翻在地上。別的狼嘩地一下蓋過去,壓在了他身上。


父親瘋了,丟開央金卓瑪撲了過去,他似乎什麼也不怕了,真的變成了一只他理想中的藏獒,勇敢地撲向了正要吃掉孩子的狼群。


狼群嘩地離開了平措赤烈,又嘩地撲向了父親。父親摞在了平措赤烈身上,狼群摞在了父親身上,除了白爪子頭狼繼續糾纏著央金卓瑪,其余的八匹狼都撲過去摞在了父親身上。它們就像從墳墓里飄出來的饑餓的骷髏,齜著白花花的牙齒,把父親的衣服一下子撕爛了。


岡日森格站在多獼雪山堅硬的高坡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便朝著掩埋了森林的積雪,朝著它憑感覺認定下面或許就有主人刀疤的地方,撲了過去。嘩啦一陣響,它感覺腳下的大地動蕩起來,松散的掉落似乎帶動了整個山體的滑動。它立刻意識到腳下是空洞的,密集的森林支撐著崩塌的冰雪,讓這里成了一個偌大的陷阱。


岡日森格四腿一蹬,立穩了身子,朝著看不出虛實的雪坳里那些樹梢搖曳的地方大吼起來。它想挖出了一個直通大陷阱的洞穴,跳下去,看看主人刀疤到底在不在里面。


洞穴赫然出現了,被壓彎的樹干從洞穴里伸了出來。岡日森格愣了一下,立刻感覺到刀疤的氣息嫋嫋而來。岡日森格正准備不顧一起地跳下去,就聽一個聲音沉沉地傳了上來。是刀疤的聲音。


已經在黑暗中摸索了一天一夜的獵人刀疤,是來打獵的,但是刀疤沒有料到會遇到雪崩,會被冰雪覆蓋在一片黑暗危險的林帶里。他反反複複想著這幾種死,就是沒想到活。


岡日森格知道自己的叫聲會引發新的雪崩,就一聲不吭地趴在洞穴邊上,放松地伸出舌頭,呵呵呵地喘著氣,探頭望著下面。


刀疤順著樹干很快爬出了洞穴,還像小時侯那樣,撲到岡日森格身上又拍又打。岡日森格老成持重地站著不動,生怕他一不小心,順著多獼雪山堅硬的高坡再滑到洞穴里去,便始終歪著頭,緊咬著他的羊皮圍裙,直到他從它身上下來,穩穩地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