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凌昭自從被關了一次思過室後,性子便變得沉穩了許多。其實從小時候起,他便是個聰明的孩子,懂得怎樣利用自己那張討人喜歡的臉,得到所有人更多的疼愛。因為一直被縱容著,難免會有些任性和驕傲,總覺得即使自己做錯了什麼,只要不是太離譜,便不會受到責罰。即使師尊當真要罰他,還有一干師兄們替他求情呢。

從思過室出來後,他才明白過來,並不是無論他做錯了什麼,都能輕而易舉的得到原諒。他也不過是普通凌門弟子中的一員,沒有隨心所欲的權利。他表現得更加謙遜乖巧,將所有時間都花在練功上,當師兄們稱讚他的時候,再不會露出那種表面上謙虛實際上卻得意到不行的笑容,而是略帶羞澀的低下頭,輕聲說多謝。

他終於滿了十五歲,修長柔韌的身軀,漂亮精緻的面孔,垂下眼簾的時候,長長的睫毛如羽扇般美麗,襯著那一抹羞澀的笑容,實在是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大約是這種突然而來的沉靜,讓他變得更加的討人喜歡。以前偶爾還會從他身上流露出來的囂張和凌厲,都被他小心翼翼的掩蓋了起來。大師兄仍舊不待他親熱,只是也再沒用那種明顯冷淡的眼神看著他了,偶爾在他獨自練劍的時候,還會稍微停下來看一會兒——不過也僅僅是在一旁看著罷了,從來沒有加以指點的意思。

只是凌昭也不在乎,他和大師兄就如同兩團同樣冷冰冰的空氣,就算不小心撞在了一起,也不過是無視對方各走各路而已。

又過了兩個月,凌昭終於領到了他自入師門以來的第一份任務——下山去一個名為「大柴坡」的村莊,察探那裡連日來發生的離奇命案。

按照凌門慣例,座下弟子在年滿十五後,便有了受師命下山除妖降魔的資格。蜀山腳下向來不太平,此地靈氣充沛,莫說是修仙之人喜聚此處,便是各類妖魔鬼怪,也一直蠢蠢欲動,欲借蜀山靈脈而修煉。凌門弟子以降魔衛道為己任,每年都會派遣弟子下山除妖。如今早有負責在外察探的弟子回報,道是大柴坡近日來總有村民莫名其妙身亡,疑似妖魔為祟。師尊微一沉吟,對上凌昭一雙躍躍欲試的眸子,心中瞭然,便笑道:「昭兒至今未曾下過山,也罷,此次便交由你去辦,算是入門來第一次試煉吧。」

凌昭大喜,他一直想知道自己究竟修煉到了何種地步,只是苦於沒有機會實踐。如今師尊將這項任務交給他,總算是讓他有了施展拳腳的機會。

正要開口領命,卻聽師尊又道:「不過你是第一次下山,還是由一名師兄陪同你一道前去安全些。」視線在殿內緩緩掃過,最後落在了凌華身上:「凌華,便由你同昭兒一起去吧。」

凌昭頓時心中一驚,眉頭皺起,心道師尊明知他與大師兄最是不合,為何偏要派他們同去?無論指派哪名師兄同他一起下山,也比讓他和大師兄同去要強啊!這一路上相看兩厭,也不知道會多苦悶。想必大師兄也不願意和他一道下山吧?

誰知凌華卻是毫不遲疑的躬身領命,凌昭不由得轉過頭,詫異的看向師兄。只見凌華神色如常,似乎並不覺得師尊之命有何不妥之處。

也是,大師兄從來不曾違背過師尊的命令,即使是再不喜歡他,也不得不和他一同前去吧?

凌昭在心裡輕哼了一聲,卻也沒有開口說什麼。翌日一早,便同大師兄拜別了師尊,一道下山而去。

凌昭長大十五歲,第一次離開凌門,一路上難免處處新鮮。凌華走在前頭引路,偶爾見凌昭因貪戀路上風景,走得慢些,倒也不曾催促,放慢些腳步等他,只是時時抬頭望天,怕耽誤了行程,天黑之前走不到大柴坡。

好在凌昭畢竟不是三歲幼童,雖時時見到些在凌門時不曾見過的稀奇事物,即使心中好奇,到底也懂得任務要緊,一路上倒也不曾落下。只是兩人相伴行來,幾乎沒有說過一句話,只管埋頭趕路,難免有些胸悶。

若是換了別的師兄同他一起下山,一路上說笑解悶,怎會如此鬱卒。

凌昭悶悶不樂的想著,忽見道邊青草叢中盛開著一簇簇幽紫色的小花,狀如鈴鐺,迎風搖曳,甚為妖嬈,不由自主的便停下了腳步,想伸手去采一朵。


誰知剛伸出手,還未觸及到花瓣,便只覺耳畔風聲掠過,劍鋒削來,竟是大師兄一劍將那花枝斬斷,另一隻手猛的將他拉開。凌昭嚇一跳,一轉頭,對上大師兄一張無甚表情的臉,只聽他淡淡道:「別碰,有毒。」

凌昭一驚,低頭一看,那被斬落的花瓣零散於地,附近恰有蟲蟻爬過,在觸及到花瓣時,「哧」的一聲,一動不動僵死在原地。

凌昭猛然瞪大了雙眸,想不到看起來那麼美麗的花朵,竟然是劇毒之物。

「你沒看到這花叢之中,竟沒有一隻蜜蜂蝴蝶麼?」大師兄將劍插回背上,看了他一眼,道,「越是劇毒之物,往往外表便越是美豔,這次受了教訓,以後別亂伸手碰觸那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

凌昭原本還有些感激他及時出手相救,誰知大師兄一開口便是硬邦邦的訓斥之語,想道謝的話語一下子堵了回去,沉下臉,冷冷道:「多謝師兄提點教訓,師弟一定銘記在心。」

凌華又看了他一眼,轉身依舊走在了前頭。凌昭默默的跟上,一路上再看到何種新奇之物,也不多瞧一眼了。兩人走了一天,終於趕在日落西山前,到了大柴坡。

大柴坡是座小小的村莊,不過幾十戶人家,百來余口人。凌華和凌昭來到村口,恰見一支送葬隊伍沿著山路往附近山頭而去,黑漆漆的棺材被抗在隊伍中央,送行之人披麻戴孝,個個神情麻木。

凌昭正想上前詢問這人是如何死的,卻被凌華拉住,站到一邊,眼看著那一行人漸漸遠去了。他心中有氣,轉頭對著凌華道:「為何不問問他們,那人是怎生死的?」

他們來這裡,不就是為了察探這村子裡為何會有人莫名其妙的接連而亡麼?

凌華神色肅然,半晌,才開口道:「問也是白問,這些人不會理你,因為他們根本就沒看到你。」

他一看到這支奇怪的送葬隊伍,便發覺送葬之人有些不對勁,按理說死的那人應當是他們的親人,可這些人一個個神色木然,臉上不見絲毫悲痛之色,走路如同牽絲木偶,顯然是已被攝走了心魂。

看來……這村子裡,還不知潛藏著何等厲害的東西。

凌昭一怔,還不及開口,便已被凌華拉著向前走了。漸漸地,他也察覺到了不對勁——這村子裡太安靜了,莫說人聲,便是連雞鳴狗叫,也不曾聽到一絲。

時不時會有些村民出現在他們附近,可是卻沒有一個上前詢問他們從何而來,要找何人,只是視而不見般的從他們身邊走過。凌華不動聲色,跟在那些村民的身後,一直走到村後的一棵大樹面前,凌昭猛然一驚,只見一名女子,被綁在樹上。

凌華停住了腳步,那女子披頭散髮,哭得好不哀戚,奈何被緊緊綁住,動也不能動。那些村民都圍在她身邊,面無表情的看著那女子,凌昭注意到他們手裡都握著菜刀鋤頭之類的利器,似乎準備要將那女子活活打死。

女子猛一抬頭,看到了他們,哭著喊道:「兩位公子救命!他們都被妖怪迷惑了心智,要將我殺了血祭!」


凌昭縱身便要往前將那女子解救下來,卻被凌華猛然一拉,他不解的轉頭,卻見凌華的唇角挑起一抹冷冷的笑,緩緩開口:「哦?要將你拿去血祭,血祭誰?是不是一隻死而不僵的千年鬼物?」

那女子倏然變色,凌昭一愣,心想師兄如何會知道這村子裡作祟的是一隻千年鬼物?還未開口相問,便只覺一陣陰風撲面襲來,原本還有些亮色的天空,瞬間黑了下來。

那女子不知何時竟已掙斷了身上的繩索,笑吟吟的一步步向著他們走來,每靠近一分,陰冷之息便愈發的明顯。凌昭心中頓時一凜,舉劍相迎,卻被一群村民撲將上來,死死按在了地上。

他大怒之下,便要揮劍將這些村民砍開,卻聽凌華一聲疾喝:「不要傷了他們的性命!」

卻原來凌華也被一幫村民給按住了,這些人也不知從何來的力氣,只管不要命般的將他們困住。無論凌昭如何掙紮,也不能動彈,且這些人似乎毫無痛覺,即使被他的劍氣所傷,眼見著傷口處汩汩的往外冒著血,哼也沒人哼一聲。

怎麼辦……凌昭不由得心中焦躁,又不讓殺了這些人,光憑力氣又掙脫不開,難道眼睜睜看著那女鬼過來親自動手收拾掉他們?

那女鬼走到離他們不遠處,停下了腳步,笑嘻嘻的道:「原來是修煉之人……姊姊我最喜歡像兩位公子這般純陽之身了。哎呀呀,從哪個下口才好呢?」

她歪著頭,像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般,滿面天真之色。

凌華輕聲一笑:「只怕你胃口沒那麼好,一個也吞不下。」

話音未落,只見他身上猛然迸發出一道強烈的氣勁,將那些按住他的村民彈開,縱身一躍,一把將凌昭的身子提起,猛的向外拋出。

凌昭只覺身子瞬間騰空而起,耳邊響起師兄的聲音:「此事你休要插手,等天明後我自會去找你!」

凌昭怒吼一聲:「我不走!」然而身子已被擲出數丈之外,落地後一陣生疼,再睜眼一看,眼前黑漆漆一片,不遠處一團黑氣籠罩,哪裡還有師兄和那女鬼的身影。

原來凌華在那女鬼開口之際,便已發覺她想用鬼氣張開結界,將他們圍困在內。千年女鬼,便是他亦不能誇口能輕易降服得了,更何況凌昭年紀尚輕,修為不夠,又如何是這女鬼的對手?萬一被那女鬼所傷,而他搭救不及,後果便不堪設想。只得將他及早拋出,出了這結界之外,應當便安全了。

只是……凌華皺了皺眉,那女鬼太過狡猾,自己不動手,卻讓那些無辜村民一個個向他撲來,逼得他投鼠忌器,那女鬼反而覺得有趣,神色自得的看著他。

「真可惜……居然被逃掉了一個。」女鬼嘆了口氣,惋惜般的看著凌華,「不過,沒關係,先吃了你,我再去找他也不遲。」

然後她的臉上露出一抹森然的笑,身子凌空而起,慢慢的向著凌華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