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父母



父母

曾玉屏生有三子,長子即曾國藩之父曾麟書,次子早卒,三子驥云未曾生育。傳宗接代的希望就寄托在曾麟書身上。已育有一女的長媳再次懷孕後,一向不信占卜的曾玉屏,迫不及待請算命先生卜筮男女,不料卜了個女孩。他急得焚香告祖、求神許願,只求生個男嬰。長媳不孚其望,果真產下男嬰。夫人卻開玩笑,佯告是“千金”。曾玉屏懊喪已極、如木雕泥塑之際,兒子曾麟書興沖沖來報是男嬰,曾玉屏喜出望外,立即大筵賓客。此時,曾國藩的曾祖曾竟希還在世,據說,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一條巨蟒從天而降,先在宅堂左右盤旋良久,隨即又進入內庭環繞一番。曾竟希驚悸而醒,正在琢磨此夢的吉凶,忽聽家人報喜,說孫媳婦生了個男孩。他忙把兒孫召來,告之剛才所夢,並說:此乃祥兆,他日此子必定光大我曾氏門庭,你們要好生看顧!

此種夢兆生貴子之事,史不絕書,真假難辨。而彼時彼刻,毋甯說是曾氏家族對這一男孩無限希冀的幻化。這一男孩正是曾國藩。

曾國藩六歲那年,七十四歲的曾竟希沒有看到吉夢成真,離開了人世。而他留下的夢卻給曾國藩的一生罩上了神秘的色彩。有說,曾家後宅有株古樹被一蒼藤所纏已經枯槁,曾國藩出生後,樹滋藤榮,又活了過來,垂蔭竟致一畝。特別是蒼藤形狀矯若屈蟠,鱗片層層,與曾竟希夢中所見十分相像。其後,曾國藩得志順遂時,此藤便枝繁葉茂;失意困厄時,此藤便枯槁凋零,這是由于曾國藩乃巨蟒投胎,與此靈藤相應。連曾國藩後半生所患的百醫不治的牛皮癬,也被看作是巨蟒“鱗體”的根據。

曾氏“累世業農”,縱有讀書之人,也向與功名無緣。曾玉屏不算富裕,卻循依“以耕養讀”傳統,供給並鞭策長子曾麟書讀書,將讀書出仕、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曾麟書積極向學,無奈天性“鈍拙”,考了十七次童子試,方于四十三歲上考中秀才。在漫長無望的讀書科考途中,他開館授徒為業,兼之發憤督教自己的長子曾國藩讀書,將兩代人的希望加諸曾國藩一身。曾國藩五歲開始讀書,七歲受父課讀。自此,八年間未曾離開父親的身邊。道光四年(1824年),十四歲的曾國藩平生第一次隨父親赴省城長沙應童子試,父子雙雙落第。

曾麟書不想讓兒子曾國藩遭受自己一樣的挫折,道光十年(1830年),他支持二十歲的曾國藩離開家鄉到衡陽雙桂書院讀書,師從汪覺庵。爾後,又拜在歐陽凝祉門下。汪覺庵、歐陽凝祉的學風為曾國藩日後成為名儒並注重經世致用打下了好的基礎。不久,曾國藩考中秀才,並娶歐陽凝祉之女為妻。好事成雙,同年,曾麟書第十七次應試,終被取中,成了秀才。父子倆改寫了曾氏家族入湘五六百年間沒有功名的曆史。

曾麟書除嘔心瀝血“積苦力學”、教子讀書外,最大的特點是“孝”。

曾國藩祖父曾玉屏治家極嚴,一家大小,包括大他七歲的妻子、曾國藩的祖母王氏在內,見了他莫不屏神斂氣,畢恭畢敬。曾玉屏對曾國藩之父麟書、叔父驥云兄弟管教嚴厲,對長子曾麟書責求尤為苛刻,“往往稠人廣坐,壯聲訶斥,或有所不快于他人,亦痛繩長子,竟日嘀嘀,詰數愆尤,間作激宕之詞”。而曾麟書對父親總是“起敬起孝,屏氣負牆,蹴臘徐進,愉色如初”。

曾玉屏晚年中風致癱,臥床不起。曾麟書幾年如一日,從早到晚服侍父親。曾玉屏一夜要小解六七次之多,曾麟書常常在暗夜里聆聽父親的動靜,適時將便器送上。寒冬時節,曾玉屏需要解大便時,曾麟書即以身軀為父親遮擋風寒,親手替父親洗淨弄髒了的內衣內褲。以曾國藩為首,無論內外長幼,都為曾麟書的精神所感動,爭著為老人做事,使老人快樂。曾玉屏病了三年多,曾麟書沒有睡過一夜安穩覺,而他也已是年及花甲的老人了。

曾麟書在晚年曾自撰一聯,抒發其志:

粗茶淡飯布衣衫,這點福老夫享了;

齊家治國平天下,那些事兒曹當之。

曾國藩的母親江氏年長丈夫曾麟書五歲。因曾麟書排行老四,故人稱麟四嫂,後稱江夫人。

江氏原籍江西,遷到湘鄉後,第十二世祖江嘉爵病故沒有請風水先生相“陰宅”,葬于湘鄉仙人山稱為“仙女袒膚”之地。後據風水先生云:此仙乃處女,葬于此地的人家要“洗女”九代,即九代頭胎女孩都不能活,否則于她出嫁的男家不利。江嘉爵六傳至曾國藩外祖江沛霖,其間繁衍了二十八個男孩,沒有一個女孩。曾國藩的母親出生後,江沛霖將她偷偷地丟到床下,企圖使她凍餓而死。可她命大,凍了大半夜仍然活著。江沛霖大驚道:“可憐可憐,罪過在我,你不該死!”遂將其抱回,起乳名為“憐妹子”。江家“洗女”六代,人說可能發男家,江氏嫁給曾麟書後,丈夫中了秀才,兒子官封一品,榮華已極。因此江氏家族認為,曾家的發跡靠的是江氏祖先葬的這塊“仙女袒膚”地。

江家原比曾家富裕得多。江沛霖的父親江宏輝本是國學生,家業豐厚,頗有豪俠氣概。江沛霖兄弟各分得一份不小的家業。而江沛霖“棄場屋為族之領袖”,“輕財好義,家遂中落”。江沛霖“雖然貧困不遏,其志未少損”。將女兒許給曾家後,他對女婿曾麟書寄予厚望。曾對女婿說:吾人為學,如果能不以外物移其志,不以世不錄用而遷其業,持之以恒,自能成功。吾知你固能奮力而學,你的後嗣亦一定能光大吾道,努力吧!

曾麟書十分敬佩岳丈,常攜妻兒造訪江家。曾國藩十歲時,還曾到外祖父門下讀書(江沛霖在家設館課徒,招收了幾百人)。江沛霖家旁有一口水井,據說有一次,曾國藩跟外祖母去提水,與表弟相擠,掉進了井,幸被江沛霖救了出來。江沛霖晚年信佛,認為這是江家與曾家的祖德相報,並從外孫掉進井里險些“浸死”二字的諧音預言:外孫將來一定會成“進士”。後來曾國藩果真成了進士。道光十四年(1834年),曾國藩考中舉人,曾麟書又攜妻兒拜望已經八十五歲的岳丈。曾麟書讓兒子曾國藩將他中舉的試文拿給外公看,江沛霖細細閱讀,大加贊揚,對女婿說:吾過去就知汝後代力學有大成,足以為吾道之光,這無非是其發軔耳。

中舉才僅僅是個開始。這既是肯定,又是鼓勵和更高的期望。江沛霖的話,給曾麟書、曾國藩父子留下了一生都無法忘懷的印象。後來曾麟書為岳丈刻寫墓碑時,還滿懷敬意地敘述上事,並說:“享年已八十五矣,其志之不衰如此。”

家風的影響和作用是十分重要的。曾國藩母家對曾氏家族的影響也不可忽略。

曾國藩的母親江氏,擁有中國傳統女性的許多優秀品德。她容貌秀麗,勤勞淑德,紡花搓線,燒茶煮飯,樣樣能干,並受家學影響粗識文字。當時,曾家經濟尚不寬裕,江氏與曾國藩的父親成婚後,謹守曾門家訓,操持家務克勤克儉,特別是侍奉公婆十分周到。曾玉屏晚年臥病三年,她與丈夫日夜輪流守護床邊,毫無怨言。江氏所生五男四女,“尺布寸縷,皆一手拮據”。曾國藩的父親常以“人眾家貧為慮”,而江氏總是“好作自強之言”相勸,或用“諧語以解劬苦”。她常對丈夫說:“吾家子女雖多,但某業讀,某業耕,某業工賈。吾勞于內,諸子勞于外,豈憂貧哉?”曾麟書為岳丈寫墓碑時,江氏也已病逝,敘述江沛霖“功德”之後,曾麟書如此贊揚自己的妻子:“麟書娶公之季女。順而賢,孝而有禮,與麟書共事高堂四十有四年。攸助于艱難事苦之中,育諸子以成立,筋力亦云瘁矣。夙夜不忘公與夫人之厚愛。因相與謀,伐石立墓,以垂不朽致無已之情。咸豐二年,工未竣,遽別余而逝。余為此銘,不禁伉儷離別,有亡琴之感焉。”

曾國藩繼承了母親的性格,敢與困難周旋,有倔強之氣。晚年時,曾國藩說:他們兄弟秉承母德居多,好處是天性“倔強”。“‘倔強’二字,卻不可少,功業文章,皆須此二字貫注其中,皆從‘倔強’二字做出”。他雖衰老,“亦勃常有不可遏之候”。又說他曾對九弟曾國荃說:“凡事非氣不舉,非剛不濟,即修身養家,亦須以明強為本。難禁風浪四字璧還,甚好甚慰。古來豪傑皆以此四字為大忌。吾家祖父教人,亦以懦弱無剛四字為大恥。故男兒自立,必須有倔強之氣。惟數萬人困于堅城之下,最易暗銷銳氣。弟能養數萬人之剛氣而久不銷損,此是過人之處,更宜從此加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