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立志(3)



第八條是“保身”。曾國藩平生有三戒,除“戒妄語”外還有“戒圍棋”和“戒水煙”。

曾國藩自幼即酷愛下棋,任職京師後更如魚得水,“溺情于弈”。京城為棋界精英薈萃之所,曾國藩的師友中有不少人耽于此道,如劉谷仁、何子敬、朱廉甫等。曾國藩論學之余,最大的愛好便是下棋,幾致沉溺癡迷的程度。一次,曾國藩上午剛同友人戰罷,午飯時看到有人下棋仍“嗜之若渴”,立在一旁指指點點,“幾欲自代”,其愛好程度可見一斑。然下棋非常勞神,一局下罷往往令人頭昏眼花,精神萎靡。曾國藩為專注精神于正務,決心戒棋。他在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的《日記》中寫道:“又圍棋一局,此事不戒,何以為人!”為了戒棋,曾國藩令家人將圍棋束之高閣,藏到他不知道的地方。可是,一旦棋友來家做客,他便將誓言、決心棄之不顧,命家人取出棋具,下將起來。戒棋對曾國藩來講是一道不可逾越的修身極限,終其一生亦未戒除。一次,郭嵩燾至曾國藩家中做客,談罷公事,二人“圍棋二局”。下完棋後,曾國藩感到身體非常疲乏,發誓“以後永戒不下棋”。沒想到,曾國藩的“永戒”之期竟然未能堅持一日。次日便又與郭嵩燾下棋,“複蹈昨日之轍”。第三天又同黃鶴汀下棋良久。雖然圍棋暫時戒不掉,但沉溺其中有損身體卻是不爭事實。選擇理性還是欲望,曾國藩始終進行著激烈的思想斗爭。有一天,好友徐石泉來訪,二人圍棋數局,“石泉去而余頭昏眼花,因戒永不下棋。誓曰:如再下棋,永絕書香也”。即使下如此大的決心,曾國藩還是未能戒掉棋癮。無論金陵決戰的殊死時期,還是天津教案的千鈞一發之際,曾國藩都未曾忘記圍棋。

梁啟超將曾國藩視為唐宋以來儒家思想的集大成者,尤以個人意志力“堅苦卓絕”著稱于世。他對曾國藩能夠戒煙深表欽佩。曾國藩出生于湖南,深受湖湘文化“經世”學派影響,對當時流行的鴉片煙毒深惡痛絕。然而,他卻有抽水煙的嗜好。曾國藩意識到“吃煙太多,故致困乏”的危害,為“保身”計,決心從道光二十二年十月開始戒煙。曾國藩平素吸煙成癮,甫一戒煙,承受著精神和肉體上的雙重折磨。戒煙初期,曾國藩時感六神無主,精神恍惚,猶如嬰兒斷乳般難受。他一方面告誡自己斷不能複吸,另一方面拼命找朋友下棋、聊天,防止戒煙失敗。關于這一段痛苦經曆,他在日記中有詳細的記載:“即宜守規敬事,乃閑談荒功,又溺情于弈。歸後數時,不一振刷,讀書悠忽,自棄至矣。乃以初戒吃煙,如失乳彷徨,存一番自恕底意思。此一恕,天下無可為之事矣。急宜猛省。”戒煙中期,曾國藩的煙癮時有反複,“自戒煙以來,心神彷徨,幾若無主,遏欲之難,類如此矣!不挾破釜沉舟之勢,詎有濟哉!”每到這種時候,曾國藩便“不能靜坐,只好出門”。一個月後,曾國藩終于成功戒煙。

由上種種來看,曾國藩的修身實踐艱難異常,始終徘徊于同本心欲望斗爭的困境。然而正是在立定大志的前提下,他才能夠“截斷根緣,誓與血戰”,成就後來的一番偉業。曾國藩對此深有感觸,他在給弟弟們的書信中寫道:“余自十月初一立志自新以來,雖懶惰如故,而每日楷書寫日記,每日讀史—十頁,每日記‘茶余偶談’一則,此三事未嘗一日間斷。十月廿一日,立誓永戒吃水煙,至今已兩月不吃煙,已習慣成自然矣。予自立課程甚多,惟記‘茶余偶談’、讀史十頁、寫日記楷本,此三事者,誓終身不間斷也。”

曾國藩創辦湘軍後,仍對修身課程堅持不懈。他在給弟弟們的書信中寫道:“兄近年得力,惟有一悔字訣。兄昔年自負本領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見得人家不是。自從丁巳、戊午大悔大悟之後,乃知自己全無本領,凡事都見得人家有幾分是處。故自戊午至今九載,與四十歲以前大不相同,大約以能立能達為體,以不怨不尤為用。立者,發奮自強,站得住也;達者,辦事圓融,行得通也。”一年後曾國藩再次出山,此時他的修養已臻于成熟,“余此次再出,已滿十個月。論寸心之沉毅憤發志在乎賊,尚不如前次之志;至于應酬周到,有信必覆,公牘必于本日完畢,則遠勝于前”,“國藩從官有年,飽曆京洛風塵。達官貴人,優容養望,與在下者軟熟和同之氣,蓋已稔知之。而慣嘗積不能平,乃亦而為慷慨激烈,軒爽肮髒之一途,思欲稍易三、四十年不白不黑、不痛不癢”。

曾國藩正是在“君子之志”指引下,抵制隨波逐流,雖經困惑挫折,終于修煉為一代道德典范。其幕僚薛福成對曾氏道德操守的評價可謂中肯:“曾國藩講求先儒之書,剖析義理,宗旨極為純正,其清修亮節,已震一時。平時制行甚嚴,而不事表暴于外;立身甚恕,而不務求備于人。故其道大而能容,通而不迂,無前人講學之流弊。繼乃不輕立說,專務躬行,進德尤猛。其在軍在官,勤以率下,則無間聽宵;儉以奉身,則不殊寒素,久為眾所共見。其素所自勖而勖人者,尤以畏難取巧為深戒,雖禍患在前,謗議在後,亦毅然赴之而不顧。與人共事,論功則推以讓人,任勞則引為己責。盛德所感,始而部曲化之,繼而同僚諒之,終則各省從而慕效之。所以轉移風氣者在此,所以宏濟艱難亦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