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立志(2)



第二條是“靜坐”。曾國藩本打算用功讀書,韜光養晦,實際行動上卻總是慵懶怠忽,“因循過日”,日記往往無可記錄,四十多天“日日玩憩”。這種狀態使曾國藩時感空虛,晚上回到寓所將自己檢討一番,立誓明日洗心革面。孰知明日複明日,許多光陰空蹉跎。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十七日,曾國藩讀罷《易經》後便出門會友。上午與杜蘭溪談學論道,留在杜家吃中飯,下午為何子敬祝壽,晚上于何宅賞聽昆曲,直至初更時分才回到寓所。靜夜思過,曾國藩充滿愧疚,在日記中寫道:“明知盡可不去,而心一散漫,便有世俗周旋底意思,又有姑且隨流底意思。總是立志不堅,不能斬斷葛根,截然由義,故一引便放逸了。”交友聊天本是年輕人的常性,曾國藩亦不例外。他平時忙于交際應酬,酒酣耳熱之際更是忘乎所以,高談闊論,哪里還記得“靜坐”功課?曾國藩對京城的一切都充滿好奇,甚至連菜市口斬決大臣的熱鬧也想去湊。“欣然樂從”途中,才意識到觀賞殺人乃“仁心喪盡”之舉,于是“徘徊良久,始歸”。

第六條是“謹言”。爭強好勝之心,有野心的年輕人常常有之。這對飽讀詩書、春風得意的翰林公曾國藩來講,亦不例外。曾國藩自己也承認,“好名之意,又自謂比他人高一層”。每夜靜思,面對“謹言”課程時,他常常愧疚不已:白天“總是話過多”,“言多尖刻,惹人厭煩”的情形曆曆在目。曾國藩身居翰林,談學論道乃常有之事,而他往往強言爭辯,“詞氣虛驕”。曾國藩的好朋友為此沒少吃苦頭。據《曾國藩日記》記載,一次,他與好友為學業爭論起來,反省云:“彼此持論不合,反複辯詰。余內有矜氣,自是特甚,反疑別人不虛心,何以明于責人而暗于責己也?”此種情形在其日記中時有反映。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初九日,曾國藩至友人陳源袞處為其母拜壽,“席前後氣浮言多”,同湯鵬等人討論詩文時“多誇誕語”。回家後在日記中寫道:“平日辯論誇誕之人,不能遽變聾啞,惟當談論漸低卑,開口必誠,力去狂妄之習。此二習痼弊于吾心已深。前日云,除謹言靜坐,無下手處,今忘之耶?”幾天後,曾國藩設家宴為父親祝壽,席間又因“妄語”同朋友發生口角。曾麟書看不過去,責令曾國藩親自登門賠禮道歉。曾國藩雖也知道自身的毛病,但從未有人嚴厲提出。父親的一席話,使他幡然醒悟:“小珊前與予有隙,細思皆我之不是。苟我素以忠信待人,何至人不見信?苟我素能禮人以敬,何至人有謾言?且即令人有不是,何至肆口謾罵,忿戾不顧,幾于忘身及親若此!此事余有三大過:平日不信不敬,相恃太深,一也;比時一語不合,忿恨無禮,二也;齟齬之後,人之平易,我反悍然不近人情,三也。惡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反于身,此之不知,遑問其他?謹記于此,以為切戒。”曾麟書回鄉後仍放心不下,專門寫信囑咐兒子“保身三要”,即節勞、節欲、節飲食。曾國藩為戒妄語付出了艱苦努力。他甚至刻意疏遠朋友,被大家戲謔為“淡而無味,冷而可厭”。師友吳廷棟勸導他說:“友朋之投契,君臣之遇合,本有定分,然亦可積誠而致之,故曰命也。然君子不謂命。”

第七條是“養氣”。今人眼中的曾國藩是“理學名臣”之典范。過去史家在評論曆史人物時,往往為突出其政治屬性,將這些人物簡化為冷冰冰的面孔,對曾國藩的評價便是典型一例。曾國藩無疑是理學家,恪守“存天理,滅人欲”的信條。後世史家往往由此出發,忽略曾國藩和其他男人一樣,有七情六欲的另一面。曾國藩篤信理學,並未納妾,且妻子歐陽氏經常患病,因此格外羨慕姬妾成群的同僚。一次,曾國藩應邀赴宴,看到進士同年美妾如云,心中頓生無限游思,“目屢邪視”,回家後又聞妻子病榻呻吟,心中無端煩躁。入夜靜思,他頓感理學功夫大減,反省云:“真不是人,恥心喪盡,更問其他?”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摯友陳源袞新納美妾,人皆贊貌若桃花,曾國藩羨慕不已,借故意欲一見。陳源袞拗不過曾國藩,只好從命。曾國藩見美妾後窘態百出,出言調戲,“狎褻大不敬”。道光二十三年二月,曾國藩在好友湯鵬家中又故伎重施,對湯鵬的兩個姬妾“諧謔為虐,絕無閑檢”。除調戲友人姬妾外,青年曾國藩還經常出入聲色場所,“無事夜行,心貪嬉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