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手足(2)



曾國藩對諸弟既嚴如父又慈如母,思弟念弟愛弟之情時時溢于言表。他曾說:


“我生平于倫常中,惟兄弟一倫,抱愧尤深。蓋父親以其所知者盡以教我,而我不能以吾所知者盡教諸弟,是不孝之大者也。九弟在京年余,進益無多,每一念及,無地自容。吾每作書與諸弟。不覺其言之長,想諸弟或厭煩難看矣。然諸弟苟有長信與我,我實樂之,如獲至寶。……


兄弟和,雖窮氓小戶必興;兄弟不和,雖世家宦族必敗。男深知此理,故稟堂上各位大人俯從男等兄弟之請,男之意實以和睦兄弟為第一。……


自憶連年教弟之信不下數萬字,或明責,或婉勸,或博稱,或約指,知無不言,總之,盡心竭力而已。”


曾國藩鼓勵並重視諸弟對自己的批評,多次說:“諸弟遠隔數千里外,必須匡我之不逮,時時寄書規我之過,務使累世積德,不自我一人而墮,庶幾持盈保泰,得免速致顛危。諸弟能常進箴規,則弟即吾之良師益友也。而諸弟亦宜常存敬畏,勿謂有家人做官,則遂敢于侮人;勿謂己有文學,而遂敢于恃才傲人。常存此心,則是載福之道也”。“諸弟見我之立心制行與我所言有不符處,望時時切實箴規,至要至要”。“凡吾有過失,澄、沅、洪三弟各進箴規之言,余必力為懲改;三弟有過,亦當互相箴規而懲改之”。


他接到曾國潢批評自己“月月書信,徒以空言責弟輩。卻又不能實為好消息,令堂上閱兄之書,疑弟輩粗俗庸碌,使弟輩無地可容”的信,回信說:“甚為切當”。“兄讀之不覺汗下”。又說:“信中言兄與君子講學,恐其漸成朋黨,所見甚是,然弟盡可放心。兄最怕標榜,常存暗然尚綱之意,斷不至有所謂門戶自表者也。”還說,信中有“弟之牢騷,非小人之熱中,乃志士之惜陰”,讀至此,不勝惘然,“恨不得生兩翅忽飛到家,將老弟勸慰一番,縱談數日乃快”。


曾國藩給予諸弟的便是上述“德”與“才”。他特別表示,“我仕宦十余年,現在京寓所有惟書籍、衣服二者。衣服則當差者必不可少,書籍則我生平嗜好在此,是以二物略多。將來我罷官歸家,我夫婦所有之衣服,則與五兄弟拈鬮均分。我所辦之書籍,則存貯利見齋中,兄弟及後輩皆不得私取一本。除此二者,予斷不別存一物以為宦囊,一絲一粟不以自私,此又我待兄弟之素志也”。


幾個弟弟在曾國藩的教育和影響下,成長為符合儒家標准的人。曾國荃成為統帥湘軍的封疆大吏不說,未出仕的曾國潢在家鄉操持家務、族務、地方事務,成為有影響力的地方精英,曾國華、曾國葆先後在鎮壓太平天國的戰爭中陣亡。


咸豐六年(1856年),太平天國西征軍在江西連破八府五十余州縣,曾國藩坐困南昌,數月音訊全無。曾國華赴武昌湖北巡撫胡林翼處求援。胡林翼發兵五千交曾國華統帥馳援。從未帶過兵的曾國華,連克數縣,為南昌解圍發揮了重要作用,擢同知,賞戴花翎,成為湘軍將領。時曾麟書去世,曾國藩、曾國華兄弟丁憂回籍。然曾國華已過繼叔父,只須守制一年,遂于翌年由已訂兒女親家的李續賓奏調複出,襄理李續賓部軍務。咸豐八年十月,太平軍三河大捷,李續賓部全軍覆沒。李續賓、曾國華等四百余名文武官員喋血沙場。曾國華骸骨數月無尋,曾國藩憂急哀慟已極,泣血寫道:


我奉簡書,馳驅嶺嶠。江北江南,夢魂環繞。卯慟抵昏,酉悲達曉。莽莽舒廬,群凶所窟。積骸成岳,孰辨弟骨。骨不可收,魂不可招。崢嶸廢壘,雪漬風飄。生也何雄,死也何苦,我實負弟,茹恨終古。


後來曾國華的遺骸終于找到了,卻是一具無頭尸。季弟曾國葆因之再次投軍,“以報兄仇而雪前恥”,不料身染重疫,病死軍中。曾國藩為其寫書聯云:


英名百戰總成空,淚眼看河山,憐予季保此人民,拓此疆土;


慧業多生磨不盡,癡心說因果,望來世再為哲弟,並為勳臣。


曾國藩同樣將手足之情給予了一個姐姐、三個妹妹。除小妹染痘早殤外,曾國藩大姐二妹都嫁進了普通人家,家庭不和,經濟拮據,無一美滿。曾國藩除了開導姐妹,幫助調解家庭糾紛外,總不忘接濟她們的生活,哪怕自己還在經常舉債之中。他在給弟弟的信中說:“蘭姊、蕙妹家運皆舛,兄好為識微之妄談,為姊猶可支撐,蕙妹再過數年則不能自存活矣。同胞之愛,縱彼無缺望,吾能不視如一家一身乎?”三妹國芝,是他乞假家居時親自為之擇定的婿門,為本邑朱家。國芝夫家較富有,生活無憂,但國芝婚後病弱不堪,三十歲時難產而死。曾國藩歎道:“吾姐妹四人,季者早殤,二長者並窮約不得怡。獨朱氏妹所處稍裕,而少遘痼疾,又離娩厄以死,何命之不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