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冰神

廣場上的人已經四散開去,關文估計,風鶴已經被抬到別的房間,接受醫學高手的救治.

老刀拉著關文向右轉,經過一小塊火光照不到的yin影時,突然停步,死死地盯著關文的臉.

幾乎在他們停步的同時,yin影的另一邊,有人從房屋拐角處快速走出來.

有大問題,我觀察到,有其他高手匿伏,怕要出大事.那人說,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雖然她的語氣又急又輕,但極其動聽,像是琵琶高手的快撥連彈,音符再多,轉折再急,換指再快,依舊將整首曲調清晰無比地推送到關文的耳朵里.

怎麼辦?開殺吧?把所有危險人物全滅了,刪繁就簡,怎麼樣?老刀問.

不可,我們還不能確定——不,應該是說我們一無所知,殺人為下,攻心為上.你,護住風鶴,天鷲,留他們的命.我四圍游走,見招破招.記住,風鶴是關鍵,我觀察她很久了.那女子靠近,與老刀交換身形,擦肩而過,嘴上不停.

頭頂的灰se風帽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刹那間,關文看到了她噏動不休的唇.

那是一只完美無瑕的唇,由唇形至唇se,如畫家筆下醞釀千遍,一揮而就,接著又反複修飾過的畫作.作為一名畫家,除了完美二字,關文無法用其它詞彙來形容那女子的唇.

天鷲是個禍害.老刀說.

錯,他不是,他只是想揭開大唐骷髏唐卡的秘密.我藏在五國十二寺的智者里,對他的曆史與行蹤摸得一清二楚.他不是真正的敵人——

那誰是?老刀急切地打斷對方.

女子猛地回頭,望向自己行出來的那個拐角.

什麼?老刀問.

虎行雪地,鶴立霜田,龍潛九幽,鳳舞,來的是大敵——一瞬間,女子掀掉了風帽,露出了一雙jing光四she的眼,一張眉目如畫的臉.

她額際的發有微微的紛亂,雖在yin影之中,發上仍然閃爍著柔滑的光澤,極黑,極亮.

關文看見了那張臉,年輕而美麗,雖然語氣極其急促,但神情卻是高傲而淡定的,仿佛手握虎符,運籌帷幄的大將軍.她的鼻梁纖細而挺直,仿佛是用最完美的和田美玉雕琢而成.

是你?你是……關文訝然叫起來,因為他終于辨識出了她的聲音.

第一次見她,是在密宗院門外,驚鴻一瞥,留香而去.第二次見面則是在紮什倫布寺,五國十二寺智者與大人物一戰中,帶著微香的女子向他說過的話猶在耳邊.他看不見對方的容顏,卻記住了那大珠小珠落玉盤般的溫婉語聲.

是我.女子微笑起來,我告誡過你,不要惹火燒身,但你還是沒有躲得過.

你們是——老刀深感錯愕.

那是小事,無關大局.女子一揮手,臉上的笑容全部收斂,這還沒到敘舊的時候.


關文的心里忽然注入了一些些溫暖,由衷地鞠躬:謝謝你.

女子搖頭:謝我什麼?大家不過是萍水相逢,星辰交會而已,把那些過去都忘了吧.

不再微笑的她,冷冽如千年凍玉,犀利如鞘中寒刃,帶著一股無法形容的冷傲殺氣.

關文沒在開口,只在心底暗歎:或許有過哀傷曆史的人,才能修煉成今ri這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然吧?

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高手會聚到拉薩來了!老刀短促地歎了一聲.

紮什倫布寺血案毫無發現,真是怪異到極點,特別是第二次的案發現場——女子的話說了半截,陡然俯身,向著拐角處飛she過去.

老刀一怔,拖著關文跟過去.

yin影面積不大,他們再停留下去,一定會引起別人的注意了.

過了拐角,左右各分出一條岔路,但都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影.

那女子的右手一直按在腰間,左臂微曲,掌心里反握著一把三寸長的柳葉匕首.

沒人?老刀問.

有,不過對方相當jing覺,我一動,他就退走,我只聽見了鞋子踏響瓦壟的聲音.女子向右前方的屋頂指了指.

先別管了,我帶這小子去見天鷲大師.再晚,人家就起疑心了.老刀焦慮地四下里張望.

豎起耳朵來好好聽著他們談什麼,這一次,不是打打殺殺就能解決得了問題的——女子憂心忡忡地歎氣.

她轉過頭,面對關文,嘴角忽然露出微笑:關畫家,情勢緊急,有得罪之處,請見諒.

她的美,與寶鈴完全不同.後者美在柔弱而迷茫,使得關文心里有必須要呵護她的想法,而面前這女子卻冷靜,含蓄,不露鋒芒,如同一把隱藏在鞘中的名劍,不露則已,一出驚人.

沒事.關文苦笑.

他看不出對方的來路,但感覺到跟高翔他們不是一路人.

也許你知道——他們在找尋什麼?女子沉吟著問.

他們?你指的是誰?關文反問.

所有人——除去我們三個之外的所有人.女子用反握著匕首的左手食指在空中劃了個圈.


我不知道,而且,我不知道你們要什麼,我只是個無名的畫家,卷入這件事之前,只是停留在紮什倫布寺寫生畫畫,與世無爭,無yu無求.你問的所有問題,我實在都無可奉告.面對女子犀利的眼神,關文幾乎無法撒謊,只能實話實說.

我是善意的,任何時候,我都可以保護你.女子笑了笑,左手手腕一轉,匕首已經收入袖管里,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像你這樣的人,一旦卷入漩渦,很難再逃出來.如果你幫我,我就能保證你的人身安全,說到做到.

可我還不知道你是誰?關文問.

他有些倦了,因為今晚發生太多的事,他的心里既惦記著寶鈴,又掛念著風鶴的生死.在沒有完全解開風鶴腦中的伏藏之前,他萬分地不甘心.

以後你會知道的,相信我,只有我能幫你,能保你的命.女子又笑了.她的笑,似乎漫不經心,又似乎飽含深意,像冬ri枝頭的寒梅,迎著冰雪傲然綻放,仿佛無論前路有多少艱難險阻,都能一笑化解,全不放在心上.

老刀再次催促:冰神,時間真的來不及了,我必須得……

女子揮手:去吧!

老刀沒有片刻耽擱,拖著關文,出了暗影,一路小跑奔向最西面的房間.

冰神?關文默默地品味著那個名字.的確,那女子給他的感覺,既冷又傲,不食人間煙火似的,美如女神,冷如冰霜,起冰神這個名字,果然貼切.

剛到門口,一股強烈的福爾馬林消毒藥水的味道就迎面灌入了關文的鼻腔,使他連打了兩個噴嚏.

緊閉的門隨即拉開,滿臉yin云的天鷲大師橫在門口.

你進來——你,走開.他先指指關文,又指指老刀.

老刀遲疑了一下,還沒放開關文的手,又被天鷲大師喝斥:你,快滾開!

老刀雖然凶悍,但在天鷲大師面前,卻凶不起來,被對方劈面一吼,不自覺地退後幾步.

天鷲大師向旁邊讓了讓,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關文進入屋里,消毒水味道更濃.他感覺自己仿佛進入了醫學院的解剖室似的,那種味道從鼻腔里一直灌入五髒六腑,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那個房間是長方形的,長約二十步,寬有十步.

房間正中,放著一張不鏽鋼的解剖台,風鶴正平躺在上面.

我做過很多事,從前總以為自己做得對,任何事看准了就去做,拼盡全力,無往而不利.可是,這一次,我忽然感到迷茫了,你來看——天鷲大師推著關文的肩向前走.

到了解剖台旁,關文看到,風鶴雙目緊閉,臉se鐵青,胸口微微起伏.

她就要死了.天鷲大師又說.


關文點點頭,一張口,先不自覺地連聲三歎.

這是唯一的線索,可這線索也要斷了.天鷲大師深深地皺著眉,她的腦子里藏著太多東西,如果不能一一挖掘,將是藏傳佛教的巨大損失.

關文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再次點頭,表示贊同.

天鷲大師焦躁起來:你不要老是點頭!說句話啊,說說對這件事的看法——我看過你的畫,你從她的舞蹈里獲得了什麼?說呀?

得到了什麼?關文自語自問.

他把風鶴額頭上幾綹亂發向上撩去,凝視著對方皺紋微現的額角.這樣的女人在藏地多得是,終生命運,無非是種地,放羊,做飯,生養,持家,沒有更多理想和未來,生命如山坡上的野草,chun發秋死,無限循環,默默地來,默默地去.

如果風鶴腦中沒有伏藏,那她不過是千萬藏地女子中平凡的一員,不會來到拉薩,也不會在一場瘋狂舞蹈後瀕臨死亡.那麼說,在藏傳佛教弟子們看來無比珍貴的伏藏,對她而言,是幸運呢?還是不幸?

她因伏藏而倍受關注,被推到聚光燈下,卻又因伏藏而提早失去生命.

你問我得到了什麼?我倒是想問問你,你想得到什麼?關文沉沉地苦笑起來.從風鶴的舞蹈中,他只得到了光影片段,支離破碎,無法連綴.

你在跟我談交換條件?天鷲大師焦躁更甚,繞著解剖台踱步.

不,我只想知道與骷髏唐卡有關的事——我跟你不一樣,我是一名畫家,只關心與畫有關的東西.關文回答.

天鷲大師停步,隔著解剖台,身子向這邊探,咄咄逼人地冷笑著問:只關心畫?那麼大寶藏呢?大修行呢?大圓滿呢?如果只關心畫,何必長期停留紮什倫布寺?我現在懷疑,你是某個機構派來的間諜,專為刺探尼seri山的秘密而來.

關文不解:什麼間諜?你越扯越遠了.

天鷲大師冷笑了兩聲,一字一句地回答:關文,我懷疑你是51地區派來的間諜——不是懷疑,而是肯定!你們的組織早在喜馬拉雅山脈兩側的幾個著名佛寺里埋下了眼線,我也不止一次地把那些釘子一個一個挖出來,親手干掉!

他使勁搓了搓手,然後做了個掐脖子的動作.

關文聽過51地區的名字,那是美國境內著名的秘密軍事單位,主要職責是處理一切超自然事件.不過,作為一名畫家,他與間諜,51地區等字眼毫不相干,不知道天鷲大師怎麼會把自己劃歸到那一陣營去.

我不是.關文回答.

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天鷲大師又一次焦躁起來,誰想橫里插一刀攔劫大寶藏,就是我的敵人!我規劃了那麼久,就是為了探明尼seri山底的秘密,直至了解紮什倫布寺數百年傳承下來的伏藏秘密.別說是你了,就算是與天下人為敵,我也不在乎.誰擁有了由骷髏唐卡承載著的大秘密,誰就能修成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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