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風鶴睜開了眼睛,目光直愣愣地望著屋頂.小說)
天鷲大師立即住嘴,掏出一只手電筒和一只放大鏡,觀察風鶴的眼球,同時急促地吩咐:跟她說話,快跟她說話,讓她開口說話!
關文俯下身,低聲問:你的舞跳完了,該告訴我一些事了吧?
風鶴的眼角動了動,兩顆碩大的淚珠忽然湧出眼眶,從兩側眼角滑落.
關文皺眉,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既然流淚,對方心里必定有喜怒哀樂的極端感受,無法排遣,才會以淚洗面.
師父……風鶴的嘴唇噏動了一下,吐出兩個字.
關文立刻問:你要找尊者是嗎?要不要我馬上請他過來?
天鷲大師立刻以手勢阻止,並示意關文繼續與風鶴交流.
我從你的舞蹈里看到了一個奇特的世界,那地方是哪里?是尼seri山下面嗎?怎麼到達那地方?關文繼續下去.
師父……師父……你……你……風鶴的眼淚流得更洶湧,很快就濡濕了頭發,但她並未回答關文的任何問題,只是徑自流淚.
她要找的不是我們.關文直起身子,告訴天鷲大師.
這時候不能讓任何人闖進來,這秘密是屬于我的.天鷲大師yin冷無比地抿著嘴角回答.
她不說,秘密就死了,誰也得不到.關文歎了口氣.
她說了,不知有多少人會蜂擁而上,把尼seri山翻過來.天鷲大師說.
我必須告訴你,那秘密不是你一個人的.天下所有的寶藏,都是有緣人得之.是你的,總是你的,別人搶不走;不是你的,強求強留也沒有用.你是天下聞名的智者,如果不是被利益蒙蔽了心靈,絕不會連這樣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吧?關文問.
天鷲大師狠狠地揮手:你懂什麼?你懂什麼?別人看到的只是大寶藏,我看到的卻是藏傳佛教修行的大圓滿!我追求的,沒有人會懂!沒有人!
驀地,風鶴的身子掙紮扭動起來,雙手捂著胸口,臉部表情極其痛苦.
關文吃了一驚,馬上俯身握住她的手腕.
師父,你好狠心……你好狠心……風鶴的表情越發痛苦,那種情形,仿佛有人用一把刀插入了她的胸口,而出刀的,卻是她至親至近的人.
她說什麼?她在說什麼?這一次,連天鷲大師也迷惘起來.
風鶴,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想到了什麼?關文貼近風鶴的耳朵,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柔和起來.
此刻,他的五指明確感覺到,風鶴的腕脈正在急劇跳蕩,忽而亢奮尖銳,忽而低沉虛散.這種跡象表明,風鶴的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進入了臨死前的回光返照期,隨時都可能咽氣而逝.
師父,為什麼?這是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啊——風鶴陡地才慘叫一聲,忽地坐起來,雙臂一振,把關文推出五步,仰面跌倒.
原來,天鷲大師此刻拔出了一把小刀,毫無顧忌地插入了風鶴的大腿.正是這種突如其來的劇痛,使得風鶴的jing神完全恢複.
關文顧不得疼痛,立刻躍起來,沖到床邊.
我看到了.現在的風鶴臉如死灰,一雙眼珠微微凸出,眼球表面,也仿佛落了一層灰.
看到什麼?誰殺了你?關文急問.
那一天,我們把寶藏全都投進那個巨大的地洞里,然後用大石塊封閉.我先出洞,瞭望放哨,可等了很久,師父和師弟們都沒出來.我走到洞口去張望,看到師父一個人出來.我問他師弟們在哪里,他不說話,直直地向我走過來——風鶴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猛地喘了一大口氣,但眼神不變,直愣愣地向前望著,根本無視關文與天鷲大師的存在.
問她,問她跟大寶藏有關的事,問她——天鷲大師忍不住了,在旁邊插話.
關文也想問,但這種狀態下,無論問什麼,只怕風鶴都聽不進去了.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向山洞深處望.師父走近來,沖我笑了笑.他的笑容好奇怪,又淒慘又詭異,像是要說什麼,但卻只張了張嘴.我沒敢問,因為那些天寺里所有的師父們都在為大寶藏的前途而擔心,任何人多嘴,都會招致訓斥.忽然間,我覺得胸口一涼,又一痛,低下頭看,一把刀就插在我胸膛上,只露出兩寸長的刀柄.刀柄的一面鑲嵌著太陽形狀的綠松石,另一面鑲嵌月亮形狀的紅寶石.那是我最熟悉的一把刀,兩顆石頭都是我親手鑲嵌上去的,那是師父片刻也不離手的刀,可那時候,它就插在我胸口上.為什麼?為什麼師父要殺我?為什麼……
風鶴的手用力捂住胸口,緩緩地轉頭,看著關文.不知何時,她的眼珠已經開始充血,半紅半灰,仿佛兩顆摔碎的紅貓眼石.
關文的思想沉浸在風鶴述說的那個詭異故事里無法自拔,但他什麼也說不出來,胸口壓著一塊大石頭似的,所有的話全都堵在嗓子眼里.
風鶴的死,一定是與寶藏,守密,滅口有關的,但在這件事里,殺人者,被殺者都是犧牲品,所有人都在為大寶藏而獻出生命.個人生死榮辱,比起保守秘密來,已經比螻蟻飛蛾更微不足道.
那寶藏呢?那山洞在哪里?那山洞入口在哪里?天鷲大師吼叫起來,一把扣住風鶴的肩,把她的身子向他那邊扭轉過去.在他的另一只手里,仍舊抓住滴血的小刀.看那架勢,隨時可能在風鶴身上再插一刀.
問再多也沒用,她已經在彌留狀態.關文說.
我管不了那麼多,就是開膛挖心,我也得把那秘密從她這里弄出來!天鷲大師獰笑著,說,快說,快說!
關文轉身向外跑,他無法阻止瘋狂的天鷲大師,必須馬上去通知大人物與赤焰尊者.
關文從轉身到奔到門口,大概只用了五秒鍾,當他推門跨出去之時,驀地聽到刀刃切過喉管的聲音,隨即是血液從狹窄縫隙里向外狂噴的嘶嘶聲,鮮血灑落的颯颯聲.
他愣了,慢慢轉身,正看到風鶴的喉嚨里急驟地噴出四五股血箭,she得遠的,飛濺到解剖台的尾端;she得近的,落在風鶴的腳上.
關文的心猛地一沉:天鷲大師還是動手了!可是,此刻天鷲大師並不在房間里,而西北角牆上的一個破舊木窗卻開了一個大洞.
他三步並作兩步到了木窗前,原來那只是一個兩尺見方的窗框,上面釘著塑料紙,是作為通風口使用的.此刻,塑料紙被撕下,呈現在關文眼前的,只是寂寂無邊的晦暗荒野.
他停了幾秒鍾,馬上返回,脫下外套,纏繞在風鶴脖子上.不過,殺人者的刀法很利落,割喉一刀,連血管帶氣管一起削斷,任何止血急救之類的措施也沒用了.
情急之下,關文大吼兩聲:來人,快來人!
他等不及別人進來,縱身從窗戶里跳出去,向前狂奔.
起初,他還懷疑是天鷲大師殺人,但夜風一吹,他的頭腦立刻清醒下來,意識到一定是敵人偷襲,天鷲大師來不及替風鶴擋下割喉一刀,立刻翻身追了出去.
屋子後面,先是一片略微傾斜的荒坡,再向前,就是拉薩的尋常民居與小巷.這里沒有路燈,家家戶戶也都閉門睡覺,不見燈光.夜風拂動著遠近屋頂上的風馬旗,招展翻動,並不時發出噗嚕嚕的動靜.
拉薩之夜,荒涼沉靜,使他心頭變得無比落寞.此時此刻,他更加懷念在紮什倫布寺寫生作畫的悠閑時光.他不屬于打打殺殺,爾虞我詐的江湖,也不願被卷入江湖紛爭里,過這種一波三折,峰回路轉,驚險詭異的生活.
關文想追,卻也無跡可尋.
風鶴死了,線索斷了.他低頭看看自己那雙只適合握著畫筆的手,沮喪地自言自語,殺人者是想滅口吧?
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會給自身帶來危險,像風鶴那樣,伏藏既是她的寶貝,也是惹來殺身之禍的根源.
喂,關文,怎麼樣?一大隊人從側面繞過來,跑在最前面的是老刀,手里的電筒光柱直she在關文臉上.
關文漠然地看著這群人,意志消沉,連抬手擋光都懶得動.
發生了什麼?天鷲大師呢?高翔的聲音也傳過來.
關文搖搖頭,不願回答這些人的問題.
關先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要不要緊?這是關文最想聽到的寶鈴的聲音.
我沒事,但我沒看到風鶴被割喉的瞬間.我猜,是有人殺了風鶴,天鷲大師追了出去.他低聲回答.光柱太刺眼,他看不清寶鈴在哪里,只能循聲向那邊望著.
寶鈴惋惜而驚訝地歎了一聲:竟然是……這樣?
風鶴說了什麼?關文,她一定是說了什麼才招致殺身之禍的對不對?高翔從人叢中走出來,聲音里充滿了傲慢的質疑.
是嗎?你這樣問的話,我無話可說.關文轉身向回走.
老刀,你和赤贊向前搜索,接應一下天鷲大師.高翔舉手吩咐.
等關文走過身邊時,高翔壓低了聲音冷笑:喂,別怕,我們在這里,能保證你的安全.
關文停步,想反擊對方,忽然又泄了氣,知道這種嘴仗沒什麼意思.說一千道一萬,這里的每個人都是為了大寶藏而來,因利益結盟,最後終將因利益反目.
關先生,你受驚了.寶鈴說.
關文轉頭,迎著寶鈴溫柔如水的目光,沒說什麼,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風鶴已死,凶手那割喉一刀來得異常犀利,削斷了她脖頸的三分之二,只差半寸,就要將她斬首.
現在,風鶴被平放在一扇門板上,血已經流干了,只剩一道淒慘的暗紫se傷口.
很多人圍繞著那擔架,把屋子里塞得滿滿的,都只伸著頭看著,卻沒有人能幫得了那個可憐的女子.
伏藏幫了她,還是害了她?關文忍不住如此悲哀地想.
伏藏,讓風鶴從鄉下來到拉薩,受到赤焰尊者的眷顧,然後因腦子里的識藏而受到大家的尊重.可是,君子無罪,懷璧其罪,殺人者也正是因為她腦子里的識藏,才果斷地割喉殺人,以滅其口.
她說了什麼?這樣一個問題從不同人嘴里問出來,質問的對象只有關文,因為天鷲大師也失蹤了.
老刀和赤贊回來報告,方圓五公里內的民居,廢窄,小巷全都找遍了,沒發現天鷲大師的蹤影.幸好,所有人都知道天鷲大師是武學高手,應該能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
我們會好好安葬風鶴,只是她腦子里的伏藏發掘問題,就只能拜托給你了.赤焰尊者拍著關文的肩膀說.
關文茫然苦笑:我只能盡力,雖然她說了一些事,可都是雪泥鴻爪一樣,具體該怎麼連綴起來,我也沒有太大把握.
有時候,不要刻意去苦思冥想,跟隨你的內心,心靈指向什麼地方,你要的就在什麼地方.赤焰尊者說,其實這世界上有很多事,別人告訴你的,總是虛幻的假象,唯有擦亮自己的心與眼,才能看到真相.換句話說,風鶴告訴你什麼並不重要,你必須跟隨自己的心.要不要我替你准備一間靜室,閉關清心,幫你盡快平息之波?
關文似懂非懂,腦子里仿佛被一團亂麻塞住了,扯不斷,解不開.
不必了,我想回紮什倫布寺去.他回答.其實,他是想遠離這片紛紛擾擾的江湖,回到家庭旅館的小屋里去,一個人將所有思緒都沉澱下來,好好思量思量,看自己能不能擔起赤焰尊者,大人物的這份重托.
赤焰尊者與默立在一邊的大人物對視了一眼,同時點頭:好,就送你回那邊去.
關文還有一個請求,但那是跟寶鈴有關的,赤焰尊者與大人物沒有決定權.他隱約覺得,寶鈴的夢與風鶴腦中的識藏是相關聯的,但具體情節該怎麼結合,他還沒有理出個頭緒來.
什麼時候走?大人物問.
就現在.關文回答.
那好,叫紮什倫布寺來的車把你送回去好了.大人物說.
好好安葬她.關文久久地凝視風鶴的臉.
他看到了她的舞蹈,也認識到儲存在她腦子里的那些神秘的識藏,但他卻無法預見到可能出現在她身上的危機,更無法挽救她的生命,只能這樣眼睜睜看著她無聲地逝去.
生與死之間隔著的巨大鴻溝,使他有種天塌地陷,萬念俱灰的無力感.
我們會的,你多保重.大人物走過來,從另一側拍拍關文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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