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 浩蕩蕩胤禵上前線 忙亂亂四爺鎮後方

十四阿哥胤禵就要率兵出征了,趁著皇上的聖旨還沒有明發,老十四來到八爺府,向幾位哥哥辭行.他們的談話,當然離不開"皇位繼承人"這個眾目所矚的大事.老十四分析了皇上對八阿哥的態度,說江山非八哥莫屬,而老八卻說,只有老十四才有這個福分.一邊說,一邊就是深深一躬.其實,這哥倆是各有各的打算,也各有各的心機,他們都在做戲呢.

老十四故作吃驚地說:"八哥,你,你這是什麼意思.論人品,論學問,論見識,論度量,我老十四哪一點比得上你.我從小就愛武藝,傻大膽,夢想著做個將軍,馳騁沙場.現在當了大將軍王,兄弟夙願已償,別無他求.此一去但願立功于萬里之外,馬革裹尸,不負父皇和八哥的重托,也就死而無憾了.帝王之事,我老十四從來沒想過.再說,即令父皇真的要選我繼承江山,又豈肯把我放到那不毛之地,血戰疆場,去擔這分風險,受這個磨難呢?"

這哥倆推來讓去的,可把老十急壞了:"哎,我說二位,八字沒一撇呢,你們這是干什麼呀?叫我說,還是咱們原來訂下來的誓約,不管咱們中間誰當了皇帝,都是大伙兒的福.為君者守君道,為臣者守臣道,誰也不擠對誰,不就完了嗎?"

老九卻多看了一層:"不不不,十弟說的是情不是理.依我看,阿哥之中爭奪皇位的勁頭這麼大,皇阿瑪的心中是害怕的.這幾年,他調武丹,調侍衛,調換將軍,調換守衛京師的軍兵,為的是什麼?老人家年邁體弱,心力不濟了;他只求平平安安地壽終正寢.這事兒擱在我身上,我也會想:讓一個信得過的皇子手握重兵,萬一發生不測,一道詔書發出,幾十萬大軍頃刻而至,誰敢不服?所以,無論是八哥有份,十四弟有份,對咱們都沒壞處.十四弟,你手中的兵權要緊得很哪!"

老十四聽出話音了.眾阿哥也都心照不宣了.房子里靜得可怕.就在這時,何柱兒進來稟報說:禮部尚書尤明堂大人,在十四爺府里坐等,要十四爺去南苑演禮呢.鄂倫岱將軍也要立刻前去.

老十四不敢怠慢,站起身來說:"眾位兄長,小弟就此告辭了.此一去山高路遠,相會無期.京城中風云變幻,禍福不定,請眾位哥哥多多保重.若是有什麼大的變化,或者父皇龍體不測,請哥哥們不要忘記給我老十四送個信."老十四說著,兩行淚水,奪眶而出.

老八連忙起身,說了聲:"拿酒來!老九,老十,來,咱們共飲此杯,為十四弟壯行.祝你旗開得勝,凱旋而歸!何柱兒,你到後邊庫房里,叫人找出那件皇上禦賜給我的金線牛皮軟甲來,親自騎快馬送到十四爺府上去.

"紮!"

國家升平二十多年,又要有大的戰事了.率軍出征的又是皇子,大將軍王,這禮儀是不能馬虎的.

今天,是皇上欽命出征的日子.一大早,京城里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全都來到天安門前,按等級整整齊齊地列隊,雁翅般地排在金水橋東西兩側.大將軍王十四爺胤禵的中軍衛隊,是一支三千人馬的鐵甲勁旅.他們排成方隊,站在中間,精神抖擻,殺氣騰騰.已時正牌,天安門豁然洞開.總管太監李德全手捧著黃績包裹的詔旨,在幾十名太監的簇擁下,款款走出天安門."啪,啪,啪"靜鞭三聲,全場立刻鴉雀無聲.接著,樂聲響起,禮炮轟鳴.幾百名太監,擎著明黃龍旗.京城禦林軍統領隆科多,指揮著儀仗,舉著金瓜,鎖斧,金鐙,銀槍,簇擁著身穿金甲,威風凜凜的大將軍王胤禵,騎著高頭大馬走出城來.胤禵身後的馬上,坐著副將鄂倫岱.他右手懷抱大令旗,左手高舉著一顆金光燦燦,四寸見方的大將軍王的印璽.他們出了天安門,翻身下馬,肅立一旁.此時,鼓樂高奏,頌歌揚起.吟唱聲中,康熙皇帝的鑾駕出來了.三十六名太監推著車駕,鑾輿上的明黃纓絡,車駕上的黃金鑲板,映著紅日,璀璨奪目,光彩照人.車駕四周,是十二面明黃龍旗.在一陣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萬萬歲"聲中,康熙緩緩地走下鑾輿,向眾人揮手致意.

胤禵從班部中閃身出來,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禮,流著激動的淚水顫聲說道:"請皇阿瑪留步.再遠送,非孩兒和臣子所能承受.兒臣胤禵就此拜辭.兒臣當謹遵父皇訓示,努力殺敵.請父皇安枕高臥,靜候佳音."

康熙的心中也是十分激動.這樣的場面,幾十年沒經過了.往事如煙,曆曆在目,一陣風吹了過來,撩起了他那花白辮子.唉,朕老了,要由兒子們去沖鋒陷陣了,但願胤禵此去,不負朕望.他走上前去,虛扶了一下胤禵,沉穩地說:


"起來吧.該說的話,朕全告訴你了,你要好自為之.軍情大事,要飛馬報朕知道.不要掛念朕,只要前方得手,朕總是高興的.你,出發吧."

胤禵磕頭領命,從鄂倫岱手中接過令旗,望空一揮.立時,號炮震天,軍歌高唱,三千鐵甲軍士翻身上馬,舉起了明晃晃的戰刀,在胤禵的統率下,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十萬大軍西出陽關,這可不是件小事情,京師各部衙門立刻忙亂了起來.這些年,不興兵,不打仗,太平加粉飾,哪還有戰備可言呢?兵馬一動,所有的弊端立刻顯了出來.十四爺胤禵的大軍剛到西安,就飛馬傳來了十萬火急的文書.說西域已經是嚴霜遍地,水結薄冰,要戶部即刻發十萬冬衣,以供將士禦寒.胤禎接到軍報,不敢怠慢,帶著人到戶部庫房里一查,軍衣倒是不少,可放的年頭多了,拿出來,太陽一曬,風一吹,全部成了碎片.胤禎吃驚之余,馬上想到了兵器,又飛馬到兵部武器庫,情形也是一樣,刀槍劍戟,樣樣俱全,有的因為塗了油,還閃閃發光呢.可是,那槍把,刀把卻早已朽爛了.弓啊,箭啊什麼的,更是一撅就斷.這就夠讓人著急了,還有更難辦的事兒呢.胤禵在前方又發回了六百里加急軍報,說甘陝總督調給大軍的糧食,全是黴爛變質的,草料也不夠使用.此等玩忽職守,怠慢軍情之官員,豈能放縱不管?所以,十四爺斷然決定,將甘陝總督革去頂戴,請朝廷明降詔諭,鎖拿問罪,井速派得力能員,以確保後方.銀子的事兒,更讓四爺頭疼.戶部賬上是不少,可那是空的,全讓人借光了.現在,不但前方的需要供給不上,連答應發給軍士家屬的安家費用也沒地方出.老十四的軍情奏報上寫得慷慨激昂:

請四爺轉奏皇上,將士遠征,浴血疆場,生死只在呼吸之間.其妻子老小,倚門而望.但,家無繼炊之米,人少禦寒之衣.如此,則前方將士,怎能安心殺敵,為國效命?!

十四爺統兵西征之後的一個多月中,發生的這一連串事情,可把老四胤禎累壞了,也難為死了.但是,他咬緊牙關,再難,再累,也得辦好這件差.軍情大事,沒有哪一件不是十萬火急的.來一件,要辦一件,絕不能延誤.軍糧,下令從山東,山西,河南等地急調入陝,以供軍用;軍衣,讓順天府百姓一齊動手,趕制出來,發往前線;兵器,也日夜趕造,修複.幾個有關衙門里的官吏們,見四爺不但雷厲風行地辦事.而且忙得顧不上回家,顧不上睡覺,甚至顧不上吃頓安生飯,個個又心疼,又畏懼.從前那種推推諉諉,疲軟拖遝的衙門作風一掃而光,辦事效率空前提高,總算是堵住了幾個大窟窿,現在急需的,是軍前立等要用的一百多萬兩餉銀,和安頓家屬的幾十萬兩銀子.四爺把幾個部的尚書們叫到上書房來,商議對策.

其實,來的人心里都清楚.當初,如果按四爺,十三爺的辦法,把戶部的欠款一清到底,今天何至于捉襟見肘呢?可是,如今說什麼都晚了.馬齊沉吟著說:

"四爺,這一陣把您累壞了.看您忙得連剃頭的功夫都沒有,我們這些人心里都不安哪!說實話,國家有糧,也有銀子,只是下面官吏疲遝,運不上去就是了.今早上,我接到廣東的解銀單子.他們上繳國庫的一百二十萬兩銀子,已經到了洛陽.依我看,發個文書,叫他們不必解往京城,就近運到前線去,這就解了十四爺的燃眉之急."

四爺略一思忖說:"嗯,很好,去了一大頭兒,咱們也輕松了.那安置家屬的銀子呢?"

:"嗯--這個,我倒真想不出辦法來.不過,咱們是不是可以發個文告,明告訴隨軍家屬,請他們體諒一下國家正在用兵,到處要錢的難處,先不要鬧,到年底一定全部發放,決不拖欠."

尤明堂接口說:"嗯,馬中堂這話有理.前方是八旗子弟,後方是八旗父老,自己的兒孫自己疼.只要把話說清,而且保證年底清賬,他們掂算一下就會明白.後方多吃點苦,前方就少流點血.我看,這些從軍人員的家屬就能想得通的.再說,到不了年底,魏東亭海關上的銀子就到了.這不是空頭支票,四爺您放心好了."

施世綸更是成竹在胸:"四爺我有個見識,說出來請四爺斟酌.如今前方正在用兵,錢糧之事,至關重要.咱們老在這兒東擋一陣.西擋一陣地補窟窿不是常法兒.依我看,各省的錢糧庫存都不少.干脆列個單子,給各省派個明數,要他們按月准時送往軍前聽用.違了限期.少了數目,一律按軍法處置,這是個一勞永逸的辦法,只是顯得過于嚴厲.刻薄了點."


四爺胤禎苦笑了一下說:"老施,這辦法我也想過.說心里話,我老四早就落下刻薄寡恩的名聲了.虱子多了不癢,再加上這一條,我也不在乎.可這是一件牽動全國的大事.不這樣辦,保證不了前方.十四弟率領軍士,在冰天雪地里打仗,後方供應不上,那怎麼行呢?可是,如果這樣辦,又不是我一個人說了能算的.這要請旨,要有父皇下旨才行.父皇年紀大了,我不忍心去驚動他老人家呀!"

在座的幾位大臣,都是儒學名家,最看重的是"忠,孝"二字.他們聽四爺在千難萬難之中,還處處維護皇上,都是十分感動.尤明堂想了一會兒說:"四爺,您的至誠至孝之心令人欽佩.我還有一個辦法不知能行嗎?"

"哎,老尤,吞吞吐吐地干嗎呀,說嘛!"

"是.四爺門下的年羹堯將軍,已經調往西安.他的軍中有錢,有糧,有兵器.十四爺軍中急需的東西,從他那里先調劑一些,不就救了急嘛.年將軍現在北京,四爺您只要說句話,他還不得乖乖地辦."

胤禎目光一跳:"什麼,年羹堯回來了,我怎麼不知道?"

施世綸說:"老尤說的是實情,年將軍回北京已經四天了.他來過一次,正好四爺不在,以後再沒來."

"哦,是這樣."胤禎心中一陣怒火上冒,他強自鎮定著對在座的人說,"諸位,請先回去,我到暢春園見駕,把咱們議的事向皇上稟奏,看有什麼旨意,咱們再商量著辦吧."

在去暢春園的路上,胤禎坐在大轎里一個勁兒地生悶氣,前方打仗,後方支援,苦點累點,他都認了.可是,老八明明沒病,沒災,老十四一拔腿,他就又告了病假.老九,老十他們也故意躲開不管.二十幾個弟兄,合著就玩我一個,他們卻坐享現成,瞪著眼睛看我的笑話.這且不說,朝中又總是流言不斷,說十四阿哥一帶兵,阿哥黨又要得勢了.那些眼光短淺的人,急著去巴結老八他們.現在可好,連年羹堯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回來四天,竟敢不來見我,簡直是要反了!還有那個戴鐸,前些天來了信,請求調到台灣去.說是萬一朝中有變,給我留條後路.哼,我要的什麼後路,難道他想讓我躲到台灣去嗎?真是小人見識.不過,把這一大堆事連在一起看,不能不令人擔憂,也不得不防著老八他們一手啊.

外邊轎夫們一聲吆喝:"四爺,暢春園到了!"把胤禎從沉思中驚醒過來.他起身下轎,一眼就瞧見年羹堯從園子里走出來,可能是見過皇上了.胤禎心中有氣,故意裝做沒看見,對站在門口的侍衛張五哥說:

"喲,五哥,這麼大冷的天,難為你站在風口上.來人--去把我轎子里那件披風拿來給張軍門披上.哦,還有那個銅手爐也拿來.瞧五哥你凍得兩手冰涼,讓人心疼."

張五哥連忙打了個千,笑著說:"奴才謝四爺賞賜.不過,您要是給奴才這麼一扮,奴才可就不像個侍衛了."


胤禎歪著頭想了想,也笑了:"哦,對對對,哪有侍衛抱個大手爐站崗的呢,那好吧,手爐就不給你了.披上這件披風,略擋一下寒氣吧."

四爺看見了年羹堯,那年羹堯也早看見了四爺,他見四爺不理他,只顧和張五哥親親熱熱地說話,知道四爺生他的氣了,只好候在一旁,心神不安地等著,這會兒,他見有了空兒,連忙搶步上前跪了下去:

"奴才年羹堯,請四爺金安."

胤禎斜著眼瞧了一下跪著的年羹堯說:"喲,這不是年軍門嗎?快起來,起來,我可受不起你的大禮呀!"

"四爺,您別生氣,容奴才稟報.奴才回京,今兒是第五天了.主子忙,一直不在府里,衙門里也找不著.所以沒能給主子請安……"

胤禎一陣冷笑打斷了年羹堯的話:"嘿嘿嘿嘿,難為你了,還有這份誠心.告訴你,爺還得幾天忙呢,暫時沒功夫和你說話.你先到別的阿哥那里去請安問候吧.我府里你也不必去,那里地方窄,容不下你這位封疆大吏.再說你帶著親兵護衛,人吃馬嚼的,我也養不起."胤禎發作完了,一甩袍袖,拉著張五哥進園子了.把個二品大員的年羹堯傻呆呆地撂在門外,簡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胤禎來到澹甯居的時候,正碰上張廷玉送方苞出來,胤禎知道,這位方老先生早就不在上書房了,可是還經常在皇上身邊走動,可能在辦著一件十分機密的事.他不敢問,更不敢對方苞有一點不恭敬,連忙停下腳步說:"方老先生,您近來可好?"

方苞連忙拱手說:"喲,是四爺呀!老夫托皇上的福,還算過得去.四爺,您可是瘦多了,得注意保重啊!"

兩人在這正說話呢,屋里的康熙已經聽見了,吩咐一聲:"外邊是老四嗎?快進來,大冷的天,站在外頭說什麼呢?"

老四心中一陣激動,連忙搶步進殿,規規矩矩地磕頭行禮:"兒臣胤禎,請皇阿瑪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