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二章 《越級申訴》

第一小節

我越過栞子小姐的肩膀看著電腦顯示屏,郵件的開頭寫著這樣一句話。

『以前和我交換古書情報的那個人名叫春燈』

看起來“春燈”應該是昵稱的樣子。

小谷走了之後,我和栞子小姐開始確認田中敏雄發來的郵件。在郵件上還附加了古書愛好者給他發來的私信。于是我們用電腦打開了那封私信。

『以前,您在揭示板上發布了尋找砂子屋書房版本《晚年》的貼子。去年,在我聽到關于田中敏雄事件的報道的時候,我就在想您是不是就是田中嘉雄的家人,田中敏雄。如果是我搞錯了的話,請無視我剛才說的那些話。實際上我從居住在鐮倉周邊的古書收藏者那里聽到了關于田中嘉雄所擁有的《晚年》的一些消息。那個人在四十多年前,從田中手里低價收走了的《晚年》,如今依舊好好保存著。是一本一部分書頁沒有切開,雖然沒有署名但是卻有太宰治親筆留言的珍本。因為我本人對太宰治不是很關心,所以沒有請求他給我看看那本書,當時也就是聽了聽,沒有放在心上。我很糾結是否要把這件事告訴您。不過您也是古書收集的愛好者,雖然不知道您對《晚年》有沒有興趣。如果您就是田中敏雄,對這次我所說的《晚年》很關心的話,請與我直接見面,我會告訴您事情的詳情。或許交涉完之後可以直接把那本《晚年》買回來。等待您的回複。』

『這什麼啊?』

我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感想。這封信到底什麼意思?基本上沒有什麼具體的情報啊。寫這封信的人到底是誰呢?

『從大致內容來看,像是擔任了《晚年》交易的中介,賺取手續費……但是僅僅這些內容還是不能完全下定論』

栞子小姐如此說道。

『只是這封信的目的是很明確的。引起田中敏雄的關心,讓他回複這封信。這就是她硬要隱藏詳細情報的原因吧。之後確認了是從他那里來的回複,就直接注銷了』

的確,注銷之後就不能再給他發私信了。也就是說在一開始田中回複他的時候,這個名叫“春燈”的賬戶還是未注銷的。

『……為什麼會注銷呢?』

『的確有點不可思議呢。僅僅是以一封回信為目的的話,也沒有必要去注銷賬號吧』

栞子小姐開啟了瀏覽器,打開論壇的主頁。在關鍵字欄打上了“春燈”兩個字,進行搜索。結果就像田中所說的一樣,屏幕上呈現了“用戶已注銷”的頁面。

無法獲取這個人的詳細信息。萬一他像田中以前對栞子小姐一樣,一直不停的發送郵件的話,還可以去找SNS運營商或者警察來處理,總比注銷賬戶好多了。

『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完全不知道啊……如果哪里有殘留的情報就好了』

她從瀏覽器的書簽上打開了別的網頁。頁面上寫著一個名叫“神奈川古書愛好者大聚集”的社團。上面刊登著一些縣內的古書活動,閉店的古書店情報等,許許多多專門的帖子。給田中發信息的那個人,應該也參加了這個社團吧。當然田中也肯定參加了。

『栞子小姐也參加這個社團了嗎?』

『我沒有參加。雖然時不時會看一下,因為我從來不會查看工作以外的網頁……』

她這麼說著,打開了名為“雜談”的貼子。

『這個是活躍度最高的貼子。如果是參加了社團的話,一般都會在這里發表一些自己的感想什麼的』

雖然說是活躍度最高的貼子,不過也沒見到展開多麼熱烈的討論。一般都是哪家店挖掘出來珍品啦,在哪家店性價比高啦之類的帖子。誰在這留言了,過幾天會有人來回複。感覺內容基本上都是這樣的循環。這些成員的說話方式都很樸素,所以年齡應該很大了。但是即使把記錄翻到幾個月以前,也找不到以“春燈”為昵稱發表的發言。

『……注銷了賬戶,所以帖子就被刪除了嗎』

我小聲嘀咕到。栞子小姐搖了搖頭。

『不,即使是注銷了賬戶發言也是會保存下來的,但是昵稱和ID就不再顯示了的樣子』

被她這麼一說,我也發現了的確有許多昵稱欄空著的發言。從這個論壇注銷的人也不在少數。“春燈“應該有過什麼特定的發言,所以我們就進一步展開調查,在翻到去年的目錄的時候,我們發現了一段似曾相識的對話。

葛原 2010/3/10 18:24

『在長谷文學館看見了正在展覽的砂子屋書房版本的《晚年》。很不錯的品相。像是個人收藏的呢,應該是鐮倉周邊的收藏者所擁有的吧』

SONOGI 2010/3/11 13:41

『葛原先生,我想那本書是北鐮倉的彼布利亞古書堂的店主所收藏的。我曾去過那家店,感覺很不錯』

我們倆沉默了許久。如果沒有這段對話,田中就不會知道栞子小姐的事情,也就不會有栞子小姐受傷的事情發生。

這還真是命運的分界線呢——但是,在栞子小姐受傷的時候,我還沒有在彼布利亞古書堂工作,更沒有和她進行交往。此時此刻我的心情有點複雜呢……

『提出詢問的人是田中呢』

『是啊。即使在我住院後我也很在意這條信息。我想葛原這個名字也是來源于太宰治的《盲人獨笑》。因為主人公的名字是葛原勾當』

我閱讀了前後的目錄,發現葛原在論壇上很活躍。不管是自己提問的貼子,還是別人的帖子,都有認真的回答。好像也和幾個人直接用私信來交流。誰都料想不到會發生那種事情吧?

『還是沒有了解到什麼關于“春燈”的信息呢。看起來現在沒辦法調查下去了』

栞子小姐把論壇的頁面關上了。

『那麼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果然只有去詢問富澤博先生了吧……能不能見到,我也不知道呢』

栞子小姐撥通了剛才從小谷那里得到的電話號碼。大概是富澤博的女兒,照片上的那位富澤紀子接的電話。栞子小姐磕磕巴巴的說明了一下事情的情況,本人說目前無法給予回答,先要去詢問一下父親,後天給予我們回信,然後就把電話掛上了。

對方的態度並不怎麼好呢。嘛,即使被掛了電話也沒什麼可奇怪的。自己家的書都被傳奇會的人偷了,肯定也不想幫助我們尋找田中嘉雄的藏書的下落吧。我從耀眼的顯示器上抬起頭來,凝視著有點微暗的店里的角落。從拉上窗簾的窗戶那里沒有透進來一點光線。如果是晴天的話,現在正好是夕陽落下的時候吧。

(……換個角度來調查會更好一些嗎?)

不,之前小谷也說了。還是找警察商量一下比較好。這次的事件越深入越感覺到危險。那種苗頭已經漸漸出現了。

突然我的袖子被拽了一下,我轉向了栞子。

『怎麼了嗎?』

栞子小姐一副認真的表情,把紙條遞給了我。我克制住自己,不讓自己笑出來。在這之前,她也曾用紙條給我下發過任務。在那之後,我們常常用筆來交談。雖然不明白有什麼意義,不過也漸漸的習慣了。

所以我也只能奉陪到底了。我從腳下的背包里拿出工作用的筆記本,然後用筆開始回複她。氣氛漸漸緩和了下來。

『這次的事件早點結束就好了』

栞子小姐點了點頭,繼續在自己的紙張上回複。

『是啊。要不是店里的工作,今天也是難得的休息日……』

寫到“休息日”的時候,栞子小姐停下了筆。休息日是什麼意思?我繼續等待著,栞子小姐把身體前傾著,低著頭。很難看見她在紙上寫了什麼。過了一會兒,她在紙張的邊緣用很小的字開始書寫。不知為什麼手還在發抖。

『真的好想,兩個人一起……去些地方游玩呢』

我的心跳動的越來越激烈,猶如小鹿亂撞一樣。我只能一直看著眼前的她。文香會不會進來,會不會在偷聽,這些擔心的事情在這個瞬間早就煙消云散了。我屈下身體,在裙子上方的紙張空白處,寫下自己的回答。

『我也是那麼想的……』

突然,鋼筆從她的手指上滑落。在我下意識地看向那只筆的時候,栞子小姐把我的頭拉到她的面前。我還來不及反應,嘴就被溫暖又柔軟的東西所緊緊貼住了。視線里僅僅只有她的臉和書。這麼說的話,應該只是頭的一小部分。第一次相見,是這里。第一次接吻,也是在這里。我深切的感受到,我與古書的緣分深厚。

『……突,突然……對,對不起……因,因為……忍耐不下去啦』

栞子小姐的喘息聲在我的耳邊回蕩。對我來說,也真的是忍耐不下去了。

這次換成我向她做了同樣的事情。【吐槽:大輔先生,您的手真的管得住麼?】

第一小節,完。

第二小節

正午過後,降雨已經停止,東邊的天空也已經放晴了。我把車停在了上坡的路邊,從大海那邊吹來了一股濕潤的風。

栞子小姐和我來到了一棟有著石板屋頂的古老的房子面前。雖然是西洋風格的建築,為什麼白色的牆壁和土倉建在一起呢。大概是為了把原先存在的倉庫給包裹住,所以才從新建了一所房子吧。至于為什麼這麼做的理由我就不清楚了。

這里是位于腰越的富澤家。昨天我們接到了富澤博女兒的電話,說是想讓我們今天下午來。因為今天也不是休息日,所以店鋪只好暫時休業了。不過文香從學校回來之後,就會立刻再開始營業,所以這方面我們就暫且不擔心了。

我打開了鏽跡斑斑的鐵門,讓拄著拐杖的栞子先走。她低著頭,動作生硬的穿過了鐵門。自從接吻那天以來,她的態度就變得很奇怪。總是不肯跟我對視。雖然也可以放著不管,但是時間一長我也會很別扭啊。

突然,栞子小姐停住了腳步。我撞在了她那披著毛衣的後背上。

『怎麼了嗎……』

我跟隨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這下也把我嚇了一跳。玄關的前面是一所庭院,腰越的海可以一覽無余。光線從云層的縫隙中照射出來,灰色的海面上變得波光粼粼。

『……好漂亮』

栞子小姐感歎道。海岸的右手邊是被綠色所覆蓋的碼頭。

『那里就是小動岬了呢』

『……是啊』

眼前的風景和幾十年前拍攝的那張照片驚人的相似,沒有一點變化。被草叢覆蓋的庭院也一直被好好照料著。一定是居住在這個家的人們,好好守護著的地方吧。

突然間,我把視線轉向了建築物。面對著庭院的大窗戶那里,一位有點駝背的矮個子老人正在目不轉睛地看著這里。在我們視線重合的一瞬間,我還沒來得及看清她的臉,她就把窗簾給拉上了。我想大概是那張照片上的人吧。

『我們走吧?』

栞子小姐向玄關走去。

這條門廊的兩邊有著平房一樣的扶手。我們按了一下埋在牆壁里面的門鈴。門馬上就被打開了。穿著紅色毛衣的中年女性站在我們面前。她那白色的短發被染成了亮棕色。

『昨……昨天,接到了您的電話……我是彼布利亞古書堂的筱川……』

『我是富澤紀子,初次見面,真是麻煩你們了』

對方爽快的回答了栞子小姐之後,把目光留在了我的身上。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我想起了和小谷見面時的情形,對方也沒露出這麼冷淡的眼神啊。不過她好像對我們沒有什麼敵意。

栞子小姐舉起那只沒有拄著拐杖的手指向我。

『那,那個……這位是……店員五浦』

雖然有點磕磕絆絆,但還是很少見地正式介紹了我。我想應該不是第一次了吧,但是她的臉依舊變得通紅。我想沒有人會認為我們倆僅僅是店主和店員的關系吧。富澤紀子也擺著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上下打量著我。

『初次見面,我是五浦』

我感覺有點羞恥,低下了頭。

我們在微暗的長廊里行走著。長廊深處有一個與周圍環境不相符的大門,上面掛著一把大大的鎖。像是通往倉庫的道路。不管是地板還是牆壁,都變得非常陳舊了。不過旁邊設置的扶手倒是嶄新的。

我們被帶到了一間可以看到大海的和式房間里。建築物雖然是西洋風,但鋪設榻榻米的房間還是有的。坐在矮桌對面的只有富澤紀子一人。剛才那位老人不會現身的樣子。

『五年前我的母親去世之後,父親就一直一個人生活……我每周都要來這邊好幾次』

她一邊說明,一邊把紅茶的杯子端了上來。

『因為我也有工作,時間也不怎麼充裕。突然叫你們今天過來,真的是很抱歉』

看得出來,她是一位比較理性,說話比較冷靜的人呢。聲音也非常的透徹。大概已經習慣說明的事情了吧。或許她正擔任講師一職也說不定。

『請問,富澤博先生在家嗎?』

栞子小姐雖然比剛才冷靜多了,但還是稍微有些激動。富澤紀子的表情變得有些冷淡。

『嗯。不過他一直在書房里呆著,也不出來……而且也不想和你們說話,一直說即使來了人也要趕回去。因為對父親來說,傳奇會就相當于“禁忌”一般的存在』

在一旁傾聽著的我也變得失望起來。好不容易才來到這里——啊,等等。既然不行的話為何又把我們叫過來呢?

『那麼是叫我們過來是因為什麼原因呢?』

栞子小姐追問道。對啊,肯定有什麼理由的。

『跟父親沒有什麼關系,是我有話想對你們說。如果你們知道的話,我想請你們告訴我』

『是什麼樣的事情呢?』

『關于四十七年前,在這個家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你沒有從你的祖父那里聽說過什麼嗎?』

我們變得疑惑起來,怎麼突然間我們變成了被詢問的一方了呢?

『我沒有從祖父那里直接聽說過那些事情……就像電話里跟您說的一樣,我們只是為了尋找田中嘉雄持有的那本《晚年》才來到這里。如果非要說我們所知道的事情,也就只有我的祖父找回了富澤博先生被盜的書籍這件事了……但是目前還不能確定』

富澤紀子點了點頭,歎了一口氣。露出一副沮喪的表情。

『真的很對不起……其實原本我還打算詢問你們當時的事情呢』

栞子小姐低下頭,以微笑來回應對方的歉意。

『不,是我過于期待了呢。那個時候,雖然被盜的古書找回來了,但是究竟是誰,因為什麼原因而偷書,我和父親都一無所知。筱川聖司提出的條件,具體的情況也沒有聽說……至今我也不相信傳奇會里會有人做那種事情。在我的印象里,不管是田中先生,小谷先生,杉尾先生,都是很正直的人……』

不過也不能完全肯定地說,正直的人就不會去做偷偷摸摸的勾當。我也知道一些那樣的例子。但至少,田中嘉雄無論是對朋友,還是對這個家的家人,都沒有進行辯解。

不過有一點我很在意。

栞子小姐在接受關于古書的委托的時候,大部分情況都是向委托人說明真相,讓加害者向委托人道歉。如果不讓警察介入的話,就只能在當事人之間解決問題。為什麼筱川聖司要用這種方法呢?如果設置一個道歉和和解的場合,他們的關系還是可以繼續下去的吧?

難道說有些事情不能用通常的辦法解決嗎……

『田中嘉雄的確拿著《晚年》來過這里一次。在這間屋子里和父親一同打開瀏覽過,那個時候我還給他們遞過茶』

『是,是本什麼樣的書呢?』

栞子小姐的音量一下子提高了許多。但是富澤紀子搖了搖頭。

『我也沒有看清楚呢。因為那個時候還只是中學生,對珍本書籍什麼的完全提不起興趣。好像和父親所擁有的《晚年》進行了對比』

『……您父親也有砂子屋書房的《晚年》嗎?』

『好像有好幾本呢,都在書庫里』

她若無其事的回答道。對于她的回答,我們有些吃驚,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父親從學生時代開始喜歡太宰治的……在太平洋戰爭發生之前,店鋪門口擺的都是一些價格便宜的書籍。即使這樣,田中當時拿過來的那本《晚年》,也是一本相當珍貴的書籍。因為父親當時好像也很吃驚呢』

即使身為太宰治的研究者,擁有許多本《晚年》的富澤,還是對田中的那本感到驚訝——這到底是本怎樣的書籍啊?

突然,富澤紀子吧雙手交叉在一起,向栞子那邊探出了身子。

『那個時候發生的事情,可以調查一下嗎?』

『誒……』

我被嚇了一條,突然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其實我是想拜托你們幫忙調查這件事,才給你們打電話的。無論如何我都搞不懂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糾紛……不懂得事情也有好多。我想父親的心中也有跟我一樣的疑問吧。如果能搞明白當時的詳細情況,父親說不定也會說一些關于《晚年》的事情』

不管怎麼說我算是明白了,她叫我們來的理由就是這個吧。她也想知道四十七年前,筱川聖司到底調查了些什麼。

但是,這已經是距今將近五十年的事情了。即使是栞子小姐也不好調查的吧。雖然從漱石全集推測出了我祖母的秘密,但是這次的事件無論怎麼調查,知道的信息還是寥寥無幾。而且知道詳情的人都已經去世了……

『我明白了,我會試著去調查的』

但是栞子小姐卻爽快地接受了。她不顧別人的口吻和臉色,看來那枚開關又呈開啟狀態了呢。如果想得到情報的話就只能答應她的請求了,不過我想栞子小姐一定還有別的原因才肯接受的。祖父解決的古書盜竊事件——還有以《晚年》為中心的各種各樣的謎題。這些事情她一定想搞明白。

如果這個人決定去做,那麼我也一定會去幫助她。

『首先,您能幫我詢問一下被盜的那本書嗎?……應該就是那本砂子屋書房的《晚年》吧』

一瞬間,富澤紀子變得困惑起來。

『……知道那種事情的人已經非常少了吧。不對,被盜的那本書不是《晚年》啊』

深呼吸了一口氣,她繼續說道。

『是月曜荘限定版的《超級申訴》』

第二小節,完。

第三小節

聽到書名的栞子小姐,不禁倒吸了一口氣。那本書我也知道,但也就是知道個書名罷了。

『《越級申訴》是怎麼回事?』

沒有辦法的我只能向她詢問了。我感覺前幾天從她這里聽到過這個名字,說是以基督教為題材所寫的文章。栞子小姐迅速的把頭轉了過來,興奮得臉都紅了起來。

『是在昭和十五年發表的文章,是太宰治的中期短篇作品。是一部自白文學。主人公是背叛了耶穌·基督教的教徒猶大。向官人訴訟的主人公,把自己距今為止對師父的感情一口氣說了出來。雖然他愛著作為人的師傅,但是作為商人出身的自己總是被他所看輕,于是就對他產生了憎恨之情。對于這兩種相反的感情,主人公左右為難。最終為了複仇把師父所在的地點告訴了官人。拿到了三十銀幣,以自己的名字,猶大·伊斯卡利特為結尾,結束了這個故事……』

老實說還蠻有趣的。在說到背叛的時候,我聯想到了富澤博和那三個男人。感覺他們之間發生的內容和小說有不少共通之處。

『大概是三十張原稿紙的長度吧,太宰治就像蠶蛹吐絲一樣口若懸河地敘述,也沒怎麼進行文章的訂正』

『那篇文章收錄在其他哪部作品之中呢?』

我想僅僅是三十頁的長度應該不能作為一本單獨的書籍出版。

『不,收錄的只有《越級申訴》。版型的話就跟咱們現在B5紙張大小差不多,是一部只有四十多頁的書籍……多虧了給予這部作品很高評價的詩人高梨一男的幫忙,作為限定的個人書籍自費出版了三百本。跟砂子屋書房出版的《晚年》一樣,也是一本很有價值的古書』

大致說明之後,栞子小姐把頭轉向了富澤紀子那邊。

『書里面沒有夾著簽名紙嗎?大概就是這麼大,上面有太宰治親手寫的書名……』

栞子小姐一邊說著一邊用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四邊形。大概就是周刊雜志的大小吧。

『嗯嗯,我記得我看到過那樣的東西。在書找回來的時候,我們在這間屋子里確認書的狀態,我就坐在父親的旁邊』

『書的封面是紅色還是藍色?』

『都不是……我記得是黃色』

栞子小姐的肩膀略微動了一下。好象是為了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而喝了一口紅茶。把杯子放下的時候發出了喀嚓的響聲。

『是很珍貴的東西嗎?』

『月曜荘出版的《越級申訴》里應該有親筆寫的署名紙。有或者沒有價格能差好幾倍』

『……那封面的顏色又是什麼意思?』

我被她搞得也緊張起來,漸漸降低了自己的聲音。似乎那個東西和田中嘉雄擁有的《晚年》一樣珍貴。

『這本書的封面顏色有很多種。在市場販賣的是紅色,寄贈用的是藍色……傳言說還有黃色,不過沒有在古書市場出現過』

我的後背顫栗了一下。也就是說那是一本很虛幻的書籍咯。栞子小姐恢複了正常的表情,繼續對眼前的這位女士進行詢問。

『您的父親從哪里買到的《越級申訴》呢?』

『聽說並不是從哪里購買的,是別人送給他的……在太平洋戰爭期間』

『戰爭期間……』

經過了一瞬間的思考之後,栞子小姐似乎想起了什麼。

『莫非是從太宰治本人那里得到的?』

我都懷疑是否是自己聽錯了,怎麼可能是太宰治送的嘛——但是,富澤紀子沒有否認。

『您說過您的父親從學生時代起就是太宰治的忠實讀者。估計是以您父親寄給太宰治的信為契機相識的。太宰治和文學青年當朋友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真的是不可思議啊。太宰治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作家了,沒想到在這個時代還有與他交往過並且還在世的人。或許很早以前這種事只是我的錯覺吧。

『好像在決定大學畢業之後,父親立馬做好了被召去參軍的覺悟。為了分別而去了太宰治的家,于是太宰治就把剛剛寫完的《越級申訴》送給了他』

『也就是說是分別時贈送的禮物吧?』

『父親說可能沒有什麼更深一層的意思。僅僅只是把手邊剛出的書送給了前來拜訪的年輕人吧。但是父親拜訪了自己尊敬的作家,得到了他的著作。或許被召去參軍的父親把那本書當成了自己的心靈支柱,在戰場上艱苦的活了下去。父親好不容易在戰後回到了日本,但是身體卻越來越差。于是只好被送到鳥取的親戚家去療養……父親總是想著什麼時候能再到東京來看拜訪一下太宰治,不過最終還是沒有見到。當接到太宰治死訊的那一天,父親下定決心要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文學研究。』

我們沉默了很久。對于富澤博來說,《越級申訴》就像命一樣重要。如果那個被盜了的話——那得是多大的打擊啊,我是無法想象的。

『我們能看一下那本《越級申訴》嗎?』

富澤紀子露出了一副陰沉的表情。

『真的很困難呢。自從發生了那件盜竊事件之後,父親連家人都禁止出入書庫了。只有父親有鑰匙,這將近五十年來我也一次都沒有進去過』

『誒……那麼,發生盜竊的地點也不能去看一下嗎?』

面對我的請求,她露出了一副很抱歉的表情。

『是啊。雖然從外面看一下應該可以……實在是對不起』

被盜的古書,事件發生的現場都不能直接去察看。感覺這下難度更高了啊。但是栞子小姐卻沒有什麼反應,還是一副很淡定的表情。

『大輔君,那張照片你有拿著把……現在請拿出來』

『啊,好的』

我從背包里取出了那張照片,放到了富澤紀子正對著的桌子上。原本略帶憂傷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笑容。但那也只是一瞬間,隨後只留下了淒寂的微笑。


『我記得很清楚,這是在那年夏天拍攝的照片呢……那時候我剛從學校回來,正好看見父親他們在庭院里拿著照相機。這是小谷先生的照片嗎?』

『這是杉尾先生從相冊里找出來的。拍攝照片的這個時候,田中嘉雄是不是已經把《晚年》拿到這邊了?』

『拿書的時候是七月初……嗯,是拍這張照片的前一兩周吧。那個時候每隔幾天他就會來到我們家。在那麼熱的天氣下,一進書庫就呆好幾個小時,還真是辛苦啊。母親會從外面把門上鎖』

她隨口的這一句話嚇了我們一跳。

『也就是說,田中嘉雄被關在書庫里?』

富澤紀子把眼睛閉上,沉默了許久,皺緊了眉毛。

『事情變成那樣其實是有很多很多原因的……我會一一說明的。在以前,有很多大學生出入這里,不僅僅是接受父親指導的學生,連只是見過一次面的人也會被邀請來這邊。因為這邊離海很近,所以來這邊游泳的學生也很多,正因為這個緣故,庭院里的人也不會少到哪去。說的好聽點,父親就是大方,心胸開闊。說的難聽點就是太粗心大意了。出入這里的學生也有品德極差的,還盜走了我們家的錢財……結果最後被警察通告了。這是在那年的春天發生的事情。被激怒的媽媽向父親下了最後通牒,堅決不讓那些學生再進來了。也不能說是因為母親的脾氣暴躁,畢竟都發生了盜竊的事件,換成誰都一樣吧。也就是說在《越級申訴》被盜之前,這個家就發生過盜竊事件』

『那這個人就是您的母親嗎?』

栞子小姐指著照片邊緣處的建築物深處。看上去像是誰的背影。富澤紀子看了幾眼,點了點頭。

『雖然父親讓她也來拍照,但是母親一直在房間里呆著不出來……母親本來就不怎麼喜歡傳奇會的那些人』

『為什麼呢?』

栞子小姐追問道。

『母親覺得田中他們跟那些學生沒有什麼區別。在那個時候只要是懂點古書的人就會把書拿過來給父親看,希望父親購買。父親呢也總是很高興的就買了下來。但是隨著購書的費用越來越高,母親也變得越來越累。于是就把傳奇會的人和學生一起都拒之門外了。但是父親卻說那些人是值得信賴的人,即使年齡差了很多但我們也是摯友……』

話還沒說完,她又看了看眼前的這張照片。聽到這些話的我也變得心情沉重起來。四十七年前的這些男人都在笑著,想必他們之間的關系一定是相當深厚了——至少在拍攝這張照片的時候是這樣。

『您的母親擔心書被盜走,所以就把書庫從外面鎖上了,對嗎?』

栞子小姐詢問道。對方點了點頭。

『……嗯。雖然母親對古書知識一點不了解,但是她總知道在這個書庫里有許多珍本書籍,所以在傳奇會的成員一人呆在書庫里的時候,她就會把門鎖上』

『您的父親沒有說什麼嗎?』

『父親當然很憤怒了。雖然把他們當小偷對待,但是好歹也是讓田中他們進來了。記得田中還說自己了解夫人的擔心,門被鎖上了也方便自己閱讀資料……真的是一位很有禮貌的人呢』

也就是說在沒有人看著的情況下把書拿出去再回到書庫,這種事情是不可能做到的。因為根本出不去。

『除了田中先生,小谷和杉尾也一個人來到過書庫里嗎?』

『嗯,的確有過呢。不過最多的還是田中先生,其次是杉尾先生……小谷先生倒是沒大見到過』

『他們有一起進到書庫的時候嗎?比如幫忙整理書籍什麼的……』

栞子小姐不停的地在詢問,好象是為了確認事情的詳細情況。

『替換藏書的工作應該一直都是父親自己一個人做。就算是田中也沒有把握能把書整理的恰到好處。父親在整理書籍的時候,母親也是盡量不去打擾的』

『一直是您的母親管理鑰匙嗎?』

『鑰匙一共有兩把,當時父親和母親各自擁有一把。母親每個一個月都會進書庫里打掃一次。他們兩個人都鑰匙不離身。不過自從發生盜竊事件之後,父親就把母親的鑰匙給收回了』

『進入書庫的時候,大家帶的東西該怎麼辦呢?』

『當然是不能帶進去了。大家基本都是空手來的。只有田中為了調查資料才帶著紙和筆。即使是那樣在出去的時候母親也會確認每個人是不是都沒拿東西出來』

『書庫就是在走廊深處的倉庫吧。除了那個門以外還有別的入口嗎?』

『沒有了,入口只有那一個。只是在房頂還有一扇小窗……不過那上面還有防鼠的鐵絲網』

『那樣的話夏天豈不是會很熱嗎……』

『所以大家都只穿著一件沒有領子和袖子的運動衫進來……不過還是會熱得汗流浹背』

我百思不解。書庫的門一直被鎖著,三個人無法自由出入。進入的時候也不能帶東西,出去的時候也會遭到富澤博妻子的檢查。

『那……這樣的話,是怎麼把書偷走的呢?』

『那種事情我也想知道啊』

看來富澤紀子跟我的想法一樣,也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總覺得不像是大家偷的呢,畢竟根本沒有什麼辦法能從書庫拿出去東西……如果是那樣的話,到底是誰,又用了哪種方法把書拿出去的呢?』

第三小節,完。

新年禮物,預祝大家新年愉快。

第四小節

富澤紀子用雙手拉著兩個鐵圈,把兩扇白色門打開了。內部是用金屬裝飾的,看起來很結實的木質里門。拉手附近掛著一個掛鎖。看起來這個門是打不開的。上半部分是用古老的木頭交叉而成的格柵,格柵的內側還有鐵絲網。

閉嘴不言的我們站在走廊盡頭的倉庫入口處。首先是帶我們看一下書庫的內部,不過僅僅只是從格柵的縫隙中偷看幾眼罷了。

『外門是不上鎖的嗎?』

栞子小姐對著開門的女性說道。

『從以前開始沒什麼大事是不會上鎖的。因為里門十分的結實嘛。如果要長時間外出,外門就會被鎖上』

的確光是里門就已經相當的厚了。輕輕地推幾下根本連動都不帶動的。栞子小姐用手按著眼鏡,把身體貼在門上——鏡片深處的眼睛一邊旋轉一邊窺視著書庫內部。我也從她的頭上窺視著書庫內部。

因為燈是關著的,所以我們只能依靠房頂上的小窗戶透進來的光。高高的書架沿著牆壁一列列的排列著。總之除了這扇門好像的確沒有能再出去的地方了。栞子小姐黑發的發旋貼在我的臉龐。

『怎麼樣?』

『藏書真的相當豐富呢。不僅僅是太宰治,連其他作家的研究書和初版書也有。而且也被好好地整理過……啊!』

『怎麼啦?』

『大輔君,快看!那里!』

栞子小姐的食指穿過了金屬網。到底是什麼呢?我彎曲了一下膝蓋,以同樣的高度追尋著她所指的方向。不過怎麼看也只有書架。

『看里面書架的第二層,《太宰治全集》的旁邊……昭和十五年發行的竹村書房版本的《皮膚和心》!一定是初版!』

栞子小姐在我的旁邊興奮地說道。雖然我早已料到她要說的肯定是關于古書的事情了。一定是很珍貴的東西吧。感覺自己有學習到了一點知識,于是繼續在尋找書脊。

『在哪邊啊?《太宰治全集》的旁邊哪有……』

『不是,是在那上面。你好好……』

栞子小姐突然閉口不語。不知不覺間我們的臉已經貼在了一起,不對,是她自己貼過來的。栞子小姐一下子縮了回去,像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一樣把頭轉向背後的女性。

『……知道《越級申訴》已經不見了是什麼時候?』

栞子小姐像剛才一樣流暢的尋找著書籍,只不過臉頰的紅暈還沒有退下去。

『因為那時候我要進行新學期的准備,所以應該是八月已經結束了……寫完論文的父親在把使用的資料放回書架的時候發現的。好象是叫做“書函”,僅僅剩下了包裹書的書套,里面的書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了……』

『僅僅是剩下了書套對嗎?』

『嗯。父親在每年七月都會整理書庫,在那時候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從七月到八月這兩個月間,田中經常出入書庫……』

『您沒有去問問大家事情的詳細情況嗎?』

富澤紀子把視線投向了走廊盡頭。雖然沒有任何人,但是我知道她一定是在望向父親的房間。

『我沒有那樣的勇氣,畢竟父親當時心情低落……沒過多久身體就垮了』

她低聲回答道。

『雖然小谷和杉尾先生來了很多次,但父親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允許和他們見面。在一旁照顧父親的母親相當的生氣,根本不想見到他們』

我想起來了小谷曾經說過自己吃了閉門羹。不過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因為這種事兒生病,那得是多麼大打擊啊?

『你們報警了嗎……?』

『報警倒是沒有,不過母親是打算這麼做的。然後筱川先生……就是你的祖父來到了這里。說是杉尾先生介紹的』

『是您雙親要求會見我的祖父的嗎?』

我也很在意這個問題。筱川聖司對于這個家的人來說是一個從未見過,也不了解的古書店主。而且又是嫌疑犯的熟人。肯定不可能就這麼簡簡單單的開始見面商談了吧。

『最初肯定是不肯見面的。不過我拜托了筱川先生,讓他幫忙把書找回,揭開謎底』

我們重新認識了這位上了年紀的女性。不管是四十七年前,還是四十七年後,向彼布利亞古書堂發出調查委托的都是她。

『為什麼要拜托祖父呢?』

栞子小姐問道。

『因為他值得信任吧。雖然平常是沉默寡言的人,但是一談到古書就會變得活躍起來……而且我感覺他是一個相當有正義感的人。因為他經常說“古書在人的手中流轉著,守護古書和人之間的聯系就是我的原則”這句話』

我下意識地看了看坐在我旁邊的這位女性。和這個人經常說的話也很像呢——輾轉于人世間的舊書,除了承載著書中的故事之外,也擁有屬于其本身的故事。雖然她和生前的祖父並不怎麼交流,但是果然還是有繼承下來的東西。

『在那之後,父親也漸漸相信了筱川先生。最終在筱川先生找回了《越級申訴》之後,感謝了他』

不過我更在意的是,那樣正義感強烈的人,為什麼不把實話都說出來呢。既然要守護古書和人的聯系,關于古書的人和人之間的聯系也很重要吧。

我們突然聽到了走廊被踩踏的聲音,一齊朝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穿著運動衫,個子矮小的老人扶著欄杆走著。雖然已經這麼大的年齡了,但是眼神還是和那張照片里一模一樣。

『父親』

富澤紀子走近了這位老人。想扶住他的身體,但是父親卻把她的手拿開了。

『那位是筱川栞子。是筱川聖司的孫女,現在正在經營著彼布利亞古書堂。旁邊是店員五浦』

就算是被介紹過之後,富澤博的臉上也沒有露出什麼表情。

『請注意不要接近書庫』

他的聲音雖然很嘶啞,但是說話的方式卻很正式。

『快回去吧』

他好像就是為了說這句話才從屋子里出來的。看起來是根本沒打算和栞子小姐說些什麼。富澤紀子的嘴唇刺痛似的顫抖著。

『請不要那麼說話,這是我的客人』

『這里是我的家……我不記得我曾叫過客人』

『但是,父親你真的不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到底是誰,因為什麼而盜竊了那本書?』

老人盯著地板的一點,一動不動。眼神里不帶一絲感情,跟那張照片相比差別很大。畢竟人們都在慢慢的變化啊。

『過去那麼久的事情,現在知道有有什麼意義?』

老人感歎道。到底他的臉上浮現出了什麼表情呢,在我這個位置是看不見的。

『被背叛了這種事情,事到如今也是沒有改變的』

富澤博說完這句話就走開了。我們沒有說什麼,只是目送著他的背影漸漸遠去。

『實在是很對不起……』

富澤紀子對我們道歉。我們把書庫的外門關上了,回到了客廳。老人也再度回到了書房里。

『自從母親去世之後,父親變得越來越固執了。在很早以前……他絕對不會對出入這個家的人說出那種話的』

變化的原因一定是因為四十七年前的那件事情。我又想起來小谷那難以接近的表情。或許與這件事有關的所有人都無一例外的變了吧。

『雖然父親那麼說了,不過我還是想讓你們繼續調查下去。因為這是我想知道的事情。當然也請不要泄露這件事,畢竟我不是想去報複誰或者追究誰的責任』

『我明白了,我也想知道祖父當時都做了些什麼』

栞子小姐回答了她。這件事情與筱川聖司,過去的彼布利亞古書堂有關。對這個人來說肯定也是份內的事情。

『那麼,重新確認一遍吧……《越級申訴》是在一九六四年的七月到八月之間被盜的。在那期間,出入書庫的有您的父親,田中,小谷,杉尾……還有打掃衛生的您的母親,總共五個人是嗎?』

富澤紀子點了點頭。除了這個家的人,果然有嫌疑的也只剩下了三個人嗎。

『傳奇會的人大部分時候都是空著手來的,但只有田中會拿著記錄用的紙張,那張紙什麼樣子呢?』

『就是一張非常普通的紙張。稍微有點大,沒有什麼裝飾……上面有各種各樣的筆記,詳細的我也不清楚』

『沒有用筆記本什麼的嗎?』

『因為母親要監視嘛,所以帶的東西能少則少。不過僅僅是一張是不好帶,所以都會用到信箋挾……就是現在所謂的文件夾』

原來是文件夾啊,那樣我也就明白了。簡單來說就是固定筆記的板子嘛。我們的店里也有用過。無論如何文件夾也對偷書起不到什麼作用吧。

『您覺得那本書可以藏在衣服中嗎?』

『雖然是大開本,但是因為很薄,所以折疊一下放在衣服中應該是沒有問題……但是在書本找回來的時候,書根本沒有彎曲過的痕跡。是跟以前一樣。倒不如說品相比以前更加好了……』

的確,哪個人也不可能去把珍本給折起來。而且七月到八月正好是盛夏,三個人都汗流浹背,藏在衣服中什麼的的確不大可能。

『品相比以前更加好了是什麼意思?』

栞子小姐不可思議的問道。的確那件事情很讓人在意。好像這個問題對富澤紀子來說也是有點出人意料。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和之前我看到的相比它的確是變新了不少。但是父親卻說比以前品相更差了,或許是我搞錯了吧……』

『品相變得更差了這句話,說的很干脆嗎?』

『是啊,肯定的。畢竟經過一陣顛簸,總會對書造成一些小的損傷』

總覺得有點蹊蹺。明明都是同樣的書,總不至于搞錯印象吧。如果這里有那本書的話就可以進行確認了。

『書被送還回來是什麼時候?』

『是在我們發現書被盜的一個月之後。九月底,十月初的樣子……詳細日期我是記不得了。筱川先生把書帶了過來,不僅是母親,連我也允許同席了』

『您母親知道那本《越級申訴》是珍本嗎?』

『應該是知道的吧。父親說過為什麼要好好保護那本書的原因』

『每個人都知道貴重的東西保管在書庫里的什麼地方嗎?』

『因為都把貴重的東西放到一個特定的箱子里,所以肯定是一目了然啦。書庫里面類似《越級申訴》那樣的珍本有很多,作家的原稿和書信也有不少……你認為有可能是我母親拿走的嗎?』

她突然提高了音調說道。這麼說的話,擁有鑰匙的人去拿書肯定很簡單。而且她也說過對傳奇會的人沒有好感。為了把三人拒之門外而自編自演的一出戲也不是沒有可能。

『對不起。為了得出結論,必須要考慮各種各樣的可能性……』

『道歉就不用了。我也曾懷疑過母親。老實說,按照母親的性格很可能會做出這種事情來……但是,如果真的是她偷的話,也請你們不要向我隱瞞』

真是一位有勇氣的人呢。即使最後的結果會讓自己家人受辱,也絕對要弄清事情的真相。無論結局多麼的丑惡,話有多麼的難聽,都請告訴我。這和小谷所說的話真是如出一轍呢。

『我向您保證……我會把我所有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訴您』

栞子小姐靜靜地回答她之後,繼續進行詢問。

『還有別的人出入過這座房子嗎?無論是書庫或者是別的地方都可以』

富澤紀子凝視著天花板,追尋著遙遠的記憶。

『因為事情是發生在學生們都被趕出去之後了,所以應該沒有什麼外人進來過了。而且父親也在寫論文,所以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頂多也就是我的一些同班的摯友們會時不時的來這里玩。就是在拍攝那張照片時,按下快門鍵的那個人 』

我又重新看了一眼那張照片。這麼說來,我們從來沒有考慮過攝影者這回事兒啊。一直認為是定時拍照。

『稍等一下,那天的照片應該還有其他的』

她站了起來,拉開隔扇,進入了里面的房間。發出一陣微弱的聲響之後,她拿了一張照片走了回來。然後放在了我們拿過來的照片的旁邊。

『看下這個』

拍攝的場所還是在這座房屋的庭院里。穿著水手服的兩位中學生,一邊笑著一邊擁抱在一起。在富澤紀子旁邊的是一位戴著眼鏡,頭發被修剪到肩膀上方的少女。與自己的朋友相比個子稍微有點矮小,給人一種胖乎乎的感覺。

『話說回來,這個人也住在北鐮倉呢。父親也是經營古書店的……』

『鶴代阿姨……』

栞子小姐小聲嘟囔著,好象是認識的人呢。

『嘛,是你的熟人呢。久我山鶴代』

我歪著腦袋。總感覺最近聽到過久我山這個名字呢。究竟是在哪里聽到的呢?

『祖父自己開店之前,一直在鶴代父親的古書店工作,應該是叫做久我山書房』

啊,對,就是久我山書房。筱川聖司修煉的地方。位于橫濱的伊勢佐木町。

『聽說是縣內屈指可數的古書店呢。在拍攝這張照片的時候,店鋪已經關門了,變成了目錄販賣的專門店。祖父在久我山的古書店里工作這件事您沒聽說過嗎?』

『從來沒有聽說過呢。我和鶴代是摯友這件事你也不知道吧……這真是太巧了呢』

古書業界絕對不是什麼大圈子。只是在神奈川縣內,人們的關系被古書所關聯起來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盡管如此,我還是感覺到這次的事件實在是太巧了,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鶴代是個既開朗又可愛的人。而且也很喜歡書。或許比我知道的知識更多。果然是受她爸爸的影響嗎?』

『久我山先生……鶴代的父親,曾經來過這里嗎?』

『來過幾次呢。從自己的女兒那里得知了父親的職業,所以經常來推銷太宰治的原稿和書信。父親也是,一有什麼想要找的書,首先就會去找久我山來商量』

也就是說富澤博是久我山書房的常客。店主熟知客人的喜好,然後把這一類的商品推銷出去。也接受尋找書籍的相關事宜。這樣的話也就能明白為什麼是縣內屈指可數的古書店了。

『話說田中先生持有的那本砂子屋書房的《晚年》,也給久我山先生看過』

『真的嗎?』

栞子把眼睛瞪得圓圓的向對方反問道。

『嗯。一開始是父親和田中在這里討論,後來久我山先生也加入了進來。恐怕是僅憑父親一人無法判定這本書的真偽吧,所以就把久我山先生叫了過來』

『鑒定的結果,您也不知道吧……』

『我的確不知道呢。當然父親是肯定知道的……』

栞子小姐有點失望。富澤博是肯定不會說的。要說還有誰知道結果的話……

『這件事情可以去詢問久我山書房嗎……?』

『應該是不行的吧……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去世很久了』

這是當然的吧。畢竟那個人是栞子祖父的師傅。就算是還活著,那得是多大的年齡了啊。

『如果他還健在的話,想必能告訴我們許多信息吧。就像鶴代一樣,一直都在笑臉盈盈,無論對誰都很溫柔』

(誒……?)

和從栞子小姐那里聽到的完全不同呢。筱川聖司不是在“特別嚴厲的店主”的手下接受了十年以上的修煉嗎?嘛,或許每個人對每個人的印象都是不一樣的吧。

『我想可以試著問一下鶴代阿姨,她或許會知道些什麼』

栞子小姐挺直了身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像是已經准備要回去了。我很猶豫是否要把桌上的那張照片裝進背包里。因為富澤紀子小姐還在觀賞著那張照片。

『真的是相當懷念呢……』

富澤紀子摸著兩張照片說道。

『鶴代在那個時候也經常來這里玩呢,自從畢業之後,我們許多年沒有見過了……近幾年也一直只是發發新年賀卡罷了』

我隱約感覺到了一絲恐怖。照片中的兩個人明明以前關系那麼好,而且住的也那麼近,如今卻變得如此生疏。明明沒有感情破裂,但感覺也有十幾年沒有見過面了。

『請幫我向鶴代問好』

她開朗的笑了。照片中的那位少女仿佛又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第四小節,完。

第五小節

第二天的傍晚,我和栞子小姐在北鐮倉的坡道上慢慢行走著。在我們對面的就是久我山家。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很久,時間很充足。我還是一如既往的背著雙肩背包,不過今天還提了一個紙袋。里面裝的是筱川文香委托我們帶過去的藍莓醬。好象是在上個月文香看店時,久我山鶴代拿著藍莓來到了這里,想讓幫忙制作下果醬。

感覺文香跟附近的人很合得來,完全就像個主婦一樣,無法想象她還是一個高中生。


『久我山鶴代經常來店里嗎?我並不怎麼有印象啊』

『一般情況下都是來主屋的,一直沒有向大輔君介紹的機會』

可能是見過幾面吧。最近我到筱川家主屋的機會也越來越多了。

『和久我山的家人,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交往了啊』

我原本只是隨口一問的,栞子小姐卻陷入了沉默。狹窄的坡道上只留下那富有規律的拐杖擊地的聲音。

『……也不能完全那麼說。真正關系好的是父親和鶴代阿姨。他們倆是一個小學的,大概就是青梅竹馬那樣……給人一種姐弟的感覺。鶴代阿姨要比父親大三歲』

『誒?那和你祖父在一起經營久我山書房的人是……』

『那個人叫久我山尚大』

『那你的祖父在這之後沒有和久我山尚大再進行聯系嗎?畢竟在他那里工作了十年』

『我也不大清楚……聽父親說雖然在古書公會里經常見面,但是私下里去各自家拜訪卻很少。或許是因為性格問題吧。祖父是一個冷淡的人,久我山又是一個很嚴厲的人……』

『……當聽到富澤小姐說久我山是一個“一直都笑臉盈盈,無論對誰都很溫柔”的人的時候我覺得很不可思議,這和你所說的完全不一樣啊』

『聽說他對待客人是很友好的,但是對待工作人員和同行時卻拿出一副相反的態度。作為古書行內人士他雖然擁有很廣闊的知識和豐富的經驗,讓人們刮目相看,但同時也遭到人們的畏懼』

『他也在哪里修煉過嗎……』

『聽說最初是在神保町的古書店工作。那時候正好是昭和恐慌(經濟危機——譯者注釋)時期,所以給的工資相當的少,環境相當的艱苦……聽他的家人說,在那五年左右的時間里,他從事的都是珍本書以外的買賣。在戰爭結束之後,他在伊勢佐木町開了自己的店面,並且在北鐮倉建了自己的房子』

果然這個人不簡單呢,經曆過這麼多的磨難。是一位意志堅強的古書人士。所以對同行和工作人員嚴厲也沒什麼不妥的。

『現在在久我山家里居住的只有鶴代一個人嗎……』

『還有她的女兒和母親。女兒已經是大學生了。她在很早之前就離婚了,和女兒一起搬回了娘家』

這樣的話我就明白為什麼她還用著娘家的姓了。

『母親也就是久我山尚大的妻子嗎?』

『是的。年齡已經相當大了呢。這些年臥床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多了。距我上次拜訪已經過去一年了。在以前每隔不久我就前來拜訪的……』

栞子小姐的話含糊不清。即使等了一會兒她也沒有繼續說下去。這麼說的話她從出門開始就一直無精打采的。

『怎麼了嗎?』

她突然停止了走動。眼前是一水泥築成的石階。石階一階一階的升高,持續了很長的一段路。或許是因為古老的緣故,石階的邊邊角角已經缺失了。對腿腳不便的人實在是有點困難——。

我打了一個哆嗦。不對,對這個人來說並不是這段石階有多麼的難走,而是因為那段不想讓人回想的過去。

這正是她被田中敏雄所推下去的那段石階。

『如果要去久我山家的話,這里是必經之路……從那天開始,不知為什麼我總是邁不出腳去』

我回想起了去年栞子小姐在病房里說的話。一年前的那天,栞子小姐准備去歸還已經去世的父親從朋友那里所借的書籍。

『你的父親就是從久我山鶴代那里借的書,是嗎?』

栞子小姐點了點頭。即使如此她還是越過眼鏡把視線朝石階上方看去。在石階的盡頭是雜木林,比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更加的昏暗。田中當時一定是隱藏在那里吧。

『今天就算了吧?』

我盡量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雖然去久我山家是有要事的,但是不去的話人生也不會因此結束。沒有勉強的必要。

『不,一定要去』

雖然她的回答很干脆,但還是遲遲不敢邁出步伐。我什麼也沒說,用手摟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輕輕握住了那只沒有拿著拐杖的手。就算是她失去平衡了我也能及時支撐住她。為了以防她再度受到傷害。

栞子小姐抬起頭看了一下我的臉,深吸了一口氣。

接著,她邁出了第一步。

通過石階之後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久我山家。因為是一座兩層的白色洋房,所以那豎長的向左右兩邊開的窗戶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雖然房子已經相當古老了,但是牆壁上的油漆卻還沒有完全掉落。肯定是有在好好修繕吧。

我們穿過大門,站在了門前。這時從紫陽花盛開的庭院里出現了一個人影。是一位穿著短裙和運動衫的年輕女性。那筆直的長發不由地讓人想到栞子小姐。

『晚上好,栞子。時間剛好呢』

她把手放入了口袋里微笑著說道。說話的聲音很乾淨。她的眼睛很大,嘴巴微張,在夕陽的照射下白色的牙齒就像在閃爍著白光一般。是一位五官很有個性的美女。看起來年齡比我小,應該是那位正在上大學的女兒。

『我剛遛狗回來呢。你們找母親有事吧?』

『嗯。鶴代阿姨在吧?』

『我想她應該在屋子里呆著吧……啊!』

她用饒有趣味的眼神望著我。突然氣氛變得緊張起來。我故意咳嗽了一下,然後做了自我介紹。

『我是在彼布利亞古書堂工作的五浦。初次見面』

『初次見面。我是久我山寬子。那個,五浦先生和栞子小姐正在交往對吧』

還真是直截了當的提問呢。連她都已經知道了嗎。旁邊的栞子小姐的身體再度凝固了。這件事到底已經擴散到什麼程度了啊?

『你從哪里知道的呢?』

『之前在彼布利亞古書堂……文香那里聽到的』

果然是那樣嘛。提問之前我也就料到是這樣了,真想讓她適可而止呢。她看了一眼我們手里拿的袋子。

『那個就是文香做的果醬吧?』

『是的』

『果然呢。好期待呢!在這之前和母親一起拿著藍莓去的時候,文香說做完果醬會跟我們一起分享』

『請……』

我只好袋子遞給了她。原本應該是栞子小姐遞給她的,但是看起來她還沒緩過神來。

『真的是謝謝你們啦。那麼請進』

她把大門打開,邀請我們進去。在玄關處吹過一陣風,看起來燈泡已經許久沒換過了,所以燈光有點暗淡。

『我們可以去拜訪下祖母嗎?雖然可能在睡覺』

栞子小姐脫下鞋子問道。

『……嗯,好的』

『那我先去叫母親了,應該是在二樓』

她向我投來一束略帶用意的目光。輕輕地拍了下栞子小姐的肩膀。

『他真的是個很出色的人呢。我真的很羨慕你』

她留下這句話之後就走上了樓梯。她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雖然我被人說過什麼身材魁梧,目光凶惡,但被人說是一個出色的人這還是第一次。前女友都沒這麼誇過我。

或許只是一句形式上的誇贊吧。就像朋友拿了新的手提包,即使不覺得很好看,也要稱贊一句。

『……大輔君』

突然我的袖子被拽了一下。脫掉鞋子的栞子板著臉看著我。

『怎麼了嗎?』

我一邊脫鞋一邊問道。

『沒什麼』

說完她把頭轉了過去。我感覺到她因為生氣而噘著嘴。其實我一直隱藏著自己的害羞也很辛苦。比起被初次見面的女子所誇獎,栞子小姐的反應反倒讓我更加開心。

第五小節,完。

第六小節

『打擾了』

說完,栞子小姐把門打開了。因為這句話是向躺在床上的人進行的問候,所以我認為這肯定就是臥室了,但其實這只是一間有著沙發和矮桌的客廳罷了。而且沒有任何人在這間屋子里。

栞子小姐穿過了起居室,站在薄薄的窗簾面前。我仔細的觀察了一下,好像在窗簾的另一邊也有一間房間。不過那邊也沒有開燈。

『真里祖母,久疏問候。我是栞子』

雖然栞子小姐透過窗簾打了招呼,但卻沒有得到回複。看起來這位祖母的名字叫做久我山真里。

我從栞子小姐的上方窺視了幾眼隔壁那昏暗的房間。最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書脊。高高的書架覆蓋著兩邊的牆壁。雖然讀不出書名,但是我明白那些書肯定都是古書。這間屋子原本是被當作書房來使用的吧。角落里放置的桌子和椅子代替了以前的書桌。

房屋的中間是一張大型的護理用床。上面躺著一位毯子蓋到喉嚨處的老婦人。似乎已經睡著了。編成麻花辮的白發看起來美麗而富有光澤。

以前臥室一定在別處吧。現在為了方便護理才把床轉移到了書房里。地板上擺著坐墊和矮桌,電視和電腦也都拿了進來,看起來其余的家人呆在這里的時間也不少。

『這里的古書全部都是祖母自己一個人收集的,是一位特別喜歡閱讀古書的人』

栞子小姐淡淡的向我解釋道。從她說話的細微之處我感覺到她和久我山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距離感。當然她們之間的關系是挺融洽的,畢竟和擁有這麼多古書的人在一起,就算是變得更加親密也沒什麼不可思議。

(誒……?)

如果說這些藏書都屬于這位正在熟睡中的女人的話,那麼她的丈夫,久我山尚大難道沒有留下古書嗎?還是說放置在別處的書庫?

『那個……』

在我正想提出詢問的時候,起居室的門被打開了。兩位女性走了進來。一位是久我山寬子,那麼另一位就肯定是她的母親了。我下意識的看了幾眼這位女性。因為她和富澤紀子是同級生,所以應該是相當大的年齡了。但即使如此烏黑的長發還是披在雙肩,圓圓的臉上戴著眼鏡,看起來比女兒還要瘦小許多。

當然她的臉上也留有歲月的痕跡,但令人驚訝的是她和在富澤家看見的那張照片相比基本上沒有變化。原來世間還存在著這種人啊。

『好久不見了呢,栞子』

久我山鶴代走近栞子,握住了她的胳膊。隨後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初次見面。我是五浦大輔』

『啊,是你啊……晚上好』

她一邊點著頭一邊向我打了招呼。這個人也知道那件事情了嗎?

『總之先請坐』

在她的催促下,我和栞子坐在了雙人座的沙發上。我們意識到在門口站著的久我山寬子。接下來要說的話跟過去的犯罪行為有關,不知道詳情的人還是不要在場的好。

『啊,請放心,我只是過來拿電腦的,不會打擾到你們的。因為明天有必須要交的報告』

說完,她走進了隔壁的房間。拿起筆記本電腦後就走了出來。

『那麼,栞子小姐和五浦先生請便』

她帶著笑容走了出去。看來是個通曉人情世故的人呢。在此期間久我山鶴代用水壺給我們泡了綠茶。

與旁邊的房間相隔的東西不僅僅只有窗簾,拉門也是有的。不過現在是處于敞開的狀態被放置在一邊。栞子小姐沉默不語的這件事,在這個家里即使是有來訪的客人也會是這種狀態。/與旁邊的房間雖然有窗簾擋著,但門是敞開的。栞子小姐對此並不在意,大概這家有客人來訪都是這個狀態吧。或許是為了隔壁一有什麼情況就能立馬發現吧。

遞出日本茶的久我山鶴代和栞子小姐開始了討論。話題好象是居住在附近的人的近況。提到的淨是一些我不知道的名字。

不過好像一直都是這位中年婦女在單方面的說個不停呢。誰的家里又養了一只大型犬啦,北鐮倉新開的咖啡廳啦,話題總是亂七八糟的,不過看起來她打心眼里高興。而且她也不說別人的壞話,就和富澤紀子小姐說的一樣,是個既開朗又善良的人。

『誒呀,那麼差不多還是說回正題吧』

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的茶已經喝了一半了。

『紀子已經跟我打過招呼了,說你想打聽一些以前在她家里發生的事情』

她的聲音略微有些沉重。仿佛是知道一些事情的樣子。栞子小姐端正自己的坐姿之後開始回答對方。

『是的……因為某些事情的緣故,我現在正在調查當時發生的一些事情。四十七年前,富澤先生家里的古書《越級申訴》被盜了這件事,您知道嗎?』

『珍本書沒有了這件事我從紀子那里聽到過。發生了這件事之後,他們家的人就很討厭有人再去他們家做客……雖然我是沒關系,但畢竟在那種氣氛下,我也去得越來越少了』

『關于書本丟失的這件事,您有詳細地向紀子的父親或者母親詢問過嗎』

『怎麼可能嘛。那種氣氛下根本說不出那種話啊。我都盡量不去觸及那方面的事情的』

也是啊。自己的朋友家里發生了盜竊事件,身為一個普通的中學生也不應該去問這問那的。但是連一點點關心都沒有嗎?

『您和傳奇會的人們說過話嗎?』

『嗯嗯!那是當然了!』

對待栞子小姐的提問,她很開朗的回答著。

『那些人對古書都相當的了解呢,而且還告訴我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因為那時候剛剛開始對古書感興趣……特別是田中先生,不僅對古書很有研究,說起話來也很有趣呢』

我偷偷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這里也有和田中嘉雄有關系的人。

『田中先生拿著一本《晚年》去富澤先生家鑒定,您的父親,久我山尚大也參與了鑒定……』

『啊,那本書啊』

“啪”的一聲,她把兩手合在一起。終于出現我認識的人了。我打起精神,繼續等待著她的回答。

『我也一直想知道啊……結局到底是什麼』

看來這個人也不知道呢。坐在旁邊的栞子再次失望地把頭垂了下去。

『……田中先生和您的父親沒有說過什麼嗎?』

『我問了啊,但是父親不告訴我。還說什麼“不想跟小孩子說。”我那時候都是中學生了,說這種話也太失禮啦』

究竟是什麼特殊的原因呢?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告訴孩子就會出問題的古書。而且,那本書即使不是成年人也可以讀吧。

『即使如此我還是去拜托了田中先生,他說“在這次的聚會上我會發表那些內容,方便的話你也一起來吧。”……雖然我一直期待著,但最後還是沒聽到』

看來是和小谷一樣的立場呢。在還活著的的人中,知道詳情的果然只剩下富澤博先生了。突然,久我山鶴代微笑起來。

『話說回來,我這里還有那個時候田中留下的筆記哦』

『誒!』

栞子小姐發出了吃驚的聲音。

『筆記……就是田中先生在富澤博書庫里記錄的筆記嗎?』

『嗯,是的。田中先生忘記拿的東西,紀子都會在過後整理起來。那個人也對田中正在調查的事情很感興趣。但那個筆記是在我的百般請求之下她才肯給我的。想看嗎?』

『拜托您了』

『請稍等一下哦,應該還沒有扔掉』

隨著鞋子發出的吧嗒吧嗒的響聲,她走出了房間。看起來是上了二樓。這時我想起了富澤紀子說過的話。她曾看過田中的筆記,那上面很多字都很潦草,不是很容易看懂。

時間過去許久,久我山鶴代遲遲沒有回來。或許是因為在到處尋找,天花板上總是發出一些聲音。在等待的期間,我不由得將自己的視線轉向窗外。夜晚的庭院里,藍色的紫陽花正在盛開。現在剛好是花期呢。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門被打開了。

『抱歉啊,讓你們久等了』

久我山鶴代把自己懷里的文件夾遞給了我們。

(這個是……)

基本上是讀不懂的呢。僅僅是能判斷出幾個詞語的程度,這還真是潦草啊,不,這根本就是胡亂寫的東西吧。《狂言之神》、《道化之華》、《東京八景》、《十五年間》。這些大概都是太宰治作品的名字吧。在大部分名字的下面都畫著一個圓圈,圈里寫著“黑蟲俊平”。在他的旁邊還有寫著“黑木舜平?”這樣的幾個字。

『黑蟲俊平是在太宰治出道之前使用的筆名……』

栞子小姐吞吞吐吐的說道。這種事情我肯定就不可能知道啦。

栞子小姐開始仔細的觀察這本駕著紙張的文件夾。因為是以前的東西,所以做工很結實。作為後板的厚軟木粘貼在金屬上,大大的鐵夾子看起來很結實。

『……這個夾子的真的質量很好呢』

她把眼睛瞪得圓圓的嘟囔道。

『這個文件夾就是田中先生實際用過的嗎?』

『原本是父親去交易古書時遺落在紀子家里的……然後就被田中先生所使用了吧』

久我山鶴代回答道。

『這原來是您父親的東西啊』

『嗯。因為是很重要的東西,所以父親拜托我無論如何都要取回來,于是我就在紀子的家里找了一下。雖然紀子一直保存著這個筆記和夾子,但找到的時候已經是幾個月之後了,父親也已經重新買了文件夾了。所以就把這個給我了。因為也沒有什麼地方能用得上,就把筆記和文件夾一直放置在那里』

栞子小姐繼續盯著筆記和文件夾看了好久,最後還是放棄了,把它放置在了桌子上。

『……書是夾不進來的呢』

她低聲嘟囔道。那是當然的吧。雖然傳奇會里拿著工具進來的只有田中嘉雄,但憑借這個偷走一本書應該是做不到的。

(如果是那樣的話……)

我的腦海里浮現出來富澤紀子的母親。她有拿出去的方法,也有這麼做的理由。如果她真的是犯人,大概調查只能到此為止了吧。知道詳細情況,並且又肯告訴我們的人應該已經沒有別人了。就算是栞子,想解開這回的謎題也是很困難的吧。

『關于當時書本被盜的情況,您有沒有從別人那里知道些什麼?不管是多麼微小的事情都可以』

她繼續發出提問。

『這個嘛……』

久我山鶴代陷入了思考。

『在中學畢業之後,我和紀子也漸漸疏遠了。和傳奇會的人也基本沒有見過面了』

『那從您的父親那里呢?』

『我沒有詢問他。父親很會照顧人,問他的話應該會說的』

看來久我山尚大不僅僅對客人和善,對待家人也很溫柔。嚴厲的時候僅限于工作期間。

『在我大學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幫我們處理久我山書房庫存的是杉尾先生。也是在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在紀子家的書被盜不久,傳奇會就解散了……』

『杉尾先生沒有詳細的說明下情況嗎?』

『沒有呢。或許是那些話都很難啟齒吧……但是在那之後我和田中先生偶遇過一次』

這個情報是第一次聽見呢。栞子小姐的眼睛又開始閃爍起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

『那個時候寬子還沒有出生,所以肯定是二十年前了。是在我遲遲完婚,當專職主婦的那段日子……場所是在橫濱站的地下街。在東出口那邊不是有個像水桶一樣的水之雕像嘛,就是那個附近』

的確有呢,栞子小姐說道。在我小的時候我也曾看見過。不過在很早之前就已經撤走了吧。

『在那個地方我被搭話了,一開始我還不知道他是誰呢。因為他的年齡已經很大了呢……我們站在那里聊了一會。田中先生說自己馬上就要轉讓鐮倉的房子,搬去東京居住了。看起來他相當的勞累呢』

總感覺以前從田中敏雄那里也聽到過這種話。把長谷的房子賣掉,晚年在東京度過。應該是孫子已經出生了的時候吧。

『因為我也很趕時間,所以沒有跟他多聊。但是在分別的時候我還是向他詢問了那件我一直想知道的事情……“為什麼傳奇會會解散呢?請您誠實的回答我。”』

房間里的空氣凝固在這一刻。這句話真是一針見血呢。一般情況下這種話是沒那麼容易說出口的吧。這位女性絕對不只是因為天真才如此開朗的。

『然後……?』

『他說突然不想和小谷他們見面了,當面去解釋又會發生爭吵,干脆找各種各樣的理由逃跑了。還有什麼工作很忙啊,頭很痛啊,今天天氣很壞啊』

久我山鶴代還是第一次這麼語無倫次。大概心情相當的不愉快吧。我把放在膝蓋上方的拳頭握緊了。那種把人當作傻瓜一樣的回答到底是什麼意思嘛。真的是因為那種心血來潮的理由才不跟朋友見面的嗎?小谷他們明明一直都在等著他把話說清楚的。

那個人說不定真的是我的祖父呢。

『最終他覺得那兩個人實在是太煩人了,就決定跟他們見面……在前往見面的場所的途中,他又原路折回了』

『為什麼啊?』


栞子小姐低聲詢問道。

『我也這麼問了,他什麼也沒說地笑了笑……“怎麼說呢,見面的場所我不喜歡呢”』

第六小節,完。

第七小節

到最後,我們也沒能從久我山鶴代那里得到決定性的情報。

為了保險起見我們也去詢問了她的母親久我山真里,但是她也說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人能告訴我們情報了。事情沒有絲毫的進展,栞子小姐給富澤紀子打了電話。約好三天後在富澤家見面,把暫時知道的所有事情告訴她。

在這三天的時間里,我從栞子那里借來了新潮文庫的短篇集,把其中收錄的太宰治的《越級申訴》讀完了。這次讀書並沒有什麼頭暈的感覺,是一口氣讀下來的。或許與以前相比,我對文字的耐性增強了不少。

的確如栞子小姐所說的那樣,《越級申訴》講的是猶大背叛基督教的故事。這篇文章基本上沒有換行,他的懺悔像大浪一樣翻騰著,拍打著我的心。

我一滴眼淚也不會流。我根本不愛那個人!我從始至終,絲毫沒有愛過那個人!——是的,大人。我前面說的全是假話。我是因為想發財才跟從了那個人——哦,一定是這樣沒錯。而那個人完全不給我發財的機會,今晚我總算看清了這一點,所以,我這個商人,馬上便將他賣了!錢,世上只有錢重要!三十個銀幣,妙極了!

這位主人公是個軟弱的人。口口聲聲說自己愛著那個人,為了那個人留下了眼淚,過後又笑著把賞錢領走。明明結下了真摯的友誼,到最後卻說再也不想見面。

我對目前所發生的事件不想發表任何評論。田中嘉雄對久我山鶴代的那段應付一般的答複使我感到很生氣。盜竊《越級申訴》的事情暫且不說,他根本就不是一個正常人。仔細想想,他可是向人妻出手的家伙啊。而且又受太宰治的影響頗深,對他有所期待的我還真是可笑至極。

栞子小姐也不怎麼提起這些話題,本來就少言寡語的她現在變得更沉默了。她現在也很犯愁吧,事件根本沒有調查徹底,到底要怎麼彙報才好。

由于見面的時間還是在營業日,所以只能拜托文香幫忙看店了。這個月已經是第二次了。拜托考生我還真是有點不好意思,不過他本人倒是很爽快地接受了。

道路意外的通暢,我們很早就到達了腰越。打開了富澤家的大門,我們走進了庭院。夕陽西下,大海沐浴在晚霞之中,這景象真是美麗極了。但富澤家的書房的窗戶和窗簾還是緊緊的關著。

在玄關處迎接我們的只有富澤紀子。她的父親還是老樣子不肯見面,不過我能感覺到他肯定是待在書房里。

到了客廳之後,我們被嚇了一跳。房間里已經有一位客人了。上周來過彼布利亞古書堂的小谷正在挺直身子正坐著。

『小谷先生是我叫來的』

富澤紀子向我們解釋道。

『小谷先生也想聽一下事情的詳情呢……有什麼不便嗎?』

『不,沒有什麼不便。本來這些事情也是要告訴小谷先生的』

『謝謝……小谷先生,請放松一下吧』

即使富澤紀子這麼說了,小谷還是不肯將自己完全松懈下來。想必是相當緊張吧。自從被禁止出入這里之後,已經過去幾十年了。如今回到這里,有點緊張也是在所難免的。但非常重要的師傅卻不在這間房間里。

『那麼請開始吧』

我們四個人圍著矮桌坐下之後富澤紀子說道。栞子小姐低著頭,緩緩地張開了嘴巴,開始敘述事情詳情。

『……因為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即使再怎麼認真調查也是有極限的。現在所說的,是我認為可能性最高的一種假說……有許多不確定的部分,希望你們能理解』

小谷和富澤紀子點了點頭。我稍微有點震驚。難道僅憑目前所了解到的信息,她就已經推測出答案了嗎——但是,栞子小姐與以往的樣子有所不同。明明是要解開古書的謎底了,卻意外的有點少言寡語。

『但是究竟是誰,又因為什麼而偷走了《越級申訴》這件事……我已經弄清楚了』

小谷露出了一副不安定的表情。由于這件事情一直沒搞清楚,所以與這件事相關的人都已經受到了很大的傷害。

『果然是母親做的嗎?』

已經做好覺悟的富澤紀子詢問道。一瞬間,小谷把眼睛睜得老大。

『那怎麼可能呢!再怎麼說夫人也不會做出那種事情!』

小谷一副難以想象的樣子搖著頭。這讓我又重新認識了小谷。自己曾被富澤夫妻懷疑過,被禁止出入這里。即使如此,他現在也沒有打擊報複的想法,反而還在袒護他們。

『我和小谷持相同意見。雖然考慮過那樣的可能性,但是在那種場合下無論如何都有不自然的地方』

栞子小姐靜靜的回答道。富澤紀子聚精會神的聽著。

『您說過,《越級申訴》被盜之後,存放書的書套還留在書庫里。如果是能自由出入書庫的人,要把書庫中的書盜走,根本沒有必要從書套中把書拿出來。沒有書套的話,書的價值會降低,而且在保管方面也要更加操心。而且如果是您的母親,一定會拿走更多的珍本書籍,而不僅僅只是拿走一本《越級申訴》這麼簡單。那些放進箱子里的書籍,即使是對古書不熟悉的人看一眼也能分辨出來』

也是啊。為了把吧傳奇會的人趕出去,她應該盜走更多的書才對。如果僅僅只是盜走一本的話,察覺不到也是有可能的。

『犯人沒有把書套也拿出去的機會……犯人出入書庫或者是拿走書籍,肯定是受到限制的。也就是說,犯人只可能在田中先生,小谷先生,杉尾先生之間』

即使自己的名字被提了出來,小谷也沒有進行任何反駁。看起來他無論如何都打算聽到最後呢。

『但是,小谷先生和杉尾先生沒有把書拿出去的方法。紀子小姐曾經說過,你們都是空著手進入書庫的。而且那時正好處于夏天的炎熱時期,大開本的書肯定不能藏在衣服里。紀子小姐母親當時也處于警戒狀態呢』

我咽了一口唾沫。如果那樣的話,剩下的只有一個人了。這時開口說話的是小谷。

『……你是說,是田中干的?』

『很遺憾,只能那麼想了』

說實話,誰都不想結果變成這樣——不對,田中也是不可能的吧。

『如果說是田中偷的,也就是說他有辦法把書拿出去,可是他跟我們一樣,沒法把書藏起來啊』

我和小谷想的一樣。意外的是栞子小姐點了點頭。

『的確,他沒有辦法把書藏起來。但是他卻有把書拿出去的方法』

說著,她從旁邊的手提袋里拿出了方綢巾的包裹。一開始原本打算放在我的背包里的,但她卻說要自己拿著。好象是不怎麼想讓我觸摸到。

栞子小姐把包裹放到桌子上,把方綢巾展開了。眼前出現的是前幾天久我山鶴代給我們看的,大部分讀不懂的筆記用紙。還用古老的文件夾夾著。應該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借過來的。

『這是……田中先生的筆記吧』

富澤紀子說道。

『是的。這就是田中先生出入書庫時,手里所拿的東西』

突然,栞子小姐將文件夾和筆記翻了過來。軟木的背板被四角的螺絲所固定住。栞子小姐把手伸進了文件夾的縫隙中,把四個金屬螺絲逐個卸了下來。我有點明白了,筆記一點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文件夾。

軟木的背板被卸了下來,和文件夾的外板相互分開了。

『田中正是利用了這背板和外板之前的空隙,才把《越級申訴》拿出去的』

『誒!?』

我不禁的叫了一聲。這個縫隙也太小了,根本藏不了書吧?頂多也就藏個一兩張紙還差不多。

『那樣不行吧……』

『原來是那樣嗎』

小谷的話被打斷了。

『這算什麼啊……從來沒注意過……』

她像是想起什麼來的樣子。不僅僅是小谷,富澤紀子的臉也變青了,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看來什麼都搞不懂的只有我一個人了。

『看一下這個就明白了』

看起來是為了我一個人而說明的呢。栞子小姐從手提袋里拿出了大開本的薄書。藍色的封面上印著一些花紋,並且寫著《越級申訴》幾個字。她把書緊緊地貼在文件夾上。

『這是月曜荘出版的《越級申訴》,是日本近代文學館按照當時的裝訂複刻的……我從熟人那里借過來的』

這本書和砂子屋書房出版的《晚年》複刻版有點相似。她曾說過有紅色和藍色的封面。這一定是根據那本藍色封面的版本來複刻的。

『啊……』

我被書的背面所吸引了。這本書和我們平常所見的書有些不同,是用很粗的線把紙張裝訂在一起的。經常在曆史劇里出現,像是江戶時代的古書。

『這樣啊……原來是和本啊』

栞子小姐以前提到過這本書是只有四十多頁的和本,但我並沒有多在意。正是由于這種裝訂風格,把每一頁都拆下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也就是說,他每次進入書庫都拿走一兩張?』

『嗯。這就是為何他只把書拿了出去,而書套還留在這里……背板和外板之間的縫隙無法把書套放進去。當他把封面和里面的紙張都拿出去之後,用新的線進行了裝訂』

她看了看還在用手捂著嘴的富澤紀子,繼續自己的說明。

『《越級申訴》被祖父歸還到這里的時候,您說書本的品相變好了,我想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但是,這本書的背面的四個角是被很小的布裹住的,要想把紙張取走,那塊布就一定要拿下來。所以難免會留下一些痕跡。我想您的父親注意到了這一點。即使再從新裝訂一遍,書的樣子也變不回從前了』

所以她的父親才說了那句“品相變得更差了。”這樣的話,父女對書的印象相反這件事,也就不無道理。

栞子小姐對古書的洞察力還是一點兒都沒有變——但是與往日相比,今天的她還是有點無精打采。和前幾天在這個家里討論《越級申訴》時的興奮有所不同。

『即便如此,田中為什麼要做這樣的傻事呢……』

小谷抱著手臂說道。

『據我所知,田中對老師的那本《越級申訴》一點興趣也沒有。就算是要偷也應該去偷別的珍本……也有可能他受到作家個性的影響,喜歡簽名本一類的書籍也說不准』

『……對《越級申訴》感興趣的或許不是田中先生。這次的事件與另外的人物有關。很有可能是在那個人的指使下,田中才去做了那樣的事情』

栞子小姐再次拿起了已經分離成兩個部分的文件夾。

『這是從鶴代阿姨……久我山鶴代那里借來的東西……』

『從剛才開始我就很在意了』

富澤紀子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這原本是我私藏的東西。但是鶴代說想要,而我也覺得給她也總比被父母發現之後扔掉強,所以就給她了……難道說,這件事與她也有關系?』

的確,久我山鶴代也是出入富澤家的其中一人。而且在事件發生不久就把類似于證物的東西拿了回去。這樣做不是很奇怪嗎?

『我想應該沒有。如果是她偷的,那她也不可能把犯罪證物給留下來,也根本不會讓我們看見』

栞子小姐冷靜地回答道。富澤紀子露出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我的心中出現了許多疑問,那指使田中的人到底是誰呢?

『鶴代阿姨是受父親之托,才把文件夾拿了回去。恐怕他是不想把田中落在這里的東西變成證據,才讓鶴代回收的』

我將頭腦中的想法整理了一下。

『也就是說……久我山書房和田中嘉雄合伙把《越級申訴》偷走了,是嗎?』

『恐怕就是這樣。但文件夾找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幾個月之後了,而在那個時候事件已經以非公開形式解決了。再隱藏證據也就沒有什麼必要了』

無論對誰都很親切這一評價變得越來越走樣了。如果事情真如栞子小姐所說的那樣,久我山尚大一定是一位不正常的人。

『久我山書房嗎……』

小谷以非常厭惡的口氣嘟囔著。看起來他知道那家店呢。

『那里有很多品相不錯的古書呢,而且店主待人也很好。但也有不好的傳言呢。說他從立場軟弱的人那里把古書狠狠的殺價之後再購買,絲毫不留情面。難道說他已經都到了偷竊的地步了嗎……田中把那本《越級申訴》賣給他了嗎?』

『我也是那麼想的。我的祖父曾在久我山的手底下工作過。恐怕就是利用那種關系才把古書給找回來了……』

栞子的聲音越來越小。好奇怪。筱川聖司為了委托人而把書找了回來,但對原雇主的犯罪行為卻采取了不了了之的做法。他不是正義感很強烈嗎?還說自己的原則是“守護古書和人之間的聯系。”很難想象這種人能得到其他人的信賴。

『但……我還是不明白』

小谷摸著下巴說道。

『田中究竟是為了什麼才和久我山聯合起來偷書呢?而且還向我和杉尾隱瞞,這其中必有蹊蹺』

『那種事情我也……比如,欠了別人的錢?』

『不,不可能。我跟你說過家伙很有錢的。只可能是被人抓住把柄之類的……可是那家伙一直都潔身自好。無論是酒還是女人都不沉迷。對賭博也沒有興趣。要說嗜好也就只有收集古書了。應該沒有什麼無法訴說的弱點啊』

『我也沒法說清楚……一定有什麼隱情……』

栞子小姐軟弱地回答著。我確信了,這個人一定在隱瞞著什麼。即使現在沒有證據,這個假說的可信度也相當高。

突然,我想到栞子小姐在剛才的談話中有沒觸及到的事情。就是久我山鶴代在橫濱遇見田中嘉雄那件事。那件事明明很重要,為什麼卻不說呢?不管話有多麼難聽,小谷的希望不就是知道真相嗎?

我凝視著她那黑發包裹著的臉。雖然她察覺到了我的視線,但卻沒有把頭轉向我。這幾天不僅我很郁悶,她的樣子也很奇怪。從和久我山鶴代談話那天起——就從聽見田中對鶴代說的那些話的時候開始的。

(見面的場所不怎麼喜歡……到底是什麼意思?)

莫非這句話的背後還隱藏著別的重要的含義?四十七年前,小谷他們等待田中的地方是GOURA食堂。因為是他們經常去的店,所以知道這家店的應該只有他們。

『啊……』

我發出了一聲感歎。全身發軟,雙手扶在矮桌的邊緣上。我應該更早注意到的。栞子小姐為什麼不明確的的說出自己的想法?究竟是為了誰才這麼做的?

我感覺到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挺起胸,把雙手放在膝蓋上。做了一次深呼吸。

『田中先生究竟為什麼偷走了《越級申訴》,就由我來說明吧』

『大輔君,等下……』

『不是約定好了嗎?要把知道的事情全部說出來』

我用強硬的口吻反駁了正處于驚慌狀態的栞子小姐。

『但、但是,還沒有證……』

田中嘉雄是個軟弱的人。正是他的軟弱使他犯下了錯誤。他屈服于威脅,才做了偷雞摸狗的勾當。他沒有與摯友談話的勇氣,只好用各種理由來回避。就算要背叛所有人,他也要守護住自己內心的那一份感情。

久我山鶴代對他說要誠實地回答,他的確誠實地回答了一部分。要把事情解釋清楚,GOURA食堂實在不是一個好地方。在那里有一個人,他無論如何也不想讓她聽見他所說的話。

『我的祖母……五浦娟子和田中嘉雄發生過外遇』

啊!栞子小姐尖叫了一聲。剩下兩位的臉上也露出了驚愕的表情。我毫不在意的繼續說了下去。

『四十七年前……事件發生的時候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經分開了。但是和祖母之間的關系應該就是田中被人抓住的把柄。受到久我山尚大的威脅的他只有去偷書……筱川聖司沒有把事情做絕,就是因為考慮到了這一點。如果去通報警察,田中先生就必須解釋清楚為什麼要偷書。那樣的話祖母就會被牽連進來……』

我的祖母,五浦娟子知道這件事會怎麼想呢。不可能對這件事放任不管。她肯定想為自己犯下的罪而負責,肯定想去幫助自己的戀人。正因為如此,田中嘉雄絕對不可能把這件事說出來的。

『大概,田中嘉雄和筱川聖司都為了我的祖母保守住了這個秘密』

第七小節,完。

第八小節

從窗戶的縫隙處傳來一陣微弱的海浪聲。泛紅的夕陽照射在玻璃上。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我還真不知道呢……田中和娟子……』

小谷打破了沉默。

『這麼說的話,我也有點印象。他們兩個人真的是相當親密呢……這件事難道你們是從娟子那里聽來的?』

『……在祖母死後,我們找到了田中先生送給她的書。在那上面有田中先生的簽名』

從簽名上追查出兩人關系的是栞子小姐。她把頭抬了起來,眼神里帶著一絲歉意。我輕輕地搖了搖頭。這個人也只是想為我守護住五浦家的秘密吧。這也不是什麼壞事。

『那段時間,娟子懷孕了呢』

小谷看著我的眼神仿佛就像第一次見到我一樣。估計也是想看看我到底繼承了誰的血統吧。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隱瞞什麼了。

『……那個孩子正是我的母親』

『原來是這樣啊……我就覺得她又跟那位不正經的丈夫生了一個孩子很奇怪呢。問的有點多了,真是抱歉』

『……沒關系』

這麼說的話,事件發生的時候正好是祖母懷孕期間。久我山當時應該就是拿這件事來威脅田中的。說不定她們分開的原因,就跟這次的事件有著一定的關聯。

這個時候,和隔壁房間相隔的拉門被無聲的拉開了,一位彎著腰的老人走了出來。他穿著一身做工高級的淡橘色和服。

看起來他一直在隔壁聽著我們的談話。和之前那種嚴肅的神情不同,這次他的臉上只剩下了疲憊。

『老師……』

小谷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是小谷嗎……』

他已經做不出那麼標准的微笑了,臉上露出了一副將要哭出來的表情。

『我們都……老了呢』

他慢慢的邁開雙腿,走進客廳。富澤紀子趕忙站了起來,把旁邊帶扶手的椅子拿了過來。老人小心謹慎地坐了下來,然後把頭低下沉默了許久。

『田中他……』

他突然開口說話,但隨之又被咳嗽所中斷了。或許他的嗓子不大好。

『那個夏天……發生了很多不順心的事。如果當時做事沒那麼草率就好了……覺得自己被背叛了,就把你們拒之門外,明明我們是因為古書才相遇在一起的……』

我是因為想發財才跟從了那個人。哦,一定是這樣沒錯。

突然,《越級申訴》的這一句話浮現在我的腦海里。

他的確沒把事情弄明白就把弟子們拒之門外,但誰也不能說都是他的責任。畢竟那本書是太宰治送給他的,對他來說那本書比什麼都重要。

『他曾跟我說過自己很煩惱……他必須要和一位女性分開,他當時是那麼的痛苦……而我當時認為那是年輕人常有的事』

『他說過那是一名怎樣的女性嗎?』

針對我的提問,富澤博考慮了很久。

『他沒有說是誰,只是他說過,對于他來說,那個女人就像觀音菩薩一樣……』

雖然我知道這個比喻不怎麼合適,但是祖母經常被別人這麼評價。五浦娟子跟大船的觀音像的模樣很相似。既說明了對方的容貌,又體現出對方對自己的重要性。田中先生真是一位很會說話的人呢。

『在盜竊事件發生之後,您和久我山書房還有聯系嗎?』

聽見栞子小姐提出的那個名字,老人立馬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但他卻很快地給了我們回答。

『直到久我山去世為止,因為尋找資料的事情,我們還打了很長時間的交道……即使是聽了你們剛才說的那些話,我也不能完全相信。即使那是真話……但……』

突如其來的咳嗽再次打斷了他的話語。富澤紀子立馬站了起來,但老人揮了揮手,表示不用擔心。

『他對高價……很貴重的書籍會表現出異樣的執著……因為他是不怎麼讀書的男人,那說不定就是他的價值標准了吧』

『不讀書……』

我在嘴里嘀咕著這句話。古書店員不一定非要閱讀古書。畢竟自己就是個例子。但是他在收集珍本書籍當中是專家中的專家,竟然沒有讀書的習慣,這還真叫人吃驚。他真的是專門做古書交易的人嗎?

『他一有機會就會問我那本《越級申訴》賣不賣……但據我所知,他最想要的是田中的那本砂子屋書房出版的《晚年》……在鑒定那本書的時候,他的情緒就相當的高漲,讓人感覺他很想把那本書拿走……』

我的心髒猛烈的跳動了一下。終于提到關于《晚年》的事情了。知道事情詳情的人終于肯開口了。栞子小姐也變得緊張起來。

『那本《晚年》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呢?我聽說雖然沒有簽名,但是卻有太宰治本人的貴重留言』

『是的,那本書上的確有很奇怪的留言,其余的什麼都沒有……恐怕那本書是昭和十一年太宰治拿著去水上溫泉的東西……上面蓋有“上越線水上車站”的圖章』

富澤博的表情生動起來,比剛才看起來年輕多了。看來一涉及到自己的專業領域就興奮起來了啊。

『水上溫泉?』

這個地名我曾經在哪聽到過。應該是以前栞子小姐在對我講解太宰治經曆的時候提到過。

『……是最初和夫人殉情的地方』

雖然栞子小姐正打算詢問,但老人比她提前了一步。

『不愧是太宰治的研究者呢……除此之外,太宰治好像也決定過一個人去自殺……田中先生的那本書應該就是那個時候太宰治手里拿著的吧……恐怕留言也是那時候寫的』

栞子小姐的臉變得通紅。對于那本《晚年》我已經基本有所了解了。看見栞子小姐已經驚訝的說不出話了,只好由我向富澤博詢問情況。

『……您是怎麼知道那本書是太宰治自殺時所帶著的那本呢?』

我想起栞子小姐的那本《晚年》上所寫的留言——“秉持自信而活吧,生命萬物,無一不是戴罪之予。”這句話真的很不錯呢,雖然我不知道太宰治是在什麼情況下寫的這句話。但專家與我們肯定是不一樣的。

『是誰留下了證言嗎?』

『不是的……』

富澤博斷然地搖了搖頭。

『在那本晚年的環襯頁上,太宰治親筆寫著“自殺用”三個字……所以不會有其余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