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話 世界的應有狀態

迷宮的出口就在眼前的廣場上——而棹砥等人終于在這里追上了那些先一步出發的人們。

只見國王被十名左右的男人包圍起來,他的雙手被束縛著,可以看到他那既憔悴又充滿畏懼的側臉。男人們之中,有兩名黑衣人迅速地發現正在接近的棹砥等人,便將國王的身體往出口里頭推了進去。

「等一下!」

芙蕾連忙想追上去,這時樹蔭處卻沖出一只黃金獸朝她猛攻過去,而她則勉勉強強地閃過了那一擊。她停下腳步,瞪著襲擊者。

「巨型狼人!」

那是棹砥昨天打倒的森林頭目。難道說,梅布家連森林的頭目級怪物都掌控住了嗎?

這時,那個看起來像敵方首領的假面男下了指示。

「你們先走。」

男人對部下如此吩咐之後,便一個人留在了廣場上。

從聲音來判斷的話,他就是棹砥和夏洛特在日本遭逢的對手。他今天並沒有穿著黑色西洋鎧,看來那個終究只是地球用的武裝吧。

他現在則穿著一身黑銀咒式裝具,在陽光的照射之下發出閃閃光輝。

再仔細看,便發現這個男人瘦得很誇張,而且從咒式裝具的裝甲邊緣所顯露出來的四肢呈現出不健康的蒼白。

只見那男人伸手去碰面具,慢慢地拿了下來。在面具底下的是一張如亡靈般臉頰凹陷的青年臉龐,而深深凹陷進去的眼窩則有著燦亮的藍眸。

「陸德哥哥!」

夏洛特叫著,同時奔了出去。棹砥連阻止她的時間都沒有,就見她飛過了巨型狼人的頭頂,揚起西洋劍刺向那個膚色蒼白的男人。

平常總是相當冷靜的第四公主,此時的臉龐因為怒火而扭曲著。堪稱冷靜沉著的代名詞的她,現在怒不可抑,她不僅沒有謹慎行動,甚至還任由感情支配著身體。

「都是你害大家死的!伯父和母親都是!而且,我還……」

金屬互相撞擊的尖銳聲音在森林中響了起來。

接下夏洛特的西洋劍的,並不是那位她稱為哥哥的男人。只見以隱密魔法潛藏在陸德·梅布身邊的另一只巨型狼人用厚重的斧刃將夏洛特的一擊彈開了。她的細劍之所以沒有折斷,不過是因為那是一把出色的強力魔劍罷了。

盡管如此,這樣似乎卻使握劍的手感受到更強烈的麻痹感。夏洛特在微微呻吟一聲後,西洋劍就從她手中掉了下去。

「是圈套嗎!夏莉,快回來!」

但為時已晚。只見夏洛特的左右兩邊又各出現了兩只,總共五只的巨型狼人往她撲了過去。夏洛特那纖細的身子在被擁有如熊般巨大軀體的狼群包圍之下,漸漸消失了蹤影……

「夏莉!」

棹砥如此叫道的下一個瞬間,狼人們的身體就被彈向了四方。

而夏洛特還在剛才同一個位置上,就這樣紋風不動地站著。

她渾身被耀眼的金色靈氣包覆住。那是瑪那的燃燒光,並非來自于咒式裝具,而是在魔導具發動後,受余波震蕩而四散在周圍的瑪那。

夏洛特的附近有一個如影子、如亡靈般的黑團不斷搖晃著。只有那黑團周圍的瑪那氣場發生了極度的扭曲。

夏洛特左手輕輕一揮。

只見黑團吞噬了瑪那,並且像是在成長似地變得更加巨大。

「盲目虛神之手——這是艾庫里亞界的秘寶。這只觸手會將襲擊我的人的瑪那全數奪走,你們有辦法逃過這些觸手嗎?」

五只巨型狼人都被搖晃的黑色觸手束縛了起來,瑪那慢慢地被吸收殆盡,它們無法繼續維持住形體,從腳部開始崩解。

悲傷的嚎叫環繞了整個廣場。

「好了。」

夏洛特看向了自己的哥哥。在受到奇襲之後,她那沖昏頭的腦袋似乎清醒過來了,只見她沉著地慢慢步向陸德。

「如果還有剩余的卑鄙奇術花招,那就趕快使出來吧。」

「原來如此。」

擁有病態肌膚的男人表情未變地瞥了夏洛特一眼,然後打了個響指。

「雖然如此,但我所准備的清一色都是人海戰術呢。」

數十只怪物從森林沖入廣場中央。雖然有兩、三只被盲目虛神之手抓了起來,但有更多的怪物穿過了那像是黑影的觸手,張牙舞爪地撲向夏洛特。只見有好幾道銳爪迫近了她那柔嫩的肌膚。

夏洛特拿起新的西洋劍,接二連三地戳倒怪物。不過,面對敵人那壓倒性的數量,她只能無可奈何地停下了腳步,

陸德在這個時候打算揚長離去。

「站住,陸德·梅布!」

「不願意叫我哥哥了嗎?」

陸德一邊步離廣場,一邊轉過頭向她露出諷刺的笑容。

「你從以前就是這樣。只看當下,一副對過去和未來都沒有興趣的模樣。但你也正因為如此,才會打算保護那種國王。拋棄總是放眼未來的我族,守護充滿虛偽的王家。」

「胡扯!」

夏洛特在怪物軍團中撕出空隙,往前沖了過去,拚命要追上陸德。

而這時,一只狼人迅速地擋在她面前,它和比熊巨大的巨型狼人不同,只有普通人類的身高,但有兩項奇怪之處——其一是,它的雙手就像是蠍子的鉗子一樣,是巨大的甲殼質。

「是混血種!」

夏洛特猛然刺出一劍,而狼人則用鉗子接下了她這一擊,魔劍應聲而斷。接著,面對站立在原地的夏洛特,狼人深吸了一口氣——

「它要吐龍息了!夏莉,快閃開!」

「那招不一樣!」

亞露露梅露露叫道。

「是蜘蛛絲!」

果然,從那張嘴吐出來的是如瀑的白色蜘蛛絲。夏洛特立即跳了開來,而她身後那些朝她追來的數只半獸人則被蜘蛛絲淹沒。那些被卷進來的半獸人們全身被黏糊糊地束縛了起來,同時發出了慘叫。只見從蛛絲上分泌出來的酸液將它們活生生地溶解了。

「酸液啊……亞露露梅露露,那是什麼混血種?」

聞言,小人族少女則挺胸說道:

「恐怕是克羅沙魯史多蠍!」

「太長了吧!……所以那個史多什麼的到底是什麼?」

「是擬蠍哦。」

「那是存在于雜木林的土壤中的小蟲子,就像蠍子和蜘蛛的混種一樣,在璜特·唐變成巨大怪獸了嗎?」

「若是在南部的話,我有看過類似的報告。」

夏洛特正在和擬蠍狼人苦戰,她拿出新的西洋劍與其交鋒,但堅硬的甲殼對她的細劍來說非常棘手。當他們交戰之時,在敵隊負責殿後的陸德·梅布也踏出了迷宮的出口。

「可惡!必須救夏莉才行!」

當棹砥往身後瞥了一眼,就看到原本正愣愣地觀戰的梨花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便回過神來了。

「哥哥,別擔心我們,你快去吧。」

「不行,要是有敵人從森林出來的話……」

棹砥看了左右兩邊。沒有人知道會不會像剛才一樣,被操縱的怪物從森林深處襲擊過來。

「但再這樣下去的話……」

芙蕾現在還在與巨型狼人苦戰中。由于迷宮里能使用的魔法有限,而且她的固有技能不適合用在單體戰斗中,所以對上動作敏捷的頭目相當很吃虧。既然這樣的話,那干脆……

「芙蕾,退後!我來當那家伙的對手!」

「好,拜托你了!」

棹砥往前沖去,甫剛和芙蕾交換位置,他就拿方盾短刀的屏障朝猛撲過來的巨型狼人的鼻頭刺去。像傘一樣擴張開來的屏障將沖擊引導至地面,化解了狼人的攻勢。

這時,短刀的瑪那用盡,屏障也消失了。棹砥將短刀丟掉,拿出兩張原材料卡片,然後同時燃燒掉。

「形魂變性——釘頭槌與加速!」

他右手上的原材料變為一把釘頭槌,而左手的原材料則化為紅色的瑪那之霧。紅色的云霧將棹砥的身體包覆了起來,他的感覺登時變得靈敏許多。他朝狼人的軀體揮出銳利的一擊,伴隨一聲悶響,也傳來骨頭吱嘎作響的聲音。趁著狼人因疼痛而畏縮的空檔,他舉棒朝上面揮了出去,直接揮中了它的臉頰,將巨型狼人的巨大軀體打飛了出去。

當他正想追擊上去時,敏銳的五感察覺到了左右兩邊森林的異樣。他立刻跳出去,下一瞬間,他原本站的位置就隨著爆裂聲一起爆炸了。

「什、什麼啊?」

「是炸彈兔哦!」

一看之下,便發現草叢中出現了抱著類似炸彈的果實的兔型怪物,總共有十只以上。一部分的炸彈兔往棹砥前進,剩下的則朝著後方的芙蕾等人過去了。

「芙蕾,交給你了!」

「趴下!」

在有默契的合作下,芙蕾從腰間的新裝備里灑出了像牙簽一樣的劍。

「龐大固埃之劍!」

只見無數的劍在巨大化後,朝撲來的炸彈兔一一刺去,就像是地毯式轟炸一樣。那群炸彈兔接二連三地爆炸並燃燒起來。

這就是地面壓制型固有技能大放異彩的時候。一陣熱風吹來,棹砥便用手遮住了臉。在他停手的遭個瞬間,已經重整態勢的巨型狼人便撲了過來。

「咳!未免太耐打了吧!」

棹砥避開那道銳爪,然後一個踏步揮起釘頭槌,以沖力在那粗厚的皮膚上揮出一擊。頭目級怪物再耐打,也在這一擊下被轟飛出去,狠狠地撞在附近的樹木上,而樹干則當場斷裂,發出轟然巨響便倒了下來。只見巨型狼人的身體像是融他般地逐漸消失,變回了原本的瑪那。

道路終于清空了,棹砥便沖進廣場之中。

「夏莉!」

夏洛特使用了各種魔導具,總算是將狼人克羅沙魯史多蠍逼到了絕境。廣場之中瘋狂地刮起魔法的風暴,讓被卷入的怪物們接連變回了原本的瑪那。

「棹砥,請去救陛下!」

當棹砥打算加入作戰時,夏洛特就如此喊道。

「可是……」

「拜托了!棹砥,請你先以陛下的貴體為優先!」

雖說占了優勢,但夏洛特似乎無法在短時間內撂倒這個獲得特殊力量的狼人。而且,由于它會從嘴巴吐出棘手的蛛絲,若是我方接戰人數增加,有可能反而會增加風險。

(原來如此,如果這家伙只是要在這里拖住大家的話……)

「芙蕾,梨花她們就拜托你了!」

棹砥繞過夏洛特等人的戰場,朝空間的扭曲處沖過去。

他很快就察覺怪物們不斷朝自己奔來,于是抽出了原材料卡片。

「形魂變性——加速。」

渾身被紅霧包圍之後,棹砥得到了疾風般的速度,便一口氣從怪物群中沖了出來,跳進迷宮的出口之中。

*

當棹砥離開迷宮後,夏洛特就瞪著眼前的怪物。

這是擁有克羅沙魯史多蠍能力的狼人——由梅布家傾注全力造出來的力量就在她眼前,沖撞著自己所有的一切。

三年前,由于梅布家之亂,本來就搖搖欲墜的夏洛特的地位,更是無力挽回地墜到了谷底。盡管如此,所幸當時的夏洛特有派人秘密偵查叛變之事,因此在繼承梅布家之血脈的人當中,只有她一人免于連坐。

當時,也有許多人批評她出賣自己的族人。

從夏洛特的角度來看,是族人背叛了她。由于那些人的愚行,害得連她也被逼得走投無路。梅布家的血脈對她來說,只不過是一團過重的包袱。

曾一度全數抹消的那股陰狠血脈,現在再次揚起脖子咬了過來。

而且,她還必須將自己的恩人——棹砥都牽連進來,這讓她深惡痛絕。而且自己甚至利用了棹砥所珍視的妹妹們,她很清楚這樣的罪孽有多深重。

她是最差勁的人類,但她不在乎。

(盡管如此,棹砥,你所珍惜的人,就由我來守護吧。)

她一邊和激昂的狼人交戰,一邊鞏固了自己的信念。

(想要保護無辜之人——這是你當時所許下的純真願望,我就用行動來表現出你所渴望的未來藍圖吧。)

她知道棹砥正感到迷惘。

也很清楚是什麼讓他感到迷惘。

(現在的你就和當時的我一樣,只是在路上有一點迷失了。)

正因此,她才必須讓他做出選擇。

(我會尊重你的選擇,不管那是什麼樣的東西。)

為此,她現在必須先打倒眼前的敵人,殺開一條血路才行。

不,至少——她回頭瞥了一下。

芙蕾正注意著她的戰斗,慎重地尋找出手的時機。除此之外,還有梨花。

(若是由棹砥一個人和哥哥對上的話,負擔略重了些。必須得制造破綻——)

只見狼人大大地張開嘴巴,作勢要吐出白絲。

夏洛特從小袋子中拿出幾個有如彈珠的小球,那是綻發七彩光輝的水晶,然後對准狼人盡數丟出。

狼人連忙中斷吐絲的動作,猛力側身避開。沒有任何一個小水晶擊中狼人,立刻就從其身旁穿了過去……

「爆炸!」

她打了一個響指後,先是有一顆水晶爆炸,接著就像是連鎖效應一樣,將狼人的臉包圍了起來。

狼人發出了哀嚎並往後退去。周遭的怪物們雖然連忙將夏洛特圍起來……

「就是現在!」

夏洛特下了指示後,芙蕾似乎明白了。現在正是好機會。芙蕾用龐大固埃之劍斬碎了周圍的怪物們,清出了一條通往廣場另一邊的道路。

梨花跑了起來,目光直視前方,直線橫越了廣場。而飛在天空的繪梨花和亞露露梅露露也打算追上她……

這時,怪物們卻同時朝天空的繪梨花等人扔出了長矛或石頭。

「不行!你們兩個快退下!」

芙蕾慌張地用龐大固埃之劍將投擲物全數擊落。

「……在天空飛的話,太顯眼了,往這里來!」

繪梨花和亞露露梅露露都臉色發白地回到芙蕾身邊。

只有在地上跑的梨花勉強突破了怪物們的包圍,抵達了迷宮出口。然後她像是想說什麼似地回過頭看著她們。

「快走,梨花!」

夏洛特嘁道。

「去幫棹砥指路!這就是你一人的職責吧!」

「好的,夏莉!」

梨花干脆地點點頭,然後朝出口模糊不清的空間跳了進去。

*

靼格峽谷。

昨天也來過的這個地方,仍然是一個充滿硫磺氣味的荒蕪之地。

棹砥從迷宮出來後,便環視了周遭一圈。可以看到路邊有著割裂岩石表面而生的白薔薇。

他抬起視線看向遠方,就剛好看到束縛了國王的男人們正拚命地在裸露的岩石表面、連綿不絕的險峻山道上攀登著。其中四名銳利地注意到了棹砥,當下就拔出劍來,其身後的兩個黑衣男則拿出了魔導書。

「不會吧,這里可不是在迷宮里面耶。」

當他這麼低喃的時候,便突然察覺到一件事。雖然之前來這里的時候他沒發現,但這個地方的瑪那的狀態很奇怪。

(簡直就像是迷宮里那種飽滿的瑪那一樣。不,等一下,還有璜特·唐的扭曲的瑪那。)

他終于知道是兩種瑪那混在一起,才會形成讓人頭暈目眩的混沌狀態。

「難道說,這個峽谷的內部含有世界的要素嗎?」

如果世界與世界之間和緩地連系在一起時,其邊界就會變成這種狀態嗎……

(所以,在這里可以同時使用普通魔法和璜特·唐的魔法啊。)

說起來,亞露露梅露露拿出的那本書里有記載到,龍淚的白薔薇會生長在瑪那有特殊對流的地方。

(啊,可惡,我當時覺得那不重要就跳過了啊!)

這時,黑衣男們成功地各召喚出了一個黑銀騎士。這在瑪那扭曲的璜特·唐是不可能的事情。正當棹砥懷疑自己的眼睛看錯時,黑衣騎士就用風一樣的速度逼近。

「既然這樣的話……」

棹砥從剩余的六張原材料卡片中,取出了一張。

「術式解放·輝芒鬼火!」

數以百計有足球般大水的大光球,將棹砥的周遭映照得一片亮白。

「發射!」

追蹤光彈擊碎了黑衣騎士,並將舉劍的男人們打飛了出去,而黑衣男們則趴伏在地上。接著,殘余的光球還襲向了守衛在國王左右的幾個人。只見有的人逃走,有個人則嘗試要反擊……

但是,不管哪一招都不管用。棹砥壓倒性的魔法攻擊只發動了一次,就擊垮了十多名梅布家余黨。

只有兩個勉強避開致命傷的人連忙打算逃走。

「形魂變性——劍。」

棹砥又用了一張原材料卡片,在制造出長劍後,他踏著堅硬的岩石表面,瞬間縮短了彼此的距離。

「太慢了。」

他一擊將兩個忍者同時解決了。雖然他避開了致命處,所以這兩人還勉強活著,但暫時應該動不了才是。

原材料卡片只剩五張。接著,他抬頭看向山坡上,瞪著坐在地上的國王旁邊的男子。他有著病態般的肌膚。

陸德·梅布,夏洛特的哥哥,也是事件的主謀,一切的元凶。

「你就是棹砥·砥磨嗎?先讓我道個謝吧。」

「謝什麼啊?對于擄走梨花和繪梨花的主嫌,我可不記得自己有做什麼讓你感到高興的事情。」

「是五年前的事情。」

那個過瘦的男人露出微笑。

「你從賊人手中救出了我妹……夏洛特,謝謝你了。」

(現在是怎樣啊!)

棹砥感覺體內升起一股情緒,像是沸騰的岩漿般竄過了全身上下。

「你既然有這份疼愛之情,為什麼不去對夏莉表示啊?那家伙可是因為你們的關系,一直折磨著自己!」

「我妹妹太笨了,一直盲目地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東西。」

兩支腳被綁起來的國王就這樣拼命地往後退,現在他就是個頭發亂七八糟,滿臉疲憊的中年男子,而陸德·梅布便用輕視的眼神看著他。

「我告訴你五年前的真相吧。當年和誘拐犯搭上線的,就是這個男人。」

陸德用劍指著他,而那個頭上戴著王冠的男人則「咿!」地發出了壓抑的慘叫聲,停下了動作。

「你有證據嗎?」

「去針對當時的警備狀況重新調查資料就可以了。」

陸德的表情非常有自信。棹砥直覺他並沒有在說謊,使看向了露出一副丑態的國王。那麼,是這家伙……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賣掉夏洛特殿下?」

棹砥瞪著國王,如此問道。

「都、都是為了這個國家啊!」

國王揚聲喊道:

「外面那些家伙藉故企圖介入我國啊!所以啊!我讓那些家伙欠債,還假借邪神的複活,讓那些家伙陷入混亂!我這麼深謀遠慮,都是為了國家利益啊!而這一切、這一切就因為你這家伙的一意孤行,全都泡湯了!你這個砥磨家之恥!」

「……呐,陸德,我想問你一件事。」

「說說看吧。」

「你應該沒有使用精神操作的魔法吧?」

「你看看這家伙的頭頂。那頂『至高的寶冠』就是可以操控所有精神的秘寶啊。」

「陛下瘋了嗎?」

「你真欠缺想像力。這家伙所說的外面的世界,也就是你所居住的地球世界,他對于日本這個國家——甚或是那邊的居民一點也不了解。對這家伙來說,璜特·唐就是全部,光是統治這個世界就是他的全部了。」

國王害怕地顫抖著,露出不像話的丑態。

棹砥目不轉晴地看著那個膽小地顫抖的中年男子。

「你、你這家伙,那是什麼眼神啊!快、快點救我啊!獎賞,對了,我可以給你獎賞!你想要什麼?錢財嗎?還是地位?哦,我把索妮亞賜給你好了!也可以附贈夏洛特哦!」

(唉……)

棹砥低吟了一聲。

因為這個男人,他到底背負了多少的苦惱?他有好幾次都妄想著要砍死這個男人。因為他是打從心底這麼想的,想了不下千百回。


而現在,棹砥只要稍微伸出手,就能一償夙願。

不對,光是任由陸德出手,一切就可以結束。

只要說發生了意外,或沒能趕上就可以了。

無論是夏洛特、芙蕾或亞露露梅露露,一定都會為他統一口徑吧。

大家應該都會說,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陸德·梅布,你把這個男人帶到這里來,是有什麼目的?」

「我要讓這個世界回到正確的應有狀態,我打算做的,就只有這樣而已。」

「你為此擄走梨花和繪梨花啊?」

「雖然我不會像這個垃圾一樣,說什麼『必要的犧牲』之類的爛話,但就是如此。」

「什麼是正確的應有狀態?」

「你知道為什麼這個世界的瑪那會扭曲嗎?還有為什麼怪物會開始出沒嗎?」

棹砥無語地搖搖頭,而陸德便說了一句「我想也是。」然後輕輕閉上雙眼之後,瞥了一眼國王。

「在舉行建國儀式的時候,這個男人把瑪那的流動扭曲了。流進了四重的世界規模的乙太回路之中的瑪那,有一部分產生變質,結果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棹砥驚愕地注視著陸德。

「為什麼有做那種事的必要?」

「你不懂嗎?原因很簡單,純論乙太回路的話,這個男人輸給其他王儲,但是他對身體能力和戰斗能力很有自信。」

棹砥過去曾在這個國家的軍校學習過曆史,所以大致上了解建國後所舉行的選王儀式。

建國的儀式上,應該就是由各方有力家族派出了代表,就像競技大會一樣。

艾蕾因家的迦德在那個地方展現出旁人無法比擬的力量,所以被選為國王了。

這是璜特·唐的居民都知道的事情。

因為他最強,所以成為了國王。由于他展現出令每個人都心服口服的力量,所以成為了國王。

但是,如果陸德剛才所言正確的話……

「難道說,在選王的時候,他為了讓自己變得比較有利,就在建國儀式上動了手腳?」

陸德微微點了點頭,肯定棹砥的話。

「怪物的誕生也是一樣。如果是必須經常動武的世界,擁有最強戰斗力的他,就能確保自己的價值。不知道當時並未針對第二世代的能力進行研究,是不是一件值得令人慶幸的事情。或者該說——那對這個男人而言是不幸的事情。」

棹砥看著國王,處事老練的他,此刻正用呆滯的眼神仰頭看著陸德。

光是看到那個表情,他就知道了。這件事毫無疑問地是事實。他眼前的這位掌權者,光是為了讓自己登上凌駕所有人的高位,就擅自對這個世界動了手腳。

結果造成了許多人傷亡。

現在世界也處于混亂之中。騎士種、貴族種,以及國王種。恐怕璜特·唐正往這個國王也沒預料到的方向一步步前進。

「透過執行建國儀式的人的血液,可以改寫建國魔法陣。我的祖父身為建國魔術師的其中一員,在臨終前都持續著這方面的研究。當祖父死後,剩余的人則繼續進行研究。我們需要許多人手和資金,所以只能不擇手段。」

因此,才會有那個低級的斗技場嗎?恐怕那也是為了在貴族之中建立起人脈吧。

「事到如今,我不打算正當化我們的手段,我的手已經汙穢不堪了,就讓我實行自己的使命直到最後吧。棹砥·砥磨,你只要站在那理靜靜看著就可以了。」

陸德緩緩地舉起劍,用冰冷的眼神注視著驚慌失措地往後退的國王。

棹砥動不了,他的頭腦停止思考了。

突如其來的事情,還有超乎想像的事實,讓他的身體像麻痹一樣連一步都踏不出去。

棹砥默默地看著陸德即將揮下的劍刃——

「哥哥!」

梨花的聲音從背後傳進他耳中,讓他突然回過神來。

「等一下,陸德,住手!」

他踩著地面沖了出去,插進了陸德和國王之中,並舉起長劍接下了那銳利的劍擊。

陸德的臂力相當驚人,他光是承受下這一擊就用上了全力,在感受到厚重的沖擊後,他便皺起眉來。

「別礙事!」

「哥哥,你不能被騙,那個男人有說謊!」

不知道梨花是從哪里得知這一點的,只見她沖了過來。陸德的視線掃了過去。

「繪梨花的女兒,你指的謊言是什麼?」

「是適應。」

梨花在約莫二十步左右的距離停下腳步,一邊喘著氣,一邊筆直地注視著陸德。

「對已經適應了璜特·唐的人們來說,陸德先生,你現在所做的行為就是在殺人。」

「什麼意思,梨花?」

「哥哥,你想一下梅布家因為適應障礙而家道中落的事情。還有當芙蕾小姐疑似罹患適應障礙的時候,你經曆了多少痛苦的情緒。」

棹砥恍然大悟地僵住身子,現在終于察覺到了一件事。

「要是引起瑪那劇烈變化的話,許多璜特·唐的人就會出現嚴重的適應障礙……」

像棹砥一樣擁有地球血脈的第二世代或許還好,但愈是依賴瑪那的人,就會受到愈大的傷害。

他忽然想到了那個以機士身分守護著提朗的少年所露出的笑臉。他當時說了什麼?不就是說,他的體質不能在這個世界以外的地方生存嗎?

「哥哥,這個人打算做的事情,會讓和當時的芙蕾小姐一樣痛苦的人大量增加。」

她說得沒錯。瑪那發生變化的話,對于依賴瑪那而活的人們來說,就和空氣產生變質一樣。雖說璜特·唐的瑪那原本就不正常,但對于適應了這一點的人來說……

這種瑪那才是正常的。

時間一旦過去之後,就不會再回來。

現在對無法適應外界那些異常瑪那的人來說,陸德·梅布不過就是企圖進行大量虐殺的恐怖分子罷了。

「再者,這些人打算將怪物改造成武器也是如此。他們知道如果瑪那變得和外界一樣,現在于一線活躍的機士們就會失去力量。只要將怪物改造成可以在兩個世界活動的話,也就能靈活地應付這樣的變化。我說的沒錯吧?」

「你有證據嗎?」

「我才剛確認完畢而已,你所操縱的擬蠍狼人很強呢。」

「你想說什麼?」

「亞露露梅露露說過,那恐怕是從以前就准備好的合成種。經你們改造後的怪物,不管是在璜特·唐,還是迷宮中都可以安然無恙地活動,這就是最大的證據。」

陸德的臉驚訝地扭曲起來。

「不錯,你們之所以要改造怪物的真正理由,就是想要讓怪物適應你們改變後的世界。這樣就只剩你們手中握有武力,進而得到這個世界的統治權。所以哥哥,你不能被騙,這不過是一場權力的斗爭罷了。」

究竟誰說的才是正確的……

只見陸德·梅布呵呵笑了起來。

「梨花說中了嗎!」

「並不然。我告訴你們一件事吧。」

陸德瞥了一眼嚇得站不起身來、正在地上爬著試圖逃跑的國王。

「推動那種合成種研究的,就是那個男人。」

啊?棹砥疑惑地歪起頭來。

「你說什麼謊啊?」

「哥哥,那個人並沒有在說謊。」

棹砥相信了梨花的話,便瞪向了國王。

「到底是怎麼回事?」

「咳!既然地球的那些家伙發現了我國的價值,那將其發揮到最大極限,就是身為國王的責任啊……

「合成種的研究是……價值?你是打算作為兵器出口嗎?」

梨花突然呻吟了一聲,棹砥連忙回頭,便看到他親愛的妹妹正用手壓著額頭。他發現了,那是她在發動無意識的力量時會出現的……

「哥哥,不行!你不能照陸德的意思去做!」

「是預言嗎!真是不得了的女孩啊!」

陸德叫著,便往梨花沖了過去。

「才不會讓你得逞!」

棹砥為了救梨花,便追向了陸德……

「不行,棹砥!保護國王!」

那是夏洛特的嗓音。往聲音來源處望去,便看到有一半身體被白色的酸液絲纏住的少女,正搖搖晃晃地從迷宮出來,攙扶她的人則是芙蕾。棹砥明白由于那只怪物極為難纏,所以她才會讓梨花一人先過來……

然後,他察覺到她話中的意思了。

陸德忽然消失無蹤了。

不對,他還站在原地,他只是讓棹砥誤以為他要襲擊梨花而已。

棹砥連忙轉過看向背後。

只見國王的首級飛向了空中。

「什……!」

陸德只用一劍,就將國王的頭和身體分開了。

國王的臉還維持著因恐懼而扭曲的神色,那顆頭顱一邊灑出鮮血,一邊在地上滾著。

而失去主宰的身體則搖搖欲墜,像是擠出渾身最後一絲力氣一樣,將手中的紅寶石扔了出去,並准確地掉入了站在不遠處的梨花手里。

「為什麼?」

棹砥停下了腳步,並未看向站在數步距離以外的陸德,而是凝視著國王的頭。

「為什……麼?」

他始終想著,如果這家伙死掉的話,他會有多開心。

現在那一幕就呈現在他面前。

這個男人的過錯明顯得沒必要辯護。因為這個男人的關系,害得索妮亞和夏洛特痛苦至今,也聽說使這個世界充滿怪物的禍首,就是這個男人。既然這樣,繪梨花之所以會變成那副模樣,也是他害的。而且以結果而言,真正讓梨花難過的每一件事,全都是源自于這個男人所犯下的罪孽。

明明是如此,但為什麼……

棹砥……愣住了,渾身無力的他,只能一直看著眼前的這副情景。

「獻上活祭品了!」

而陸德則如此叫道。

「契約的儀式完成了!」

他歡天喜地地叫著。

同時間,地面晃動了起來。眼前那矗立于山頂的尖塔也劇烈地搖動著。

不對,不是只有尖塔而已,就連山本身也震蕩了起來。

「這是……!」

只見尖塔緩緩地飄浮起來,現出了其埋藏在岸壁下的模樣。

那東西一直鎮守著這個地方。始終停留在那個地方,但由于實在太過巨大,所以沒有人發現那東西會動。

沒有人發現,那是生物。

尖塔不過是那東西的一根角罷了。

「現在終于來臨了,龍啊!我等血族的守護者啊!」

陸德看著那東西,發出了狂傲的笑聲。

「龍……族。」

芙蕾呻吟著。

頂著一支尖角的龍,緩緩地抬起它那巨大的頭部。

它光是頭部便足以遮住整個山頂,其身軀之大不言而喻。

*

龍一般不被視作怪物。說起來,它們雖然擁有由瑪那構成的肉體,卻不是那種自然從瑪那變成的生物。

它們擁有高度的智慧,也擁有高度的瑪那適應性,是超越人類的一種高等生物。也有世界將其奉為神。

存在于人類神話之中的龍,有一種說法是,它們是在很久以前從其他世界過來的種族,並在該地幸存了下來。由于它們會使用非常高等的魔法,所以比其他種族都還要快就掌握了生存在世界的方法。而在這當中,轉移到地球居住的品種可以說相當不走運。

地球是一個瑪那迅速衰弱中的世界,甚至連維持龍類生存的最低限度的瑪那都供給不起。在龍族之中,有些則在還來得及的時候移居到了其他世界,而有些則陷入了深沉的睡眠當中,夢著總有一天,它們所居住的大地會再次變回充滿瑪那的世界。

像這樣,在地球上被稱為幻想生物的它們就消失了,而這據說是距今約兩千年前至一千年前的事情。對于擁有數萬年壽命的它們來說,只是不久前的事情而已。

而在地球某處沉睡的其中一只龍,被稱為『散發光輝的鋼角』。她在小睡途中,發現自己的身體被拿來當作了亞世界的核心。

當她發現的時候,自己已經動不了了。控制身體的一切部位都被奪走,自己被當作傀儡,那些人所需要的只是『散發光輝的鋼角』中的乙太回路而已。在被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凌駕于龍族之上的魔法技術,以及龍族所不知道的科學技術的結晶控制之下,『散發光輝的鋼角』就失去自己身體的主控權。

然後……在二十年——對龍族而言宛如一個呼吸的時間過去之後。

她在呼喊聲之下,從沉睡中揚起了脖子。

*

地面劇烈地搖晃著,甚至到無法站立的地步。

「棹砥,比起龍,先解決這個男人!」

夏洛特舉起西洋劍逼近了陸德。

「覺悟吧,哥哥……不,陸德·梅布!你的身手怎麼也比不上我的!」

公主面對身上沾到了國王之血的陸德,神速地刺出了西洋劍。

但是,陸德猛然豎起劍來,輕松地將她的刺擊彈了回去。

「我可是今非昔比。」

陸德展現出凌駕于夏洛特的敏捷性,將她的連擊全數接了下來,接著更反擊了回去。雖然夏洛特擁有許多能量的乙太回路,與王族專用的咒式裝具·太陽之金,理應得到了超越人類極限的速度,卻只能落入守勢。

「怎麼了?愚蠢的妹妹啊,你只有這點程度嗎?」

「真沒想到我會被壓制到這個地步……你的臂力還有身體的動作,的確就像是怪物的力量一樣!」

「沒錯。」

夏洛特用盡全力的一擊,將陸德的咒式裝具的左臂部件擊碎了。而遭到破壞的盔甲之下,可以看到像狼一樣毛發濃密的粗壯手臂。

「狼人!」

「答對了。這是梅布家其中一個研究成果,也就是人與怪物的合成。而其中最登峰造極的成功案例,就是我本人哦。」

陸德發揮出更快的速度,對夏洛特發動猛攻。他不只是速度,就連力量都明顯壓制著有王族乙太回路加持的夏洛特。

「竟然做這種胡來之事……」

「力量就是一切,這便是這個國家的法則!因此,我基于這項法則,得到了成為國王的資格!」

在陸德猛烈的劍擊之下,夏洛特始終只能進行防禦。

這時,棹砥終于回過種來了。

「夏莉,我來幫你!」

棹砥舉起劍來,沖到了夏洛特面前,勉強承受住了陸德的一擊。

「真礙事。」

陸德將劍猛力一推,而棹砥則往後一跳,才從那可怕的臂力下逃過一劫。棹砥滾落在地面上,用膝蓋支撐起身體,而夏洛特重整態勢後,便迅速地逼近陸德。西洋劍則和長劍撞在了一起,金屬碰撞的高亢聲音在谷里回響著。

(糟了,再這樣打下去,我只會拖累夏洛特。)

棹砥拿出了原材料卡片。

「形魂變性——加速。」

卡片化為煙霧,而棹砥全身則壟罩在幾乎令人窒息的深金色瑪那之霧中。

(還剩下四張了!)

他沖向了正在和夏洛特交鋒的陸德。

雖然棹砥的動作已經加速過了,陸德卻還是輕松地掌握到了他的行蹤。只見他一腳踢開了夏洛特,朝棹砥揮起了劍,兩人的劍激烈地撞擊在一起。

「你們兩個一起上吧!」

陸德面對棹砥和夏洛特的聯合攻擊,仍露出輕松的笑容。

棹砥覺得不太對勁。

就算夏洛特只有索妮亞的一半力量,但畢竟還是王族,裝備的咒式裝具也是黃金級的。即使對手獲得了狼人的力量,雙方的差距也不會如此懸殊。

而且棹砥還是在加速狀態下對他展開追擊。

回想起來,他和眼前這男人在地球的妖精門戰斗時,就曾看到他的手像金箍棒一樣伸長出去,並展露出驚人的跳躍力。

「你到底是和多少怪物融合了啊!」

棹砥不顧防守,祭出一輪猛攻,同時如此叫道,而陸德則得意一笑。

「三十七只。」

「你放棄當人類了啊!」

「我不打算和你討論人類的定義!」

包圍著棹砥身體的霧狀瑪那消失了,強烈的疲勞感湧上,他的動作也遲緩了下來。

「已經喘不過氣了啊?真沒想到玩具破壞者也只有這種程度!」

陸德向棹砥的胸部砍出一劍,被夏洛特的西洋劍擋開——但細劍的劍尖隨之綻裂。雖然說是魔劍,但耐久性還是有其極限。

夏洛特丟掉斷裂的西洋劍,從腰上那擁有無限容量的袋子里拿出了只有劍柄的劍。

「棹砥!」

隨著她的叫喚,棹砥以單手抽出了原材料卡片,並伸出另一手去握著她持有劍柄的手。

「形魂變性——太陽之劍。」

從劍柄根部伸出來的光劍,將陸德的追擊彈了開來。這一把是由凝縮的瑪那所組成的劍。如果是一般的魔劍,光是被這柄劍碰到就會被蒸發掉。然而,陸德的魔劍卻連一絲裂痕都沒有。或許那是非常優秀的利劍,也或許是他用魔法強化過的。

也有可能是兩個都有。

「陸德,你到底削減了自己多少的壽命啊?」

「只要能活到事成就足夠了。」

「你那種正義,並不是人民所期望的。」

棹砥和夏洛特兩個人共握一把劍,一起瞪著陸德。

「陸德·梅布,回答我,剛才你說的話是捏造出來的嗎?」

「你指的是國王支援梅布家的事情嗎?那是事實。」

「那對陛下有什麼好處?只為了外銷兵器,就冒險推動那種違背倫理的研究……」

「事到如今,你不會還把那個人當成聖人君子吧?他這麼做多半是為了增加自己的棋子,又或是面對未知的威脅的戒備。在防人之心不可無這一點上,他說不定是一個優秀的國王呢。」

夏洛特的臉扭曲了起來。

「你有什麼資格評論國王?」

「政治無分善惡。只要除掉那個,梅布家就能獲得利益,因此在事成之前……」

「這個國家,不需要不會為人民著想的統治者。棹砥!」

夏洛特用力將棹砥拉了過來,然後飛向了空中。

當棹砥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被她抱起來了,而且正是公主抱的姿勢。唯一的問題,就是棹砥是被夏洛特抱在手上。

「借我一臂之力,你可以將我的咒式裝具強化吧?」

「可是有風險……」

「我知道。」

語氣柔和的公主像索妮亞一樣露出了無懼的笑容。

(呋!兩姊妹只有這種果斷的地方很像。)

棹砥搖搖頭,將紅發公主的身影趕出腦海之中。他在剩余的三張卡片中抽出一張,另一只手碰觸了夏洛特胸部的盔甲。

「——形魂變性·同調。」


棹砥握著的原材料發出了淡淡光芒,並透過他的身體進入了夏洛特那對小小的雙峰。而夏洛特則搖著那頭濃密的金發,發出了近似喘息的聲音。

「我要擴張乙太回路,直接灌入瑪那喔。」

「麻煩你了。」

這時,陸德便舉劍沖來,欲阻止他們。夏洛特就這樣抱著棹砥,用著遠比剛才還要靈巧的動作隔開了距離。她全身現在被更強力的金色靈氣包圍了起來。

棹砥將從原材料獲得的瑪那灌入夏洛特的乙太回路中。

「啊……嗯……」

雖然夏洛特發出了一聲喘息,視線卻很冷靜地追蹤著陸德的動向。動態視力與身體能力的上升讓她精確地捕捉到了陸德的動作。

「這樣……的話……」

夏洛特舉起光劍朝陸德攻擊,這次終于砍到了對手的肉身。在承受那砍傷肩膀的一擊之後,陸德的身體就濺出一道血花,他低喘著,像猴子一樣迅速地隔開了距離。

「想逃嗎?」

「我從來就沒有這個意思!」

陸德持劍那只手瞬間增長,向夏洛特伸了過來。雖然這是在距離的變化之下所展開的奇襲,不過——

「我已經見識過這招了。」

夏洛特輕松地舉起光劍格了開來。

棹砥將最後兩張原材料卡片一起從小袋子中拿了出來。

「形魂變性——加速。」

夏洛特的身體被紅色靈氣包覆起來,而她的動作則變得更快,讓陸德只能一直采取防守姿勢——

「形魂變性——二重加速。我就只能做到這里了。」

棹砥幫夏洛特又加速一次後,便從她的懷中跳了下去。

變得更加輕盈的第四公主像一陣疾風一樣,朝陸德展開攻擊。

「別蠢了,這種程度的力量,怎麼可能比……」

「這是我和棹砥的力量。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棹砥,其固有技能利用的,是這個世界的瑪那——是應該存在于這個世界的力量。你必須知道你所破壞的,就是現在這個世界本身的應有狀態。」

激烈的攻防戰漸漸步向了尾聲。

夏洛特確實地將采取守勢的陸德逼到了絕境。

*

梨花並未看著哥哥他們的戰斗。看到國王面目全非的模樣,以及山頂上那只抬起頸部咆哮的巨大怪物之後,她便目瞪口呆地佇立在原地。

有一支角的龍。

其周邊的龐大瑪那洪流卷成漩渦呈現在眼前,感覺身子都要被擊潰了。

「梨花小姐!」

聽到芙蕾的聲音後,她便轉過頭去。只見芙蕾和亞露露梅露露及繪梨花走了過來。

「母親,不行!看到這種東西的話……」

梨花連忙要阻擋繪梨花看到國王失去頭顱的尸體,卻在剛要行動的時候,忽然發現一件事。

繪梨花相當安靜。

不對,她渾身散發出了沉著的氛圍。

「難道說,母親……」

繪梨花冷眼瞥了國王滾落在地上的頭顱,低聲說道:「愚蠢。」

她那小小的身軀浮了起來,飛到了梨花身邊。

「你看到未來了嗎?」

「……母親,那是……」

針對剛才看到未來一事,她有多得要命的問題想問母親。但是,繪梨花只微微地搖了搖頭。

「不過是一種可能性罷了,現在先把精神集中到眼前的戰斗上。」

繪梨花的臉上並沒有出現那一貫的笑容,而是宛如能劇的面具一樣,臉上毫無一絲情緒,令人看得心里發寒。

「你恢複記憶了嗎?」

「現在的我是因為導火線而出現的,要說的話,也不過就是幽靈罷了。」

「導火線是……那個嗎?」

她抬頭看著那只巨大生物,只見它光是發出一聲咆哮,就震碎了周圍的岩石,全身還纏繞著光輝耀眼的瑪那。

「母親這麼精明,就算說你是為防萬一而在體內設下了煞車機制,應該也不奇怪吧?」

「這都是因為棹砥做了那種沖動的行動。」

「沖動……」

「就是一個月前的事情,因為那樣,我就做了這個准備。」

她指的是,棹砥當時硬是擊倒國王種來救自己的事情吧。

「你就坦率地道謝吧,母親。」

繪梨花就這樣在距離地面數十公分的天上飄浮著,目不轉睛地看著梨花手中的紅色寶石。

梨花也再次看向了手中的這顆寶石。這顆寶石是國王用最後一絲氣力丟給她的,大概有拇指指甲的大小,應該是所謂的紅寶石吧。不對,仔細一看,寶石內部有某種東西在晃動著,那像是飄舞中的火焰,又像是夏天的熱浪。

「母親,這是……」

「龍的寶珠,是封印那個的珠子。」

繪梨花說到「那個」時,便看向了山頂處的巨大生物。

「龍的……封印。母親,那只龍很強嗎?」

「過去現身在地球的邪神,其強度若以一百來計算……」

約二十年前,由于邪神戰爭,導致地球的人口減少了一半。

「它的強度應該是數千或是數萬吧。」

「根本不能比較!」

「我來封印它的行動吧。」

「有辦法嗎?」

「有那顆寶珠,而且那家伙現在才剛從沉睡中醒來,現在正是好機會。」

「要讓它再次沉睡的話……該怎麼做呢?」

「用龍的寶珠破壞它的身體。」

梨花將兩手緊緊交握于胸前,以蒼白的面孔注視著繪梨花。

「……母親,有什麼我這種人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我的女兒就是封印的巫女啊,助我一臂之力吧。」

「封印的……巫女嗎?可是我不知道怎麼使用乙太回路……」

繪梨花點點頭,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樣。

「那你能將身體借給我嗎?」

「好的。」

梨花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只要她的身體能幫到哥哥的話,她絕對會……

「麻煩您了,母親。」

「那我過去了。」

繪梨花將手放在梨花的胸口上。

梨花閉上眼睛,而繪梨花的手掌則發出了銀白色的光芒……然後擴大開來。

繪梨花的嘴唇印上了梨花的額頭,耀眼的光芒包圍住了她們兩人。

*

芙蕾睜開了雙眼。

(梨花小姐和繪梨花小姐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當包覆著那兩位少女的光芒消失時,繪梨花就筋疲力盡地倒在了地上。梨花連看她一眼都沒有,就抬頭望著山頂上的龍。

現在的她,到底是梨花,還是繪梨花呢?

梨花的身體輕輕地飄浮了起來。

「梨花小姐!」

梨花完全不理會芙蕾的呼喊,逕自升到了十公尺左右的高度。

她舉起握著紅色寶珠的手,忽然漫不經心地揮舞起來。光是這樣,就見那個可說是高山本身的龍之巨軀晃了晃——就像被巨大的物體沖撞過一樣。

「她、她現在是在做什麼呢?」

「用瑪那把空氣擠出去吧?」

走過來的亞露露梅露露目瞪口呆地說道,她難得會露出這種表情。

「就像出拳一樣,用瑪那將大氣中的瑪那推了出去,是這個意思嗎?」

「對,但是空氣阻力有很大的不同,倒不如說是助力。」

「空氣阻力是助力……攻擊力不會因為距離而減弱,反而隔得愈遠,攻勢就愈強,打得遠在那一頭的龍的身體搖晃了起來……就是這樣吧。不過,有這種可能嗎?」

「對王族的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不可能的。」

芙蕾一陣愕然之後,便搖了搖頭。

「說得也是,對這個魔法來說,乙太回路的規模並不重要。只有毫無道理地登峰造極的魔法技術,才有辦法做到這種異常的招數。」

那種魔法技術有多少是來自于龍的寶珠之力,而繪梨花這個人物的實力又有多深呢?

只見龍揚起了那長長的脖子,看向了這邊。光是被那如血般的赤紅雙眸瞪視,芙蕾就感到一股像是背脊被凍僵的恐懼感,四肢完全動彈不得。

「抓。」

亞露露梅露露用她的小小手抓住了芙蕾的手。一股暖流瞬間傳遍了芙蕾的全身上下,讓她舒服地顫抖了起來。因為龍的視線而深植在內心中的恐懼感也立刻消散而去。

芙蕾跌坐在地上,抬頭看著亞露露梅露露。

「梅露,謝謝你。」

「回禮之後就用身體還吧!」

亞露露梅露露充滿朝氣地舉起手,嘻嘻一笑。接著,芙蕾再次抬起了頭。

龍一直瞪著梨花,他們一直互瞪著彼此。

不,不只這樣。仔細一看,便可以發現他們之間有大量的瑪那正交互流竄著。他們正在戰斗。一個區區的人類正和從沉眠中醒來的龍打得不相上下。

「就算說是靠寶珠的力量……繪梨花小姐到底是什麼來曆啊……」

「她是梨花的母親。」

「……是啊,對我們來說,這樣就足夠了呢。」

芙蕾看著梨花和龍之間的戰斗。

「繪梨花小姐在借用了梨花小姐的身體之後,還是會有勝算嗎?」

「龍還沒有完全清醒。」

「這是當然……要是完全清醒了,真不知道這個世界會變得怎麼樣。」

「就連身體也還沒完全建構起來。」

「身體還沒……建構起來?」

芙蕾錯愕地凝視著那只感覺像和岩石合為一體的龍。

「難道說,那只龍的全身是由瑪那組起來的?不對,就算現在只有上半身而已……所以它的下半身並不是埋在岩石里,而是根本就沒有形成嗎?」

「當然是這樣。」

只見小人族的天才煉金術師非常干脆地點點頭,並指向了龍的頭部。

「請看那個角。」

大家本來都以為那支角是聳立在山上的尖塔。

就連芙蕾都可以看到,以那支角為中心的瑪那流動得極為異常。

「該拿那支角……怎麼辦?」

「折斷就可以了。」

「折斷龍的角……你做得到這種事嗎?」

「幫幫我吧。」

「幫你?」

瑪那就像是颶風一樣在空中猛烈流竄著,只有瘋子才會想沖進那種地方。覺醒的龍並未從山頂移動一步,不僅如此,還就這樣和山合為一體,然後與借用了梨花身體的繪梨花展開激烈的魔法戰斗。

不對,那是瑪那的爭奪戰。

「但是,我要怎麼幫你?」

(說起來,我之前曾經聽過,分別統治著一個世界的神與神之間的戰斗,就會成為瑪那的爭奪戰。在魔法都已經達到登峰造極的狀態之下,就會開始互相啃食對方的存在。)

「你能張開屏障嗎?」

亞露露梅露露「嘿喲!嘿喲!」地將失去意識的繪梨花背起來,然後抬頭看著芙蕾。

「多少是可以……但我的結界有辦法派上用場嗎?」

「使用咒式裝具的新功能吧。」

啊?芙蕾不解地睜大雙眼,亞露露梅露露則將隱藏指令告訴了她。

「……我說啊,梅露,你不要擅自在別人的裝備上設置隱藏功能啦。」

「我就是想看你這種驚訝的表情!」

芙蕾在心中發誓,之後一定要讓她嘗嘗鐵爪功的滋味。

「指令·封魔種子。」

芙蕾將設置在披風內側的配件取下來拿在手上,而打開之後,便看到里面放了無數顆糖果大小的球形模型。

芙蕾用劍尖劃破手指,在盒子里滴入了一滴血,

而那一滴血就像是繁殖一樣,擴散、充滿了整個箱子。

「用瑪那讓體液延展開來,就算量多的日子也安心。」

「不如說是少量血液的有效活用吧?」

「也可以這麼說!」

芙蕾將盒子拋到空中,只見閃耀著銀光的球體布滿在梨花的身邊——

「龐大固埃之劍!」

所有的球體瞬間巨大化,感覺像是要破裂似地迅速膨脹起來,球在脹到和芙蕾的身體差不多大時停了下來,向四周散發出淺綠色的靈氣。

總共十六顆球飄浮在天空之中,在梨花前方圍成一個圓,形成好幾層淺綠色的靈氣之膜。

當龍釋放出的瑪那暴風撞到靈氣時,便發出了破裂音,彈了開來,而球連一點裂痕都沒有,完全毫發無傷。梨花在判斷出這些球具有足夠的強度後,便將使用于防禦的瑪那轉為攻擊。

勢均力敵的情況發生變化,只見龍的周圍出現了好幾道雷擊。

「好,沒問題!梨花小姐,就是這樣!」

「啊,似乎不太妙。」

「亞露露梅露露?」

「山里面的瑪那增加了。」

「……也就是什麼意思?」

「龍要認真起來了!」

于是,地面開始劇烈地搖晃了起來。

*

地面激烈地震動著,腳下的堅硬岩石表面出現了一道道裂痕。

棹砥心叫不妙,抬頭看向上方的梨花。

「梨花,夠了,快逃……」

「不,哥哥。」

梨花的雙手朝向龍,用一貫的笑容往下看。

「哥哥,我想,我是愛著這個世界的。我希望我——能一直愛著出生在這個世界的哥哥。」

棹砥皺起了眉。

「梨花,我希望你只要保持原樣就好了。」

「沒有保持原樣這種事情哦,哥哥。地球——日本也是,其他世界也是,都會隨著時間慢慢演化,產生變動。我想要一直待在好的變化之中,並在里面碰上好事……我是這麼相信的。」

「你的意思是……」

「哥哥,哥哥重視的東西在哪里?」

棹砥眯起眼,看著繪梨花附身在自己妹妹的身體上,與龍展開交戰的身影。

接著,順便看了看在她身旁拚命張開結界的芙蕾。

然後,也看向了還在與陸德展開死斗的夏洛特。

(夏莉說過,我的固有技能、我們的力量、還有為了在這個世界生存而適應了瑪那的我們的肉體——)

棹砥從袋子里拿出一把刀子。

那是一把黃金小刀。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刀子的閃耀光芒,感覺在刀身上看見了那個赤發少女的笑臉。

(索妮亞殿下。)

他輕輕閉上雙眼。他到現在為止,都是為了什麼而戰斗的?

他期望著什麼樣的未來?想像了什麼樣的世界?

(我所重視的東西……)

「就在這里。」

棹砥低喃道。他等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在心中一直等著這一刻。

一股熱流沖了上來。就算關在再怎麼堅固的牢籠中,這股信念還是熾烈得就像能把柵欄燒光一樣,感情翻騰不休。

將這頭野獸馴養起來,便是最大的錯誤。

棹砥應該相信的。最重要的是,他應該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才對。

「在這里。我所重視的東西,全部都在這里……啊,對了!」

棹砥喊道:

「我想要守護這里!過去也好,未來也罷,我想要守護現在的璜特·唐!我想要守護有大家的這個地方!」

夏洛特在戰斗中,只向他瞥了一眼——

「總算說出來了。」

她盈盈一笑。

「上吧,棹砥。」

「開什麼玩笑!」

陸德叫道,用更凌厲的氣勢對夏洛特展開反擊。

「別耍人了!什麼叫『這個世界』!什麼璜特·唐!這個世界並沒有接受我們!梅布家的族人在這二十年之間就因為適應障礙而死了一半的人!國王改造的這種世界,便是我們的敵人!」

「關于這一點,現在已經有許多人民跨越這道難關了!時光不能逆流,不管經曆了如何殘酷的過去,我們這些與政府有關的人員,都必須望眼未來才行!否則,現在活著的人便會獲得不幸。因此……」

夏洛特握著的細劍突然增加了力量。她那被紅霧籠罩的身體移動得更加迅速,與陸德纏斗著。

「就算是取回往年的力量的繪梨花,也不可能打倒龍的!那在過去可是靠十六個魔術師才封印起來!要將……」


「盡管如此,還是必須斬斷過去的執念!棹砥,上吧!」

棹砥握住黃金刀的刀柄,用刀尖在手指上劃出一道小傷口,讓一滴血順著刀身淌下——

「形魂變性——」

眩目的光芒將棹砥包覆了起來。

「二重鎧的詠唱者。」

他在曉光之銀上構築了類似的乙太回路,然後以此啟動了索妮亞的咒式裝具·太陽之金。棹砥自身的咒式裝具上,又包覆了黃金的咒式裝具。

好重。

連呼吸都很痛苦。光是提供瑪那來創造鎧甲的部件,就讓他全身產生痙攣般的疼痛。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這是特制的咒式裝具,若沒有王族的乙太回路的話,本來應該連起動都不可能才對,但他卻誆騙了咒式裝具,勉強穿上去。

這也是前所未聞的二重鎧甲。

乙太回路不僅已經快撐不住,甚至連一滴可以自由利用的瑪那都沒有。

即使在這種狀態下,他還是裝上去了。當光芒消失時,棹砥全身便只留下了應該存在的部件。

「好。」

棹砥僵著臉,露出一笑。

他全身都在刺痛。在這種因為痛苦導致連呼吸都很困難的情況下,他還是用力揚起了嘴角。

應該連三十秒都撐不過吧。

三十秒後,他應該連好好站穩都沒辦法吧。但盡管如此……

「只要有一擊就夠了。」

棹砥握住索妮亞的武器雙刃劍。用顫抖的雙手緩緩地舉起了這把又重又大的武器。

「反正只要一擊——」

他的身體和這套咒式裝具都會壞掉。

「形魂變性——」

黃金鎧的末端開始融化,化為純粹的瑪那。

而那些瑪那全都聚集在雙刃劍上,誕生出一把更加巨大的劍。

「斬龍劍。」

其劍身約有棹砥身高的數十倍。不對,應該有數百倍才對。

他舉起這把全部都由瑪那構成的劍,咬緊牙關,朝斜上方揮了過去。只見劍劃出一道黃金軌跡,而且在隨著劃弧的時候,劍尖也延長了出去。

「砍角!」

梨花叫道。

「哥哥,把角砍斷!」

(知道了!)

遠遠伸長的黃金劍身在空中輕晃——

但他並未理會,揮劍斬了過去。

「成功了。」

在一瞬間的寂靜後,龍的那一支角冒出了飛煙。

而龍——咆哮了起來。光聽到那震耳欲聾的巨響,就讓人的身體畏縮了起來。

那是臨死前的哀號。

龍的角——從根部開始算三分之一左右的部分被斬成了兩半。

由于其巨大無比,所以落下的速度就像是被切換成慢動作模式一樣。

同時,位于岩盤上的龍頭與頸部部位都開始出現坍方。不對,那些以瑪那附著的鱗狀部位,是在失去附著力後才脫落下來。

棹砥的一擊所斬斷的,是乙太回路本身。

只要失去了乙太回路,就算擁有不老不死的神性,也失去存在于世的理由。

消滅也是必然的。

只見和山頂合為一體的龍的巨體從上部開始慢慢崩毀。

不知道龍是感受到劇烈的疼痛,還是在抵抗要被消滅掉的定數,它扭轉著驅體,不斷發出咆哮。

那支被斬斷的角掉在地上,響起巨大的轟隆聲,漫起的塵煙則擋住了視線。

棹砥得意一笑。然後往前方倒了下去。他已經到極限了,連身上最後一絲力氣都耗盡了。

二重咒武裝具開始消失。無論是索妮亞的太陽之金,還是棹砥自己的曉光之銀,都因為超出負荷而化為了原本的瑪那。

芙蕾連忙跑過來扶住棹砥的肩膀。

「辛苦了。」

他往上一看,便發現那銀發少女正溫柔地笑著。

「這樣好嗎?」

「事到如今,你還在鑽牛角尖,這是你選擇的道路吧?」

「我將大家都牽連進來了。」

「我和梨花小姐都一樣,我們很高興能被你牽連進來,而且啊……」

芙蕾將手放在自己的胸部上,然後輕輕閉上雙眼。

「要是那只龍將世界回歸到應有的狀態,會有更多人因為適應障礙而受苦。我絕對不希望那種苦痛就這樣擴散出去。」

棹砥點點頭。

沒錯。最重要的是現在,以及從現在開始延續的未來。

而且,能創造未來的,只有自己而已。

「不可能!」

陸德叫道,臉上充滿絕望的表情,他瞪大雙眼,扭身喝道:

「不可能!不可能會有這種發展!我的計策都成功了,龍卻還被消滅,這種不講理的事情不可能存在這個世界上的!」

「這不是不講理。」

夏洛特持細劍一邊對他展開凌厲的突刺,一邊喊道:

「這就是理。是理上加理之後,由人創造出來的——理的最高境界。在信念的累積之下,最後得到的理之極致,稱作奇跡。」

「夏洛特,難道這個在你的預料之內嗎!你是不是料到這一點,才帶這些家伙過來的!」

「不,我並不是神,所以無法預料到任何事情。但是,我認真地做足了准備——我只是盡了全力,並且信任全力以赴的大家而已。」

「都交給部下啊?真是有夠愚昧!」

「不,是伙伴。正因為他們並非部下,而是值得信任的伙伴……」

夏洛特的一擊刺中了正在動搖的陸德肩部,他的咒式裝具破裂,鮮血湧了出來.陸德忍不住發出了痛吟,快步隔開了距離。

「所以我才能贏過你,哥哥。」

夏洛特揚起嘴唇,奔了過去。用眼睛來不及捕捉的速度縮短了和陸德的距離。

然後用必殺、必勝的氣魄,砍出一擊……

「還早得很!」

陸德一臉拚命地扭動身子,千鈞一發之際躲開了。

他的手伸向側腰,那個部位的鎧甲則彈了出來,他就藉著這股沖擊在岩石上滾動,然後在撞到從山上滾落下來的岩石後,便停了下來。

不對……

「我還有這個!」

那並不是岩石。

而是宛如尖塔般的角所被切下的前端。巨大的角滾落到這里,正好卡在突出的岩盤上。

不知那是偶然還是必然,抑或可說是奇跡。

陸德將身體靠在那個太古之龍的殘骸上,露出一抹笑容。

一股寒顫爬上了棹砥的背。

「夏莉!」

他忍不住叫道。

「給他最後一擊!」

「不用你說!」

夏洛特再度奔跑起來,迫近陸德。她將西洋劍像槍一樣舉起,連同身子一起撞了上去,接著便響起了激烈的撞擊聲。

夏洛特的動作停止了,她的劍尖停在離陸德一步左右的距離。

棹砥見狀,便察覺到是那里有一道隱形牆。夏洛特用盡全力的一擊,在數公分左右的距離處被屏障擋了下來。

一看之下,陸德的左手被龍角貫穿了。

不對,是融合了。那男人的手臂有一半左右,都溶進了那個如尖塔般巨大的龍角之中。

「不會吧?」

「你們就好好見識梅布家的異種合成魔術的精髓吧。」

男人無畏地皺著臉孔,再次向周圍露出了一抹嘲諷的笑容。

同時間,巨大的龍角像是軟糖一樣開始融化。一邊融解,一邊放出金色的光芒。

光芒將龍角與陸德包覆了起來,而夏洛特則被彈開,滾到了棹砥身邊。

「夏莉,有受傷嗎?」

「擦傷而已。」

夏洛特一臉不甘心地咬住嘴唇,然後看著天上那眩目的光芒。

「但是,那個是……」

光芒消失了。

只見穿著金色咒式裝具的陸德·梅布出現了,他背上有著龍甲,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乍看之下,好像和剛才沒有什麼不同的那個男人……

「要小心。」

降落到棹砥身旁的梨花低聲說道。不對,那應該是繪梨花才對。而在說完這句話後,梨花就閉上雙眼,緩緩地彎下膝蓋,癱倒在地。

「真遺憾,我不能再繼續幫忙了。」

「沒關系,你睡吧。」

夏洛特丟下這句話,就朝陸德沖了過去。

和剛才一樣,不對,她比剛才更用力地揮動西洋劍攻擊……

陸德卻用單手就接住了。劍停在陸德隨便伸出來的左手前數厘米的地方,根本動彈不得。

「王族的力量只有這樣嗎?」

「竟然……有這種結界!」

夏洛特再次施力,但堅固的結界完全無一絲動靜。陸德持劍的右手揮了起來,夏洛特則迅速地退了開來。而就在刹那間出現了一道閃光,破壞了地面,那沖擊波甚至傳到了棹砥等人之處。雖然芙蕾勉強撐開了魔法的結界,但她的左臂卻發出了一道悶響,彎了起來。

「芙蕾!」

芙蕾抱著左臂,用單膝跪了下來。只見她一邊喘息,一邊抬頭看棹砥。

「抱歉,棹砥,我擋不住了。」

夏洛特仍然勇敢地挑戰著陸德,但她的攻擊全部都被彈了回來,而陸德的反擊則擁有撕天裂地的力量。雖然她總是在千鈞一發之刻躲開,但光是余波就讓她的王族專用的咒式裝具裂了開來。

「快帶大家逃走,棹砥!」

夏洛特叫道。

「現在的陸德遠比索妮亞姊姊還要強!快逃,然後將恢複原狀的王族聚集起來!如果幸存的王室成員一起上的話,或許……」

竟然是這麼強的對手嗎?棹砥忍不住呻吟著。

人的身體寄宿龍的力量後,原來會強到這個地步嗎?

「拜托了,棹砥!我也撐不了太久!這樣下去大家都會死,絕對不能在沒有將這里的事情傳出去的情況下全滅!沒錯吧,棹砥!」

「夏莉……」

棹砥愕然地注視著雖然渾身是傷,卻仍在戰斗的公主。

她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從來不在意自己的事情,只關心前來幫忙的棹砥。

她之所以背叛梅布家,將自己的親人毫不留情地割舍出去,應該也是為了保護其他大多數的人民吧。她那崇高的貴族之心,就和索妮亞一樣,也和她們的鎧甲一樣,發出了閃耀的金色光芒。但正因為是如此……

「我討厭這樣。」

他喃喃道,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但是,像你們這樣意志堅定的王族,我最喜歡了。」

「棹砥,給你。」

芙蕾將銀刀遞給了他,這是她以前所使用的舊式深海之銀。

「拿去用吧,請你一定要保護夏洛特殿下。」

「抱歉了。」

他割開指頭,透過血將咒式裝具穿了上去。

在深海之銀的再生效果下,他四肢的傷口轉眼間就開始回複,疲勞也慢慢解除。

「夏莉,我很喜歡像這樣的你,你是我想守護的事物之一。」

他踏出一步,全身就傳來一陣刺痛。就連深海之銀的能力,都沒辦法完全恢複累積至今的傷勢。

他咬牙踏出第二步,感覺肺部像是要燃燒起來似地劇烈作痛,連呼吸也很困難。

「棹砥,沒用的,快回去!你使用了人類的身體負荷不了的魔法,乙太回路的損傷應該已經超過極限了!要是你再繼續勉強自己的話……」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很亂來了。」

棹砥跑了起來,而夏洛特正好被彈飛了出去,他便彎下膝蓋抱住她。

他的手放在她的胸部上。

「棹砥,你……」

「我已經決定了,我要保護大家,不管是妹妹、索妮亞、芙蕾、繪梨花……還有你,夏洛特。」

「……好的。」

夏洛特勾起嘴角,閉上了雙眼。

「麻煩你了,現在就保護我一次吧。」

「嗯。」

他瞪向陸德·梅布。

那個男人露出興味盎然的表情,似乎好奇這次會發生什麼事情。棹砥朝他得意一笑。

「陸德,你現在應該追擊才對。」

「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你錯過唯一可以獲勝的機會了。」

「愚蠢,兩個傷痕累累的機士能有什麼作為?」

棹砥並未回答,並將力量注入放在夏洛特胸上的手。夏洛特喘息起來,扭動起身體,掙紮的雙手抓住了棹砥的肩膀。

互相擁抱的兩人的身體被銀色光芒環繞起來,乙太回路合而為一。

「形魂變性——咒式裝具。」

夏洛特身上穿的黃金咒式裝具的末端發出瑪那的光芒,開始融化。

「你這家伙,到底想……」

「只有起動的時候借了一下夏莉的乙太回路。」

黃金的光芒纏繞在銀光之上,夏洛特身體上的光芒漸漸消失,裝備全都集中到了棹砥身上。

「形魂變性——二重鎧的詠唱者。」

黃金咒式裝具再度包覆在銀色咒式裝具上。

棹砥看了一下全裸的夏洛特的表情,而她也看著他,露出了微笑。

「阻止我哥哥。」

他輕輕地將渾身是傷的少女放在地上,站了起來。

「嗯,我要用一擊解決他。」

他向前奔了出去。

*

棹砥和架在腰部的細劍一起沖了過去。

如果是平時的陸德的話,只要他想躲過這一擊,他應該就能夠輕松躲過才對。

沖過來的少年步履蹣跚,看起來甚是淒慘。足腰部因為疲勞而搖搖晃晃,再加上又勉強使用了咒式裝具的二重起動來折騰身體,所以全身都是破綻。然而……

(這家伙……)

陸德咬牙瞪著棹砥。

(他發現我不能動了嗎?)

即使龍的頭部已經化為瑪那之塵了,乙太回路中還是殘留了大部分的瑪那。而瑪那在陸德周遭形成漩渦,他到現在還沒辦法完美地掌控。為了栓住光是一點動作就會像暴風一樣瘋狂竄動的瑪那,他現在還需要一點時間。

但這股力量已經足以擊敗夏洛特。

他光是用瑪那流動的一部分來張開障壁,就可以將她的攻勢全數擋下。而光是用其中一小部分來攻擊,就可以打倒她。

倒不如說,他還必須集中精神來防止瑪那在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失控。要是他沒掌握好的話,這一帶就會化為灰燼。而倒在現場的部下們所持有的裝備要是消失的話,實在很可惜。夏洛特這個魔導具收集狂所持有的裝備也是。繪梨花和梨花這兩位巫女還有讓她們活下去的利用價值。

陸德·梅布所掛心的這些事,甚至可以用「小氣」一詞一概而論,這種本性怎麼也不是一個國王該有的器量。

例如說,如果換作是索妮亞的話,她為了保護伙伴,就算是再怎麼高價的魔導具,她應該都會不惜使用來擋住敵人的攻擊。

如果換作是夏洛特的話,為了確實解決自己的敵人,她並不排斥犧牲,甚至會不惜犧牲自己來讓攻勢逆轉吧。

如果是那個被斬首的國王·迦德的話,應該就會拋下一切逃走吧。這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陸德並沒有選擇上述任何一個選項,而是陷入了迷惘。

(怕什麼,只要能接下的話就沒問題!)

棹砥舉劍,隨著沖刺揮舞起來。

如果是要應付一般人的攻擊,陸德只要揮出一劍,就能將對方一分為二吧。現在的陸德所擁有的力量,就是龍的臂力,是龍本身的能量。因此,他便選擇了正面迎擊的手段。

唉……如果他能夠再冷靜一點思考的話,明明可以回想起剛才的情形才對。

為什麼龍的角會滾落到這邊呢?不就是眼前這個男人所揮出的一擊,能將那只和山合為一體的龍一擊斃命嗎?

棹砥刺出夏洛特的西洋劍,筆直地朝他沖了過去。陸德用自己的劍擋下了西洋劍的劍尖。他的這把劍是家族世代傳承、名符其實的強力魔劍。兩把劍對上的話,夏洛特的備用武器馬上就會碎裂……才對。

碎裂的是陸德的劍。

不,當棹砥手中這把西洋劍在碰到陸德的劍時,陸德的右臂也在瞬間粉碎了。陸德看著自己的手臂隨著亮光變回瑪那,便察覺到自己已經不是人,而是接近怪物的存在了。

不過,那也只有一瞬間而已。棹砥維持著猛沖的攻勢,連同身體一起撞向了陸德。西洋劍的劍尖刺進了他的胸口之中。

陸德沒有感覺到痛苦。只是,他的身體從被西洋劍刺進的地方開始慢慢消滅。

「原來如此。」

他突然察覺到了。

察覺到那個他至今為止都沒有理會過的選項。不對,是察覺到他選擇了什麼,而又因此獲得了什麼。

那是他所知道的擁有王者資格的人中,應該都沒有人會選擇的選項。

「原來我沒有成為國王的資格嗎?」

說完最後這句話,陸德·梅布的身體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