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22 拼了命的我

網球社願意支持我們,讓我相當地得意。究竟有多得意呢,就是在沒有人的走廊上小跳步地走著,或是平常只買一百圓,這次卻買了兩百圓的巧克力之類的,高興到了極點,像個笨蛋一樣。

我完全忘了在古文課上學到的道理。

驕者必敗。

這個道理連一介高中女生也適用,古人流傳下來的教訓實在太偉大了。



已經進入七月了,但蟬還是完全沒有要叫的樣子。該不會是相信周遭的世界很美好,所以現在還在土里睡覺吧?

我一邊避開太陽直射的地方,一邊沿著回家的路前進。我斜眼看著樹叢底下干巴巴的土壤,怨恨地發起牢騷。

好羨慕蟬啊,都不用擔心社團的事情。

竟然把蟲子當出氣筒,代表我終于被逼入絕境了。明明我的人生跟只是攀在樹上叫也會被小學生亂抓的蟬相比,應該算是簡易模式了才對。

我回到家的時間比往常還晚。看來我走路的速度比想像中還拖拖拉拉的樣子。我拿出鑰匙開門走進家里,迎接我的竟是想都沒想到的人,讓我不禁僵住了。

「你回來啦,要喝麥茶嗎?」

神谷單手拿著水壺站在玄關。

嗯?是我回錯家了嗎?我後退好幾步,背都快靠到後面的門,但映照在我眼中的景象怎麼看都是我家。

「麥茶。你不喝嗎?」

「……那、那我不客氣了。」

「喔~那我去倒,你先換衣服吧。」

我聽他的話到二樓的房間換好衣服,再走到一樓的客廳。神谷一臉若無其事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我哥呢?平常的那兩個人也不在嗎?」

「翔太猜拳猜輸了去便利商店買東西。那家伙稍微激一下就只會出石頭了。澤田剛才還在,但接到女人的電話就離開了。淺野今天蹺課,早上就沒看到人了。」

「這樣啊。啊,謝謝你幫我倒麥茶。」

「不客氣。」

這段對話的奇怪程度讓我想說些什麼,但我還是默默拿起放在沙發前的矮桌上的玻璃杯。我昨晚事先煮好的麥茶十分沁涼好喝。

「哎,你坐啊。」

神谷要我在沙發的空位坐下,我有些猶豫要不要回房間,最後還是乖乖地坐了下來。明明是坐得很習慣的沙發,卻因為神谷在旁邊而莫名別扭。

「里穗美眉,你在學校開心嗎?」

「請你不要問這種像爸爸會問的問題好嗎?」

「這麼說來,我沒見過你爸耶,他是怎樣的人啊?」

「怎樣的人?就跟我哥很像啊,眼神很凶惡。」

「真的嗎?長得跟翔太很像?糟糕,我好想看。」

「其實也跟我媽很像啦。我爸媽眼神都很銳利。」

「所以是女版的翔太嗎?等等,里穗美眉,吉村家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沒怎麼回事啊。」

眼前的電視正在播放重播的連續劇。我已經看過了,也知道凶手是誰。我換了好幾個頻道,但是沒看到半個有興趣的節目。

我把遙控器一扔,喝光了剩下的麥茶。「我喝完了,謝謝。」基于禮貌,還是道了聲謝。

「你要回房間了嗎?」


「我有功課要寫。」

「不差那一點時間吧?再跟我多聊一下啊。」

「要聊什麼啊?」

「所以說,我剛才不是問你在學校開不開心嗎?」

神谷拉住想站起來的我的手臂,硬是讓我坐在沙發上,然後又倒了第二杯麥茶給我。我無可奈何地接下,但沒有要喝的意思。

「很開心啊。」

「你的口氣聽起來不太開心耶。」

神谷一邊觀察著我的臉,一邊打開了洋芋片的袋子。喂,那是我買的耶。

「……很開心啊,只是說不定之後就會變得不開心而已。」

我比神谷還先伸手進洋芋片的袋子里,拿了能拿住的份量出來後吃了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跟大哥哥說說看吧。」

「就算告訴你也不能怎樣吧?」

「你沒有馬上回房間,就代表你實際上是想告訴我的。好了好了,再不快說翔太就要回來嘍。」

說出來?跟神谷?說文藝創作社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明知道就算說了也不可能解決,但想說出口的欲望卻不斷地膨脹變大,讓我很困擾。或許真像神谷所說的,我其實希望跟誰說說這件事。但是我對于輕易說出口有所抗拒,便擺起架子想拖延下去。神谷真的很有耐心,他以非比尋常的溫柔表情等待抱著膝蓋猶豫不決的我。

這時,裝了麥茶的玻璃杯里的冰塊動了起來。以這個清脆的聲響為信號,我說起了自己最近遇到的事情。學校突然說要創立文藝創作社、縮減預算、運動社團的冷淡態度……阻擋在我面前的牆壁相當高大。

「哦~所以漫研社會消失啊。」

雖然我一點也不期待他會跟我一起忿忿不平,但我也不想要這種跟非油炸洋芋片一樣隨便的感想。

我說完之後,便喝了口麥茶潤潤喉,接著馬上糾正他的話。

「還沒有確定會消失。」

「但是運動社團幾乎都贊成吧?有一半的社團都是運動社團,這不就沒救了嗎?」

「才不是沒救了。離投票還有一些時間。如果能在那之前說服他們……不過,無論我們多麼拼命地解釋,他們還是完全無法認同。」

自網球社答應支持我們之後,願意和我們站在同一邊的社團數量始終維持在少數。我原本預測會有更多社團支持我們,但終究只是個輕視了問題的預測。

今天也仍是毫無收獲地回家,所以我現在非常沮喪。希望他可以考慮到這一點之後再對我說些適合目前場合的話。

但神谷露出了壞心的表情,喃喃自語地說道:

「但我覺得事情實際上並沒有像你自己說的『拼命』那麼嚴重耶。」

「才沒那回事!我真的很拼命——」

我已經很拼命了。只要這麼想,就能把那些拒絕的家伙當成壞人。

藏在腦中某處的想法猛然浮現,又立刻消失了。

我看向一旁的神谷,他只對我笑了一下。我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他看透,臉一下子就因為羞恥而熱了起來。

插圖219

或許是因為還覺得沒問題所以才會這樣吧。以這種心態去說服別人,對方當然會拒絕。

「你要拼命到連拼命這兩個字都說不出來才行。你做得到的。」

「……好。」


我感覺到頭上有股重量。但在對方開始撫摸之前,我就移動自己的位置,逃離神谷。

現在我已經知道期待著溫柔安慰的自己有多麼愚蠢,所以沒有接受這個重量的資格……我很想耍帥地這麼說,但實際上只是在害羞而已。

「讓我摸一下嘛。」

「不要。請不要碰我。我要叫警察了喔。」

「你又想進警局了嗎?興趣真奇怪呢。不過,如果是和你一起的話,就算要上警車也沒關系喔。」

「為什麼連我也被捕了啊?啊,等等,別碰我!」

我和硬是伸手摸我的頭,不對,是根本想抓住我的頭的神谷在沙發上扭成了一團。我一邊反抗著這個用剛好能讓我推回去的力道壓過來的男人,一邊想著所謂的「拼命」就是這個意思嗎?突然間,神谷冷不防地從沙發上站起來,看向客廳的門。

「真可惜,只能玩到這里了。」

在我問他這是什麼意思前,客廳的門打了開來,我哥回來了。



今年剛蓋好的社團大樓是雨層樓的水泥建築,與體育館和操場相鄰,地理位置非常適合運動社團活動。還設置了以前沒有的男女生淋浴間,洗手台面積也比以前大。這些簡直是面面倶到的設備,可說忠實反應了春日坂的運動社團所累積下來的功績。

我站在這棟新穎的社團大樓前,與足球社的島社長對峙著。

「干嘛,又是你啊?」

平常的我被高大的三年級生這樣子俯視,應該會覺得很害怕吧。但是我今天的決心和之前不一樣。我在心中擺出戰斗姿勢,先發制人地揮出了右直拳。

「請你們投反對票!」

「不要。」

「拜托了!」

我在想像中「咻、啉!」地踩著輕盈的小跳步,但似乎在對手身上看不到任何效果。

可惡,別害怕啊。要更拼命!

「在你答應之前就算要我每天來也沒問題!我還會去你的教室找你喔!會讓你因為有女生來找自己而被其他人吹口哨喔!很丟臉喔!」

已經做好最後不辭下跪的覺悟的我無所畏懼。我一邊試著說服他,一邊檢查著待會兒要跪下的地面狀況時,感覺到一陣歎息落在我頭上。

喔喔,終于放棄了嗎?

「說真的,你們文藝社團實在很狡猾耶。」

「咦?」

我的拳頭被擋住了,然後——

「你們的幽靈社員太多了。你們都是找人來充數好升格成社團,然後就可以拿到經費吧?你不覺得這樣很詐嗎?」

「呃、呃……對不起。」

對手還擊了。我吃了一記強力的反擊,因為抵擋不住而在心中踉蹌了一下。

「當然啦,我不會說運動社團的社員就一定都很認真地出席社團活動,但是至少不會像文藝社團那樣有純粹掛名的社員。你們好像也把那種人當成社員,但我們可不會讓那種窩囊的家伙入社。這一點你明白嗎?」

「是、是,我很明白,是……」

漫研社的社員現在有七個人。其中兩人是還參加了網球社的五味以及參加了管樂社的小智學姐,五味也就算了,小智學姐完全就是掛名社員。這是去年無論如何都湊不到五名社員而使出的苦肉計。

正如足球社社長所說的,就算被說狡猾也只能無可奈何地出此下策的社團,確實有很多是文藝社團。

「這就是所謂的在人數上灌水嗎?雖然可以明白你們不想變成同好會的心情,但我不能接受我們的社團被拿來跟你們相提並論。是叫文藝創作社對吧?就算會變成那樣子也是無可奈何的不是嗎?」

「唔、唔……」

我完全無法回嘴。


他叫我們乖乖屈就于同好會就好,其實說得一點也沒錯。但是就算真的讓社員數增加到五人,也不一定就能免于變成文藝創作社的命運。對方已經主動來摧毀我們了。

「學長說得沒錯。但是,我們已經跟老師說好,以後不會再把幽靈社員算在社員人數內,也在文藝社團會議上決定,如果因為這樣而變成同好會也不能有怨言。學長所說的『狡猾』和『耍詐』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能請你們看在這些事的份上,反對學校設立文藝創作社嗎?」

我堅定地與島社長四目相對,然後把腰彎成九十度,再次拜托他。他落在地面上的巨大影子紋絲不動。我耐心地等待他動起來。

「但是減少的預算會分給我們運動社團耶。」

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原來是這個啊。

「怎麼這樣!踩著我們的尸體所得到的預算有什麼意義呢!」

「預算就是預算。」

錢就是錢,沒有所謂的髒或乾淨。的確是這樣,他沒有說錯。

「……好吧,我知道了。以後足球社只要有比賽,被合並成文藝創作社的社員們就會一起舉著寫著『詛咒』的橫布條去替你們加油的。」

「你……這是威脅嗎!你明白自己的立場嗎!」

「所以我不是說拜托你了嗎!只要你肯表示反對,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哦,這是你說的喔。做什麼都可以。」

「對!除了我不想做的事情都可以!」

「那不就幾乎什麼事都不能做嗎?到底有沒有誠意啊,你這矮子!」

看到他把手伸過來,我立刻就想逃走,但他捉住我的後頸,把我拉了回來。「那就先麻煩你幫我們打掃社辦好了。」社長的這句話讓我頓時背部發涼。

就連我也聽說過足球社的經理因為受不了三臭而退出的傳言。所謂的三臭就是很臭、很臭跟很臭。

「社長,你在干什麼啊?」

在被一步步拖向魔窟的我眼前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孔。

「酉、酉田同學,救命啊!?」

那個人就是跟我同班的足球社社員酉田同學。我幾乎沒和他說過話,但他大概會幫我吧。我以充滿期待的哀求視線看向他。

「歡呼吧,酉田。她是我們足球社的臨時經理。」

「吉村嗎?那可以叫她幫我們打掃社辦嗎?跑腿買東西、送飲料、發毛巾、擦球和滿足社長的無理要求全都沒問題嗎?」

「咦?等一下,有那麼多事情嗎?」

「你會幫忙吧,吉村?」

反對票和奴隸的身分現在被放上了天平的兩端……咦,可以放上去衡量嗎?

「可、可以嗎?如果我當經理,你們就願意投反對票對吧?」

我將被拎起來的身體往後轉,抬頭看向社長,結果他以令人驚訝的干脆態度答應了。

神谷。不對,神谷哥。我的拼命好像傳達給他了。

「丑話說在前頭,當經理可是很辛苦的喔。如果你中途放棄的話我們就絕對不會投反對票。沒問題吧?」

平常根本不太運動的我能勝任嗎?但我只猶豫了一瞬間。在那極短的一瞬間里,社辦的景象和社員們的臉就像走馬燈一樣閃過我眼前……呃,喂!等等,我會死嗎?

「怎麼樣,吉村?」

反正所謂的「拼命」就是豁出生命的意思,所以或許我沒搞錯吧。

我請他松手放開我的後頸,並轉身面對著他。

「我願意當經理,請你們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