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憶

月光照落在街邊,四個人當中僅有一個影子.那個影子屬于摯友先生,其余三人仿佛午夜的幽靈,無魂的使者,異界的怪物,非生的死人,他們在思索著眼前血腥的一幕,捉摸著假象的敵人,自作聰明,卻沉浸在錯誤的推斷中.而這一切謬誤,全都來自于摯友先生最開始的暗示.

我想:他也許在暗中幫助我.

雪公子突然俯身在地,沖著地上的血跡嗅了嗅,那女孩兒笑了起來,說:"緹豐,你的模樣倒有些像剛格爾族系的那些狼犬呢."

雪公子站直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說:"這些尸體死了不過幾分鍾."轉過頭,對摯友先生說:"張先生,勞煩用手機定位他的位置,我們需要確定到底是不是他完成的壯舉."

長發的老外也說:"很罕見,新手能夠逃..逃走已經算是幸運了.但他殺了薩巴特.很懷疑,值得調查."他這麼說著,湊過腦袋,盯著摯友先生看.

摯友先生老老實實的答應了一聲,慌忙從口袋中摸出手機,戴上眼鏡,手指在手機上按了幾下.我察覺到些許異常,他手指的動作有些笨拙,與之前靈活流暢的表現迥然不同.他搗鼓了半天,將手機屏幕展示在三人面前,用討好的語氣說:"看,他乖乖在家睡覺呢.這事兒不是他做的."

我摸了摸懷里的手機,擔驚受怕,不知怎麼的,覺得自個兒逃過了鬼門關.

女孩兒——我決定叫她夜卉——說:"緹豐,你有他手機號碼沒有?我們問他幾句話."

雪公子聳聳肩,攤開雙手,示意這事兒他無能為力.女孩兒又轉過頭,瞪視著摯友先生,一言不發.

雪公子笑了起來,拍著夜卉的肩膀說:"你與張先生有什麼誤解嗎?娜娜?我想你們倆並沒有太大的交情吧."

夜卉的聲音像是用鼻孔發出來的,聽起來頗有怨氣,她說:"第一,我不理解為什麼要帶一位凡人與我們同來;第二,這位凡人偏偏還是個人·妖,一個心理變·態者."

雪公子大聲發笑,給了夜卉一個疼愛的擁抱,對她說:"你是聽誰說的?我猜是陸檀小姐,對嗎?忘了這件事吧,張先生是一位正常不過的人,雖然有些膽小,但他值得信賴.現在,鼓起勇氣,和張先生說說話吧."

我想:雪公子看穿了摯友先生的偽裝,而陸檀小姐顯然是流言不遺余力的傳播者.夜卉小姐是他的什麼人?瞧兩人的神態,似乎非常親密.他們的擁抱緊密而自然,就像家人一樣.夜卉小姐應該是他的妻子吧.

我突然產生了失戀般的痛苦,難以名狀的失落在心頭湧動,我想:她知道雪公子其實是個接近百歲的老頭嗎?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啦.現在的女人,哪怕長得再好看,也永遠學不會理性的思考.他們無法透過表象看到事物的本質,就像他們無法從我身上看到那無以倫比的智慧一樣.

所以我一直孤單一人,那是因為女人沒有眼光的過錯,一定是那樣,我不應該為此而自卑,也不能為此而背上黑鍋.

我突然湧起了追求陸檀這女人的念頭,她如此的熱忱,如此的和善,只要我略微暗示,她肯定不會拒絕我.


這樣想著,我不自覺的露出了微笑.

就在我想入非非的時候,夜卉小姐——她或許叫娜娜,但我堅持這樣稱呼她——嘟著嘴對摯友先生說:"張先生,能不能勞您給那個新人打個電話?"

摯友先生露出奴仆般殷勤的神態,連連點頭,掏出手機,撥通號碼,將手機擺在耳邊.我頃刻間意識到將會發生什麼——我的手機響起,暴露了我的位置,他們將我揪出來,將我好好審問一通.我原本問心無愧,但卻突然非常不想被他們知道我躲在這兒,連忙摸出手機,正想關閉電源的時候,我聽見摯友先生長歎一聲,低聲道歉說:"娜娜小姐,我真是沒用,你看我的手機沒電了."

娜娜那一瞬間的表情足以令人血液凍結.她不發一語,率先走回車上,關上車門,消失在後座的陰影中.

雪公子用嚴酷的表情看了摯友先生一眼,似乎在看一條違背訓誡的寵物狗.雖然在秋寒之中,摯友先生額頭上依舊汗珠點點.我意識到:在這些血族心里,我們這些凡人,依舊不過是他們飼養的牲畜,或者隨意支配的食物罷了.

長發老外失望的叫了一聲,也坐回了後座上.雪公子說:"張先生,開車.貝雷特,讓善後組的人來這邊清理掉尸體."貝雷特抱怨說:"我中文....很差,為什麼...."雪公子說:"只說英語也好,他們聽得懂."

摯友先生灰溜溜的鑽進車子里,車燈亮起,調轉方向,往來路返回.我失神的等了一會兒,確信屋外無人監視,這才繞路跑回了租屋.

我想起今天發生的一切,心頭萬分沉重,眼前浮現出那一幕幕場景,不由得淚濕衣襟,我想:現在已經凌晨四點了,即使我睡到中午十一點,我也不過睡了七個小時.這一天天過的真是艱難,讓人如何能不難過?

結果我睡到了下午五點.直到我被摯友先生的敲門聲吵醒.

他已經除去了臉上的妝容,看起來清新淡雅,俊秀絕倫,仿佛海棠般嬌嫩欲滴,仿佛星辰般遙不可及,我真想當場賦詩一首,來表達我心中的傾慕之情,詩云:"芍藥花開三月殿....."

他狠狠推了我一把,凶惡的說:"收起你惡心的嘴臉,先讓老子進屋再說!"

我摸摸胸口,覺得被他占了便宜,我想:待會兒我得找機會扯平才行,不然他定然以為我的便宜好占,于是上下其手,狂吃豆腐,長此以往,我身軀嬌弱,如何抵禦得住?

我一路走一路流口水,他在客廳坐了下來,看了看我,又是一陣厭惡表情.他好不容易定住心神,他說:"我調查過你的資料,雖然你沒有留下姓名,但你租房子時曾經有過身份證的信息."

我"噢"了一聲,問:"不知有何不妥?在下有言在先,本科時有一門選修課程逃課過多,因而只能作弊過關,還有一張英語四級證書,是在地攤上三千塊錢買來的假貨.摯友先生,在下對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望兄台高抬貴手,莫要斷人活路."

他笑了笑,問:"你是認真的?這些我還真沒查出來."他翻開筆記本電腦,點開幾個頁面,將屏幕對准了我.我認出那是我的網上學位證,本科證以及中小學畢業證明的照片,還有我小時候光著屁股的丑陋影像.

他表情有些疑惑,說:"從你的履曆來看,真是再正常不過的人.從小到大,既沒有太過出色,也沒有十分糟糕,總而言之還算過得去,絲毫沒有引人注目的地方.你的父母是老實巴交的下崗職工,但做起小本生意,生活並無任何困難.唯一奇怪的地方在于,你幾乎沒談過女朋友,但也沒有任何同·性·戀的傾向,在感情方面是一片空白."


我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在下心照天地,光風霽月,可稱得上是了無塵埃,止水鏡湖.當真是純潔的如同雪蓮一般,就等著某位命中注定之人前來相認."說罷目如朗星,坦蕩的盯著摯友先生.

摯友先生伸手指在我額頭上一彈,我大叫一聲,仿佛被榔頭敲了一般仰天躺倒,一邊打滾,一邊嗷嗷直叫.他生氣的說:"難怪你這人沒半個朋友,原來這些年活生生給憋瘋了.我倆能不能好好說話?"

我掙紮著爬起,正襟危坐,不再口吐真言,不過心里的念頭卻愈發肮髒,連我自己都覺得害怕.

摯友先生見我如此,這才緩緩說:"奇怪就奇怪在于,以你的資曆,絕不至于淪落到這樣的困境.在畢業之後,你曾經在網上發布簡曆,瘋狂的四處面試,有幾家公司已經給了你面試的機會,你卻全部放棄,突然決定去超市打工."

他的話仿佛在死水中拋入石頭,掀起了陣陣漣漪,我想起了以往人生,不由苦上心頭.

他又說:"你的....瘋病似乎是在超市中得上的.但那也並非關鍵所在,你被超市辭退之後不久,你的父母就在慈悲鎮的一場車禍中雙雙遇難.在同一年內,你的所有親戚陸續死亡,如今只剩下一個姑姑,還在不停的從家鄉給你彙款."

我似乎覺得有一股寒氣將我纏繞,這並非真實存在的寒氣,而是心魔作祟導致,因為我已經連續幾天無法感覺到寒冷的感覺了.摯友先生提起這些不堪的回憶,仿佛揭開了一張幕布,露出了幕布下恐怖異常的畫像.我驀然渾身顫抖起來,眼噙淚水,激動的難以自制.

摯友先生說:"當我知道你的父母去世之事時,我本來有些同情你,但接下來的一切卻....卻讓我無法理解.我在網上找不到你那位姑姑的訊息,而且慈悲鎮離這兒太遠,我無法聯系到她."

我顫抖著說:"求你....莫要打擾她老人家,她....她生性清淨,患了重病,不能受到叨擾."

他凝視著我,歎了口氣,說:"好吧,我無意尋根究底,唯一可以確信的是:你不是血族,你沒有變成血族的渠道和途徑.但從昨晚你展現出來的一面看來,你也絕非凡人.至于是什麼,我卻也沒什麼興趣."

我覺得他有些可怕,不自禁的蜷縮起來,問:"那先生....有何貴干?"

他笑著說:"你看,我昨晚幫了你很大的忙,因而你是不是欠了我很大的人情?既然如此,你有沒有興趣加入我的組織?賺一些外快?"

注釋:

薩巴特——由兩個血族族系為核心的血族黨派,稱為薩巴特,又稱為魔黨.主張用血腥手段統治凡人,將他們當做畜生般飼養.但由于卡瑪利拉(密黨)的強勢,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實施血腥屠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