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契

我不說話,但我相信我純潔的目光卻道出了一切心聲,我知道如何改變表情,從而將心中的感情通過眼睛傳達出來,喜悅,癲狂,憂愁,哀傷,這種種難以描述的情緒,此刻都交融在我明亮的雙眼里,仿佛化作了直抵人心的橋梁.

他眯起雙眼,瞧著我,似乎被觸動了心弦,他說:"再這麼看我,我就戳瞎你的狗眼."

我立即緊閉雙目,有如高僧入定.問:"先生也有自己的家業?雪公子是否知道此事?不知要在下如何效勞?"

摯友先生笑著說:"如果要讓他知道,肯定要把我吸成一具干尸....哈哈,別緊張,我是在開玩笑罷了.他最多不過讓我卷鋪蓋走人.我在血族獵人協會的工作清閑的很,主要負責下洋分部的電腦網絡維護工作.因此到了白天,我有充裕的時間忙一些其他的私活.但這些活兒有時一湧而至,我實在緩不出手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些錢插著翅膀從我眼前飛走,心里可別提多惋惜了."

我一聽"錢"這個字,頓時被迷住了心竅,睜開眼睛說:"可否先告知在下是多大的數額?"

摯友先生說:"上個月完成一單普通的單子,差不多二百萬的傭金.如果我轉包給你,可以分給你一百萬."

我一聽他如此慷慨,可比血族獵人協會的條件優厚多了,但想想協會每月三萬的工資以及賞金,心里委實難以定奪.

摯友先生見我面露喜色,卻又沉默不語,于是說:"當然,如果協會有通緝令發下來,你可以自行安排時間.我們兩人的活動必須偷偷進行,盡量不驚動協會的高官.但大部分的時候,協會的工作與我的私活毫不相干,互不影響."

我喃喃說道:"這豈不是兩全其美的活?難得摯友先生誠心相邀,在下又豈有拒絕的道理?"

摯友先生愣了幾秒鍾,用手捋了捋秀發,問:"你.....真的答應了?我還以為你會討價還價呢?"他見我呆著不回話,長歎一聲,笑道:"我也不來欺負你,你可知道轉包是什麼意思?"

我搖了搖頭,歎道:"在下毫無頭緒?"

摯友先生說:"我接到委托,自己啥事不干,全都推到你頭上,完事兒了你還得給我百分之五十的錢."

我立時醒悟,笑道:"還得多謝先生想得起在下."

他一個趔趄,差點翻身躺倒,好不容易穩住身子,用驚訝的語氣說:"老天爺,我是在搶你的錢,你是傻子嗎?這當口還來謝我?"

我目光一片清澈,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咱倆既然投緣,這區區金錢....."他手搭上我胳膊,不知用了什麼手法,將我如同陀螺一般當空旋轉起來,我張開嘴,卻只能發出噗嚕噗嚕的聲音,足足轉了大約一分鍾,他才將我放落在地上.

他問:"還貧嘴嗎?"

我奄奄一息,歎道:"再也不敢了."

他嚴肅的說:"這樣吧,你在我這張紙上簽個字,我給你百分之九十五的傭金,如果遇上合適的案子,我會來通知你."


我軟綿無力的伸出手,由于想不起真名實姓,只能按上指印.百忙之中看了紙上甲方的名字,名叫:千峰科研與學術協助辦公室.我不由贊歎道:"摯友先生博學多才,心懷天下,這公司名字,當真光明正大,令人望而生畏也.不知其中契約,主要經營何種活計?"

他神秘的說:"主要是偷竊,威脅,調查和打手,當然最賺錢的是暗殺."

我"噢"了一聲,嚷道:"佩服,佩服."心里卻打起了退堂鼓.

他見我已經入伙,對我也信任了不少,說:"咱們這公司,主要是為達官貴人的事項拋頭露面,接的都是些至關重要卻又異常隱秘的活,有些時候,他們要是賴賬,咱們也沒有辦法.但如此一來,他們也算欠了咱們人情,這麼有來有往,圈子網絡就算建立起來了.咱們手腳也就廣了不少,可活動的余地也就非常可觀了."

我問:"這活計聽來有幾分危險,不知先生是否需要保鏢?"我想自己可以貼身護衛他,說不定還能增進兩人之間的友誼,我見電視上那些生死之交都是這麼出來的.

他歎道:"別提多危險了.上一次我替某個富翁殺了對頭,他這忘恩負義的兔崽子反而派殺手來狙擊我,弄得我一整天心煩意亂,家里也一片狼藉,最終只能搬家."

我不禁問:"那你逃脫之後,他沒來找你麻煩嗎?"

他輕描淡寫的說:"那些殺手一個都沒回去找他,大概是任務失敗,自尊心受挫,因而跳了皇甫江,化作水下冤魂了吧.富翁先生得知消息之後,心里有愧,又怕被冤魂糾纏,于是從此也不來煩我了."

我突然老老實實坐直,朝後退了幾步,與他保持一段距離.

他笑著說:"別害怕,咱們現在是好兄弟,好朋友啦."四處望望,又說:"我這公司,目前只有你我二人,但打交道的多半都是些老顧客.我在他們那兒有較高的信用,而他們也多半不會來找我麻煩,出了事兒還能罩著我.你也得加把勁兒,可別把我建立的信譽給糟蹋了,明白嗎?"

我心中湧起一股自豪,因為他對我推心置腹,將我當做了知己好友,我對他的非分之想在一瞬間煙消云散,一股熱血在我胸口湧動,我大聲說:"在下這條性命,今天就交到摯友先生你手里了,今後無論你有何差遣,哪怕是要在下前往九天摘星,在下也絕不會拒絕."

他看著我,忽然露出真誠的笑容,問:"面具?你知道我為什麼偏偏找你入伙?"

我不假思索的說:"因為....友情."

他點點頭,聲音堅定而果決,說:"因為友情."說著,他在筆記本中點開了一段音頻,音頻中的人說道——

"請來一克."

"我不賣了,面具,我要回去讀書了."

"......"


"昨天我暈乎呢,聽見你對我說的話.還收到你塞給我的錢.你看,雖然說這迷藥挺猛的,讓我腦子成了一團漿糊,但你那句話可讓我一下子清醒過來啦.我想起這些日子來做的事,想起我遇到過的那些再也見不到的顧客,還想起我吃過的苦,我的女朋友,我的父母,我的朋友們,我......我覺得我真是個混蛋,沒救的混蛋!"

"亡羊補牢,為時不晚.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你這人說話還會那麼古怪,但我聽得挺明白的,似乎你的話直接鑽到我腦子里去啦,比我爸媽說千百句都管用.面具大哥,我想清楚了,我先去戒毒所戒毒,隨後回學校念書,我要死命的念書,沒日沒夜的念書,發了瘋似的念書,我要考上大學,第一流的大學,隨後出國留學,做最有出息的人."

"志當存高遠,何患功名遲?小兄弟如此年輕,又經曆如此波折,將來必成大器."

"我知道你也不寬裕,把這錢拿著,但不許再來買迷藥了,聽到了嗎?你也得振作振作,真的,面具大哥,其實你比我活的更慘,更應該加把勁兒,別自己嘴里說的一套一套的,可到頭來又栽倒糞坑里起不來了.我每個月會回來看看,要是再見到你在這巷子旁轉悠,看我不打爛你的腿!"

————

其後,聲音變得吵鬧而紛雜,再過了不久,音頻中滿是厮殺聲,風聲,倒地聲和慘叫聲,我聽見自己不停喘著氣,而那些薩巴特的嘍嘍則倉皇逃竄,卻一個個悲聲跌倒.

我吃驚的無言以對,摯友先生說:"我對你非常感興趣,因而在你的手機里放入了跟蹤程序,錄音程序和自動攝像程序,這一切雪公子他們並不知情.我知道昨晚發生的一切,可我卻替你隱瞞了真相,反而嫁禍給那個血腥玫瑰,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我苦思冥想,卻毫無所獲,只能困惑的看著他,摯友先生說:"你雖然是個瘋子,生活墮落不堪,而且滿腦子男·盜·女·娼的想法,但我總覺得你是一個善良的怪人,一個充滿正氣的人,你的心地尚未被這塵世玷汙,你有自己的原則和價值觀.而且,你具備一些神秘的力量,這些力量,我無法弄清楚其來由,也不想知道它的來龍去脈,但我決定好好看管你,不讓你落到那些血族的手里,至少不能讓你被他們同化,成為他們的一員."

我感到暖流在心頭磅礴的四處沖撞,這些年來,自從我遠離故鄉,孤身在這魔性的夜城厮混,我就再也沒體會到這樣的溫情.在刹那之間,我覺得摯友先生不僅僅成了我的摯友,更成了我的親人,我心靈的導師,我人生的指引者.我那腐朽而失落的靈魂在頃刻間得到了重生,得到了上蒼的救贖.

我決定今晚去其余藥販子那兒買些迷·藥,好好狂歡一番,來慶賀我的幸運.

摯友先生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他皺眉道:"不過你先得戒了你的毒癮,不然老子每天扒掉你十層皮.不許再去找藥販子買迷·幻·藥,聽見了嗎?只要我發現類似的情況,我立即凍結你的銀行賬戶,再跑來割掉你的蛋黃."

他的威脅如此令人驚駭,讓我想起了一個非常遙遠的夢,仿佛失落記憶中的某個親人在對我說話,恍惚間,我仿佛穿越了時光的牢籠,來到了某個時間的河岸邊,我眼前浮現出一位看不清面貌的女人,她似乎在笑,似乎想要牽住我的手,將我帶上某段未知的旅途.

那個女人是誰,我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

摯友先生拍拍我的腦門,手掌一翻,我家的窗戶驟然打開,一陣疾風從屋里穿過,我抬頭去找他,發現他已經不知去向了,連鄰近的街上都找不到他的任何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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