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死亡幻術的門徒 第十三章 奇特的幫助

1

今天是九月的第二個星期六.

西之園萌繪的車,載著她和副駕駛座上的牧野洋子,在東那高速公路上往東方前進.她已經好久沒有像這樣長途兜風了,而且引擎的狀況也很好.這時才從那古野交流道開不到兩小時的距離而已,萌繪保持時速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行駛在外車道上,當她的車一靠近,跑在前頭的車子都會立刻打方向燈讓道給她.

她們跟犀川一行人約好傍晚五點在靜岡站前的Loyal Host前面會合.根據計算,繼續以這種速度行駛的話,就能比約定時間早二十分鍾到.

在過岡崎之前都還講話的牧野洋子睡著了,于是萌繪將注意力集中在駕駛上.她戴著太陽眼鏡,以防止眼睛疲勞.

雖然研究所考試結果要到下星期三才會正式公布,但合格與否的名單其實早已傳遍系上.指導教授們為了要早點讓不合格的學生開始找工作,就私底下把消息先傳開了.如果把那些人數算一算,就大概可以知道誰有考上.學生們目前最關心的焦點,是日本育英會的獎學金得主是誰,因為只要成績在前百分之二十內,就能拿到每月八萬元的獎學金.

在研究所方面,獎學金的審查幾乎跟家庭狀況沒有關系,因為研究生已算成人,需將其視為已經獨立的個體,不過,西之園萌繪當然是沒有提出獎學金的申請.

在旁邊睡著的牧野洋子,是萌繪最親近的同學,她到三年級前,都還嚷著畢業後要馬上進入職場,理由是因為男朋友在東京,所以她也想趕快去東京.可是,一到四年級後,她卻突然將目標轉向研究所,萌繪沒問她跟男友之間究竟發生什麼事,只知道她最近迷戀研究室的濱中深志學長,想到這里萌繪不禁覺得,就算是再怎麼親近的關系,也是有很多不明了之處.

這種事甚至比她自己的事,還令她覺得不可思議.

今年春天,犀川和萌繪在市公所的結婚申請書上簽名蓋章,那個文件現在則是由萌繪偉大的姑姑睦子來保管.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從那次以後,情形也沒什麼變化.

後來萌繪為了考研究所,不得不開始用功,于是只好將這個大問題先擱到一邊去,當然,這件事她一直沒忘.

(老師是怎麼想的呢?)

這樣下去事情又要不了了之了.這跟寫在畢業紀念冊或七夕竹許願簽上的,又有什麼不同?

研究所考試就這樣平淡地結束了,對于最近的她來說,日子簡直就像是漂浮可樂【注:可樂上再添加冰淇淋的複合式飲料】一樣甜膩到令人慵懶的地步.

接下來,不但必須全力以赴于畢業論文研究上,又有畢業設計作品要交,不管是對哪一方面,她都只粗略地定了個很模糊的主題.

她跟犀川之間還是老樣子,只聊殺人案的事,說這是兩人唯一的共通話題,一點也不為過.在研究室里,她跟國枝桃子助教都還有話可說,可是卻幾乎沒有可以跟犀川討論的機會.他平時很忙,出差也多,因此很少能碰到他,比起萌繪一年級時,現在的犀川似乎還要更忙.不過,這也可能只是她在犀川身邊時所看到的情形,實際上或許並非如此.

萌繪有時會感覺到,自己所了解的犀川只是一小部分而已,之前犀川有好幾次的表現讓她有些吃驚,現在回想起來,那絕對是因為犀川出現了其他的人格,但她並不討厭這樣,甚至反而還希望能多看到一些不同面目的犀川.

"啊——啊,抱歉抱歉."牧野洋子打了個呵欠."因為冷氣很涼很舒服,不小心就睡著了."

"沒關系,我不會在意的."萌繪說.事實上,她還是安靜點比較好.

"那個,關于濱中學長的事……"

"真是突然呢."萌繪莞爾一笑."是做了什麼夢嗎?"

"不是啦……我是想問你,知不知道任何關于濱中學長交往中女朋友的事呢?"

"不知道.這事你是聽誰說的?"

"我看到的.我無意間看到他們兩人,一直在福利社面對面地在聊天."

"濱中學長嗎?哦……"萌繪笑著說:"真難以想象."

"是我想太多了嗎?"

"是想太多了."雖然話是這麼說,但萌繪還是有點擔心.

從靜岡交流道下高速公路,在市街上開一陣子後,就看到了他們約定的地點Loyal Host.時間快要五時十五分.

萌繪和洋子在窗邊喝著可樂,等了十分鍾後,就看到研究室的人一起從停車場那邊緩緩踱步過來.犀川副教授,國枝助教以及五個男研究生,全部都是穿西裝打領帶,看起來很帥氣,國枝桃子也不出所料地系著細領帶.

"喔,等很久了嗎?"犀川看到萌繪她們後說.

店內很空,她們兩人的加上一張隔壁的桌子,就夠讓全部的人都有位子坐.萌繪的旁邊是犀川,洋子旁邊坐的則是國枝.

"發表會情況怎樣?"洋子轉過頭去問坐在後面的研究生們."還順利嗎?"

"棒呆啦!"濱中代表發言.

"真的嗎?"洋子問旁邊的國枝說.

"濱中是最好的沒錯,大概是四十五分吧."國枝頭也不回的說.

"咦?那我們分數更低啰?"三島喃喃說著.

"國枝老師,滿分是五十分吧?"濱中高聲問.

"滿分兩百分."國枝說完看向犀川.看來國枝是很難得地想說點笑話,她表情微妙的變化,逃不過萌繪的雙眼.

2

臨海的八層樓大廈,就是要進行爆破解體工程的建築物,這棟在"絕命脫逃"的網頁上被寫成"高樓"的建築物,規模卻不如預期中的大,畢竟現在這個時代,都要二十層樓以上才算高樓,它屋齡三十年,用來當倉庫兼辦公大樓,之前有幾家水產業者曾進駐其中過,四周被倉庫和工廠所包圍,距離海邊有數百公尺.

要實行爆破,必須有面積夠充裕的腹地才行,所以此地正是絕佳的好地點.南側雖面對寬廣的道路,但距離步道也有二十公尺,背後的北側,則是非常廣大的空地.

這一帶包括這塊空地,都是被收購的對象,因為在不久的將來,這里要建立一個大型的會議中心.

在大樓東側旁邊,有一棟三層樓的小倉庫,中間夾著個面積不大的停車場,兩者距離四十公尺.至于西側部分,旁邊雖然緊鄰著一棟九層樓的鋼筋水泥大樓,不過這棟大樓因為最近也即將被拆除,所以使用者也都撤走了.

北側空地幾乎是兩個足球場的大小,在距離被爆破大樓最遠的地方,還設置有供參觀者使用的臨時停車場.

臨時停車場朝大樓方向的邊界上,有高約五,六公尺的防護網,架在用管子搭起的網架上,其功用是為了防止爆破時的飛沙走石打到車子.

建築學會為參觀者租的五輛巴士不但就停在那里,再加上里面已經停滿了車,有的車子只好停到馬路上去,萌繪的,國枝的及濱中的三台車,也開到稍遠的步道上停好,附近的道路一概禁止通行,參觀者的車都必須遵循交通指揮的引導.還有警車也是到處可見.

參觀者有好幾百人,只要超過停車場防護網的范圍,就不能再過去了.在不遠處有個公園,那里也是擠滿人,附近的人好像都聚集過來了,就連公園前的道路上,也停著電視台的大型車.

萌繪一行人走了好一會兒後,終于找到觀賞的好位置,剛開始,他們走了很多地方,發現不管哪里,都距離目標很遠,沒辦法把那棟大樓看個仔細.結果,他們決定爬到距離現場相當遠的倉庫逃生梯上,在那里觀看.因為梯子前的馬路對面還有一個小倉庫,為了不被它擋住視線,所以他們爬到兩層樓半的高度.由于倉庫是關著的,又沒人在,所以他們就擅自爬上梯子,但距離那棟大樓,還是超過一百五十公尺.

"這樣什麼都看不到嘛."濱中說.他似乎正因為距離比想象中要遠而感到安心.

萌繪把皮包中拿出雙眼望遠鏡,眺望大樓的狀況.

在即將被解體的大樓不遠處,有一個由推土機和怪手等重機械組成的隊伍,就在距離大樓五十公尺的地方.現在,還有很多帶著白色安全帽的工作人員待在那附近,電視台也在那里架起一台攝影機.從那里再往更下方處,停著六台大型消防車,車上有消防隊員正在待命,此外,還有一架直升機在大樓上方盤旋.

參觀者大部分都集中在大樓北側空地最西邊的停車場里,從那里往東西向的道路都是禁止通行的.大樓的對面,也就是南側,有建築物造成的死角以致于沒辦法看清楚,雖然有條筆直寬大的產業道路穿過這個區域,不過照道理應該也是被封閉起來了.

時刻已將近七點十分.

電視台到底在拍什麼,讓人完全搞不清楚,因為萌繪他們所在的位置,連廣播聲也聽不到.

"西之園,望遠鏡借我."濱中說.

她把望遠鏡遞給他.

"時間快到了吧?"萌繪問靠在欄杆上的犀川.

"這個嘛,我聽說是七點沒錯,不過這種活動並不保證會准時開始."犀川抽著煙.看到有個學生拿果汁空罐當煙灰缸在用,犀川于是也將煙灰彈進那里面.

"難不成脫逃秀已經開始了?"萌繪喃喃說著.

"也許已經結束了呢."洋子在一旁插嘴道:"難道是之後才拍爆破鏡頭,再剪接進錄像帶里嗎?"

"啊!"濱中高聲嚷著."有人耶."

"在哪里?"

"呃,在頂樓……看陽台的部分."濱中的雙眼離開望遠鏡說:"那里有個穿橘色衣服的人在呢."

萌繪用肉眼就看到了那個人,但是不知道是誰.

"咦,是女人呢."濱中再次拿起望遠鏡看.

"給我看,給我看."牧野洋子向濱中伸出手.

3

"好,表演即將要開始了.世紀大脫逃,千鈞一發搏命演出,Miracle Escape!在這個奇跡的瞬間到來之前,讓我們一起倒數計時.太驚人了!現場的緊張氣氛已經逼近臨界點了.該怎麼說呢,沒想到居然會有這麼危險,幾近絕望的驚人脫逃秀,這場賭上個人性命的生存挑戰,真可謂空前絕後,至于這個要在最惡劣的條件下面對困難考驗的人,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超人'Great The Escaper’有里匠幻的年輕繼承人'Queen of Miracle’有里美香流是也.

大家看得到嗎?她現在就在距離地面三十五公尺的八層樓大廈頂端.看!她正在向我們揮手.可是,這棟大樓,也就是有里美香流正在揮手的地方,在幾分鍾後就要面臨被爆破粉碎並消失的命運了.

我們現在正在距離大樓五十公尺的地方,不過工程人員現在已發出警告,告訴我們這里也很危險,要我們趕緊撤退,所以我們只能留下攝影機,工作人員則必須再往後撤退五十公尺,躲進防護網後方,防止暴風傷害才行.目前人都已經從大樓疏散了,這場脫逃秀成為名副其實的生存挑戰,沒有任何活著的東西還在里面,不管是人或貓,甚至老鼠也可能察覺到危險而逃出來了.以大樓為中心半徑一百公尺的范圍內,都是危險地帶,由此可見爆破威力程度之驚人.

但是,有里美香流目前就站在爆破中心點的大廈八樓.八,這個數字多麼諷刺,它本來是個尾端開展很有福氣的數字啊.好了,各位看到她緊張的樣子嗎?有里美香流橘色的衣服,就像一朵花鮮豔綻放在這棟無色彩的水泥建築物上.啊!有里美香流正揮著手.她到底是以什麼心情,來挑戰這場宛如大冒險般的危險脫逃秀呢?

由于警報器開始響起,所以我們得去避難了.目前情形如何?時間還剩下幾分鍾?好,還剩下三分鍾.不行了,我們真的得走了.拍攝有里美香流的攝影機,正以無人看守的方式,留在距離大樓五十公尺的地方.好,這是由上空直升機所拍攝到的畫面,直升機駕駛也接到要在爆破前遠離此處的命令.請看,有里美香流仍然在揮手,這是多大的勇氣,多大的自信啊.不過,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她究竟要什麼時候才從大樓脫出呢?現在就算跑下樓梯沖到屋外來,也已經太遲了,現在只有超乎尋常的力量,超乎想象的奇跡,才能讓她從這個危險地帶脫逃吧.這才叫奇跡,這才叫冒險.

好,我們也撤退到安全地帶了,就是要這麼遠的距離才可以,因為爆破威力就是這樣驚人,這就是能讓大樓一瞬間全毀的強力炸藥的威力,不過,人在那棟大樓的有里美香流會怎樣呢?啊啊,時間已經逼近了,實在太危險啊!她真的能活著回來嗎?這樣的期待,也只能說是奇跡了,我們現在也只能等待奇跡吧.

各位,讓我們也一起來祈禱吧,這不是夢,不是特攝片,是貨真價實的大爆炸,這些炸藥花費數日才裝完,能夠將這麼大的建築物在一瞬間粉碎殆盡.有里美香流真能從這種生死交關的狀況,貨真價實的大危機中生還嗎?她還在揮手.不逃不行了,已經完全絕望了.有里美香流!你到底在做什麼?你到底有什麼打算?你難道弄錯時間了嗎?有沒有人可以提醒她一下?危險啊!情況已經太危險了.唉呀!火舌竄出來了嗎?好危險,啊啊!危險啊!這景象太無情,太悲慘了!到底最後會怎樣?我們真的只能祈禱了,有里美香流!不,糟糕,太危險了!時間已經到了……"

4

上空的直升機緩緩遠離大樓,電視台強力聚光燈的光束,直直照在有里美香流站的地方.周邊道路的路燈都熄滅了,讓這一帶顯得很昏暗,正因如此,她那一身橘色的的衣裝,就像發光的針尖般顯得特別醒目.

四周沒有風,警報器已經響數十秒了,之後的三分鍾,是一片鴉雀無聲.

空地停車場的防護網內側,設置一個很大的電子鍾,表示到爆破前還有多少時間,守著那個定時器的群眾們,也都是動也不動.

只有上空直升機的螺旋槳轉動聲響徹四周.

雖然距離關鍵性的瞬間還有三十秒,但大樓已經竄出了火舌,火焰從五六樓那里燒起,之後還冒出黑煙.

圍觀的群眾們不禁叫了出來.

"那是電視台安排的吧."牧野洋子小聲地說,可是沒人回答她.

萌繪用望眼鏡捕捉有里美香流的身影.

似乎是看不到這一切的犀川,只有出神地望向大樓方向發呆.

學生們用手肘撐在樓梯的扶手上.

"先把樓下的柱子折斷."犀川說:"那也是北邊的柱子在前.你們看清楚了."

從六樓燒起的火焰,從窗戶等開口處熊熊竄出,冒出大量的黑煙,使得他們更難看清楚位于八樓陽台的有里美香流,但是,萌繪的視線依舊緊盯著美香流不放.

這時,有里美香流從陽台上消失,進到大樓里.

"啊,到里面去了!"萌繪大叫.

數秒後,傳出第一聲爆炸聲.

聲音意外地尖銳,像是廉價的煙火一樣,大樓接近地面的部分,有白煙在一瞬間由內往外擴散.

接著又是一聲爆炸聲,這次的聲音則是又大又低,幾團煙霧膨脹起來,然後一道煙柱從中直沖出去,斜斜地延伸至高處.

然後,大樓傳來像地鳴般的低沉沖擊.

有點站不穩的感覺,濱中連忙抓住扶手.

延遲幾秒後,又來一次大爆炸,飛揚的煙塵急速地湧入,大樓終于緩緩搖動,往前面傾斜.

整個動作,就像是用慢動作播放一樣.

然後,在稍微傾斜的同時,最後致命一擊的爆炸聲響起,長長的地鳴聲,混合著像刀子劃過風般的高音,傳了過來,煙霧以加速度膨脹開來,建築物轉眼之間就被煙霧給包圍住.

在那股煙當中,原本稍微傾斜的大樓,就以原來的姿態直接往下倒落,這一切,給人彷佛是看到大規模地層下陷的錯覺.

風,吹了起來.

最初的沖擊波迎面而來,但並無大礙,然後聽到好幾個雜音重疊成一個爆炸聲,大樓發出轟隆巨響後,崩毀了.

最上面的一塊水泥掉到地面時,發出一聲特別大的聲響,墜落的能量找不到去處,往四周推擠擴散.

幾秒鍾後,一陣風吹到萌繪她們這里,空氣中還夾帶著細小的沙粒.

爆炸崩毀的聲音慢慢變小,往空中飛去的煙失去沖力,成拋物線往下墜落,細沙像下雨一般灑向地面.

不過,聲音已經消失,白煙也急速地變薄.

不知是否因為隨風飄送的灰塵掉落地面的緣故,視野回複到原來清楚的狀態.

火焰已經消聲匿跡,可能是被爆破的氣壓給撲滅的吧.

本來是大樓所在的地方,現在只殘留著水泥所堆成的瓦礫小山,南側道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大樓解體宣告完成.

"把我嚇了一大跳!"濱中以他的高音首先發聲.

"真不夠看."牧野洋子依舊看著大樓方向說:"完全沒必要離得這麼遠吧?"

"有里美香流怎麼了?"濱中回頭看向萌繪."西之園,你有看到她逃出去的地方嗎?"

"嗯,大概是爆炸五秒前吧."萌繪回答."不知道行不行……"

"真讓我驚訝呢."犀川試圖要點香煙,無奈打火機似乎有點問題.

"你是指什麼啊?老師."萌繪很在意地馬上追問,因為犀川很少會將驚訝之類的字眼掛在嘴邊.


"沒什麼啦……"終于將煙點著的犀川呼出煙來."沒想到滿順利的."說完後他轉了轉脖子."嗯,這場真的很成功.果然技術有在進步啊.一定是因為有可以計算到這麼精確的人在吧."

"你是指脫逃秀嗎?"

"不對啦,我是指爆破解體.不覺得破壞的很徹底嗎?我剛剛只是在心里佩服……他們干的不錯而已."

5

電視工作群再次接近大樓,他們頭上都帶著安全帽,還有一群相關工程人員也跟他們一起行動,一行人從停車場保護網後出去,緩緩朝向北側空地前進.此刻,他們剛好回到架在空地中央的無人攝影機這里,播報員拿著麥克風絕叫連連,而其他人員則面無表情默默工作,兩者形成強烈對比.

消防車這時也出動,開到離水泥瓦礫堆二十公尺處開始灑水,這種解體工程中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怕出現只有部分火藥爆炸的情形.不過,這棟大樓正如事先計算好的一樣崩毀破壞,看樣子,監督者應該已判斷出火藥部分沒爆炸的可能性很低吧.

濃煙已經消失了.現場又回複到原先的甯靜,彷佛剛才的響聲是騙人的一樣,雖然太陽已經下山,使得周圍變暗,但因為到處點起很多燈,使得這一帶亮到連大樓的殘骸都白的發亮.

街道上的路燈一起大放光明,直升機為了拍到更鮮明的影像,維持在一定的高度上繼續盤旋.

從爆破開始已經過了十分鍾左右,卻沒有任何事發生.

有里美香流沒有現身.

圍觀的人也被允許可以越過防護網,走進原本禁止通行的區域里,一大堆人紛紛擠到建築物五十公尺外用繩子圍起的界線那里.

電視台工作人員到處張望,露出一副焦慮的樣子,播報員暫時停止講話,攝影機的錄像燈也關掉了,攝影師的眼睛離開鏡頭,窺伺導演的表情.其中一個工作人員越過繩子,往消防車的方向走去.

"到底怎麼了?"有這樣的聲音傳了出來.

直升機降了下來,緩緩地在消防車後面著陸.有個男人手揮旗子引導直升機的降落,然後有好幾台車子開進空地里.

6

犀川研究室的九個人,走下倉庫的樓梯,要到被破壞的大樓附近看看,從他們這里,也可以看到那像雪崩般湧入危險地帶的大批人群.因為人潮十分洶湧,當他們好不容易到達空地入口時,萌繪一看手表,已經七點半了.

"有脫逃成功嗎?"萌繪問走在旁邊的犀川.

"不曉得,我什麼都沒看到."

"我們可以再靠近一點看嗎?"

"我想不行吧,大概要這樣放上一晚吧.畢竟還是有引發火災的危險啊."

"為什麼要這麼晚才進行呢?"

"我想跟道路封鎖有關吧."

研究所的男學生們已經先走掉,看不見人影了,西之園萌繪和牧野洋子,以及犀川副教授和國枝桃子助教四人則是一起行動,他們撥開人群往前進時,發現前方已經處于人擠人的狀態,于是放棄往前進的打算,改從人牆有空隙的左手方向繞道而行,才終于看到那堆毀壞的建築物殘骸,也就是水泥瓦礫小山的一部分.

後來,他們來到被繩子圍起來不能再過去的地方前,警衛以每十公尺一個的方式站著,手里還拿著發出紅光的短棒.

電視台人員們雖然都在繩子內,但現在看起來不像在工作的樣子,只有攝影師還朝著消防車的方向看著鏡頭繼續拍攝.

"西之園小姐."有聲音從背後傳來.

一回過頭,就看到愛知縣警局的近藤刑警站在眼前,他一身是POLO衫配牛仔褲的便服打扮.

"日安."萌繪微笑點頭,雖然她不自覺地依照在大學里的習慣回答,不過一般而言,這時應該說"晚安"才對.

"犀川老師,你好……平日承蒙你的照顧."近藤拿出本能的笑容,向犀川點頭致意."這邊幾位都是學校里的人嗎?"

"嗯嗯."犀川看了看自己身後的國枝桃子和牧野洋子,"咦,怎麼不知不覺中只剩下女孩子啦,其他人都到哪去了?"

"近藤先生,你有看到有里美香流怎樣了嗎?"萌繪問:"脫逃秀到底情況如何?"

"這個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在最前面看的……"

"她有出來了嗎?"

"不……還沒出來."近藤邊往大樓那邊邊說.

"要不要去問那邊的電視台人員看看呢?"萌繪抬頭看著近藤."如果拿手冊給他們看……"

"喔……"近藤抓抓頭."是啊,這樣做比較好."

"拜托了."

"果然還是系條領帶比較好啊."近藤嘴里念著,正要跨越過繩子時,又用怯懦的表情看向萌繪的臉,停止了動作."對了,那個……西之園小姐,請你也一起來吧."

萌繪點頭,跟在近藤的後面.

警衛揮舞著紅色棒子,擋在兩人前面,近藤于是用像是小孩子般高亢的嗓音說了句"我是警察",並亮出警察手冊,不過光聽聲音的話,還以為他是在玩扮警察的游戲.

在電視台工作人員所在四周,也有很多其他的采訪群聚集于此,裝在三腳架上附有望遠鏡片的巨大攝影機,以幾乎要相撞的間隔距離一字排開.

有個攝影師看到走近的萌繪,便按下快門,她察覺到這一點後,就讓自己的臉盡量保持在不面向攝影機的角度繼續走著.

"電視台的負責人呢?"近藤邊亮出手冊,邊問肩膀擔著攝影機的年輕男子說.

攝影師無言地用手指了指.有個穿著T恤戴著太陽眼鏡的男人似乎就是負責人,近藤和萌繪于是走近那個男人.

"不好意思,我們有點事想請教你."近藤往向那個背對著他們的男人開口說.

戴太陽眼鏡的男人聞言轉過身來,他頂著一頭螺旋狀短卷發,嘴邊蓄著胡須,定睛瞪著近藤,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稍微抬起下巴,發出打嗝聲.

"我是警察."近藤再次亮出手冊."怎麼了?"

卷發男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慌慌張張地摘下太陽眼鏡,那是一張看起來很和氣的中年人的臉龐.

"咦,是警察嗎?是誰叫警察來的啊……"

"這位是負責調查有里匠幻一案的愛知縣警察."萌繪在一旁用鄭重其事的語氣說,因為這不是講自己,而是在介紹近藤刑警,所以她並沒有說謊.

"啊,這個……"卷發男看著萌繪時,再一次睜大雙眼,不過又馬上皺起眉頭."你們還問發生什麼事,其實我們才更想知道怎麼了,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啊?"

"有里美香流小姐怎樣了?"萌繪問.

"不知道."這男人猛搖頭."脫逃應該有成功才對……"

"為什麼你能確定呢?"

"啊,這個……我也說不上來."

"她是用什麼方法脫逃的呢?"

"不,我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居然能拍節目?腳本呢?"萌繪的口氣不知何時開始變得充滿攻擊性,這一點她自己也很清楚.

"不,那個……我們本來預定她要在大樓崩塌後,自己往這邊走過來,也就是從水泥瓦礫堆里出來."

"怎麼可能……"

"我們就是拍這個'怎麼可能’的鏡頭……事實上,我們都不知道內情,她並沒有告訴我們要怎麼做."

"但是,她沒有出來吧?"

"沒錯,所以……我們正在等她."男人往那邊看."我們已經將攝影機設置在指定的角度等她出現了,總之,攝影機和收音目前都處于待機狀態."

"這麼危險的狀態下,你們還這麼拖拖拉拉的,有連絡救護車嗎?現在不是應該要趕快救起她嗎?"

"嗯,嗯嗯,唔……但是,這個可是'奇跡的脫逃’啊……"男人用手撫摸胡須."你說的沒錯,或許真發生了什麼問題也說不說,那就拜托你們了,我們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請你立刻聯絡待命的警察和救護車."萌繪說:"這里不是我們的管轄區域."

"依照這種情形,那個瓦礫堆應該即刻清除才是."近藤斜眼看著卷發男."這要花錢喔,因為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怎麼這樣……我們只是來錄像的而已,"

當這句話還沒說完時,四周突然響起巨大的騷動聲.

萌繪往大樓方向猛然回頭,不過,那里當然已沒有大樓,只看得到消防車和瓦礫堆,可是她沒有看到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但是,手持攝影機越過繩子的男人們都開始狂奔,起來警衛雖然極力制止,無奈如雪崩般湧入的人潮太多,甚至攝影師以外的一般民眾,都跟著那幾個率先行動的人突破封鎖線,群眾都一起狂奔起來.

電視台工作群和近藤及萌繪所在的地區,像孤島一樣被人潮給團團包圍.

"攝影機,快拍快拍!"導演大喊."全部都拍!記得收音!"

"發生什麼事?"

"屋頂上,屋頂上!"

"燈光!"

"麥克風打開!"

萌繪找到有里美香流的身影.

緊鄰崩毀大樓西側的建築物屋頂上,站著一個身穿橘色服裝的女人.她沒有戴安全帽,讓人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頭長發.

"請大家退後,不要靠近大樓,這里還很危險!"萌繪附近的擴音器,傳出刺耳的巨大廣播聲,讓她不禁將雙耳捂住.

但是,沒有人因此停下來.

聚光燈的燈光為了找尋目標開始移動,鄰近西邊的那棟樓房,是棟有如廢墟般的老舊建築物,現在,在那棟樓房的屋頂上,有里美香流出現了.

萌繪看向近藤刑事的臉,他抬頭望著那棟樓房,張口結舌,表情呆滯.

在不遠處的播報員,開始對著麥克風轉違現場實況."她成功了,是奇跡,這就是奇跡!"

驚呼聲不斷.

此時群眾已經逼近到水泥瓦礫堆附近,萌繪用眼神示意近藤,于是兩人也離開這里,往那邊靠近.

"喂,走啰!"電視台的人員大聲叫著.

"再更近一點拍,靠近靠近!"

7

這是場還稱不上引起恐慌的騷動.

圍觀群眾幾乎都是用走的,每個人態度都很冷靜,空地擠滿了人,以被破壞的大樓為中心,人口密度與距離形成反比例分布,不只是北側空地,就連有里美香流出現的西邊樓房周圍,以及南側道路的步道上,都擠滿了人.

手持攝影機的男人們,毅然爬上崩解堆積而成的水泥小山上,想辦法爭取到更高一點的角度來拍攝這個現場.

但是,走的越近,卻越看不到站在西邊樓房屋頂上的有里美香流,為了捕捉到她從那棟房子一樓出口出現的畫面,相關的采訪群在往道路方向的出口旁,以及北側的後門那里靜靜等候.

雖然抬頭仰望樓房的人很多,但屋頂上卻已經不見人影,在同一時間,從遠處靜觀那棟房子的人們(事實上犀川就是其中一個),也是一樣看不到了.

肩膀擔著攝影機的男人們,還有初次嘗試藝能新聞的采訪群,終于化被動為主動,往老舊的樓房內長驅直入,當某位男士率先發難從後門進去後,接著好多個男人也爭先恐後地紛紛湧入.

男人們沖上了階梯.

因為這棟房子的電源已經被切斷了,所以電梯當然是沒辦法使用,也因為如此,建築物里面很暗,暗到分不清這一樓是哪一樓.扛著沉重的攝影器材苦撐中的男人們,一個接著一個魚貫上樓,每個人都呼吸急促,汗流浹背.

最先沖上屋頂的,是藝能新聞的年輕攝影師,他推開鋼制的門,從頂樓小屋里沖到外面去.

鋪著汙黑瀝青的頂樓地板中央處,有個生鏽掉漆的奶油色桶子,從里面延伸出很多管線,屋頂四周僅僅圍著稍高一點的護牆,上面沒有裝欄杆.

從樓房下方往上照的燈光,讓頂樓四周的空氣朦朧發光,還有嘈雜人聲自下方傳來,跟在後面也沖了出來的男人們,讓那狹小的空間很快就擠滿人.

終于,照相機發出響個不停快門聲,閃光燈也閃個不停.

因為被太多閃光燈的光芒給籠罩,使得眼前情景宛如老電影的膠片.

有里美香流,坐在頂樓的最高處.

她靠在水泥砌的矮護牆上,雙腿像人偶一樣成外八字直直往外,頭不自然地面向旁邊,眼睛緊閉,鮮紅的唇彷佛在笑著.

雖然暴露在那麼多的鏡頭前,她卻仍然一動也不動.

8

萌繪看完采訪記者群沖進西側樓房之後,就開始找尋犀川.近藤在她還沒發覺的情況下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離開大樓,回到剛才還跟犀川他們在一起的地方.

很多參觀者都開始准備打道回府,對來參觀大樓爆破解體的研究者而言,已經沒什麼好看了,他們其中有一大半人,應該還不知道電視台在替有里美香流的脫逃秀錄像吧.

當萌繪根據記憶走回來時,只見犀川一個人站在那里,其他研究生和牧野洋子都已不兒蹤影了,國枝桃子也不在.

"到底怎麼了?"犀川看著她的臉,從容地邊抽煙邊問:"大家都打算拿片水泥碎片來當紀念嗎?"

"不是啦,老師."萌繪說."有里美香流在對面的鄰近樓房上出現了,媒體看到她都簇擁上去,所以大家自然也就跟著跑了."

"什麼啊,那,她原來是飛到那邊的樓房去啰?"

"嗯,是的,好像就是這樣."萌繪轉身過去.從這里可以看到那棟房子的頂樓,那邊現在燈火通明,似乎有很多人在,萌繪心想,他們大概正在采訪有里美香流吧.

"那種程度的爆破,再加上從高空落下的沖力,和瓦礫的碰撞……我正在思考是否有能忍受這一切外力的膠囊座艙."犀川碎碎念著."可以將輕金屬外殼的內外側,都用柔軟的矽樹脂之類的東西覆蓋,不過,要多厚才能保護人體不受加速度影響呢?恐怕要將近一千毫米吧.這種緩沖材料是可以緩和沖擊力道沒錯,但還有更難的條件,就是要同時具備抗熱性."

"真的有這樣的膠囊座艙嗎?"


"以技術上來說,當然是可行的."

"在頂樓進入那種膠囊座艙後,即使大樓因爆破而崩毀也會沒事啰?"

"當然沒事啦."犀川點頭."那種事很簡單的,不過就算這麼做,也可能會遇到被埋在瓦礫堆中出不來的窘境,不過,畢竟她是在最頂樓,所以這種可能性應該沒那麼高吧……"

"有里美香流有使用這種膠囊座艙嗎?"

"怎麼可能……西之園同學,首先,這太花錢了,我想,她應該是一開始就移到隔壁的房子去了,也因為如此,她才會選擇在頂樓."

"我以為她在最頂樓,是為了要突顯表演的危險性."

"這個是外行人的想法,不是這樣的.如果是在大樓即將崩毀的狀況下,最危險的地方絕對是最下層,就連地震時也不例外,一定是一樓最危險,如果是在一樓的話,就算進到膠囊座艙里,也不能保證可以生還."

"不管是哪一種,以魔術的角度來看,都是不怎麼有趣的手法."萌繪看似百般無聊地說:"看電視上的也許還比較有意思."

"但是,試想萬一有某個小環節真發生錯誤,那她還真是下了個危險的賭注呢.講明白點,她是很蠢沒錯,但我不想開口批評別人的價值觀,所以還是別說的好."

"國枝老師呢?"萌繪張望四周說.因為犀川說到蠢這個字眼,令她不禁連想到國枝.

"這個嘛……一定是去建築物那里看了,在這里等吧,不久後大家就會回來了."

雖然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那因為到處都有點燈的關系,周圍很明亮.

救護車的鳴笛聲傳了過來,位置似乎是在大樓的南側大樓.

大概等了五分鍾後,高個了的國枝回來了.

"好像有救護車來了."萌繪問國枝說:"有人受傷嗎?國枝老師有看到嗎?"

"你看這個."國枝將拿在手上的東西秀給萌繪看.那是小水泥碎片."從這種粗糙的觸感來看,是質量不怎麼好的水泥,可能是施工時多摻了些水吧,還有,鋼筋也是圓的,設計很古老."她無視于萌繪的質問,將水泥塊也拿給犀川看.

"這是不是預鑄混凝土?"

"等回研究室後,再來做分析吧."國枝說:"因為是三十年前的,剛好遇到品質不好的時期."

"請問……有里美香流小姐怎麼了?"萌繪問.

"誰?"國枝推了推眼鏡,看著萌繪的臉."喔喔,你是說那個逃出大櫻的女人嗎?"

"嗯嗯,她在隔壁的樓房上現身……"

"我不知道."國枝搖頭."大家好像都去看那個……不過我沒興趣."

國枝又開始摸起水泥塊,並進行觀察.

萌繪就是不想離開這里,參觀者們都紛紛往停車場方向走回去,雖然人數看似有稍微減少,但瓦礫堆那里還有一堆人在,人潮還是不減,隔壁樓房的出入口也擠到看不清,在瓦礫堆的高處,有幾個人站在上面.

牧野洋子跑了回來.

"不好了!"洋子用差點撞上萌繪的氣勢沖了過來."有看到嗎?有里美香流好像受傷了?現在救護車把她運走了."

"太蠢了."國枝說:"那本來就是那樣的表演啊."

"可是可是,大家都很驚慌啊."洋子快喘不氣來地說:"她是被用擔架抬出來的,從那棟隔壁樓房出來後,她就上了救護車……總感覺她好像已經筋疲力竭了."

"大家呢?"犀川看著手表說."已經該回去了吧?"

"好想趕快回研究室喔."國枝將水泥碎片很寶貝似地在胸口前緊握."濱中他們剛好五人,可以共乘一部車,犀川老師,我們回去吧."

這番話很像是薄情的國枝桃子會說的,國枝似乎是想叫犀川搭自己的車回去.的確,萌繪只要載洋子回去就好了,至于剩下的五人男生,只要叫濱中全部一起載也就行了,所以國枝的分析並沒錯,不過,到那古野要開兩個小時,濱中的小車里塞五個人也未免太可憐了,當然,最可憐的是濱中車子的引擎.

"再等一個人吧."犀川點起一根新的煙.

"為什麼?"國枝立刻問.

"喔,因為你的車子應該再載一個人比較好吧."

國枝雖然沒說話,但好像是勉為其難地接受這個理由.

于是四個人就站在原處等了一陣子,人潮一點一點地減少,從停車場開出去的車也很多,那幾台消防車也開始移動,准備從現場撤離,此刻時間已經超過八點了.

9

等包含濱中在內的那五個人一起回來時,已經又過了二十分鍾.大家馬上接著准備要搭車回去.

"有人在談論有里美香流是不是死了呢."濱中邊走邊說.

萌繪聞言停下腳步."咦?怎麼可能?"

"雖然到處都在謠傳這件事."濱中將手插進口袋."但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對了,不知道近藤先生怎麼了."萌繪看向犀川.她和近藤刑警在有里美香流出現在屋頂上時就走散了.萌繪想,他可能是進到那棟房子里去了.

犀川沒有回答.

大家走上步道,回到停在這里的車子旁邊.

"我要搭濱中學長的車子回去."洋子對萌繪說.

"那,犀川老師,"萌繪靠近犀川."就由我來送好了."

"三島和波木學長就坐國枝老師的車吧."洋子擅自做了安排.在這種時候,總是年紀最小的洋子帶頭說了算,雖然人家都為此一臉錯愕,但也沒有抱怨些什麼.

大家只有稍微舉手道別後,就全部上了車.

四周的道路雖然會塞車,但等稍微遠離現場後,車流就很順暢了.

"這次真的滿有趣的."副駕駛座的犀川,將雙手置于頭上說.

"是啊."萌繪也應和了一句,在紅綠燈左轉後,她的車加快速度.

"人類啊,到目前為止都是由下往上蓋大樓,然後要破壞時就反而變成由上往下來破壞.不過,最近卻出現蓋房子時也由上面開始蓋的,以及破壞時像今天一樣從下面開始破壞的方法,我對此還滿有興趣的."

"怎麼個有趣味法?"

"本來在建築,不,人工物品上,都有所謂的增加法和消去法,你知道是什麼嗎?"

"不知道."

"把物質組合就是增加法,相對的,把物質除去以制造空間,像將岩石挖洞一樣的,就是消去法.到目前為止,蓋地下建築時也都是先挖洞到地底下後,再從底下往上依序蓋起,不過最近也開始出現一邊挖洞,一邊從上面往下蓋的做法."

"你這到底在說什麼?"

"自言自語."犀川回答."你不用在意,我只是剛好想到很有趣的觀點而已."

"老師,難道接下來你都要像這樣一路想回那古野嗎?"萌繪的語氣變得有些嚴厲."我們好不容易才能兩人單獨說說話的……"

"那西之園同學想說什麼?"犀川看向萌繪.

"我想想……"

萌繪開始思考,雖然她明明知道自己真正要說的,最想說的話是什麼,但這些話卻始終像彈珠汽水的珠子一樣,就是說不出口.

車子開上高速公路的交流道.拿到通行票後,她的車一邊轉彎一邊加速,很順暢地開入被橘色燈照亮的高速公路上.

她邊看著後照鏡,邊踩下油門,享受加速度的沖力從背後傳來,她移到外車道去,將排檔推到最高.

"要怎樣才能脫逃呢?"萌繪終于想出問題.

"剛才大樓的?"

"嗯,有里美香流要怎麼脫離那棟大樓呢?老師你說過她是飛過去的吧,可是那兩棟房子之間雖然看起來很近,事實上卻離得滿遠的.我想,大概有七,八十公尺吧."

"我認為有很多方法,比如說,從隔壁大樓上面伸出超重機吊臂,從前端垂吊下去就行了,這是最簡單的.一開始就先垂下繩子,將它跟自己的安全繩綁在一起後,從西邊的窗戶一躍而下,只有這樣就好.接下來,爆破的大樓會往下降落,因為是在最頂樓,所以應該真的會有往下直落的感覺.加上有噴發煙霧的關系,只要計算好時機,就能靠這個當掩護,移到隔壁的樓房去."

"也就是說,會有工作人員之類的人在隔壁的樓房上啰?因為必須要有人操作那台起重機才行."

"也有可能是自己用無線操縱的."犀川回答.

"可是,後來媒體的人都有上去那房子的屋頂,如果有起重機的話馬上就會被發現,魔術手法也就曝光了,在事情演變到那樣之前,為何有里美香流小姐不自己下來呢?馬上從屋頂下來在大家面前現身的話,就能讓她的手法不被視破了."

"是啊,這的確是很不自然的行動,她一定是真的受傷了."

"好想趕快看電視喔."萌繪喃喃說:"太遠了完全沒看到."

"我是想看爆破解體的錄像帶,就算沒有電視,應該也有很多人有帶手提式攝影機才是,所以最近一定會有影片在網絡上流傳的."

萌繪的跑車在高速公路上往西邊前進,沒有任何三口車能超過她.

晚上的高速公路很美,雜亂的景物都消失了,只看得到純粹的道路,就好像經過典型化的理論一樣美,她最喜歡的引擎聲,也讓她心情舒暢.

"老師."萌繪想了一會兒後說:"我們可以講些更不一樣的事嗎?"

"怎樣的事?"

"這個嘛……比如說,我們的將來之類的."她鼓足勇氣說出的同時,不禁把油門又往下踩了數毫米.

"你想做怎樣的研究?"

"呃,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引擎聲填補了這段沉默.

座位後面傳來暸亮的鈴聲.

"西之園同學,你的呼叫器在響喔."犀川回過頭說."要我幫你看看嗎?"

"那是手機."萌繪依舊握著方向盤說:"沒關系,就放著讓它響吧."

但是,因為這鈴聲老是不停,于是犀川便將她放在椅背後面那狹小空間里的皮包給拉出來,從里面掏出電話.

"呃……是這個按鈕吧."他按下那個不停閃爍的按鈕."喂……我是犀川."犀川開始對著手機講話."嗯嗯,她正在開車,請稍等一下……西之園同學,是諏訪野先生打來的,要接嗎?"

萌繪看著後照鏡,慢慢地將車子移到左邊的路肩並減速下來,然後從犀川手中接過電話.

"喂——"萌繪用不悅的口氣說:"諏訪野,你這通電話來的真失禮耶.我現在正要跟犀川老師談很重要的事呢."

"真的很抱歉,大小姐."諏訪野用優雅的聲音說:"請您務必原諒在下的無禮.事實上,愛知縣警的三浦先生有個緊急的通知想轉達給大小姐您知道,我本來也在煩惱該怎麼處理才是,最後決定還是通知您比較妥當.還有,我一方面也是因為很擔心大小姐您可能又無端被卷入某個案件里,所以才會……"

"好啦,我知道了.到底有什麼事?"萌繪長歎一聲後說.

"好的,三浦先生聯絡的內容就是說,在靜岡的大樓解體工程現場,有個名叫有里美香流的魔術師被殺了,三浦先生還交代,大小姐您既然有說過要去那里,如果近藤先生就在您身邊的話,希望能請他跟三浦先生連絡."

"被殺了?"萌繪又問了一次.

"是的,就是如此,我聽到的,的確是這樣."

車子進入隧道後,電話就聽不到聲音了.

"有里美香流被殺了……"萌繪看向犀川喃喃說著.

"西之園同學,前面,請看前面."犀川馬上說.

10

在看到第二天的早報之前,萌繪就已經幾乎掌握到全部的情報.昨晚回家後,她打電話到縣警局,從三浦刑警那里得知了所有詳情.在很晚的時候,電視上也以頭條報導這則新聞.

緊鄰爆破解體的大樓的西側,有間樓房頂樓上,被人發現有里美香流的尸體.

發現者是報社和雜志社的攝影師和記者們,雖然他們當然有用相機拍下有里美香流的死狀,不過沒有一個媒體敢真的將照片給注銷來,第二天早報上,萌繪所看的照片,是美香流在大樓解體前從屋頂上向大家揮手的樣子.

電視上重複播放著爆破解體的影片,從爆破的那一瞬間,到美香流尸體被發現,中間只有經過二十分鍾而已.而且,大概在十分鍾的時候,有很多人選目擊到美香流站在隔壁樓房屋頂上的身影,就連萌繪自己也有看到,因為那時有里美香流還活著.因此,她遇害的時間,就被限定在之後短短的十分鍾內了.

有里美香流被判定是頭部遭鈍器重擊,幾乎是當場死亡,當她被攝影師們發現時已經死亡了,尸體據說是在頂樓東邊,以人偶般的姿勢被放置在那,根據三浦的說法,是犯人故意讓倒下的美香流這麼坐的.

這些事實,都導向一個結論,就是殺人犯就潛藏在爆破解體大樓旁邊的房子里,有里美香流用了某種方法飛到隔壁樓房後,于那里的屋頂上遭某人襲擊身亡.

那麼,殺人犯在殺了她後,到哪里去了呢?不論誰都會產生這個疑問.

因為救護車就在現場附近待命中,所以醫護人員在發現尸體三分鍾後就趕到屋頂上,警察也正好在現場附近,另外還有很多消防隊員和救難人員在.最初沖上去這棟辦公大樓的攝影師有十個人以上,卻沒有在中途看到任何人從樓梯上下來,當然,他們發現有里美香流時,屋頂上沒看到有其他人,也沒有發現到凶器.

毆打有里美香流致死的人,是用何種手段從那棟房子里脫逃的呢?

不管是那棟樓房一樓的出入口,連接南邊道路的部分,或是鄰近北側空地的部分,都有大批媒體相關人士一直守候著.這棟房子因為已經被斷電,所以電梯不能動,也只有一道階梯,雖說是晚上,但四周都被燈光照亮,不管怎麼想,犯人都不可能偷偷跑出去的.

上空雖然有電視台的直升機,但它為了在大樓爆破時保持高度而遠離現場,爆破結束數分鍾後就降落在北側空地上,之後有里美香流才被目擊到出現在隔壁樓房屋頂上.

在有里美香流的尸體被發現,警方趕來這里之後,這棟辦公大樓的每層樓有被徹底搜查過,但並沒有到有可疑人士或是類似作案凶器的物品出現.

這次大規模的搜查,應該是由靜岡縣警局來主導的,不過包括愛知縣警本部也有派出近藤在內的幾名刑警前去支持,三浦說,他們應該會跟靜岡縣警局共同設立聯合搜查總部.

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天早上,當萌繪還在床上睡覺的時候,近藤刑警打了通電話來.

他用高亢又活力十足的聲音,說他在現場待了一整夜的事,從聲音就可以聽得出他還在亢奮中.

"真是的,要是能戴領帶來就好了啊."近藤笑著說.


根據他的說法,他當時看到一大堆人沖進大樓的騷動後,也跟著跑到屋頂去,所以也有直接看到有里美香流的尸體.

"屋頂上有起重機嗎?"萌繪邊揉著眼睛邊說.她穿著睡衣,還躺在床上.

"起重機?不,沒有這種東西."

"有里美香流是怎麼飛到那棟房子上的?有看到像繩子之類的魔術道具嗎?"

"什麼都沒有,關于這一點,我有跟靜岡的同僚們談過,但現在還沒有確定的說法,大家都說她可能不是用飛的,而是走樓梯上去的."

"你意思是說,美香流小姐有從被破壞的大樓上下來過嗎?"

"嗯嗯,一定是用繩子之類的東西滑下來的吧."近藤講到這時,打了個噴嚏."啊啊,抱歉,我好像感冒了.呃,對了,就是像戰隊一樣用繩子從大樓外牆垂直下降.她可能是在快爆炸前一刻降到地面上來,然後為了躲避隨暴風飛過來的瓦礫,就沖隔壁的樓房里,在經由樓梯到屋頂上,只是沒想到會有人埋伏在那里等她吧."

"那麼,犯人是怎樣逃走的?"

"再用繩子下來吧……"

"攝影師都跑進去了耶."萌繪說出自己的看法."我想他應該是在樓梯中段等攝影師們上來,然後就這樣混進人群里.當時在屋頂現場的人都有偵訊過嗎?"

"唉呀,那是不可能的,當時出入的份子太複雜,有人為了趕快送新聞回總部就跑出去了,下面又有一大堆人在,要管制也來不及了,畢竟是媒體的人先發現的."

"有找到任何跟有里匠幻一案直接相關的線索嗎?"

"我不知道."近藤回答."啊,西之園小姐,抱歉,我得切掉電話不可了.下次再聯絡."

已經清醒的萌繪,從床上起來,換過衣服後,她下樓走到餐廳.諏訪野為她泡了杯咖啡,時間已經是七點半.

昨晚把犀川副教授送回公寓後回到家,已經將近十一點,因為長時間的駕駛讓眼睛很疲倦,她淋浴完後,在跟縣警局的三浦通電話和看電視新聞的途中,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到現在她已經睡了七個小時以上,睡眠十分充足.

咖啡配合萌繪的喜好,弄得一點也不熱,諏訪野不會端熱咖啡給萌繪,不過,早上他總是會端出一杯微苦的咖啡.

"昨晚我非常失禮,真的是很抱歉."諏訪野低下頭.

"咦?是什麼事啊?"萌繪從報紙上抬起頭看諏訪野.

"大小姐,就是打電話給你那件事."

"喔喔."萌繪露出微笑."那是我說的太過分了,對不起,還好你有告訴我這麼重要的事,移動電話竟然還算是滿方便的東西呢."

"這次是上次那件案子的後續嗎?"諏訪野依舊站著,都馬則坐在桌旁的椅子上.

"嗯."萌繪回答諏訪野後,歪著頭看向天花板."是啊……真不知道為何美香流小姐會被殺."

"雖然這樣問有點不妥,這次難道又像葬禮時一樣發生尸體消失的情形嗎?"

"啊,原來如此."萌繪圓睜雙眼."對喔,還有這種方法.很行嘛,諏訪野."

"大小姐,您這樣的說話方式實在稱不上恰當."諏訪野的口氣雖然很謙卑,但凝視著她的眼神卻很嚴厲,萌繪從小就拿這種眼神沒辦法.

"我失禮了……"她假咳兩聲."嗯嗯,你的想法我覺得十分有趣.我也認為有參考的價值,但是,為什麼要讓遺體消失呢?"

"這個,我還沒有想到那麼遠的地方."諏訪野莞爾一笑."不管是什麼原因,可以確定都是脫離常軌的,會這樣做的人,我想必定有他自己獨特的想法吧."

"嗯——"萌繪雙手捧起杯子,以杯就口."是啊,既然會走上殺人一途,犯人應該會有確實的原因吧."

"這是當然的."諏訪野說完,敬了個禮後,就到廚房里去了.都馬坐在椅子上,往他離去的方向一直注視著.

11

下午下起雨來了.

不能出去散步,讓犀川覺得很可惜,因為上午一直敲鍵盤打文章,為了去研究生室轉換一下心情,就拖著沉重的腳步出房間下樓去.

建築學會年度大會剛結束後第二天的星期天.發表完論文的研究生們,大家可能都去玩了.打開研究生室的大門,果然如料想的一樣,只有濱中深志窩在椅子上看著漫畫.他看到犀川的臉,連忙將漫畫闔上.

"只有濱中同學嗎?"犀川邊點煙邊說.

"嗯嗯,今天連四年級生都沒來."濱中回答."昨天的案子真是不得了,大家應該都在家里看著電視吧?啊,犀川老師知道這件事嗎?"

"嗯."犀川在椅子上坐下,翹起二郎腿."是有里美香流被殺了吧?"

"你怎麼知道?你那里明明沒有電視啊."

"昨天在回家的路上,西之園同學接到電話通知,就算沒有電視,還是可以用其他方法得到必要的情報."

"喔喔……"濱中點頭."是啊是啊,西之園最近開始帶手機了,如果她真的去愛知縣警局上班就好了,反正她的話,去參加公務員考試一定能考上的,因為她根本就是為考試而生的人."

犀川面無表情地點頭."的確是."

"西之園還在追查有里匠幻的案子吧?"濱中笑著說:"她就是這種叫人不敢相信的個性啊."

"就是這樣."犀川再次點頭.

"接下來就要忙著寫畢業論文了,請老師好好給她當頭棒喝一下吧."

"你自己去說吧."犀川邊呼出煙邊說.

"不行啦,我哪有這個資格."

"濱中同學不是都直接指導她嗎?像這樣去領導別人,也是博士課程的一環啊."

"我說的話,她不會聽的."

"如果西之園同學不聽你的話,那你代替她寫畢業論文不就成了,就是這麼簡單."

"老師,你那話,難道……是威脅嗎?"

"不對,只是要告訴你快捷方式而已."犀川用指尖轉著香煙."那就是領導別人的意義.最壞的打算,不過就是自己來作這件事罷了,對普通人來說,這招是最有效的."

"她……根本不是普通人啊.要是我寫了西之園的論文,你想會怎樣?我想八成只能得到句'濱中學長謝謝’吧."

"你那樣說也對啦."

"唉呀呀……老師,你也別這麼輕易就肯定了啊.那我們之前的對話到底算什麼?"

"都是廢話."

"老師……"

這時門打開了,走進來的是西之園萌繪.她一看到濱中,就開口說:"啊,在談我的事嗎?"接著便將皮包從肩膀放下.

"犀川老師也來的正好.我有買冰淇淋泡芙喔."她將一個小盒子放在桌上,不過,因為桌上放著三台計算機,其他地方又被漫畫和雜志給占據,所以與其說是放桌上,還不如說是放在堆積如山的雜志堆上面.

"老師,老師,你就說說看嘛."

"你們要說什麼?"

她打開盒子,將裝在小袋子里的冰淇淋泡芙地給他們.

"謝謝."濱中很坦率地接受.

"老師,那里沒有起重機喔."萌繪在椅子上一坐下就說:"在有里美香流被發現的樓房屋頂上,並沒有超重機.我這是從近藤先生那里聽來的,那里似乎沒有可以供她飛過來的道具."

"昨天的大樓?"濱中問:"她是如何移到隔壁去的?"

"警察認為她有下到地面過."萌繪回答,"藉由繩子沿牆壁快速降下後,逃進隔壁的樓房里……"

"沒有那種時間."犀川吃進半個冰淇淋泡芙."還有,在那種情況下降落是很危險的.昨天我有說明過了吧?地面上是最危險的."

"但是這樣的話,那到底要怎麼做?"

"簡單,就是將使用過的起重機掉到隔壁去."犀川馬上回答,"讓它落進瓦礫堆里.現在警方應該正在找了吧."

"這種事,一個人可以辦到嗎?"

"雖說是起重機,也只不過供一個人垂降下來罷了,所以只要將稍微堅固的鋁材彎成適當角度,就能做得出來.而且重量也沒多重,簡單,簡單."

"這麼說,她果然是直接移到隔壁樓房的屋頂上,然後在那里立刻被殺掉啰?"

"大概吧,"犀川站起來走到房間深處,然後從窗子俯瞰北側的中庭.

"這真是不太有趣的方法啊.以魔術的角度而言,這種誰都想得出來的機關,實在無聊,西之園同學也是這麼想的吧?"

"是啊."萌繪點頭.

"跟瀧野池的手法比起來,等級太低了,根本算不了什麼."犀川點了根煙."這次就某種意義來說,也是情非得已的,當出現像這次爆破解體一般艱難的狀況時,脫逃的方法就會受限,狀況越是複雜,可能性和驚奇性就會減少,作為魔術秀的趣味性也會跟著變得稀薄,這真的是兩難啊.當魔術師也很辛苦的."

"聽到有里美香流死了,讓我有點受到打擊呢,"萌繪一口一口地吃著冰淇淋泡芙說.

"完全看不出來你有受到打擊的樣子."濱中說.

萌繪沒有回答,犀川瞥了她一眼.

犀川和萌繪都有跟有里美香流一起吃過飯,所以萌繪不可能完全沒感覺的.但是,犀川從以前很在意的一點,就是她的情感,很明顯地被某種防護罩給保護著.他想的絕對沒錯,她恐怕是在那一夜,也就是十六歲時目睹父母雙亡的那個夏夜里,就無意識地築起了跟犀川意識中刻意形成的防禦機構相同的機制.

"所有的東西都有名字."犀川不禁喃喃說著.

對犀川太過突然的發言,萌繪和濱中都驚訝地圓睜雙眼.

"老師,你又把對話全破壞掉了."濱中停頓了一下說.

犀川淺淺地露出微笑後,吹出一口煙,

就他的思考模式而言,雖然他頭腦全部區域理論上都鏈接得很順暢,但一部分意識卻往往會出現不連續的地方.同樣的道理,他跟別人對話時,也因為無法把想到的內容全部講出來,所以必然會出現不連續的情況,所以這是常有的事.

為了避免這種不連續性產生,他只能從減低對話的層級,放慢說話速度,盡量不想好讓思考減速……這三個方法中選擇一個.

人死後會失去的,是個人的人格,如果更嚴格一點說,就是那個人的思考.

思考不會在意識表層上展露全貌,就是它之所以不能以電子方式重現的理由,而不能重現,就意味著"失去".

人,究竟是為什麼而活呢?

有的人是為了呼吸而活,有的人是為了思考而活,有的人甚至沒自覺到有活著這件事,只是用來象征這些意涵的,全都是語言和符號,也就是事物所擁有的名字.

那就像刻在墓碑上的短短一行字一樣,可說是極為有限的單純碎片.

所謂活著的目的,就是用來解釋只存在于片斷之領域和短暫之瞬間的記號,換言之,就是對于轉換手續的概念.

現在,如果要將犀川不到三秒間所思考出的這些東西還原成語言的話,就會變成這樣.這些想法在不自覺中被符號化,單純化,抽象化,而成為聽起來像"所有的東西,都有名字"的聲音,脫口而出.

像這樣跟個人一瞬間的想法完全同調的事,連本人都幾乎辦不到,如果出現偶然能達成的場合,就會被稱為是靈感.雖然每個人時常都會有靈感出現,但要時常捕捉到這些靈感,也只有擁有可以超越言語之思考力的天才方能辦到.

比如從窗子可以看到的中庭里,種著一棵足以將實驗大樓遮蔽的參天櫻樹,人們會感覺到這是棵"櫻樹"的時節,一年也不過是短短數周,在其余的時間里,它就只是一棵"樹".

同樣地,人只有在表達自我的時候,才算是個別的"人",除此之外,都只是"人們"而已.

不管表達自我的目的為何,如果不是要向其他人(在很多時候,也包括自己)傳達某種訊息的話,就不可能成為"人".那就是人為了名字而活的意義所在.

犀川中斷思考回過頭去,看到萌繪和濱中正以不可思議的表情盯著他看.

"怎麼了?"犀川對兩人開口說.

"啊啊,太好了,犀川老師終于回來了."濱中說.

"濱中同學,之前的眼鏡女孩,現在怎樣了?"犀川已經開始思考別的事情."就是那個在瀧野池和我們一起的女孩啊."

"你是指村瀨小姐嗎?"濱中露出訝異之色."她之所以戴眼鏡,是因為那時跟我相撞把隱形眼鏡弄丟了,你問她做什麼?"

"她說過停在岸邊的車子上有載著東西,是吧?"

"嗯,沒錯.箱型車里是有裝著東西.她之後搬爆破裝置的電池時,我也有一起幫忙.我後來聽到是搬這種東西,還嚇了一跳呢."

萌繪的雙眼,一直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集中精神將視線投注在窗邊的犀川身上.

"那輛箱型車里,有人嗎?"犀川說.

"不,我沒有看清楚,我沒有進到車中,又因為光線反射,從窗外看不到里面,但是她說,有里匠幻就在車上."

"那麼,有里匠幻是從巴士移到那台箱型車啰?"萌繪插嘴.

"是啊."濱中說:"有里匠幻就是從箱型車里出來,走到舞台上的."

"金色的箱子擺在哪里?"犀川提出下一個問題.

"那是先用起重機吊起來,再被運到舞台上的,在那之前,應該是……對了對了,應該是在那台箱型車的行李箱里,因為村瀨有說過.之後,它從行李箱里被搬出來,在不遠的沙地上放了一陣子."

"老師,你意思是說,有人躲進箱子里嗎?"萌繪站起來走到犀川附近."是那個人從箱子里將隱藏在舞台中央下的匠幻先生給殺了?不對,這樣很奇怪,太奇怪了.因為,那個箱子在匠幻先生進去前,曾打開過讓攝影機拍攝,好證明里面的確是空無一物啊."

"你說的對."犀川點頭."為什麼話題會變成這個呢?"

"因為老師提出奇怪的問題啊."濱中說.

"喔,是嗎?是我造成的呀."犀川狡黠地笑了一笑."抱歉抱歉,有時候我是會說些奇怪的話.算了,別太在意啊."

"只有……有時候嗎?"濱中莞爾一笑.

"我可是很在意的."萌繪抬起下顎說.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