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豪雄 第一章 危機四伏 第一節-第五節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機四伏 第一節

大漢國初平元年(公元190年)三月中,晉陽。

龍山位于呂梁山脈的西山中段,南連懸甕山、天龍山,北接蒙山諸峰,奇峰險峻,樹木蔥蘢,滿眼蒼翠,景色十分秀美。

三月二十日,長平公主劉蕭和驃騎大將軍李弘到達龍山大營。

龍山大營這幾年一直是北疆的軍政中樞,鎮北將軍府、征北大將軍府、車騎大將軍府和驃騎大將軍府先後駐紮于此。李弘喜歡龍山。這里風景好、安靜,可以避開鬧市的喧囂,而且這里地形不錯,適宜屯軍訓練。

龍山距離晉陽只有四十里,聯系方便,也不會影響到公務的處理。趙岐暫理晉陽行轅事時,因考慮到自己還要督掌護田中郎將府,所以他把行轅主要掾屬都遷到了晉陽城。得知李弘即將南下後,趙岐隨即把行轅掾屬又遷回了龍山。

關于長平公主的行宮,李弘和趙岐一致認為應該安排在晉陽城。雖然大家都無法確定長平公主返歸洛陽的日期,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長平公主不會再回河間國了。

河間國是先帝的故土,並不是公主的封地,如果京畿危機長時間不能解決,公主在沒有收入的情況下,不但無法解決掾屬和衛兵的俸祿,恐怕連維持自己生存都有問題。冀州府和河間府如果能主動承擔這筆額外開支,那倒好說,如果他們不願承擔,那事情就很麻煩了。不過從目前來看,冀州各府都很巴結公主,沒有人敢得罪她,公主僅帶到晉陽的財物就裝滿了數百馬車。公主把所有的掾屬侍從仆役財物都帶到了晉陽,顯然也沒有再回河間國的想法,她要回洛陽,在京畿危機解決後回洛陽。

先帝當初讓劉和帶著公主出京是為了解決皇統問題,現在皇統問題不存在了,小董侯已經繼承了大統,按道理公主應該回京了。但由于洛陽接二連三地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公主不但沒有回京,反而肩負起了鏟除奸侫、匡正漢室的重任,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先帝絕對不會想到,他為了解決皇統問題而留下的詔書和預先送出洛陽的公主,竟然在袁隗的精心策劃下,發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變成了重振社稷的巨大力量。

現在李弘感覺到了這股力量對自己的威脅,公主身份尊崇顯貴,她千里迢迢來到北疆,代表的是皇室,是天子,是大漢社稷。她即使沒有詔書,也有足夠的權威和資格要求驃騎大將軍為了大漢的安危而揮軍南下。李弘現在可以不聽袁隗的,不聽劉虞的,他不聽兩位托孤大臣的命令,最多不過落個驕縱不法的罪名,得罪的不過就是朝廷而已,但他現在如果不聽公主的命令,犯下的卻是欺君枉上之罪,得罪的是天下人。公主以大義之名,請自己率領勤王之師鏟除奸侫,匡正漢室,自己有什麼理由不聽?自己不聽,自己的部下呢?北疆諸府和北疆諸部大軍是不是還會繼續忠實執行自己的命令?

自從公主到了北疆後,驃騎大將軍府的眾多掾屬突然感到了皇權的無上權威,感覺到了大漢國的天威。先帝唯一的公主就這樣實實在在地站在自己面前,誰能說自己視若無睹?對皇權的尊崇和膜拜,對大漢社稷的摯愛和忠誠,直接導致了眾人對這場危機認識的轉變,改變了眾人對解決這場危機的態度。現在驃騎大將軍府已經沒有多少僚屬認同李弘的制衡之策了。朱穆不止一次地提到這個問題,他希望李弘能正視現實,以社稷為重,暫時放棄北疆,但李弘刻意回避,不談這事。

李弘決定把公主和驃騎大將軍府分開,否則事情會越來越麻煩。現在不僅僅是朱穆等人的態度大有變化,就連自己都有些動搖了。

大軍過了句注要塞後,李弘稟奏公主說,趙岐、許劭、王邑三位大人已經在晉陽為她安排好了住處,雖然簡陋一點,但勉強可以住。北疆目前困難重重,實在沒有財力修築行宮,所以懇請殿下暫時屈就一下。

劉蕭猶豫了一下,小聲問道:“大人也在晉陽嗎?”

李弘說:“臣住在龍山大營,不在晉陽。不過趙岐、許劭等諸多大人都在晉陽城,他們會……”

劉蕭搖搖頭,細聲細氣地打斷了李弘的話,“你到哪,我到哪。”語氣非常堅決,一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

李弘愣了一下,剛想再勸兩句,卻看見劉蕭已經淚水盈盈,泫然欲下了。李弘心里一軟,想起先帝和董太後對自己的諸多恩寵,一時心里酸楚,低聲說道:“好,好,殿下不要哭了,隨我到龍山吧。”

李弘為此很憂郁,悶悶不樂。風雪問他,怎麼公主殿下也要到龍山大營?李弘說,我請她移駕晉陽城,她不願意。小雨歎道,你是不是不願意她和我們在一起?李弘沉默不語。小雨小聲勸道,公主殿下那天對我說,她早就想到北疆找你了。她離開洛陽後,舉目無親,除了認識你,什麼人都不認識,而且這世上,也只有你能幫她。難道你不想幫她?李弘無語。風雪湊到李弘耳邊,輕輕說道,那天公主哭得很傷心,說找到你之後,再也不會離開你了,除非你親自把她送到洛陽,否則不會再離開你半步。公主殿下對你很崇拜,說到你的時候,那神情,看著都讓人嫉妒。

李弘苦笑,突然他想到什麼,問道:“文姬是住在行轅還是回晉陽?”

“聽文姬說,殿下把她留下了,要和我們住在一起。”小雨笑道,“子龍將軍知道這個消息後,一定很放心了。”

趙岐等北疆大員聽說公主要移駕龍山大營,非常吃驚,急忙趕到龍山接駕。數百名大小官吏擠滿了轅門,亂哄哄的一大片。趙岐等人跪迎接駕之後,把公主送到了早已准備好的豪華大帳內。趙岐和王邑等人又勸諫了一番,但公主執意不去晉陽。眾人無奈,只好告退。

晚上,龍山大營燈火通明,北疆諸府擺下盛筵,一來恭迎公主,二來給驃騎大將軍接風。說起來是盛筵,但菜肴其實非常簡單,一個案上擺著四盤菜,只有一個葷,寒酸之致。北疆看樣子真的步履維艱了。

在這場筵席上,李弘看到了許多新面孔,這些人都是近一段時間趙岐為驃騎大將軍府征募的掾屬。令狐邵、王柔、郭策是晉陽大門閥的人,李弘過去就認識。牽招和史路原來是車騎將軍何苗的掾屬,李弘雖然久聞其名,但這還是第一次見面。許混是太原太守許劭的兒子,前不久攜家人趕到北疆來投奔父親。孫資是王柔舉薦的。

孫資是太原中都(今平遙)人,三歲喪雙親,由兄嫂撫養成人,長大後入太學,王允非常常識他,舉薦為縣令。後來他的哥哥被人害死,孫資隨即棄官不做,殺了仇人,攜家眷避禍太原王柔家。此次王柔剛好被驃騎大將軍府強行征募,無奈之下,只好從辟,順便舉薦了孫資。

公主早早退席之後,大帳內的氣氛隨即輕松起來。李弘是個隨和的人,說說笑笑,也沒有什麼尊卑之分,大家覺得很親切,說話也就沒什麼顧忌了。由于武將不多,大帳內也就華雄、龐德、段炫、張震、張蕭、陳踐和萇弓等寥寥數人,其余都是士族官吏,所以話題立即就轉到了時政上。

眼前當務之急是解決京畿危機,但趙岐、許劭、郭蘊等人認為,解決京畿危機必須要照顧到北疆危機,絕不能做出放棄北疆之事。在他們看來,京畿危機遠遠還一觸即發的時候,相反,北疆危機才是到了千鈞一發之際,先要解決北疆危機。

王瀚、楊奇、崔均、長平公主府的張范、刑颙立即表示了強烈的反對。他們認為社稷安危要遠遠大于北疆安危。如果社稷崩潰了,北疆安穩有什麼用?能堅持多久?先要南下打董卓。

令狐邵、王柔、郭策當即反駁,北疆穩了,流民的問題解決了,幾萬大軍有糧餉了,京畿能亂到哪里去?州郡起兵,勤王是假,驅趕董卓是真。這些人為了逃避叛逆的罪責,竟然揚言要廢黜當今天子,這叫什麼亂?誰是禍國之臣?北疆大軍到底打誰?

皇統的問題一經挑起,立即掀起了軒然大波,大帳內的爭論聲驟然激烈起來。

牽招、史路、朱穆、劉范等人認為皇統不可廢,勤王和討董並不矛盾。要聯合袁紹等州郡大軍攻打洛陽。

余鵬、尹思、田疇、孫資、許混等年輕官吏卻提出了一個誰都無法回避的問題。袁紹說他“承制”天下,如果我們聯合他,是不是說驃騎大將軍要聽他的指揮?那公主到北疆干什麼?討伐當今天子嗎?袁紹和討董大軍如果不放棄所謂的“承制”,不承認當今天子,我們就不能和袁紹聯手。

李弘一直在靜靜地聽著。北疆本土官吏不願意放棄北疆,不願意承認袁紹的“承制”,這倒是出乎李弘的預料。自己是不是可以用這個理由敷衍公主?制衡之策是不是可以借助北疆本土官吏的力量來實現?

第二天,長平公主劉蕭和驃騎大將軍李弘率領北疆眾吏趕到龍山南麓的忠烈堂,舉行了一場盛大的祭奠,以拜祭英烈們的在天之靈。

忠烈堂沒有完工,數千工匠還在忙碌著。趙岐說,按這個速度,到今年冬天就差不多了。李弘問道,修建忠烈堂的錢還夠嗎?趙岐笑道,我就是餓死,也要把忠烈堂建好,否則我對不起那些為國捐軀的英烈,也辜負了天子的重托。

這句話給公主聽到了,她毫不猶豫地對張范說道:“把我們從冀州帶來的財物都捐給忠烈堂,作為忠烈堂的修建之資。”

張范皺皺眉,小聲說道:“殿下不留一點?”

“不留了,”公主揮手歎道,“你看看昨天晚上大家都吃了什麼?北疆的確很窮很窮。”

當天下午,諸府官吏紛紛辭別公主回到晉陽。李弘也到晉陽聽取諸府對屯田、賦稅、春耕等事的稟報。

到了深夜,令狐邵、王柔、郭策三人被李弘留了下來。李弘向他們求教解決京畿危機的辦法。這三個門閥幾乎是異口同聲,堅決反對幫助袁紹攻打董卓。

令狐邵說,袁紹也好,討董大軍的其他官員也好,背後的目的太明顯了,討董就討董,還廢黜什麼天子,搞什麼貽笑大方的“承制”,誰信?他們騙誰?騙他們自己罷了。說到底,還不是為了權柄?要權柄干什麼?還不是為了自己宗族、門閥的利益?犧牲我們,成全別人,這麼白癡的事誰做?他們騎虎難下了,就把公主騙到了北疆,想以先帝來壓你,大人可千萬不要上這個當。

王柔說,大人現在不要出兵,最好是兩不得罪。董卓手上有天子,權勢大,大人要利用這個機會和他搞好關系,多撈點實惠。袁紹和各地州郡控制著糧食,大人也利用這個機會和他虛與委蛇,爭取以最快速度遷出災民,多購糧食。

李弘想了一下,說道:“要做到這一點,兩不得罪根本不行。”他停了一下,問道:“你們看,三方制衡之策如何?”

王柔和令狐邵、郭策相視而笑,王柔高興地說道:“我們正有此意。在北疆,我們和大人是同生共死的命運。只要北疆興,大人和我們都能從中獲益。”

李弘聞言大喜。在北疆,最大的門閥就是王家,王家分為祁縣和晉陽兩支。祁縣王家最出名的司徒王允,現在的家主是王允的哥哥。晉陽王家是王柔和王澤兄弟。王柔過去做過左中郎將,而王澤現在是代郡太守。令狐門閥、郭氏門閥和王氏門閥都有姻親關系,如果此三家都能支持自己,北疆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官吏站在自己一邊。

“大人如果要實施三方制衡之策,目前最重要的是向京畿和冀州兩地回遷災民,大量購買糧食,迅速穩定北疆,從而獲得足夠的制衡時間。”郭策說道,“錢我們不愁,北疆已經擁有了鑄錢權,糧食我們也可以買到,只要我們出面,冀州的糧食將源源不斷地送進北疆。現在的關鍵是……”

“我知道,我正在想辦法逼走董卓,強迫韓馥借讓郡縣。”李弘點頭道,“但我現在需要的是北疆諸府接受制衡之策,以便讓我有恰當的借口拒絕公主的督請。如果天天像這樣吵來吵去,不但北疆諸府官吏無所適從,也會影響到北疆大軍的士氣。”

“這事並不難做。”王柔笑道,“三個辦法。一是讓北疆各地州郡的官吏上書公主,誓死保住北疆。二是鼓動晉陽大學堂的諸生們聲討袁紹的‘承制’之舉,以捍衛當今天子的皇統地位。我們要讓公主知道,袁紹和討董大軍的真正目的不是振興社稷,而是毀滅社稷。第三嘛,當然是由我們門閥出面了。我們和河東的衛閥、范閥、杜閥,還有徐陵、麹忠等人一起出面向公主勸諫。北疆倒了,我們的損失怎麼辦?朝廷會補嗎?現在我們實力不濟,勤王不但毀了北疆,還有可能毀了大漢,如果等到北疆大興了,那時驃騎大將軍坐擁十萬雄兵,糧餉充足,不要說勤王了,就是中興社稷也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嘛。”

李弘連連點頭,隨即和三人商談具體的應對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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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李弘登門拜望了壯節侯傅燮的夫人。傅燮的兒子傅干已經十六了,長得高大英武。李弘對傅夫人說,彥才不小了,跟著王先生讀了幾年的書,也應該學以致用了。我看,就到馳騁大將軍府任職吧。傅夫人自是感激不盡,傅干也非常高興,告別母親,背著行囊跟在李弘後面走了。

李弘離開晉陽前,到懸甕山晉陽大學堂去了一趟。一來拜望大祭酒王剪先生,二來傅干也要向老師告辭,最後一件事就是替龐德定下來娶親的日子。李弘說,我還有一件事,不知先生能不能幫我解決?王剪說,只要不是打仗,我大概就能幫幫忙。李弘說,這幾年北疆打了不少仗,傷兵很多,許多人無家可歸,一直滯留在龍山,我很想為他們找條活路。現在各地郡縣的人口猛增,亭長、里長和鄉長非常少,我打算讓他們到各地去任職。他們對我大漢的忠誠絕對沒有問題,只是缺乏識文斷字的能力,所以,我想請先生派一批弟子到龍山大營去教這些傷兵識字,不知先生能不能幫忙?

王剪高興地說道:“大人想得周到啊。我明天就派一百名弟子到龍山去。”

“這主意是襄楷大師出的。”李弘笑道,“前段時間他給我寫了封信,說他在各地傳教治病時,發現很多的地方缺少亭長、里長,滋事打架的事屢禁不絕,很混亂,于是他就給我出了這麼個主意。等他從黑山回來了,我要好好謝謝他。”

王剪搖頭歎道:“襄楷大師大概不會回來了。”

“為什麼?”李弘奇怪地問道。

“自從古文經學改為官學後,今文經學的儒士對我們攻擊得非常厲害,尤其是對北疆的治理之策,頗有非議,認為大人奉行的法家學旨,完全悖離了儒學重禮輕法之道。”王剪說道,“襄楷大師對此非常不滿,于是出面駁斥。襄楷大師奉行的是黃老之學,認為天下應該以無為而治,兼用墨家‘尚賢、尚同’等治策,這和我們主張的儒法兼融之策頗有想通之處,但他遭到了今、古文經學儒士的一致攻擊。襄楷大師于是拂袖而去,暢游天下去了。”

李弘搖頭苦笑,“這些儒士做事不行,高談闊論起來倒是頭頭是道。”

“大人對這件事怎麼看?”王剪問道。

“各門各派的學術主張、治國之策,我認為都有長短,但對北疆來說,誰能解決北疆的穩定問題,誰能解決北疆數百萬人的吃飯問題,誰的學術主張、治國之策就是最好的,否則,都是閑聊胡扯的東西,對國對民半分好處都沒有。”

“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說,你支持晉陽大學堂研習各類學術,從而為北疆的穩定和振興尋找最合適的治理之策?”王剪問道。

“當然這樣最好了。”李弘笑道,“比如說王符先生的《潛夫論》,其中的移民屯田戍邊、農工商並重發展對北疆就非常有作用,我們為什麼不能從中得到更多有利于北疆發展的策略?我就一直在看這書,從中受益匪淺。我讀了許多典籍,知道春秋戰國時,儒、墨兩家是當時學術的‘顯學’,名動天下,但當時法家也頗為各國所尊崇,商鞅、李斯,不都是以法治國的典范嘛。法家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于法,我覺得現在北疆的治理之策距離這個法家的要旨還差之甚遠。北疆要想迅速恢複元氣,甚至恢複到孝武皇帝的繁榮,必須要做到儒表法里,儒法互補,儒道互補,綜各家之長,才能有所成就。荀子所推的隆禮重法之術,我覺得就非常可取。禮法並重,有何不好?”

王剪贊賞地點頭說道:“大人說的有理。可惜,現在人太偏頗,有理智的人就更少了。”

李弘笑道:“孟子說,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如果先生能在晉陽大學堂重習荀孟之術,讓諸生都能理解這句話,都能記住這句話,或許偏頗之人要少一點。”

王剪猶豫了一下,問道:“大人突然提出讓北疆諸生研習荀孟之術,有何深意嗎?”

李弘急忙搖手道:“沒有,沒有,只是一個建議而已,我是一個武人,對學術之事、治國之策都是一知半解,讓先生見笑了。”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機四伏 第二節

三月下,洛陽。

天子的西遷車駕于本月初五到達長安。在主持西遷大任的太尉趙謙、司徒王允和司空荀爽的努力下,天子和公卿百官,朝廷各府衙都得到了妥善安置。相國董卓非常滿意,數次上奏天子,請求嘉賞三公大臣,尤其是司徒王允。

王允在任職河南尹的時候,因為對董卓曲意逢迎,矯情屈意,言聽計從,深得董卓信任。他被拜為太仆後,又因為鼎力支持西遷,積極安排西遷諸事,更為董卓所贊,隨即被拜司徒,委以主持西遷重任。王允這種阿諛奉承、喪失氣節的做法,遭到了朝中諸多公卿大臣的鄙視和抨擊。王允不為所動,就象沒聽到一樣,只顧埋頭做事。云台的典籍、宗廟器物和皇宮用具被他率先指揮人手搬到了長安,速度奇快。王允到了長安後,董卓隨即把朝政盡數托付于王允,由他全權處理國事,對他非常信任,而王允也沒有辜負董卓重托,把朝政安排得穩穩當當,而且還趁著這個機會,在三輔郡縣和朝堂安置了許多自己的門生故吏和朋友。王允的卑劣行徑令公卿大臣切齒痛恨,光祿大夫蔡邕甚至揚言要把他的無恥寫到《漢史》里去。(蔡邕回到朝廷後,奉旨再度主持編纂撰寫《漢史》。)

公卿大臣越是上奏彈劾王允,董卓就越是信任他。

這時,從長安傳來了許多不好的消息。先是匈奴人的鐵騎游戈于馮翊郡北部區域,威脅了長安的安全。然後是北地郡太守宋文以籌建牧馬苑為名,領兩千郡國兵進入了蕭關,屯兵于六盤山北麓,隱約也有威脅長安的意思。而更嚴重的是,韓遂、馬騰等西涼叛軍趁著京畿大亂的時候開始攻擊漢陽郡了。這個消息不是傳聞,而是真的,是漢安都護皇甫鴻帶回來的。因為西上酒泉的路被叛軍截斷,皇甫鴻只好返回了長安。

此時,董卓已經同意了李弘的制衡之策。李儒已經到河東和李瑋商議具體辦法了,所以長安北面的威脅很快將解除,至于西涼叛軍的事,董卓也胸有成竹。他和韓遂、馬騰都是西疆的老朋友了。自己現在又主掌大權,完全可以滿足韓遂和馬騰提出的條件。何況自己也早有招撫他們的意思,有這兩人在西疆,自己就無須擔心腹背受敵了。

董卓雖然不擔心別人威脅長安,但他卻極度擔心長安和西疆的百姓暴發叛亂。糧食短缺問題已經成了自己能否度過這場危機的關鍵了。

關中的糧價已經漲到八千錢一石,但無論糧價怎麼漲,關中缺糧是事實。關中無糧,西疆自然也就岌岌可危了。目前關中、關西的門閥迫于形勢,已經陸續開倉賣糧。然而這些糧食數量有限,相對于關中、關西和西疆數百萬人口來說,根本就是杯水車薪,無濟于事。

為了解決糧食問題,王允提出了一個建議。南陽太守張咨給孫堅殺了,現在南陽被後將軍袁術占了。如果能擊敗袁術,奪回南陽,那糧食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南陽是大漢國第一大郡,富甲天下,以南陽現在的存糧支援關中,關中三年都吃不完。為此,王允建議董卓任命護羌校尉楊瓚行左將軍事,執金吾士孫瑞為南陽太守,與中郎將段煨一起,領軍出武關南下攻擊宛城。(武關位于京兆尹商縣丹水河的東岸,是關中的南大門,和函谷關、、蕭關、大散關合並稱為關中四塞,也是古秦國的四大要塞之一。)

王允說,楊瓚是弘農郡楊閥的人,士孫瑞是扶風郡的經學世家,天下知名。這兩人在南陽門閥中都有一定的聲名。到了南陽後,他們可以迅速得到當地門閥的支持和響應,有助于擊敗袁術。

這個建議讓董卓很心動。從南陽郡的背後發動攻擊,袁術兵敗的可能非常大,而且一旦擊敗了袁術占據了南陽,不但可以解決關中的糧荒,還能沉重打擊叛軍的囂張氣焰,迅速扭轉眼前的不利局面。只是,董卓擔心的是,楊瓚和士孫瑞出了武關後,如果背叛自己,和叛軍聯手攻擊關中,那事情可就麻煩了。王允和這些人是不是很可靠呢?

當董卓把王允的建議拿出來征詢劉艾和田儀兩人意見時,立即遭到了他們的一致反對。

田儀不相信王允。他對董卓說:“大人,你了解司徒大人的為人嗎?”

董卓當然清楚王允的過去。他摸著自己濃密的胡須,沉吟不語。

王允出身官僚世家,他的祖上是光武皇帝的重臣、云台二十八將之一的王霸。王允就是王霸的六世孫。和其他門閥世家的子弟一樣,王允很早投身仕途。王允文武雙全,學識不凡,同郡人郭林宗曾經譽之為王佐之才,但王允骨子里流淌著一股彪悍的血性,這大概和他出身北疆和祖上是武人有關。他為人秉直,脾氣倔犟,誰都不怕。他十九歲任太原郡決曹掾的時候,小黃門趙津回老家晉陽省親,貪橫放恣,無所不為。王允大怒,瞞著太守劉瓆把他捕殺了。孝桓皇帝聞訊大為震怒,立即下旨把太守劉瓆殺了。王允因為位卑權輕,無罪釋放了。王允很內疚,為這位因自己而死的故主守喪了三年,然後才回家重返仕途。

如果換了別人,有了這次血的教訓後,好歹要世故一些,圓滑一些,收斂一點,但王允還是那樣張狂。當時郡府里有個差缺,太守王球征募了一個叫路佛的儒士充任。這個路佛品行名聲不好,王允覺得太守大人選人不當,于是犯顏勸諫。而且還固執己見,非要太守把他罷了。王球很生氣,把王允關了起來,要教訓他一下。但這事隨即被並州刺史鄧盛知道了。鄧盛和王閥關系深厚,本人又喜歡王允,所以他急忙書告王球,把王允救了出來,還征辟他為別駕從事。王允因為這件事身名大振,不但升了官,還連續被三公征辟。

有了這兩個教訓,他應該成熟些了吧?沒有,他變本加厲,更厲害了。黃巾軍起事後,王允被拜豫州刺史,率軍大破境內的黃巾軍,與左中郎將皇甫嵩、右中郎將李儒一起,抓了數十萬黃巾俘虜,按道理戰功卓著,可以升官了,但他不但沒有升官,反而給抓起來了。王允在繳獲的黃巾軍戰利品里發現了張讓和黃巾軍私密聯系的信件,于是他上奏彈劾張讓。張讓當時是倒了一點楣,但隨即就找個機會把王允下獄了。王允運氣似乎不錯,剛剛下獄就碰上大赦,官複原職了。張讓豈肯放過他,再次羅織罪名把他抓了起來。王允的家人認為他死定了,送了杯毒酒讓他自盡,免得將來遭受奸閹凌辱。王允把杯子一砸,大聲叫道,我為人臣,獲罪于君,應當伏大辟以謝天下,豈能以毒酒求死。王允算是條漢子,至死不屈。後來大將軍何進、太尉袁隗、司徒楊賜聯名上奏為他求情,又經多方營救,到第二年他才獲釋。

田儀說,就王允這種剛直不阿、一往無前的性格,他會在何進死後突然轉了性子,對你忠心耿耿?可能嗎?何進于他有恩,但大人先後殺了何太後、舞陽君,還把何苗剖棺戮尸,他會沒有報仇之心?楊賜是他老師,他和楊閥的關系非同一般,而且他也是研習今文經學的,對大人修改官學一事,他難道就沒有一點看法?還有,荀爽在王允任豫州刺史的時候,曾經受辟為府衙從事,兩人之間是故主和故吏的關系,你想,荀爽現在怎麼會不聽王允的?王允這樣阿諛奉承你,必有所圖。

太原王閥在北疆是第一大門閥,北疆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官吏都是王閥的人。過去他們很可能看不起李弘,不願意和他過多接觸,但隨著北疆疆域的擴大和李弘權勢的顯赫,他們肯定要和李弘走到一起,而李弘為了北疆的穩定和發展,也正在刻意和王閥搞好關系。王允為了王閥的利益,勢必要保住北疆,也就是說,他要幫李弘一把,這大概正是他積極配合和慫恿大人西遷長安的重要原因。制衡之策對北疆的好處顯而易見,而王閥也必將從中獲得驚人的利益。王閥想在北疆獲得的利益不是錢財,而是權勢。如果他們僅僅為了錢財,早就可以象衛閥、徐陵一樣,直接參予屯田和鹽鐵經營了,但他們為什麼一直隱忍不發?

另外,河東衛閥、范閥,長安徐陵、麹忠,哪一個不是和北疆牢牢地捆在一起?這些人和關中、關西、關東的門閥有著錯綜複雜的關系,他們哪一個不想大人立即回到長安去?在這種情況下,王允和長安的一幫門閥官僚想要干什麼,大人難道還猜不出來?

董卓漸漸明白了。王允這是逼自己回長安,以幫助北疆實現制衡之策。北疆穩住了,發展了,實力強橫了,才能橫掃關中。那時,李弘無論是勤王還是除奸,都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自己倒了,天子回洛陽了,獲利最大的是門閥士族,尤其是太原的王閥。王閥在李弘回到京城後,北疆隨即也就成了他們的天下。

王允的這個建議其實只要仔細想一想,誰都知道對董卓不利,說白了很幼稚,但王允為什麼還要鄭重其事地書稟董卓?王允是想告訴董卓,長安很危險,有可能要發生兵變。董卓不在長安,又沒有幾個得力的心腹手下,朝中的公卿大臣可以肆無忌憚地和關中門閥、西疆叛軍,甚至段煨這樣的北軍將領協商勤王鋤奸的大計。

門閥的力量董卓已經領教數次了,而此時的長安正處在風雨欲來風滿樓的時候,自己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全盤皆輸。

董卓越想越不安,有點坐不住了。制衡能不能成功,到目前還是一件懸而未決的事。但長安如果亂了,潼關失守,自己被困在洛陽,那就什麼都完了。

現在張揚被困在河內的溫縣,旦夕不保。南面的孫堅象發了瘋一樣狂攻不止,呂布連戰連敗,已經退回到伊闕關和大谷關了。穎川太守李旻和豫州刺史孔伷也在陽城擊敗了胡軫和李蒙,正在逼近軒轅關。如果此時把豹子逼急了,盡起河東屯兵南下,自己可就成了甕中之鱉了。

這時劉艾小聲勸道,洛陽的形勢發展到現在,大人應該很清楚了,我們再守洛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退一步才是上上之策。只要李弘能把叛軍搞定,我們就有糧食。只要有糧食,我們就能迅速恢複元氣。我們手上有天子,有十萬大軍,大人擔心什麼?

董卓沉默良久,終于說道:“好吧,我回長安。”

董卓命令李肅把上林三官的所有官吏工匠和作坊器具全部遷到長安。

命令李傕和郭汜駐守函谷關。命令牛輔和賈詡率軍從河東撤回,于弘農郡駐防。

董卓上奏天子,拜郎中令李儒為計逆將軍,與龍驤將軍徐榮、揚武將軍楊鳳共領洛陽兵事。各自率軍戍守洛陽。

胡軫、呂布、李蒙、毋丘毅諸部受討逆將軍李儒節制,戍守洛陽。

河南尹朱俊兼領洛陽令,掌河南尹諸事。

董卓特意奏請天子下旨,為了洛陽都城的安全,徐榮、楊鳳和李儒的大軍不允許進入洛陽城。

相國大人董卓返回長安的消息傳到河東後,河東流民歡呼雀躍。滯留在河東的幾十萬弘農郡、河南尹的流民以最快的速度渡過黃河,返回家鄉。

朱俊想盡一切辦法在澠池、新安、函谷關一帶設置了數十個賑災粥棚,以幫助流民吃飽肚子,回家准備春耕。同一時間,朱俊派出數名掾屬,急速趕赴河內、兗州、豫州、南陽郡,向各地州郡請求幫助。流民回來了,就要糧食賑濟,要春耕的種子和物資,沒有這些東西,河南尹和洛陽就無法支撐。

河東諸府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李瑋接到消息後,一頭栽倒在案幾上昏睡過去。他已經到了極限,如果董卓再不離開洛陽,他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但他隨即就被筱嵐推醒了。

“仲淵,父親大人來信,要你到洛陽去。”

李瑋迷迷糊糊地說道:“河東還有幾十萬三輔的流民需要安置,事情非常多,我哪有時間去洛陽?”

筱嵐苦著臉,輕輕地說道:“你還是去一趟吧。如果你不能說服父親,恐怕……”

李瑋霍然一驚,頭腦立即清醒了。他緊皺雙眉,望著筱嵐,心里忐忑不安。

“如果父親大人堅決不同意,那我……”

筱嵐無奈一笑,神情黯然。

三月底,李瑋日夜兼程趕到洛陽河南府。

朱俊消瘦了很多,雙鬢略現斑白,看上去非常勞累。朱俊的從子朱魭(yuan)隨侍一側,他現在是河南府的少史(總典太守私家財務)。

李瑋問候了朱俊之後,立即把董卓主動離開洛陽後京畿形勢的轉變說了一下,言辭中悄悄透露了北疆對當前局勢的應對之策。雖然李瑋沒有說出制衡的具體意思,但他已經清楚表明了北疆的態度。誰都不能進洛陽。

朱俊不動聲色地問道:“可我聽文台說,你們要幫助袁術入主洛陽,這又是怎麼回事?”

李瑋暗中吃了一驚。會見袁術的事非常秘密,自己為了防備出現意外,特意讓河東府的一個掾屬從高順駐防的虎牢關方向出去的。這事怎麼這麼快就傳到了朱俊耳中?這位掾屬至今還沒有返回河東,袁術是個什麼態度,自己並不知道。

李瑋坦然笑道:“我們和袁術沒有任何聯系,老師過慮了。文台兄從長沙千里迢迢殺來,實在有欠考慮,對解決京畿危機也沒有任何益處。”

朱俊嚴厲地看著他,眼晴里露出一絲失望之色,“仲淵,你可知道三方制衡的後果?”

李瑋看看朱俊的神色,心里暗自苦歎。為什麼董卓要把老師留在洛陽?他是不是成心要破壞制衡之局?這個死胖子,回頭要你好看。你想利用我們和袁紹的沖突從中漁利,你做夢去吧。還有孫堅,平時自恃智計出眾,看人都眼晴朝上,怎麼今天碰到這事,就剩下匹夫之勇了,一點也不動腦子。現在跑到京畿來干什麼?打洛陽保護天子?這世上有這麼簡單的事嗎?

朱俊看到李瑋低著頭,沉默不語。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不禁歎了一口氣,“你是驃騎大將軍府的長史,是李弘最信任的人。為什麼你竟然如此糊塗,慫恿他行此敗亡之策?”朱俊接著把制衡的種種弊端和由此可能產生的嚴重後果一一指出,最後說道,“制衡之策嚴重削弱了皇權,天子將來形同虛設,朝廷更是一個擺設,國家權柄喪失一盡。大漢國也就剩下一個空架子,名存實亡了。”

“先前先帝為了平叛,改刺史為州牧,結果造成地方州郡權力大增。然後是李弘,他率兵南下威脅天子,從天子手里搶走了北疆十六郡的軍政大權。再後來是董卓,他逼迫太後還政,廢黜少帝,直接攫取了國軍權柄。我大漢天威至此喪盡,天憲崩潰。社稷危在旦夕,唯一能解救的辦法,就是集結義兵,清君側,勤帝王,再振天朝。此時此刻,驃騎大將軍應該怎麼選擇,他難道不知道?長平公主就在龍山大營,先帝之靈就在龍潛之地,他難道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報國之心?”

(本朝孝文皇帝劉恒八歲隨母到晉陽治理代國,十六年後被迎立為帝入主長安,故太原是龍潛之地。)

李瑋頭一暈,叫苦不迭。

“此時董卓已經挾持天子退回長安,關中已經陷入絕境,驃騎大將軍只要和討董大軍聯手,以雷霆之威一擊而下,董卓必將敗亡伏誅,而大漢社稷則立時可興。”朱俊激動地說道,“驃騎大將軍如此作為,名為北疆,實為權勢,根本就是大奸大惡之人,和董卓有何區別?我大漢武人難道就沒有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

李瑋臉色發白,額頭見汗。

朱俊憤怒地一拍案幾,大聲說道:“早在州郡舉兵時,你們不願南下,說洛陽被毀社稷難存,現在董卓到長安了,你們是不是還要說這句話?我告訴你,長安被毀,無關社稷存亡,最多不過重修帝王之陵而已。北疆被毀,也無關社稷存亡,最多不過重修長城而已。如今洛陽在手,大漢根基在手,你們還有什麼顧慮?打不打長安?”

李瑋一言不發。

朱俊冷笑一聲,緩緩站了起來,“你告訴驃騎大將軍,他想亡我大漢,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李瑋一邊抹著頭上的汗,一邊向府外匆匆走去。

朱魭跟在後面,小聲說道:“父親最近心情不好,剛才情緒有點失控,那句話你就不要對驃騎大將軍說了,免得沒事找事。”

李瑋尷尬地笑道:“仲平,你勸勸父親大人,此事沒有這麼簡單。董卓回長安,不是因為文台兄的攻擊,也不是因為關中糧荒,而是因為這個制衡……”

朱魭連連搖手,緊張地回頭看看,然後說道:“自從袁隗大人死後,父親悲傷過度,對你們的所作所為耿耿于懷。你,大哥,還有小妹,最近都不要回來,尤其是大哥,父親會殺了他的。母親已經為此和父親吵了好幾次了。”

李瑋恨恨地罵了董卓幾句。

“母親身體怎麼樣?”

“不好。”朱魭難過地說道。

“我回河東後,立即叫筱嵐寫信,說自己病重。你這里接到信,馬上把母親、還有大哥的家眷一起送到河東去。”

朱魭吃驚地問道:“洛陽要打仗?”

“如果父親大人一意孤行,洛陽必定要發生血戰。”李瑋歎道,“董卓最不怕的就是拼命,而我們恰恰最怕他拼命。”

朱魭憂心忡忡,六神無主。

如果文台兄沒來,事情也許還有轉機,但他偏偏這個時候跑來了。“李瑋連連搖頭,”父親大人有了文台兄的幫助,當然意氣風發,想力挽狂瀾了,可惜……“

李瑋出了洛陽城,直奔畢生苑。

畢生苑是先帝于光和三年(公元180年)所建,同期建造的還有靈昆苑。現在李儒和毋丘毅的大軍就駐紮在這里。

兩人寒暄幾句,隨即說到了眼前的局勢。袁隗被殺的消息估計叛軍已經接到了,袁紹和袁術會做出什麼反應,目前還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于情于理,袁紹和袁術都要展開進攻,否則無法向袁閥的諸多宗族門生故吏們交待,而且現在董卓也不在洛陽,正是大舉進攻奪取洛陽的最好機會。

李儒對南面的戰況非常擔心,呂布連戰連敗,損失大,士氣低迷,如果孫堅和袁術合兵一處,並以優勢兵力展開狂攻,伊闕關和大谷關就很危險了。李儒說,我已經命令胡軫火速支援呂布了,但我擔心他們不是孫堅的對手。孫堅驍勇善戰,在平定黃巾叛亂的時候就非常有名了。

李儒認為龍驤將軍徐榮上次擊敗叛軍後,叛軍未必有膽子再攻滎陽和虎牢,所以他想請徐榮在適當時候,支援一下南面戰場。李瑋想了一下,同意了李儒的建議,並立即給徐榮寫了一封信,詳細說明了當前的形勢。他告訴徐榮,北面有黃河相隔,袁紹想進攻有一定的難度,而東南面有虎牢臉關,叛軍也很難取勝,唯獨南面很危險,南面的孫堅非常厲害,而且他有充足的糧草,所以他請徐榮務必重創孫堅,以穩定京畿局勢,迫使袁紹袁術答應制衡。

大漢國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四月。

四月初,河內郡,溫縣。

袁隗被殺,全族盡誅的消息傳到河內後,袁紹勃然大怒,盡起兵馬,猛攻溫縣。雖然于毒和白繞的黃巾軍切斷了冀州和河內之間的馳道,冀州糧草無法運到,但河內郡本身有足夠的糧食存儲,支撐大軍攻打溫縣足夠了。

張揚據城死守,苦不堪言。

溫縣這里打得血肉橫飛,酸棗大營的聯軍卻瀕臨解散了。袁紹聞訊之後,氣得差點吐血。

三月底,青州黃巾軍開始攻打兗州的濟北、泰山、東平、魯國、山陽等郡國,徐州的東海郡和彭城國。本月初,接到求援的兗州刺史劉岱、濟北相鮑信、山陽太守袁遺、徐州廣陵郡太守張超一邊書告袁紹,一邊撤軍走人了。東郡太守橋瑁和陳留太守張邈還留在酸棗,此時,他們和河南尹朱俊正在商談賑濟和賣糧的事,把袁紹的命令早丟到腦後了。行奮武將軍曹操眼看聯盟散了,仗也沒得打了,干脆和鮑信一起走了。他書告袁紹說,他的人馬打光了,他到丹陽募兵去,等有了幾千人馬,他就到河內去會合袁紹。

從冀州傳來的消息更讓袁紹捶胸頓足,絕望之極。

冀州牧韓馥在鄭演的游說下,在府內掾屬勸諫下,在北疆大軍的威逼下,在冀州門閥的要挾下,終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壓力,答應了李弘的要求,借讓巨鹿郡和趙國給北疆安置回遷災民屯田。

李弘做出了巨大的讓步,其豐厚的條件讓韓馥無法拒絕。回遷災民的賑濟用糧和屯田的錢都由北疆出。屯田百姓上繳的糧食,北疆和冀州府各得一半。張燕撤回常山郡駐防,麴義撤回上黨郡的壺關駐防。巨鹿郡和趙國各設一個典農都尉。冀州府每年只要給幽州兩億錢的賑濟。給北疆的三億錢賑濟作罷,李弘不要了。

袁紹恨得咬牙切齒,他要殺了這三個人。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機四伏 第三節

董卓主動回到長安後,逃到河東的流民正在陸續返回家鄉,而冀州府也答應了李弘回遷災民的要求,滯留在北疆的災民正在急速越過太行山。北疆一觸即發的危機隨著災民、流民的離開正在漸漸緩解,可以逼迫李弘和討董大軍聯手的威脅轉眼間化作了烏有,唯一可以指望的就剩下公主的督請了。

袁紹痛心疾首,急書冀州牧韓馥、東郡太守橋瑁、陳留太守張邈,要他們以大漢社稷為重,不要因為一郡一州之私利而葬送了挽救大漢的機會,袁紹懇求他們立即中止給北疆和河南尹的賑濟,切斷到兩地的馳道,不要讓一粒糧食流進北疆和河南尹。

袁紹看著快馬急馳而去的身影,心如重鉛。北疆危機一旦得到緩解,河南尹一旦恢複正常,討董大軍攻占洛陽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現在討董大軍的聯盟已經岌岌可危,如果洛職再久攻不下,後果不堪設想。

許攸和郭圖等人眼見局勢突然發生巨變,急忙商議對策。

韓馥既然已經答應了驃騎大將軍,再想反悔的可能已經沒有了。橋瑁和張邈兩人現在更沒辦法制止糧食進入河南尹。

自從黃巾軍下山搶糧後,冀州的情況就變得非常危急。驃騎大將軍大兵壓境,黑山黃巾軍肆虐州郡,討董大軍初戰失利,袁紹和王匡兩人甚至連一個小小的溫縣都打不下來,至于渡河攻擊洛陽,看上去就更加遙不可及了。試想,在這種情況下,韓馥還會拒絕驃騎大將軍的小小要求?北疆大軍的威脅一除,韓馥就可以騰出手來剿殺黑山黃巾軍。可以迅速打通與河內的聯系,還可以保證魏郡能夠正常春耕。

東郡太守橋瑁和陳留太守張邈是應河南尹朱俊的要求,調撥糧食賑濟遷回京都的流民。此時董卓已經離開了京城,河南尹和洛陽都由朱俊全權負責,而朱俊又是一直在暗中支持他們起兵討董的,朱俊要糧食,有什麼理由不給?京都的流民如果暴亂,對洛陽的危害顯而易見,他們違反袁紹的命令也是迫不得已。

另外,洛陽和河南尹的門閥士族都是大漢國舉足輕重的權貴世家。他們不但在冀州、兗州、豫州等地置有田產莊園,而且他們和各地的門閥都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這些人要從各地買糧買種子,誰敢不給?或者他們從自己的莊園里調撥糧食回京,誰敢阻攔?

許攸給袁紹仔細分析了一下局勢。董卓之所以主動回到長安,除了關中形勢複雜外,主要還是想迅速改變京畿的不利局勢。董卓退了一步,北疆的形勢頓時大為改觀,驃騎大將軍很快掌握了主動。而董卓也暫時甩掉了洛陽這個包袱,減輕了自己的負擔,當然了,他絕不會放棄洛陽,從洛陽的駐防上就能看得出來。

我們呢?我們現在卻變得非常被動了。單靠我們自己的力量肯定無法擊敗董卓,我們必須要得到驃騎大將軍的幫助。上個月驃騎大將軍為了威逼我們答應他回遷災民,在滎陽和我們打了一戰,所以我們現在並不知道他是什麼態度。按照驃騎大將軍過去的說法,如果我們答應他回遷災民,幫助他解決北疆的危機,他將在五月南下和我們聯手攻擊董卓。現在北疆的災民回遷了,春耕也即將開始了,那麼到了五月,他是不是應兌現自己的承諾?

董卓既然願意主動退出洛陽,肯定得到了驃騎大將軍絕不占據洛陽的承諾,否則董卓是不會走的,因此,我們很難指望驃騎大將軍會兌現自己的承諾,會聽從公主和大司馬劉虞的督請,指揮大軍南下幫助我們攻打長安。

用什麼辦法才能讓驃騎大將軍幫助我們攻打長安?許攸說,攻占洛陽,我們趁著關中危急、北疆春耕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占洛陽,我們就能再次掌握主動。

如何攻占洛陽?河南尹朱俊就是關鍵。朱俊的弟子大多在北疆任職,和驃騎大將軍的關系非同一般,董卓把朱俊留在洛陽的目的顯然是想取得驃騎大將軍的信任,但董卓大概沒有想到,朱俊卻是我們的人,他已經來信,要幫助我們攻占洛陽。有了朱俊的幫助,攻占洛陽就不是一件難事了。

現在由于青、兗、徐三州蟻賊暴亂,劉岱、鮑信、袁遺、張超等人紛紛回援州郡,東面的討董大軍目前已經解散,而我們在解決了張揚後,面對前面的滔滔黃河和後面的黑山蟻賊,短期內也很難展開渡河攻擊,那麼,能攻占洛陽的就剩下南面的袁術、孫堅、李旻和孔伷了。

孫堅是朱俊的弟子,又是一員久經戰陣的悍將,由他領軍,在袁術、李旻等人的配合下,打到伊闕關不成問題。只要他能打到伊闕關,駐守伊闕關的伊闕都尉張承就能和他里應外合,攻破伊闕關,打入洛陽。兵臨洛陽後,我們有校尉毋丘毅相助,還有朱俊大人幫忙,洛陽指日可下。

洛陽在手,人心、士氣、大義、根基盡在我們一邊,驃騎大將軍還有什麼話說?難道他要和董卓為伍,和天下為敵?

“但問題是,入主洛陽的是袁術袁公路。”許攸看著神情冷峻的袁紹,無奈地說道,“袁術攻占了洛陽,鏟除了奸侫,拱衛了社稷,功勳、聲名、威望將盡數集于一身,將來如果我們再殺進長安,誅除董卓,那他就走……”

袁紹冷哼一聲,一臉的鄙視和不屑。

“太傅大人和將軍大人為了重振社稷,殫精竭慮、嘔心瀝血,最後卻為他人做了嫁衣裳。全部好了袁公路那個路中悍鬼,這事的確……”辛評忿忿不平地說道,“不行,此事需要從長計議。不能白白便宜了袁術。”

“豫州刺史孔大人來書說,袁術帶著人馬退回宛城後,一是安排親信到荊州各郡任職,二是以家主的身份,急書汝南、穎川和南陽等地的親朋好友,要他們鼎力支持自己,說自己有決心打入洛陽。孔大人說他不但給李旻、許玚等人寫信,還請求袁遺、橋瑁、張邈、劉岱、陶謙等人在自己入主洛陽後,率兵來援,以便合力攻打長安,勤王衛國。”荀諶憂心忡忡地說道,“如今太傅大人被殺的消息肯定已經傳到了南陽,而此時恰恰董卓又離開了洛陽,所以我們可以預料到,袁術一定會利用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倚仗孫堅和朱俊的幫助,迅速占據洛陽……”

“文若(荀彧)來信說,他聽到傳言,說袁術和河東的人有來往。”郭圖不滿地說道,“這個傳言我估計是真的,因為傳出這個消息的是袁術長史李業。袁術聽說許靖在孔大人帳內,想把他請到南陽去,于是就派李業日夜兼程趕到穎陰。許靖拒絕了袁術的邀請。後來文若前去拜訪許靖時,許靖說,他不相信袁術能擊敗董卓攻占洛陽。但李業告訴他,袁術有驃騎大將軍相助,定能成功。”

袁紹眉頭緊鎖,非常吃驚,“李弘主動和公路聯系?可能嗎?他們之間有仇怨,公路怎會相信他?這是離間計。李弘為了阻止我們進攻洛陽,極有可能利用我和公路之間的矛盾,分裂離間我們。公路看樣子上當了。”

眾人沉默不語。此事無論是不是李弘的離間計,袁術都要搶先攻占洛陽了,他現在根本無需李弘的幫助,而袁術一旦占據了洛陽,袁紹就要失去本該屬于他的一切,他一生也就很難出頭了。

袁紹看看大家,忽然笑了起來,“我們今天為什麼而戰?是為了給我袁家報仇嗎?是為了我袁紹的聲名威望嗎?不是,是為了我大漢社稷,是為了天下蒼生。如果我袁紹是為了報私仇,是為了爭權奪利,你們會和我一起浴血奮戰、生死與共嗎?”

“不管是誰,只要能進洛陽,能挽救社稷,我們就唯他馬首是瞻。”

袁紹絲毫沒有猶豫,立即急書袁術,說自己將從河內方向攻擊洛陽,牽制駐防京畿的軍隊,以配合袁術在南面的進攻,幫助他盡早攻占洛陽。袁紹說,攻占洛陽既是為了鏟除奸侫,也是為了血洗家仇,是挽救社稷的重中之重,懇請公路務必竭盡全力,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洛陽。

袁紹又寫了一份密信給朱俊,自己限于河內和其他州郡的嚴峻形勢,短期內無法渡河攻擊,請他關注南面戰場。

“孔璋(陳琳),你再到晉陽去一趟,請公主務必督請驃騎大將軍急速揮軍南下,即使他要拖到五月也沒關系,只要他現在能陳兵黃河,威脅三輔,以策應我們攻占洛陽就可以。另外,你見到驃騎大將軍後,適當地提一提皇統的事,看他是個什麼態度。如果他能同意我們的建議,擁立藩王為帝,那我們攻打長安就要容易多了。

陳琳躬身領命。

“此去晉陽路途遙遠,一路上蟻賊非常多,我很擔心你的安全。”袁紹指著站在身後的一名年輕將領說道,“我讓吳徵帶著一屯親衛保護你北上。”吳徵二十多歲,身形矯健,容貌俊偉,是袁紹軍中的別部司馬,統領袁紹的親衛營。陳琳大為感激,連聲道謝。

“公則(郭圖),你立即急書一封,催請劉虞劉大人立即南下。此時,我們迫切地需要他坐鎮冀州,指揮全局。”袁紹想了一下又說道,“再給討虜將軍公孫瓚寫份書信,你告訴他,如果劉虞南下了,就奏封他為幽州牧、領討虜將軍事。希望他能立即撤回幽州內,督請劉虞即刻南下指揮討董。”

郭圖答應一聲,伏案疾書。

“景升兄,我以天子承制之命,拜你為荊州刺史,即刻上任。”

劉表驚訝地看了一眼袁紹,“大人,公路已經派人上任了,我再去……”

公路的命令算什麼?他的命令能和天子的承制之命相提並論嗎?“袁紹冷笑道,”你不要到荊州治所漢壽去,而是直接去宜城找蒯越。“(宜城,即今湖北宜城,距離襄陽一百里。〕

劉表若有所悟。

“南陽已經被公路占了,他也不會讓你領荊州,所以你要一路潛行到宜城找蒯越幫忙。”袁紹說道,“大將軍被殺後,蒯越心灰意冷,回家了,但作為多年的老朋友,在我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一定會義不容辭、鼎力相助的。”

“還有前長水校尉蔡瑁,他家是襄陽第一門閥,勢力極為龐大。我們和他過去也是朋友,雖然多年不見,但這個忙他肯定還是願意幫的。他家住在距離襄陽八里的漢水江洲上,家里有數百門客,都是武功離強的好手。你到了襄陽後,只要得到了他們兩人的幫助,也就等于得到了襄陽所有門閥的支持,那時你要錢有錢,要糧有糧,要兵有兵,荊州還不是囊中之物?”

“袁術占據了洛陽後,你立即收回南陽,控制荊州七郡。”袁紹微笑道,“袁公路是個庸才,攻打洛陽勉強可以,但要指望他攻打長安,鏟除董賊,簡直是白日做夢,所以,有些事我們必須要自己做,千萬不要指望別人。”

陳琳、劉表先後離開大營後,袁紹命令大軍停止了攻擊。

袁紹認積張揚。張揚當初進西園軍任職軍司馬,就是袁紹受大將軍何進所托,親自舉薦給蹇碩的。張揚為此數次登門拜謝。能夠攀附上袁閥這棵大樹,張揚當然是求之不得了。只不過他們誰都沒有想到,兩年後,兩人竟然對決戰場,成為生死仇敵。

袁紹親自手書一封,勸張揚投降了事。董卓都到長安去了,你還打什麼打?你是信任我還是信任董卓?

逢紀自告奮勇,帶著這封信進城勸降。

張揚的大軍糧草盡絕,而援兵又久盼不至,已經走投無路了,這時聽說袁紹要招撫自己,二話不說,降了。

袁紹隨即整頓軍馬,陳兵黃河。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機四伏 第四節

四月初,董卓到達長安。

公卿百官相迎于長安城三十里以外。董卓下馬和眾人一一見禮,互道辛苦。

看到禦史中丞皇甫嵩,董卓非常抱歉地說道:“義真兄,洛陽之事尚請原諒,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你能諒解。”

皇甫嵩一笑置之。回城的路上,董卓特意邀請皇甫嵩與其共乘一車,征詢解決京畿危機之策。若論打仗,董卓自認不比皇甫嵩差,但若論治國,董卓還是很敬佩皇甫嵩的。當年黃巾暴亂,京畿告急,社稷動蕩,先帝急召皇甫嵩問策。皇甫嵩不慌不忙,獻了四條平叛之策。後來的事實證明,先帝當時如果全部聽從了皇甫嵩之議,社稷也許早就穩定了。

皇甫嵩歎了一口氣,“要解今日危局,就看大人能不能忠心輔佐天子,以德治天下了。如果大人還是不能放棄嚴刑峻法,血腥殺戮,甚至肆意踐踏大漢律,胡作非為,其後果……”皇甫嵩看看面帶笑意的董卓,繼續說道,“在前朝的曆史上,這種敗亡的例子比比皆是,大人應該非常清楚。”

董卓揮揮手,無奈地說道:“以德治天下?我倒是想以德治天下,可我總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吧?我如果連自己的生命都無法保障,我還治什麼國?義真兄,我是真心求教,你就不要拿這種話來敷衍我了。現在的形勢你都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早回長安,你大抵也能猜出幾分。我已經走到絕境了,再無退路了。你以為我真的願意回到長安?我真的願意接受豹子的制衡之策?我堂堂大漢國的相國,握天下權柄,掌十萬雄兵,竟然受制于一個武夫,被一幫叛逆任意凌辱,眼看著社稷傾覆卻無力挽救,我這也算是輔弼重臣?我當真無力回天了?”

皇甫嵩專注地看著他,連連搖頭,“我不是敷衍你,如今真的只有這個辦法了。”

皇甫嵩接著把三方制衡的後果詳細說了一遍。北疆左右逢源,一家獨大,實力越來越厲害。關中被困,受制于人,越來越窮苦。州郡失去制約,權勢膨脹,聯盟勢必要解散。最後的結果是皇權沒落,關中崩裂,州郡互相征伐,而北疆也將因此失去對制衡的控制,陷入生存絕境。豹子所建議的這種外部制衡雖然可解一時之戰亂,但它的確是一個亡國之計。所帶來的將是無窮災難。

皇甫嵩提出了自己的內部制衡之策。這個建議他在給李弘的信里曾經說過,但李弘沒有聽他的。反而反其道而行之,走上了根本相反的一條路。內部制衡是董卓、李弘和士人在朝堂上的三方權力制衡,也就是說,董卓要做出巨大的讓步。皇甫嵩說,周公、伊尹、霍光之所以能夠成功輔佐幼帝治理天下,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們的威望和權勢,而是因為他們都是天下最厲害的權術大家,他們知道何時應該制衡權勢,何時應該獨攬大權,何時應該適度放權。治國和打仗有時候很相似,都要根據不同形勢迅速制定出以最小代價換回最大勝利的決勝之策,而今天的決勝之策就是內部制衡。

董卓沉思良久。皇甫嵩這個辦法是有道理,如果今日朝堂上的相國大人是皇甫嵩,那麼這個辦法的確能挽救目前的危局,可惜,今天的相國大人是董卓,沒有人相信他,包括皇甫嵩自己。那皇甫嵩提出這個建議干什麼?董卓笑著問道:“義真兄能說得具體一點嗎?”

“聯合袁紹袁術,打擊掣肘李弘。”

皇甫嵩解釋道,相國大人退出洛陽,看上去暫時擺脫了危機,掌控了主動,但其實是把自己送進了絕境,把主動讓給了北疆。北疆一旦解決了災民、屯田和戍邊問題,實力大增,他想干什麼都可以,無論是打長安還是占洛陽,都是舉手之勞,所以當前最迫切問題是制約北疆。

大人把朱俊留在洛陽干什麼?當真是因為朱俊的子弟都在北疆,可以取得李弘的信任?大人顯然另有目的。大人一定知道朱俊根本不贊成北疆的做法,他會想盡一切辦法破壞制衡,而大人正是想利用朱俊破壞制衡,從而有效牽制北疆。另外,大人還想利用朱俊的種種做法激怒李弘,挑起北疆內部的爭斗,迫使李弘和李瑋、朱穆等人反目成仇,大幅削弱北疆的實力。李弘沒有了李瑋,也就等于斷了一只胳膊,成了三條腿的跛腳豹子了。不過,大人的這個計策只能應急,不能徹底解決危機。

要想徹底解決危機,大人必須要聯合袁紹袁術,慫恿他們攻占洛陽。外部制衡的關鍵就是洛陽,誰都不能進洛陽,誰進洛陽,制衡就要被打破,所以李弘會不惜一切代價守住洛陽。只要雙方在洛陽打起來,李弘的壓力就會越來越大,北疆的兵力和糧餉損耗也會越來越大,北疆將變得步履維艱,岌岌可危,而李弘將因此陷進洛陽那個泥譚無法自拔。尤其重要的是,洛陽戰事一起,大人就把當前的危機悄悄轉嫁給了李弘,大人可以迅速掌控主動了。

大人和袁紹袁術聯手,肯定要做出很大讓步,但這種讓步是值得的。大人可以因此得到各地州郡的糧食和物資,可以迅速恢複朝廷因為遠征大漠而遭受到的巨大損害。朝廷有實力了,天子有威勢了,那時,無論是北疆還是各地州郡,迫于大漢天威,只能低頭認罪。如此一來,內部制衡就可以迅速實現,而社稷也能因為大人的天縱之才得以迅速穩定下來。

董卓對皇甫嵩所描敘的美好前景沒有興趣,他感興趣的是和袁紹、袁術握手言和。

正如皇甫嵩所言,董卓為了牽制和打擊豹子。他在離開洛陽前下令殺了袁隗一家,想以此來激怒袁紹袁術向洛陽發起猛攻。同時,他為了給雙方創造攻擊的機會,又故意留下了朱俊。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這種辦法竟然是轉嫁危機,控制主動,把外部制衡轉化為內部制衡的先決條件。他有點洋洋得意了,對皇甫嵩也更加佩服,只是他對聯合袁紹袁術沒有信心,對割讓權柄的事更是一百個不願意。洛陽之禍曆曆在目,如果自己不是及時獨攬了大權。恐怕現在早就象何進一樣給埋在北邙山下的亂墳崗里了。朝堂之上的確需要權勢制衡,但那是大臣之間的制衡,而不是大臣聯合起來和自己對著干的制衡。

皇甫嵩先勸說自己以德治國,然後又拋出這個建議。無非就是想削弱自己的權勢,打擊豹子的勢力,扶植袁紹袁術等士人,然後等將來天子長大了,主政了,時機成熟了,再把自己和豹子當作逆臣賊子給殺了。

董卓暗暗地罵了幾句,臉上堆出景仰之色,連聲誇獎。然後問道:“義真兄,此時,袁紹和袁術會願意向天子請罪?我看很難啊。”

皇甫嵩拱手說道:“只要大人忠心為國,這事就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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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拜見了天子,然後和三公大臣、尚書台諸臣商議了一下朝政,深夜時分方才回到相國府。

他連夜召見了劉艾和田儀,把皇甫嵩的建議說了一遍,“內部制衡的事,我們先撇開不談,現在我們需要的是糧食,要解決糧食問題,我們就要利用豹子和叛軍在洛陽糾纏不休的時候,伺機招撫叛軍。你們看這事應該怎麼辦?”

劉艾和田儀對皇甫嵩的建議大為敬佩。劉艾贊道:“皇甫大人的確是國之棟梁。如果豹子早在正月的時候得到了皇甫大人的這個計策,然後他下定決心放棄北疆,那今天的洛陽就是大人、驃騎大將軍和袁隗三人共掌權柄了,我大漢社稷也就不至于出現今日的危局……”

董卓不滿地罵道:“你什麼意思?皇甫嵩想我死,你難道看不出來?”

田儀苦笑道:“有驃騎大將軍在朝,大人穩如泰山,無論如何也不會象今天這樣……”他遺憾地搖搖頭,接著說道,“皇甫大人雖然沒有說出如何招撫袁紹和袁術,但其實他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董卓疑惑地看著他,“叔平,你快說,繞圈子干什麼?”

“皇甫大人現在說出此計,是因為他非常有把握我們能招撫袁紹和袁術。”田儀說道,“原因就在于青、兗、徐、冀四州爆發的蟻賊叛亂。據我們的消息,這場叛亂的規模非常大,有數百萬人參加,黑山蟻賊也已經下山了,其危害和波及的范圍和中平元年爆發的那場叛亂相差無幾。如果各地州郡不能及時剿殺,其後果非常可怕。到了今年冬天,假如蟻賊未平,袁紹他們不要說攻打洛陽了,就連他們自己都要找地方存身了,而更為嚴重的是,北疆如果因此而崩潰,驃騎大將軍勢必要盡起大軍,包括大漠上的數萬胡族鐵騎,一起南下平叛。大家都沒有吃的,不打怎麼辦?到時,大漢社稷不是能不能存亡的問題了,而是大漢社稷根本就不存在了,大漢沒了。”

“袁紹也罷,袁術也罷,韓馥、孔伷也罷,他們舉兵叛亂其實不是為了社稷,而是為了門閥家族的利益,他們最終的目的就是為了權勢,但一旦社稷沒了,哪里還有權勢?”田儀手撚短須,十分自信地說道,“現在憑袁紹和袁術的力量無法攻占洛陽,久攻不下之後,他們肯定要怨恨李弘,而他們的後方戰火紛飛,情況又非常危急,叛軍因此將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內部分裂也就成了必然。此時,只要天子以平定蟻賊叛亂、拱衛社稷為借口,派人出關招扣撫,一定能成功。”

董卓恍然大悟。

田儀繼續說道:“只要韓馥、橋瑁、孔伷這些人同意和我們聯手壓制李弘,那就算受撫了,我們不但可以赦免他們的罪責,還給他們加官晉爵,這樣糧食問題也就解決了。袁紹和袁術沒了這些人,兩個人還玩什麼?就算袁紹和袁術不願受撫,不願回京,我們也一樣赦免他們,一樣給他們加官晉爵,只是如此一來,兩人叛逆的嘴臉就暴露無疑了,必將受到天下人的指責。”

“我們還可以借此招撫的機會,以離間之計分化袁紹和袁術,讓他們互相猜忌,這樣將來大人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控制朝堂上的權勢制衡。”劉艾笑道,“幾個月後,當我們回到洛陽時,也許他們都已經不在了。”

董卓大笑,“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你們想得太美了。”接著他擔憂地說道,“就算我們招撫成功,又如何逼迫李弘放棄三方制衡,接受我們的建議,回朝任職呢?這頭豹子可不好馴服啊。”

“大人怎麼把大司馬劉虞劉大人忘記了?”劉艾提醒道。

“你不說,我真的忘記了。”董卓笑道,“他跑得太遠了。”

===

過了幾天,天子下旨,轉拜大司馬劉虞為太傅,接旨後立即趕赴長安任職。

天子下旨,以驃騎大將軍李弘領大將軍事,暫駐于晉陽主掌北疆軍政。

天子下旨,以大鴻臚韓融、少府陰循、執金吾胡毋班、將作大匠吳循、越騎校尉王環等五人為招撫使,到冀州、兗州、河內等地招撫袁紹、王匡、韓馥、橋瑁、張邈等人,希望他們能以社稷為重,立即罷兵,各自率部平定境內的叛亂。

天子下旨,以宗正馬日磾、禦史中丞皇甫嵩、尚書令丁宮為招撫使,出武關到南陽、穎川等地招撫袁術、孔伷、李旻、孫堅等人。天子同時下旨,以後將軍袁術兼領南陽太守,拜孫堅為破虜將軍。

天子下旨,由于益州牧劉焉給朝廷及時送來了糧食,極大地解了關中糧荒,勞苦功高,特加封其爵位和食邑,並拜其子劉范為左中郎將,劉誕為治書禦史,劉璋為奉車都尉。劉焉的三子現在都在長安。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機四伏 第五節

四月上,河南尹,伊闕關。

伊闕關位于洛陽南面的龍門山和香山的闕口。此處兩山夾峙,伊河從中而過,地勢非常險要,是洛陽南下,汝、穎北上的通道,曆來為兵家必爭之地。

巍峨高聳的城樓上,大纛飄揚,旌旗飛舞。北軍士卒手執明晃晃的武器,列隊而立,一個個神情緊張,如臨大敵。

呂布站在大纛下,望著遠處沿河而上,越來越近的敵方大軍,神情異常冷峻。

“大人,孫堅的大軍逼近了。”魏續低聲說道,“我們是不是再向李將軍求援,請求他立即調撥糧草輜重?沒有糧食,我們可以吃人,但沒有軍械,我們怎麼駐守關隘?”

呂布皺皺眉,沒有說話。他抬頭看看關隘兩旁郁郁蔥蔥的崇山峻嶺,又看看在空中飛舞的大纛,臉上突然露出一絲堅毅之色,“擂鼓,准備血戰。”

戰鼓沖天而起,霎時震憾了山野。

魏續二十多歲,高大魁梧,膚色較黑,大概由于多年從軍的關系,他顯得沉穩而剛猛。魏續不滿地瞪了一眼呂布,瞅了瞅身邊的宋憲。

宋憲也只有二十多歲,個子不高,身體很單薄,臉上坑坑窪窪、斑斑點點的,一雙小眯縫眼,看上去非常精明。他心領神會地點點頭,走近呂布,躬身說道:“大人,我們一路急撤,圈養的菜人逃跑了許多,如果不能及時得到軍需。我們守不住伊闕關。”

呂布揮揮手,大聲說道:“派人到附近再抓一點,應應急。”

宋憲臉色一變,略略提高嗓門說道:“大人。這里距離洛陽不到一百里,如果讓李將軍和朱大人知道我們在洛陽附近擄掠,大人恐怕會……”

“我一路不戰而退,連續放棄廣成關、梁城、陽人和新城,直接退到了伊闕關,若論罪責。我腦袋早就保不住了。”呂布冷笑道,“如果我們手上不是有一萬將士,我們能活到現在?當初董卓之所以不敢動我們,就是因這我們有一萬大軍。前一陣子董卓在洛陽的時候,我們就得不到足夠的糧餉軍械,何況現在董卓不在洛陽了。朝廷的糧餉軍械都是給西涼兵、京畿兵,不會給我們並州兵和河內兵的,所以你們不要想了,還是去搶吧。你們搶得越凶,殺得越多,李儒才會感到危險。才會給我們需要的東西。”

宋憲想再勸兩句,但看到呂布臉顯怒色,把話又咽了回去。

自從丁原死後,大家都跟在呂布後面,對他很信任。呂布過去在丁原帳下任職主薄的時候,和眾人關系就很不錯,大家佩服他高絕的武功,也很喜歡他的豪爽和剛直。在經曆了雁門關數月的血戰之後,幸存下來的幾百名將士成了生死兄弟。後來這些人成了丁原所建三千並州軍的主力。丁原調任河內太守,這支軍隊在呂布的帶領下也到了河內。當時呂布是都尉,他在丁原的命令下隨即把軍隊擴充到了一萬人。丁原被董卓殺了後,河內軍的不少軍官義憤填膺,當即就要舉兵報仇。呂布把他們勸住了,一萬人對抗董卓的數萬大軍,死路一條。呂布說,我們首先要活下去,然後才能報仇,才能找機會殺了董卓。要想活下去,就先忍著。但隨著時局的變化,報仇已經逐漸成了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而且連生存都越來越困難了。

如今董卓到了長安,把主力大軍都征調到了函谷關以西,洛陽方向僅留下了李儒、胡軫、呂布、毋丘毅、李蒙和張遼等寥寥數支軍隊。主力大軍一走,數量極少的糧草軍械基本上都給了胡軫和李蒙兩軍。呂布和張遼受夠了這種歧視,人都麻木了,也不張口要了,干脆自己搶,搶多少算多少。

“大人,大谷關方向只有文遠(張遼)的兩千兵馬,你看要不要增援?”魏續指著走近關隘的敵軍說道,“如果孫堅在這里纏住我們,而袁術率軍猛攻大谷關,文遠可能寡不敵眾要丟掉關隘。”

呂布問道“有袁術的消息?”

“沒有。”魏續回道,“我們退出陽人後,斥候曲按照大人的命令,已經全部隨軍撤回了。不過相國大人既然殺了袁隗一家,袁術不可能不竭盡全力攻打洛陽,他要報仇啊。你看孫堅那氣勢洶洶的樣子,就應該知道袁術不會善罷甘休了。”

呂布嗤之以鼻。

“我們想活著,想報仇,就要把這支軍隊留下來。”呂布慢悠悠地說道,“董卓能退出長安,我們就能敗退洛陽。大軍沒有吃的,沒有軍械補充,我怎麼擊敗叛軍?你不要擔心文遠,他自會見機行事。”

“你的意思是……”

“李儒要想保住腦袋,他就要守住洛陽,就要派自己最放心的軍隊來駐守關隘。”呂布看看恍然大悟的魏續和站在四周的眾將,揮手說道,“你們帶一隊人馬向洛陽方向擄掠,聲勢要造大一點。”

“大人,孫堅已經殺到了……”伊闕都尉張承驚惶地說道,“大人不守關了?”

呂布輕蔑地看了一眼緩緩而來的敵軍,嘲笑道:“孫堅如果敢用一萬人攻打我八千人駐守的關隘,那他就是白癡,自尋死路。”

“擂鼓,用點力氣,晚上吃新鮮菜人。”

孫堅駐馬于山岡之上,極目遠眺雄偉的伊闕關,心生幾許蒼涼和無奈。

面對這樣險關,自己的一萬大軍根本沒有飛越的可能。打是打不過去的。

“袁大人的軍隊到了什麼地方?”

“到了陽人。”公孫稱回道,“紀靈、陳蘭和雷薄各領兩千人馬尾隨我們而來,但速度非常緩慢。”

孫堅眉頭一皺,驚訝地問道:“他自己呢?袁公路自己在哪?”

“他回宛城了。”公孫稱生氣地說道,“這位將軍大人實在有點……太傅大人、他哥哥,還有他袁家幾十口人都給董卓殺了,他不急著報仇,卻急著要繼承家主。我真不明白,他天天穿著喪服給誰看?”

孫堅搖頭苦笑,“也怨不得他,他也是沒辦法啊。袁紹本來就名聞天下,這次不但領軍討董,還承制天下。做了車騎將軍,威望達到了極致。雖然袁紹是庶出,但他已經過繼給袁逢的兄長袁成為子,算是長門長孫。按道理,繼承家主也無可非議,所以,這時公路兄無論如何都要爭取得到袁閥宗族和各地袁閥勢力的支持,否則他很難坐家主這個位子。如果他不是袁閥的家主,即使第一個打進洛陽,他這份功勞也要算到袁紹頭上。家主就是家主。其他兄弟再怎麼有本事,也無法和家主相提並論。

公孫稱歎道:“袁閥勢力驚人。現在這個時候,如果沒有家主,對討董大業的確危害很大,但我看,這個家主,怎麼輪也輪不到袁術。他的聲名太差了,和袁紹根本沒法比。”

I孫堅擔憂地說道:“問題就在這。如果袁術不能繼承家主,他們兄弟之間互相鬧起來。繼而他們袁閥內部也跟著分裂,那討董的事就很危險了,極有可能半途而廢。”

公孫稱笑笑:“聽說這次袁術請了不少人到宛城商議繼承家主的事,希望他能如願以償。只是袁術一走,攻打洛陽的事……”

“你立即急書紀靈,督請他領軍飛速趕到大谷關。只要我們三路人馬同時對伊闕、大谷、轘轅三關發起攻擊,洛陽毋丘毅的軍隊必定要趕來支援。”孫堅揮了揮手中的馬鞭,豪氣沖天,“如此,則洛陽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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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上,河南尹,大谷關。

大谷關位于嵩山與龍門山之間的峪谷(今偃師寇店鄉水泉村),距離洛陽五十里。此谷長三十里,谷內溝壑縱橫,溪水潺潺,群峰削立,灌木叢生,而關隘的東西兩側有牛心山、牛嘴山、老羊坡、歪嘴山、大風山等險要地勢。此關乃洛陽正南方向的第一關,是拱衛京都的重要門戶。

紀靈率軍趕到嵩山與龍門山之間的峪谷後,停了下來。

“此處地形複雜,極易中伏。張遼只要在東西兩側山上下伏兵,我們必遭重創。”陳蘭手指深谷,心虛地說道,“這里曆來是攻打關東的主戰場,中伏失敗者比比皆是。以我看,我們還是駐軍于谷外吧,這樣穩妥些。”

紀靈三十多歲,體格健壯,高大的身軀在黑色盔甲的映襯下,顯得非常威武。他是汝南人,袁逢的門生,曾經受辟于太尉府,後來被袁逢舉薦到豫州梁國任都尉。他和袁術關系一向不錯,這次袁術舉兵討董在豫州等地募兵時,他帶著三千人趕來相助。

紀靈猶豫了很長時間。進谷探察軍情的斥候回報,谷內一切正常。

袁術離開前,一再囑咐自己要聽從孫堅的調遣,但孫堅給自己命令非常費解,自己是不是一定要聽從呢?孫堅命令自己急速逼近大谷關,並迅速展開攻擊。這個命令很好笑,孫堅讓自己率六千人馬攻擊大谷關,不是成心要葬送自己的大軍嗎?張咨死後,袁術暫領了南陽郡,接收了南陽的一萬郡國兵,軍隊隨即擴大到了兩萬人,但隨隨便便、毫無意義地把六千人馬葬送在大谷關下,誰願意?自己不願意,袁術更不願意。

孫堅在書信中信誓旦旦地說,這次一定能拿下洛陽,但紀靈就是想不明白,他憑什麼拿下洛陽?就算朱俊在洛陽接應他,但洛陽一地集中有董卓和北疆的六萬大軍,函谷關還有牛輔、李傕和郭汜的三萬大軍,這九萬大軍如果反撲而來,孫堅、孔伷、李旻,還有自己的三路大軍,兩萬六千人馬能對付得了?尤其洛陽還有北疆大將徐榮坐鎮,那可是指揮雁門關大戰的名將,孫堅能打贏他?

紀靈一籌莫展。

不聽孫堅的,勢必要和孫堅鬧翻。對袁術很不利。袁術現在正在為繼承家主的事頭痛不已,如果他能率兵進占洛陽,那麼這個家主十有八九就是袁術的了。自從孫堅趕到魯陽後,京畿南面戰場隨即爆發大戰,形勢也立即發生了變化,袁術的聲望突然間就增加了數倍。這次汝南、穎川和南陽的許多袁閥宗族子弟之所以願意到宛城和袁術商量繼承家主的事。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袁術不但攻打洛陽,而且還打數了個勝仗。相反,袁紹那邊不但打了敗仗,連聯盟都快解散了。

不能攻占洛陽呢?袁術如果不能拿下洛陽。那他就更需要孫堅的支持了。孫堅和袁術的關系非同一般,從他一路北上連殺兩個朝廷大員就能看得出來。他相信袁術,無視律法,一殺就是兩個大官,震撼大江南北。就憑這種關系,孫堅肯定會鼎力支持袁術繼承家主。其次是孫堅的實力。孫堅的實力非常強悍,這對袁術繼承家主有很大的助力。孫堅的一萬大軍里,有一部分是從吳郡就開始追隨他的悍將,這些人都參加了中平元年平定黃巾軍的南陽大戰。而且許多人是隨著孫堅一起殺上宛城城樓的;還有一部分是朱俊的老部下,朱俊不再統領軍隊後,這些人繼續追隨朱俊,孫堅到長沙平叛時,朱俊就讓他們隨孫堅一起南下了;剩下一部分就是長沙郡的人,包括投降孫堅的蟻賊叛軍。孫堅這一萬人馬大部分都是久經戰陣的將士,其實力遠遠超過了袁術的兩萬大軍。有孫堅相助,就是拿刀砍,也能把這個家主的位子搶過來。

紀靈想到這里,再不猶豫,斷然揮手道:“傳令,大軍進谷,直逼大谷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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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上,洛陽,畢生苑。

李儒這幾天的日子很難過。

呂布的軍隊在洛陽附近縣城的擄掠已經激怒了朱俊,他三番兩次跑到畢生苑大發脾氣。現在部分流民已經返回家鄉,正在各地官府的組織下急速展開春耕,河南、谷城等的百姓給呂布的軍隊一陣搶殺,四散而逃。百姓們有家不敢回,有地不敢種,紛紛跑到洛陽城,跪在府門外捶胸頓足,哭聲震天。

李儒很氣憤,他不是氣憤呂布,而是恨朱俊。朱俊從橋瑁和張邈手上要了不少糧食種子,還通過李瑋的關系,從徐榮大軍的軍糧里調撥了一部分。上次徐榮在滎陽打了一仗,搶了兩千多車的糧草輜重,結果給朱俊拿走了一半。李儒想向朱俊借一點,但朱俊不給。呂布這麼一搶,急壞了朱俊,他看到李儒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于是就威脅李儒說,你如果不把呂布解決了,我就請徐榮出面。李儒氣啊,你以為徐榮能搞定呂布,我就搞不定?

這時,李儒接到呂布和張遼的求援信,他隨即准備把駐守洛陽的毋丘毅和駐守在偃師城的胡軫調到伊闕關駐守,把呂布調到大谷關駐防。呂布距離洛陽近了,他這下子總要收斂一點吧,而且這樣一來,洛陽南面三關的防守兵力就達到了三萬人,足夠抵擋南面叛軍的攻擊了。

按照徐榮和李儒的約定,雙方軍隊調動要互相告知,所以李儒把這份軍令也給虎牢關的徐榮送了一份。

徐榮當即回書,勸告李儒不要調動駐防洛陽的部隊,毋丘毅的五千人馬無論如何不要動。徐榮建議讓駐守偃師城的胡軫去支援呂布,自己率軍南下攻擊穎川郡。徐榮說,必須要重創叛軍,否則制衡何時才能實現?

李儒等的就是徐榮這句話。他立即急書三關守將,為了擊敗叛軍,諸部暫時歸龍驤將軍徐榮調遣,如有違令者,斬。



四月上,河南尹,虎牢關。

早在三月下的時候,楊鳳就一再急書徐榮,請求調撥援軍。按照他的估計,袁紹攻占了溫縣之後,肯定要陳兵黃河,攻擊孟津和小平津。現在駐守兩關的一萬屯田兵實在是太差。這些屯田兵是去年七月驃騎將軍南下威脅京畿時,臨時從災民中征募的。河東老屯田兵北上河套地區屯田後,這些人就在河東屯田,由于訓練太少,又沒有臨戰經驗,實在是不堪一擊,他們逃跑可以,打仗是萬萬不能指望地。

徐榮也理解,加上糧餉極度緊張,于是他和楊鳳、李瑋商量了一下,隨即把這一萬屯田兵調回河東參加春耕去了。讓強弩中郎將孫親帶著高順、梁百武、林迅和一萬步卒駐防于孟津和小平津。這樣一來,虎牢關方向只剩下一萬大軍了。

很快,徐榮接到李儒回書。李儒說,同意將軍所定之戰策。詳情已經密告三關守將,將軍可以南下了。

徐榮隨即命令高覽領九百人駐防虎牢關,楊淳領一百人守滎陽,自己帶著吳雄和李云兩將、九千大軍,南下穎川。

武毅中郎將高覽很擔心,他對徐榮說,大人還是多帶些人馬南下吧。給我五百人,我就能守住虎牢關和滎陽。徐榮笑道:好,就依你。有正清把守虎牢,當萬無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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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上,河南尹,伊閡關。

胡軫率八千軍到達關隘。胡軫對呂布的連戰連敗非常不滿,但兩人同為中郎將,他又不好直接罵,于是就借著呂布軍中士兵肆意擄掠一事大做文章,非逼著呂布誅殺違令將士。呂布大怒,一腳踢飛面前的案幾,指著胡軫的鼻子罵道:“你敢動我軍中將士一根毫毛,我就砍了你一條腿。”

胡軫縱橫西疆十幾年,哪里受得了這等鳥氣,當場就要拔刀相向。雙方將領、親衛拼命拉扯,總算把兩人拽開了。胡軫咆哮道,這次只要給我逮著違令之事,我勢必誅殺一名銀印青綬。銀印青綬為兩千石官員所佩,胡軫欺人太甚,竟然指名道姓要殺呂布了。呂布氣得睚眦欲裂,大吼一聲,一腳踢到了牆上。

“轟……”

一尺厚的牆被他一腳踢了個大洞,碎磚呼嘯四射。呂布猶不解恨,跟上再跺一腳,霧時房屋震顫,半面牆轟然倒塌。

呂布帶著滿身的灰塵和磚屑沖了出去。

胡軫和西疆諸將駭然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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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河南尹,大谷關。

一夜之間,大谷關上突然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北軍將士,李儒、胡軫、牛輔的戰旗圍在大纛四周,高高飄揚。同一時間,斥候飛報,谷外山道上發現了北疆大軍蹤跡,己方軍隊可能被包圍了。

紀靈二話不說,下令撤退。

“急報孫大人,說大谷關方向出現了北軍和北疆軍主力,我們先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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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豫州,穎川郡。

穎川治所陽翟城外突然出現了北疆大軍。

豫州刺史孔伷正在堂上撫琴高歌,突然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心神震駭,琴弦斷裂。他楞了好長時間,忽然笑道:“此乃鄉野傳言,不足為信。”

前來報信的別駕從事急了,大聲疾呼道:“龍驤將軍徐榮已經兵臨城下,請大人早做決斷,是撤還是守?”

孔伷又楞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急報陽城李旻大人,魯陽橋蕤大人,宛城袁術大人,還有正在攻打伊闕關的孫堅大人,請他們速速來援。”

那從事答應一聲,驚惶退出。

孔伷坐在那里想了一下,轉身對侍立身後的小童說道:“焚香,取琴,我要再撫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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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翟城以北一百里就是陽城,由陽城再往北五十里就是轘轅關。

穎川太守李旻和都尉張安領五千兵進駐陽城後就停了下來。五千人馬攻打轘轅關肯定不可能,但威脅轘轅關,牽制守將李蒙的兵力,以配合孫堅和紀靈在另外兩個方向的進攻,那還是綽綽有余。

最近幾個月由于北軍士兵在這方圓數百里大肆擄掠,此處已經空無人跡。李旻到了陽城後,一邊修繕城牆,一邊招撫流民。他想把滯留在附近山上的流民全部遷走,讓缺少食物的北軍士兵連人都吃不到。這時,李旻接到了快馬報信,說陽翟城被徐榮包圍了。李旻大驚失色,急忙命令大軍連夜撤退回援。陽翟城一旦失陷,自己連家都回不了了。

李旻率大軍順著穎水河疾行,走到距離陽翟城大約六十里處的小山時,中伏了。

北疆大軍突然殺了出來。校尉吳雄和李云兩人各帶三千兵馬,從東、南兩個方向狂攻。這一下遭襲,穎川兵又驚又怕,加上又連續飛奔了四十里路,早已累得站不住了,大軍頓時潰不成軍,一哄而散。西面是穎水河,只有掉頭往陽城逃跑。李旻一馬當先,向陽城狂奔。穎川兵很慘,被北疆兵殺死了一部分,自己跳進河里淹死了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投降了。

入夜之後,李旻和張安帶著數百人總算狼狽不堪地逃了陽城。還沒等李旻等人叫門,城樓上突然燃起了沖天火光,城門也霍然洞開。

李蒙駐馬立于城下,大笑道:“太守大人,下官恭候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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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時分,龍驤將軍在一群親衛的簇擁下,策馬走進了火光沖天的陽城。

陽城城內的廣場上,架起了幾十口大鍋,其中還有一個大鼎,數千名士卒團團圍在四周狂呼亂叫。鍋下面是熊熊燃燒的大火,鍋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沖天而起的熱水水汽和濃濃黑煙伴隨著震天的淒厲慘叫,直沖黑暗。

李蒙興高采烈地跑了過來,“大人,我們正在開飯……”

徐榮瞪了他一眼,想罵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圍在四周的士卒大都瘦骨嶙峋,眼窩深陷,看著都讓人想哭。這可是大漢國的北軍啊。

李蒙笑容漸斂,尷尬地說道:“大人,我們在西疆就認識,你也知道我的為人,我不是那種惡人,但我現在怎麼辦?我這五千士卒已經吃了七天的野草和樹皮,實在是餓極了。”

“好了,好了……”徐榮揮手制止了他的解釋,“李儒李大人應該保證你們守關將士的口糧,糧食呢?”

李蒙恨恨地罵道:“都給胡軫、李傕他們搶去了。我去找李大人要,李大人說,我這身肉勉強還可以,你要吃就把我吃了吧。”

徐榮苦笑,“李旻呢?這個人還有用,你沒有把他煮了吧?”

李蒙懊悔地一跺腳,“煮了,那大鼎里煮的就是他。這人長得胖胖的,還有那個都尉張安,也是胖胖的,他們還沒有下馬,就被士卒們一擁而上抓去煮了,估計快熟了。”

徐榮氣得一低頭,狠狠地捶到了馬頸子上。

“把他的頭留下,用鹽醃了,送拾袁術。”徐榮無奈地說道,“這個不能吃了,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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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河南尹,陽人小城孫堅接到紀靈的急報後,匆忙後撤。大軍狂奔一百二十里趕到廣成關,卻發現關隘已經被張遼搶先一步攻占了。

孫堅破口大罵。紀靈只顧自己逃跑,竟然連廣成關都不要了。廣成關一失,前有汝水河,後有追兵,孫堅已經無路可逃,只能退入陽人小城,死守待援了。

胡軫和呂布隨後領軍趕到,團團圍住了小城。同一時間,徐榮的大軍正從陽城方向飛速趕來。

(廣成關位于光武皇帝所置的廣成苑南邊,故稱廣成關。這里世稱“兩山夾一川”,其東北有長蟲山、娘娘山、和尚山、白云山、盤龍山,西南有大馬山、大虎嶺,自古就是通往荊楚的要塞。在廣成關附近還有一個廣成澤,周圍四百里,水出狼皋山中,東南流入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