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豪雄 第六節-第十節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機四伏 第六節

呂布和張遼帶著諸將于陽人十里外迎接徐榮。

徐榮帶著一百鐵騎風馳電掣一般疾馳而來。

雁門關一戰後,徐榮除了和呂布見過一面外,和其余眾將都已經兩年沒見了。大家遠遠看到高大威武的徐榮笑容滿面地大步走來,不禁齊齊拜倒在地,高呼“將軍大人……”徐榮非常激動,急忙把眾人一一扶起,互道別情。

眾人都很感慨。北疆將士去年遠征塞外,不僅收複失地還征服了漠,建下了蓋世功勳,為天下人所景仰,李弘、鮮于輔、徐榮等北疆大將更是名震天下,反觀自己這些人,這兩年深陷于京畿的腥風血雨之中,不但一事無成,寸功未立,反而連生存都越來越困難了。許多人不明白,好好的一個大漢國,怎麼突然就變得面目全非了?權勢傾天的董卓,怎麼突然就變成逆賊了?昔日朝堂上的同僚,軍隊里的袍澤,怎麼突然就變成敵人了?

諸將懷著敬慕和崇拜之情,把徐榮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說個不停。自從州郡起兵討董以來,京畿形勢一天比一天嚴峻,危機重重,上個月甚至連董卓都回長安去了,這讓將士們非常悲觀。然而,徐榮的到來給了他們希望,尤其是今天,徐榮親自指揮各路大軍,連施妙計,僅僅在半個月之內就徹底擊敗了叛軍氣勢洶洶的進攻。在諸將的眼里,徐榮一定能幫助他們度過難關。

徐榮耐心地回答了眾將心中的諸多疑惑。京畿危機不是起源于董卓的諸般作為,而是源于武人和士人之間權勢的爭斗。只有把朝堂上的事解決了,京畿危機才能化解。驃騎大將軍派我南下,就是想創造這個和解的機會,而相國大人主動回長安,也是想創造這個和解的機會。

“大人。如果相國大人和袁紹、袁術他們和解了,我們是不是不要打仗了?是不是可以過上安穩日子了?”魏續急忙問道。

徐榮略一沉吟,點頭道:“應該是這樣。現在青、兗、徐三州爆發了蟻賊叛亂,聲勢浩大,為禍甚烈,如果不及時平叛,大漢社稷恐怕要毀于旦夕之間。這時無論是朝廷還是袁紹、袁術,誰都不會眼睜睜地看著社稷崩裂。所以,和解的機會就在眼前。”

“圍住了孫堅,我們就能逼迫袁術和相國大人和解了?”成廉問道,“有這麼簡單?”

“當然不會這麼簡單了,”徐榮笑道,“圍住孫堅,等于打斷了袁紹一只手,會讓他實力巨減,這是逼迫袁術答應和解的先決條件。”

“這麼說,我們只圍不打了?”呂布問道,“大人,那糧食怎麼解決?孫堅和紀靈雖然拋棄了大量的糧草輜重,但遠遠不夠我們數萬大軍的消耗。這段時間,我們吃什麼?”

眾人一起盯著徐榮。現在大家最關心的問題不是打不打仗,能不能打贏仗,而是如何吃飽肚子。

徐榮四下看看,微微笑道:“胡大人沒有來?”

張遼笑道:“胡軫哪里還有臉見你?他現在是軍中笑料。相國大人讓他領一萬大軍守虎牢,他不但沒有守住,反而給大人不費一兵一卒奪了去,這臉丟大了。”暮然張遼想到什麼,臉色突變,“大人,你想……”

徐榮不動聲色地說道:“糧食少,人多,要想吃飽肚子,只有兩個辦法,要麼吃人,要麼殺人。”

呂布和眾將豁然大悟,雖然非常吃驚,但也按捺不住心里的高興,一個個眉開眼笑。

“大人,那孫堅怎麼辦?白白便宜他?”張遼小聲問道。

徐榮笑笑,指著身後的侍從說道:“把地圖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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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軫聽說徐榮沒有來,而是率軍去打魯陽了,非常高興,急忙指揮大軍猛攻陽人小城。徐榮沒來,這全殲孫堅的功勞可就是胡軫和呂布兩人的了。胡軫上次丟了虎牢,呂布這次連丟數城,兩人身上都有罪責,如果能立功抵罪,當然是求之不得了。胡軫高興地對手下說,徐榮這個人很識趣,知道上次得罪了我,這次不但不敢來了,竟然連功勞都不要了。

呂布好象也給他罵好了,非常配合,督軍狂攻。

胡軫因為一心要戴罪立功,所以他的八千大軍拼得非常厲害,數次攻上了南城城樓。幸好呂布很給孫堅面子,每當南城告急,他的大軍就撤了下來。孫堅隨即得以騰出手來增援南城,重創胡軫的攻城軍隊。三天打下來,胡軫和孫堅損失慘重,而呂布也傷痕累累,不過,孫堅卻從呂布的“幫忙”中看出了一絲突圍的契機。

第三天深夜,距離陽人小城五里的廣成關上突然燃起了沖天大火,戰鼓聲和殺聲驚天動地。

孫堅大喜,急忙集結軍隊,准備突圍。此時攻打廣成關的肯定是袁術派來援救自己的軍隊。

朱治建議同時從四門突圍,以分散敵人兵力,其中南門作為大軍的主要突圍方向。孫堅不同意。負責圍攻南門和東門的是胡軫大軍,這三天已經受損嚴重,而從呂布這幾天的攻擊來看,他顯然是想大量損耗胡軫的兵力。孫堅說,是不是呂布和胡軫之間有矛盾,呂布想趁此機會殺了他。如果實情確實這樣,我們集中所有兵力從南門突圍就萬無一失,因為呂布不會去支援他。

就在孫堅等人爭論不休,舉棋不定的時候,張遼帶著殘兵敗將從廣成關方向逃了回來,恐懼而淒厲的叫喊聲響徹了漆黑的深夜,“叛軍來了,叛軍來了……”

士卒們驚惶不安,目瞪口呆地看著張遼帶著敗軍穿營而過,一邊狂奔一邊扯著嗓子狂叫,“走……走……大家快逃啊……”

呂布也不待軍隊集結完畢,跳上戰馬就跑。“走,走,大家快走,回伊闕,回伊闕……”

恐懼到極點的士卒們發出了一聲哭天搶地的哀嚎,接著呼嘯而逃。什麼都不要了,抱著腦袋就跑。

孫堅再不猶豫,帶著大軍沖出了南城門。

胡軫此時正在罵罵咧咧地集結軍隊,准備後撤。猝不及防之下,大軍被迎頭重擊,膽戰心驚的士卒們根本不做抵抗,一哄而逃。

此時從廣成關方向傳來了清晰而密集的戰鼓聲,顯然是前來救援的軍隊正在急速趕來。

孫堅怒吼一聲,“殺,給我追在後面殺……”

朱治,程普、韓當等人都是久經戰場的悍將,怎肯錯過這麼好的殲敵機會,大家各自指揮部卒,奮勇追殺。胡軫的大軍遭到了血腥殺戮,死傷無數。

孫堅正殺得酣暢淋漓,幾個斥候飛奔而來,攔住了他的去路,“大人,廣成關關門大開,但並無援軍。”

孫堅倒抽一口涼氣,冷汗唰地就出來了。“快,鳴金,停止追殺,搶占廣成關,搶占廣成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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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成關在沖天火光的映射下,顯得非常地詭異。

朱治帶著一千精銳率先沖了進去,四下搜索,關內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斥候縱馬出關,南下疾馳十里,依舊沒有發現任何人跡。

孫堅帶著大軍緩慢走進了關隘。他和諸將面面相覷,百思不得其解。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這一切都是呂布布置的?一是為了殺胡軫,二是要放走自己?難道呂布也投靠了朱俊?

“由此南下到魯陽一百五十里,途中只有大虎嶺的地形非常險要。”公孫稱憂心仲仲地說道,“如果呂布想利用我們先殺掉胡軫,然後再後發制人殺死我們地話,只要在這個地方預設伏兵就可以了。”

孫堅和幾個部下商議了很長時間。如果呂布真的在大虎嶺有伏兵,即使大軍殺過去了,損失也非常驚人,而且一旦殺不過去,等天亮後呂布整軍追上來,把大軍圍在大虎嶺,那真的要全軍覆沒了。考慮到大軍糧草尚能支撐數日,孫堅覺得還是穩一點為好。于是他給駐守魯陽的橋蕤再次寫了一份求援信,請他帶著糧草急速來援。先前大軍被圍在陽人小城,廣成關又失,橋蕤不來救援情有可原,但現在自己已經脫困了,他如果再不來馳援就沒有任何道理了。

“如果他兩天後沒來,我就親自到魯陽把他殺了。”孫堅冷森森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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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南陽郡,魯陽城。

橋蕤三十多歲,高大偉岸,一雙丹鳳眼,三綹長須,英武中透出幾分儒雅之氣。他是袁閥親戚,和袁術是表兄弟,過去受辟于袁隗的太傅府。袁隗以京官外任時,特意讓他到汝南郡府任都尉,在袁閥根基之地征募義兵。

橋蕤接到孫堅的第二封求援後,立即找紀靈商量。到底是去救孔伷還是救孫堅?

這時,孔伷的第四封求援信到了。孔伷說,穎川太守李旻的大軍至今還沒有回援,估計是被困在了陽城,指望不上了。陽翟城如今已經被徐榮的大軍圍了七天,形勢越來越危急,懇求橋蕤速速去援。

紀靈想了一下說道:“袁大人有書,叫我們能救則救,不能救也要去做做樣子,免得將來落人口實,遭人記恨。我看援兵不動顯然不好,還是去做做樣子吧。如今孫堅已經占據了廣成關,南下無憂,他之所以不敢回撤,主要是擔心軍隊在大虎嶺中伏。我看你就去一趟吧,沒什麼危險。我去不好,見了面很尷尬。”

橋蕤笑道:“誰叫你跑那麼快?你放棄廣成關,等于把孫堅推進了絕境,他當然恨你入骨了。救孔伷很危險,圍住陽翟城的是徐榮的軍隊,都是北疆精銳。你有把握嗎?”

紀靈揮揮手,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到陽翟城附近去看看。敷衍一下孔伷。也許徐榮看到我們的援兵到了,會主動撤走的,他畢竟沒有糧草支持,攻城的兵力又不夠。只能嚇唬嚇唬象孔伷這樣的人。”

“你我都離開了,這魯陽誰守?留多少兵力?”

“讓陳蘭留守,一千人綽綽有余。”

第二天,橋蕤帶著四千人馬北上廣成關接應孫堅,紀靈帶著五千人馬東進穎川陽翟城救援孔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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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陽山位于廣成關和魯陽城之間,距離魯陽城八十里。

當橋蕤帶著大軍沿著霍陽山東麓大道北上時,徐榮帶著大軍從霍陽山的西麓小道南下了。

黎明時分,睡夢中的陳蘭被沖天地戰鼓聲和巨大的轟鳴聲驚醒了,“怎麼回事?”

“大人,徐榮……徐榮的軍隊在攻城。”前來稟報的侍從滿頭大汗,驚惶失措地說道。

陳蘭驚得一躍而起,大聲叫道:“徐榮不是在陽翟城嗎?怎麼一夜之間跑到魯陽了?”

“大人,外面的確是北疆大軍,密密麻麻的有好幾萬人。”報信的士卒一臉恐懼地指著城外說道,“他們正在撞門,我們守不住,守不住啊……”

陳蘭不待穿好戰袍,拎著戰刀就往外跑,“全城都給包圍了嗎?”

“沒有。他們剛剛到,目前西門還沒有被圍上。”

陳蘭不假思索地舉刀狂吼:“走,我們從西門走,從西門走……”

那侍從詫異地問了一句,“大人,不守城了?”

“一千人守什麼城?”陳蘭一邊飛身上馬,一邊罵道,“想死你就留在這里。”

徐榮在鐵騎親衛的簇擁下,策馬走進魯陽城。

六千北疆大軍此時已經占據了整個城池,正在府衙的庫房里查抄糧食和財物。吳雄打馬迎上,躬身笑道:“大人,這一路上仗沒有撈到打,腿倒是快跑斷了。”

“你不是騎馬嗎?”徐榮佯裝不解地問道,“是馬腿快斷了還是你的腿快斷了?”

吳雄大笑。圍在四周的親衛忍俊不禁,也跟著笑了起來。

“大人,我們打下了魯陽,拿到了糧食和財物,是不是又要走?”

“對,立即離開這里,跟在紀靈後面到陽翟去。”徐榮說道,“命令各部動作快一點,黃昏前離開這里。”

“黃昏?”吳雄哀歎道,“大人,你好歹也讓大家歇一天。”

“不能歇,立即走。”徐榮笑道,“這里距離宛城、陽翟。廣成關都只有一兩百里路,一旦被他們纏住,我們就被困在這里了。我們孤軍深入可以,但不能太大意。拿了人家的東西,還在人家門口睡一覺,未免欺人太甚了。”

“欺負他又怎麼樣?難道袁術還敢打到北疆不成?”吳雄不屑地笑道:“你說孫堅很厲害,他怎麼不敢過大虎嶺?結果我們伏擊不成,只好跑到這里來打劫。這次算是白便宜他了。”

徐榮用手中的馬鞭敲敲吳雄的戰盔,親昵地說道:“雨辰,仗打多了,官做大了,眼睛也朝上了啊。魏續和宋憲兩人伏擊橋蕤不是更有把握嗎?只要他們搶到了糧草,還是一樣能困住孫堅。我覺得困住孫堅還是要比重創孫堅好。袁術要是沒有強橫的實力,他拿什麼和袁紹爭?袁氏兄弟如果不內訌,我們想制衡就很難。只要能把孫堅困在廣成關一段時間,袁術肯定會著急。”

吳雄搖搖腦袋,拱手說道:“這麼複雜的事,還是大人去想吧。呂布現在應該在攻打廣成關了吧?”

“差不多。”徐榮說道,“孫堅如果撤退堅決一點,也就走掉了,但現在他就很麻煩了。呂布一打,孫堅難免顧此失彼,如果橋蕤再一敗,他就很難從容脫身了。魏續和宋憲有五千人,足夠擊敗橋蕤,守住大虎嶺了。”

“大人,我們這次到陽翟,是不是和圍攻陽翟城的李云、李蒙東西夾擊,全殲紀靈?”

“全殲不可能。”徐榮笑道,“如果他能把孔伷救走,把陽翟城和糧食留給我,我甚至可以不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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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河南尹,廣成關。

孫堅望著跪在地上的斥候,呆立無語。

他以為呂布會在大虎嶺設伏,誰知道呂布偏偏不在大虎嶺設伏,而是在大家認為最安全的汝水河。

橋蕤大敗而逃,糧食和輜重都給呂布的伏兵搶走了。趕到大虎嶺接應橋蕤的黃蓋接到消息後,正准備過去救援時,呂布的伏兵又以夷非所思的速度殺了回來,硬是把黃蓋擊退了。大虎嶺上確實有伏兵,而且人數還足夠多。

此時,關隘外的呂布和張遼正在指揮兵馬攻城,而關隘內的糧草已經斷絕了。

“殺出去,今天就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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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穎川郡,陽翟城。

李蒙和李云看到紀靈來援,匆忙撤軍而走。

紀靈高高興興地進了陽翟城。當晚和孔伷等官員歡歌笑語,一醉方休。

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陽翟城下黑壓壓地一片大軍,又被包圍了。不過這次徐榮讓出了西門。紀靈絲毫沒有猶豫,率領大軍保護孔伷從西門突圍而走。

徐榮攻陷陽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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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南陽郡,宛城。

袁術咆哮如雷。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機四伏 第七節

袁術以為憑自己的嫡出身份和後將軍官職,在大哥袁基死後由自己繼承家主,應該是無可非議、理所當然的事,然而真實的情況卻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宗族之內包括幾個祖輩、叔伯輩都沉默不語,而袁閥的親戚、弟子門生、故吏好友也大多沒有明確表示支持。歸根究底,還是因為袁術沒有足夠的威名和功績,更沒有能夠讓袁閥發揚光大的才華。

家主的繼承直接關系到家族的榮辱興衰,所以本朝諸多門閥的家主也不一定都是傳嫡不傳庶,更多的時候還是看才能,以賢者為家主也是本朝家主繼承的重要選擇。現在袁紹無許是哪一個方面都比袁術強,這是不爭的事實。袁逢年老淡出朝堂之後,就把家主的位子讓給了袁隗,其意思很明顯,他並不看好自己的兩個嫡出兒子。由誰繼承家主是件頭痛的事,還是讓袁隗去處理吧。袁隗明白袁逢的心思,二哥把袁紹過繼給早亡的大哥為嗣子,其心中實已有所屬,只是礙于親情,無法說出口而已。袁隗著力培養袁紹,在宗族朋友面前,不遺余力地誇獎他,甚至多次在公開場合說,袁家的興旺這一代就要看袁紹的了,其意思很明白,而袁紹也隱隱約約成了袁閥下一代家主的當然人選。此次袁隗暗中謀劃起兵討董的時候,在給所有親朋的書信中,都特意注明讓他們遵從袁紹之令,以袁紹馬首是瞻。言下之意就是我要是死了,袁紹就是袁閥家主。但袁隗算漏了一件事,袁術出京了。袁術出京後,袁隗隨即就失去了立袁紹為家主的最好機會,他想亡羊補牢都來不及了。兄弟兩人如果為這事鬧起來。討董的事勢必要大受影響,所以袁隗絕口不提家主繼承地事。結果到了現在,他死了,兄弟兩人還是不可避免地鬧了起來。

袁閥家主必須要有人立即繼承。現在討董的事就是以袁閥的力量為主,袁閥家主沒有了,討董的事也就失去了背後地指揮和支持。因此此事顯得非常急迫,但袁閥一系的人面對袁紹和袁術這兩只雄虎,誰都無法開口,這個選擇太艱難了。選擇袁紹是最好的結果,既符合袁閥上一代人的心願,也符合當前形勢的需要,更對袁閥的將來有莫大的好處,但支持袁術的人很多,占據了袁閥很大一部分勢力。現在選擇誰都能引起袁閥內部的分裂,而袁閥分裂的直接後果就是討董失敗,袁閥被董卓徹底鏟除。

袁閥的宗族親戚在爭吵。想到選擇錯誤的可怕後果,沒有人敢隨意做出決斷。袁閥的門生弟子,故吏朋友不敢說話。一個個冷眼旁觀,無所適從。袁閥倒了,他們也就倒了,再想有今天這樣的榮華富貴,那就很難很難了。本朝這樣的例子太多了,前大將軍梁翼、何進,太傅陳蕃。前大將軍竇武,竇家在本朝可是幾百年的顯赫家族了,但一夜之間,它就被奸閹幾乎連根刨光了。奸閹也是例子。現在朝堂上,各地州郡府里,還有奸閹的親朋故吏嗎?就連許閥都因為受到牽連而衰敗至微。

袁術自家知道自家的事,他在得知京中族人盡數被誅後,一方面大張旗鼓的出兵攻擊,一方面派出親信到各地游說以求得到更多人地支持,他對這個家主之位是勢在必得。恰好這時袁紹的書信到了。袁紹的意思很明顯,只要袁術率先進京,功勞聲望都有了,他就毫無條件的支持袁術繼任家主之位。袁術正是有了這封信,他才匆匆忙忙回到了宛城,召集汝南、穎川和南陽三地的袁閥宗族勢力商議繼承家主的事。既然袁紹都支持我,你們還有什麼話說。

然而,從各地接二連三傳來的消息卻重重打擊了袁術的自信。孔伷被圍,紀靈撤退,孫堅兵敗,橋蕤中伏,魯陽被劫,陽翟失守,接著就是噩耗了,孫堅被困廣成關危在旦夕,李旻大敗被烹殺。

李旻熟透了的人頭現在就擺在大堂上。袁術氣瘋了,暴跳如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送人頭來的幾個李旻軍中士卒全部拖下去殺了。

失去了率先攻占洛陽的機會,也就等于失去了繼承家主之位的可能。如果袁紹堅決反對自己繼承家主,袁閥有一大半勢力都要轉投袁紹,那時自己能不能在南陽繼續待下去就很難說了。

袁術方寸大亂。幾萬大軍連續打了敗仗,徐榮不但占據了陽翟城,還把魯陽洗劫一空,這說明自己不但已經無力北上,而且還有可能被徐榮擊敗南下逃命,但荊州南部此時出現了叛亂,自己如果要南下,也存在著很多危險。

孫堅殺了荊州刺史王睿北上後,當時正在荊州南部各郡巡視的案行使者(奉旨巡檄州郡的朝廷官員)光祿大夫溫毅匆匆趕到漢壽城。他一面急奏朝廷彈劾孫堅,一面命令自己的從事蘇代暫領長沙太守,自己暫領荊州刺史。光祿大夫溫毅認為,武陵太守曹寅縱容手下將士威逼王睿要糧餉,是造成孫堅殺死王睿的主要原因,所以他同時也把曹寅彈劾了。曹寅大怒,以溫毅大肆搜刮錢財,收受賄賂為名,慫恿部下把他殺了。蘇代要為故主報仇,當即起兵攻打曹寅,雙方大打出手。

主薄楊弘奉袁術的命令到漢壽繼任荊州刺史,他趕到南郡的江陵時聽說了此事,心想自己去了也是白去,于是就返回南陽了。

楊弘剛剛回到南陽,袁術又接到了南郡太守的稟報,說南郡的華容縣貝家宗長(一族之長)貝羽見荊州大亂,認為有機可趁,隨即殺了華容長造反了。荊州的大宗非常多,很多都是過去歸屬的蠻夷人,一族有數千,勢力非常大。這些人不諳教化,經常尋釁滋事,是荊州多年無法解決的難題。

袁術自顧不暇,也無力解決這些事,隨即丟到一邊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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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術立即命令封鎖前方兵敗的消息,防止聚集在南陽議事的門閥宗族中人聞訊而走。同時召集長史李業、司馬荀正、從事中郎楊弘、主薄閻象等人商議對策。(楊弘以荊州刺史一職南下時,袁術的主薄就由閻象接任了。)

李業四十多歲,相貌堂堂。一把一尺多長的黑髯,嗓音洪亮,看上去非常忠厚。他是汝南名士,袁逢的受業弟子。曾經任職戈陽令,沛國相。李業對驃騎大將軍幫助董卓攻擊己軍的做法非常憤怒,“他上個月打袁紹,打橋瑁,今天又打我們,黑白不分,根本就是一個白癡。驃騎將軍府的李瑋曾經派人來對大人說,他要幫助大人入主洛陽,但我們懷疑他用的是離間計。所以嚴詞拒絕了,結果他今天來報複我們。把我們打得這樣慘。難道我們是叛逆不成?”

“按時間來算,李瑋早就接到了大人的回書,徐榮也應該知道這事,他當然要報複我們了。”閻象憂慮重重地說道,“現在徐榮和胡軫、呂布等人聯手攻擊我們,說明驃騎大將軍和董卓已經達成了默契,董卓離開洛陽,他進洛陽。如今我們直接面對北疆大軍,打起來更沒有勝算了。”

袁術搖搖頭,“北疆目前的情況比京畿還危急,以我對李弘的了解,他決不會放棄北疆南下入京。”袁術臉上露出一絲敬佩之色,“我很少佩服一個人,但我佩服李弘,他是一個……”袁術停了一下,皺眉說道,“我也說不清,但我覺得他是個真正的武人。你們知道他夫人的來曆嗎?”

李業等人疑惑地看著袁術,不知道他突然提到李弘的夫人是什麼意思。

“去年李弘攜夫人到京的時候,我去接他,聽朱穆介紹,才知道他這個夫人的來曆。”袁術隨即簡單介紹了一下,然後非常欽佩地說道,“只有一個真正的武人才能做到這一點,你們哪一個自問能做到?要是我,我就不願意。堂堂大漢國的將軍,名震天下的英雄,娶一個出身低賤的寡婦為妻,你們能想象的出來?我記得當時先帝和董太後也很震驚。董太後一生坎坷,自然很喜歡這位小雨夫人,先帝也很喜歡。李弘能這樣做,說明他為人忠義,沒有野心,這一點對先帝來說,太重要了。先帝因此對李弘更加寵愛和信任,在臨終之前還特意給了李弘一道遺詔。沒有這道遺詔,當今天子早就死了。如果少帝繼位之初,大將軍何進能殺死當今天子,哪里會有今天的事?正是因為有小董侯的存在,才有皇統之爭,正是因為有皇統之爭,才有今日之禍。”

楊弘望著袁術,慢吞吞地說道:“大人,你說這話的意思,是不是指驃騎大將軍另有解決京畿危機之策?他既然忠于先帝,自然會遵奉當今天子的聖旨,會命令徐榮攻擊我們,但如此一來,他和我們形成對立,彼此已經結下了仇怨,他哪里還有什麼解決之道?”

楊弘是弘農楊閥的人,楊彪的堂兄弟。天子下詔以古文經學為官學,設立古文經博士後,楊弘應京中楊彪之約,帶著弟子趕到洛陽聲援,于北宮門外示威。北軍血洗朱雀門時,楊弘的弟子死了不少,他自己也被趕出了京城。楊弘不敢回家,和好友閻象一起到穎川荀家避難。袁術在魯陽募兵討董,征辟天下名士,楊弘,閻象和荀家的荀正都接到了袁術的征辟,于是三人義無反顧地加入了討董大軍行列。

袁術歎道:“如今董卓帶著天子退回長安,李弘兵下洛陽,袁紹被阻黃河,我們連戰連敗,兗、青、徐爆發蟻賊叛亂,試問諸位,我們哪里又有解決之策?”

荀正點頭道:“大人言之有理。禍害國家的是董卓,殺死袁隗的是董卓,我們要討伐的也是董卓,但我們不反對當今天子繼承皇統,這一點我們和袁紹是不一樣的,而袁紹之所以沒有立即得到袁閥諸勢力的鼎力支持,原困就在如此。他不但反對當今天子繼承皇統,還誣蔑說當今天子不是先帝所出,袁紹這麼做太過份了。大人說驃騎大將軍是個真正的武人,那也就是說驃騎大將軍絕對忠誠于當今天子。從這一點上來講,我們和驃騎大持軍是一致的。”

閻象頗為驚訝地看了荀正一眼,又看看低頭不語的袁術,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的意思,是和驃騎大將軍講和?難道你認為我們和驃騎大將軍講和了,大人就能進京?”

楊弘也從荀正的話里聽出了弦外之音,他急忙說道:“驃騎大將軍派徐榮和楊鳳南下,雖然是奉了天子聖旨,但他好象沒有和董卓聯手的意思。你們發現沒有,在徐榮,楊鳳先後占據了虎牢,孟津和小平津三關後,董卓隨即也就回到了長安。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猜測,董卓是受驃騎大將軍所逼,不得不退到長安?”

“朱俊大人的來信正是這個意思,所以他急切希望我們立即進入洛陽,”李業迷惑不解地說道,“可徐榮為什麼要打我們,不讓我們進洛陽?是不是李弘真的要進駐洛陽?”

袁術搖搖手,“我問你們,我們進入洛陽的目的是什麼?”

“占據洛陽之後,大人就能威震天下。然後大人可以逼迫驃騎大將軍和我們聯手,以清君側勤帝王之名。號令天下州郡兵馬,從東、南、北三個方向攻擊長安,擊殺董卓,拯救天子。”閻象又快又熟練地說道,“但我們如果和驃騎大將軍講和了,這事情就很難說了。現在驃騎大將軍和董卓的軍隊聯手攻擊我們,和我們已成水火不容之勢,如果大家不是畏懼于他的實力,擔心他傾力而下橫掃天下,恐怕早就把他和董卓歸為一類,喊他李賊了。”

“說得對,你說得對。”袁術猛地一拍案幾,指著閻象說道,“原因就在如此。我們忠誠于當今天子,不是忠誠于少帝。我們是討董,不是討李,這是天下人人皆知的事。

“現在,我們連遭敗績,實力、士氣都受到了慘重打擊,繼續北上攻擊根本不可能。守呢?如果徐榮、呂布全殲了孫堅後,一瀉而下,我們守不住南陽。退呢?我不能退,不是因為南方有叛亂,而是因為袁家的這個家主啊。我一退,等于拱手把家主之位讓給了袁紹,而且我還成了膽小鬼,成了天下人恥笑的對象。”

袁術一臉無奈地說道:“我不能退,固守也不能得到家主之位,只有北上。我只要攻進洛陽,才能得到家主之位,那我如何才能進入洛陽?”

“握手言和?”李業瞪著眼睛說道,“你要握手言和?和誰?李弘還是董卓?”

“我忠誠于當今天子,矢志討董,當然是和驃騎大將軍聯手了。”袁術嬉皮笑臉地說道,“我說錯了嗎?有什麼不對嗎?”

楊弘等人一時間很茫然。袁術的話聽上去有道理,但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當初董卓還在洛陽的時候,袁術大罵李弘,差點把那個使者殺了,現在董卓不在洛陽了,他對李弘的態度卻馬上來了個大轉彎。怪不得他剛才說自己很欽佩李弘,原來就是為了這句話。

“大人,你必須要考慮到董卓離開洛陽的原因。”荀正遲疑了很長時間,終于還是忍不住勸道,“董卓如果是被李弘逼走的,那京畿的形勢就完全被李弘控制了。現在楊鳳在洛陽以北阻擋袁紹的大軍。徐榮在洛陽東、南兩個方向擊敗我們的大軍,這說明什麼?”

袁術笑道:“說明李弘決定不讓任何人走進洛陽,包括他自己。要以最快的速度迅速穩定京畿局勢,以便調動大軍平定兗青徐三州的蟻賊叛亂。”

李業、楊弘、荀正、閻象四人目瞪口呆。袁術竟然比誰都清楚京畿局勢的發展。

“我說過,我很欽佩李弘,李弘是個真正的武人。”袁術看看四人,得意洋洋地笑道,“李弘逼走董卓,連續擊敗我們,為他解決北疆危機爭取了足夠的時間。現在北疆流民已經陸續回遷到河南尹和冀州兩地,北疆各地的春耕也如期展開,那他下一步要干什麼?”

“平叛。”袁術攤開案幾上的地圖,指著太行山和泰山說道,“我想了很長時間才想明白,李弘為什麼會毫無顧忌地連續攻擊我們。他這樣和我們作對,好象根本不怕天下人唾罵他為董卓的走狗,不怕影響他的聲譽,原因就在于青州的蟻賊暴亂。”

董卓亂政說到底是朝廷內部的事。董卓雖然禍國,但還遠遠比不上大將軍梁翼和那些奸閹,當然更比不上王莽了。我們可以內部解決,完全沒有必要象今天這樣起二十萬大軍去打他,這未免有點小題大做了。你們看看各地有多少州郡支持我們討董?打來打去。其實都是我們袁家的勢力在沖鋒陷陣,我們自己還不知道,還以為天下人都在支持我們,還在這沾沾自喜。全然不知大難已經悄然臨頭。蟻賊暴亂一旦蔓延開來,首當其沖的就是我們,北疆和關中兩地反而相安無事。等到我們所有兵力都投去平叛的時候,我們離死也就不遠了。那時不要董卓和李弘出兵,我們自己就敗亡了。無論是兵力還是財力,我們都不能和當年平定張角叛亂時的朝廷相提並論。蟻賊之禍遍布全國,天下人罵誰?是罵董卓和李弘,還是罵我們?我們把洛陽團團圍住,把董卓和李弘的兵力都困在這里,甚至連當今天子都不承認,結果大家誰都不能去平叛。你們說,天下人罵誰?亡我大漢的又是誰?

“是我們,是我袁家。”袁術指著自己的鼻子,扯著嗓子叫道,“現在的大義不是討董,而是平叛。討董不但不能拯救大漢,反而要亡我大漢。只有平叛,只有把太行山的黃巾余孽和兗青徐三州的蟻賊全部殺了,才能拯救大漢,才能保住社稷,這才是大義,你們知道嗎?”

李弘正是看到這一點,所以才叫徐榮大開殺戒。我們打敗了,無力攻擊洛陽了,更無力平叛了,這時李弘站出來,大聲說道,我要去平叛,我要去拯救大漢社稷,誰要是阻擋我,誰就是大漢的奸侫.你們瞧,李弘又是英雄,整個大漢國的人都在歡呼,沒有人會記得他曾經幫助董卓攻打我們。天下人只知道,我大漢最勇猛的英雄又來拯救大漢社稷于危亡之間了。

這時候董卓呢?他已經失去了一切,只能待在關中苟延殘喘了。我們呢?我們很可憐,就象一只老虎被打掉了牙齒,又被拔掉了鋒利的爪子,只能乖乖地跟在他後面去平叛了。這就是李弘解決京畿危機之策。大義、聲名、權勢,他全部得到了,而我們則成了他的工具,只能任其擺布。將來蟻賊平定了,以李弘的聲望和實力,董卓又豈是他的對手?我們就更不行了,估計早就給他殺得差不多了。

袁術舉起陶謙的書信,用力砸到地上,“玩來玩去,我們都給一頭豹子玩了。最氣人的還是袁紹那個蠢貨,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他還在和我爭什麼家主之位,混帳東西……”

大堂上寂靜無聲。

“大人,那我們……”李業遲疑道,“我們是不是主動和徐榮商議一下?”

袁術點點頭,“立即擬訂一份平叛檄文,遍告天下。另外,給袁紹,還有橋瑁、張邈、韓馥等大人急書一份,說明我的想法,要求和驃騎大將軍議和,立即舉兵平叛。我們先把大義的名分拿到手。這次我倒要看看,袁紹還有什麼地方比我強。”

“伯興、你去陽翟,面見徐榮。”袁術指著李業說道,“我們幾個拿著陶謙的書信,再去見見我的叔叔伯伯舅舅姑爺們,我就不信,我說服不了他們。”

袁術、李業等人剛剛寫好告天下的平叛檄文,待從就來報,龍驤將軍徐榮的長史公孫度來了。

袁術等人大喜,匆忙出迎。

幾個人都認識公孫度。公孫度是幽州遼東郡襄平(遼陽)人,小的時候隨父親躲避吏害,遷居到玄菟郡居住。因為都是公孫家族的人,他們和太守公孫琙彼此熟悉。公孫非常喜歡他,還為其求師就學,給他取了妻。公孫琙喜歡他的原因很奇特。公孫度小時候叫公孫豹,而這位太守大人有個同名同年的兒子也叫公孫豹,不過早死了。公孫愛屋及烏,把他當自己兒子看待。公孫度學有所成,遂被保舉為有道,送往洛陽(“有道”和“茂才”、“孝廉”性質不同,但也是進入仕途的一個途徑)。後被選為尚書郎,拜冀州刺史。他的名宇也就在這個時候改成了公孫度。幾年後,因為貪贓枉法,公孫度遭到彈劾被罷職了。他沒有回家,而是到了洛陽,花錢買通奸閹,到太常府先是做了個主教育的祭酒,後做了個太祝令(凡國祭祀時掌讀祝詞及迎送諸神)。奸閹被殺後,他隨即被罷職下獄。

公孫度算是個名士,在今文經學上頗有造詣。做祭酒的時候,他常到太學參加辯議,以才思敏捷、能說會道著稱,認識他的人非常多。袁術和他是同僚,兩人不但熟悉還有過節。袁術在太學讀書的時候非常頑劣,公孫度曾經懲罰過他。

袁術見到他後,調笑道:“公孫先生,你怎麼從北寺獄出來了?誰救你出來的?”

公孫度四十多歲,個子高大、胡須濃密,一雙傲氣十足的眼睛。他冷冷瞅了一眼袁術,不冷不熱地說道:“龍驤將軍和我先後從師于遼東田大先生,有同門之誼。”

袁術笑道:“這次你又花了多少錢?”

公孫度仰天打了個哈哈,“一個錢。沒有殺死我,你是不是不甘心啊?”

“嘿嘿……”袁術干笑道,“我如果不是刺殺董卓失敗,定要殺了你。”

“升濟兄,正事要緊。”楊弘勸道,“走,走,我們談正事去,這些過去的事還扯什麼?”

眾人坐下後,楊弘首先把那份檄文給公孫度看了。公孫度大為高興,急忙拿出了徐榮的信件。果然和袁術所料不差,徐榮以平叛為借口,提出和議,並且第一次提出了四方制衡之策。袁紹和袁術為四方權勢的其中兩方。

李業不客氣地說道:“升濟兄,將軍大人這是何意?這不是明擺要桃起袁家的內訌嗎?”

公孫度從容笑道:“袁術大人是袁閥的家主,當然要算一位,而袁紹大人手持所謂的‘承制詔書’,勉勉強強也只好算一位。”

袁術臉色一變。

閻象急忙問道:“此話是何人所說?”

“當然是驃騎大將軍了。”公孫度從懷內又掏出了一封書信,“這是驃騎大將軍親筆所書,袁大人請過目。

袁術沒有接信,而是問了一句話,“制衡之策是我所提,平叛之議也是我所提,不知驃騎大將軍能否接受?”

公孫度大笑,“驃騎大將軍和龍驤將軍有話在先,只要袁大人同意制衡和平叛,北疆可以唯袁大人馬首是瞻。”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機四伏 第八節

楊弘陪著公孫度到別院休息。

袁術和李業等人仔細看了驃騎大將軍李弘的書信。李弘在這份書信里詳細說明了自己對當前京畿危機的看法,並提出了制衡之策以及制衡之策對暫時穩定社稷的益處。李弘說,如果公路兄同意制衡,願意合力出兵平叛,我將竭力幫助公路兄鏟除奸侫,報仇雪恨,以戡亂社稷,實現太傅大人未了之願。

袁術對李業等人笑道:“怎麼樣?驃騎大將軍在書中只字未提洛陽,其用意非常明顯,他不會再讓我們進洛陽集結兵力攻打董卓了。”

“只是這樣一來,形勢對我們非常不利。”荀正說道,“雖然大人可以因為制衡之策暫時平息了京畿危亂而獲得蓋世功勳,可以因為出兵平叛暫解社稷危機而獲得大義名分,但大人和各地州郡需要派出兵力去兗青徐三地平叛。平叛需要時間,需要消耗大量的錢財和兵力,而董卓和李弘則可以趁此機會得到足夠的喘息時間恢複元氣。一旦他們養好了傷口,我們……”

“李弘的說法是對的,你們未免過慮了。”袁術說道,“由于李弘的阻撓,現在我們已經無力攻擊洛陽了。如果兗青徐三州的蟻賊叛亂不能及時平息導致蔓延成亡國之禍,那我們就面臨生存危機。大家不得不花費更大的力氣去平叛,到那時結果就很慘了。我們傷痕累累,實力巨損,不但無力攻擊董卓,更有被董卓鏟除的可能。”

“我們現在答應李弘的制衡之策,主動和他聯手平叛,其結果就大不一樣了。有了北疆大軍的參加,平叛自然要迅速容易得多。我們也能因為李弘的支持而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李弘也能因為得到我們的幫助而恢複元氣。平叛結束後,李弘是繼續和我們榮辱與共穩定社稷,還是和董卓狼狽為奸禍亂朝綱?顯而易見,李弘會選擇前者。李弘如果要和董卓聯手,何必花費這麼多心思?他直接拿下冀州和南陽不就行了?”

李業、荀正和閻象等人想想也是。李弘這麼做,雖然主要目的是為了穩定自己的北疆,但對爭執各方來說,尤其是對岌岌可危的社稷來說,何嘗不是利大于弊?袁術幾人商議了很長時間,反複權衡了其中的利弊,最後終于下定了決心。

閻象隨即去請公孫度議事。

望著閻象匆匆離去的背影,李業長歎道:“我們這麼做,置天子和朝廷于何地?”

袁術冷笑道:“這年頭,天子算什麼?看看董卓和李弘,我大漢最有權勢的兩位重臣。誰把天子和朝廷放在眼里?董卓隨意廢黜天子攫取權柄,李弘肆意踐踏皇權蔑視天威。這兩人想怎麼干就怎麼干,為所欲為,早就無法無天了。天子現在就是個擺設,朝廷就是個空架子,將來……”袁術嘿嘿笑了幾聲,“將來只有把這兩人殺了,我大漢才有重振的希望。”

袁術對公孫度說,我將重擬檄文。向天下遍告制衡和平叛之策,以便和驃騎大將軍迅速聯手,爭取在最短時間內平息京畿危機,共討蟻賊之亂,穩定社稷。接著袁術笑道,我既然已經同意了驃騎大將軍的建議,徐大人是不是也可以撤出陽翟城,讓孫堅平安歸來了?

公孫度說,驃騎大將軍和龍驤將軍接到大人的回書後,陽翟城當然會還給大人,孫堅也會安然無恙地回到魯陽,只是,大人是不是也應該做出點表示?

袁術點頭道:“你們撤回關隘,我就撤軍,然後我在南陽等候驃騎大將軍的消息。只要驃騎大將軍有請,我立即派人到洛陽和你們商談諸般制衡和平叛的具體計策。”

“那糧食呢?”公孫度問道,“我們是不是可以在豫州和荊州等地任意買糧?”

“驃騎大將軍可以,但董卓不行。”袁術說道,“如果你們把糧食轉手送給董卓,我立即封鎖各處要道。我絕不會讓董卓得到一粒谷子。”

第二天,公孫度拿著袁術的回書,告辭而去。

朝廷招撫使太常馬日磾、禦史中丞皇甫嵩和尚書令丁宮此刻也到了南陽宛城。

袁術沒有出城去接,而是命令李業先去問問,他們來干什麼?如果是受董卓的指派來談和,那就免了,叫他們立即滾回長安去。如果是奉天子令來下旨,我就去接。

皇甫嵩對李業說,你去告訴袁大人,我們是奉天子令來下旨的,和董卓沒有關系。

進了城,袁術跪拜接旨。尚書令丁宮還沒有讀上幾句,袁術就跳了起來,“招撫?招什麼撫?我是大漢叛逆嗎?我是禍國的蟻賊?這哪里是天子的聖旨,這分明是董卓的矯詔。此旨我不接。”

馬日磾怒罵道:“袁術,你竟敢忤逆聖旨,你眼里還有天子嗎?”

袁術冷笑道:“我袁家世代忠良,忠誠于天子,忠誠于大漢,但我不忠誠于奸侫,不忠誠于董卓。今日天子受奸侫脅持,朝政為奸侫所控,我袁家更是慘遭奸侫殺害,我豈肯接這奸侫的聖旨,聽從這奸侫的擺布?”袁術轉身指著楊弘說道,“把檄文讀給幾位大人聽聽。”

馬日磾、皇甫嵩和丁宮三人聽完袁術所擬的檄文,頓時又驚又喜。驚的是,驃騎大將軍到底還是快了一步,他不但成功說服了袁術,同時也把大漢天子和律法踐踏至盡,大漢危矣。喜的是,此行的目的算是達到了,袁術不但停止進攻洛陽,還要和李弘一起去征討蟻賊,京畿危機算是暫時解決了一半。

“我袁術今日指天為誓。我尊奉當今天子,願意為大漢社稷粉身碎骨。”袁術手指蒼穹,義正嚴辭地大聲說道,“待我平定了蟻賊之亂,我將和驃騎大將軍聯手西擊,鏟除奸侫,共迎天子回京主政。”

袁術堅決不接招撫聖旨,但他接下了天子的賜封聖旨。

他現在名正言順的以後將軍一職兼領南陽太守,還做了陽翟侯,食邑兩千戶。孫堅受封破虜將軍的聖旨他也代孫堅拜領了。

此時對馬日磾等三人來說,袁術願不願意受撫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說服他接受皇甫嵩所提的內部制衡之術,以便完全解決京畿危機,盡快讓天子回京主政。重振朝綱,挽救傾覆在即的大漢社稷。

三個人都是袁術的長輩,也是名震天下的大漢重臣,他們所提的建議袁術不能不重視,但他無法忍受和董卓同殿為臣。這不僅僅是因為董卓殺了袁隗和袁家五十多口性命,更重要的是它涉及到了大義。如果和董卓握手言和,那三公檄文做何解釋?討董檄文又做何解釋?那份舉世皆知的承制詔書又做何解釋?袁閥將來何以立足于朝野之間?

“董卓不誅,我絕不回朝。”袁術非常堅決地說道,“這一點。請三位大人務必理解。現在兗青徐三州蟻賊肆虐,社稷動蕩,平定暴亂遠比鏟除奸侫重要,所以我不想打洛陽了,我要暫時放下討董之事,和驃騎大將軍一起到兗青徐三州平定叛亂。待叛亂平定了,我自會和驃騎大將軍解決董卓之事。”

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件一件地做。馬日磾、皇甫嵩和丁宮三人久曆朝政,知道此時不宜再勸。現在只要讓袁術了解長安朝廷上的士族官僚對解決京畿危機的態度,只要能讓討董大軍暫時轉移和擱置朝廷內部這個激化的矛盾,轉而去集中力量平叛,此事終究會隨著時間的逐漸延續和形勢的千變萬化而出現不可預料的轉機。大漢的士人也罷,武人也罷,誰都不想去摧毀這個自己賴以生存的社稷。比如現在,當青州的蟻賊之禍危害到大漢安危的時候,針鋒相對的武人和士人隨即放棄了爭斗,這就象當年的奸閹和黨人,在大難臨頭的時候,大家義無反顧地放下了彼此的仇怨,上下齊心,一起剿殺危及自己生存的巨大威脅了。

挽救大漢的轉機必然會隨著青州蟻賊的平定而出現。

馬日磾說:“你既然口口聲聲說自己尊奉天子,忠誠于天子,那天子要你把賦稅送交大司農府,你願不願意?”

袁術笑道:“我當然願意,但我現在拿不出來。從去年十二月開始,我就起兵討董。到現在已經整整五個月了,你說我要花費多少錢財?還有,我馬上要整頓軍隊去兗青徐三州平叛,我的軍隊,孫堅大人的軍隊,豫州的軍隊,還有北疆徐榮大人的軍隊,幾萬大軍都需要糧餉輜重,你說我要准備多少錢糧?請三位大人回奏陛下,臣的確是有心無力啊”

馬日磾搖頭苦笑,“那這樣吧,你不要封鎖通往武關的馳道了,你把路讓開,讓關中的門閥富豪可以到南陽來買糧,行不行?”

袁術面對馬日磾三人咄咄逼人的眼光,猶豫良久,“你們知道,最近袁紹為家主繼承的事和我爭得很厲害……”

“好,我為你解決。”馬日磾氣道,“我和皇甫大人留下,為你四處游說。丁大人帶著你的奏章和你那份遍告天下的檄文立即回京,為你向陛下討要一份嘉賞詔書,這樣你繼承家主應該十拿九穩了吧?”

袁術微微一笑,“等天子聖旨一到,我立即讓開馳道。”

****

四月下,晉陽,龍山驃騎大將軍府。

由于公主非要待在龍山,李弘又不願意遷到晉陽城,龍山大營里一時熱鬧非凡。大營里有軍營,有驃騎大將軍府,有長平公主府,大營附近還有已經逐漸形成規模的軍市。這里人多、嘈雜,安全也不能得到保證。長平公主府的張范和刑颙,驃騎大將軍府的朱穆等人為此數次要求李弘把公主府和驃騎大將軍府遷出大營,移居到龍山東麓一個幽靜的山谷里。那個山谷距離龍山大營五里,離晉陽城也要近一點。

李弘到實地看了一下後,也就同意了。不管怎麼說,把公主和府內的女眷安排在軍營居住畢竟是件違律的事。

天子聖旨送到驃騎大將軍府。天子拜李弘以驃騎大將軍職領大將軍事。

本朝大將軍一向都是由外戚擔任,李弘不是外戚,按律也只能兼領了。現在天子年幼,董卓主政,拜李弘為代理大將軍顯然是董卓想拉攏李弘,和天子的寵信扯不上半點關系。大將軍掌四方征伐,所以天子特意下旨,考慮到大漢現狀,命令李弘主掌司隸、並、幽、冀、兗、青、徐七州兵事大權,速速平息京畿危機和蟻賊叛亂。

李弘接到聖旨後十分惱火,臉色非常難看。晉陽諸府聞訊紛紛祝賀,李弘命令祭鋒擋架,一律不見。

這段時間,公主三番兩次催請李弘率軍南下平叛,但均被李弘以春耕為由婉言拒絕了。

與此同時,長平公主也承受著來自北疆各方反對出兵的巨大壓力。北疆諸府官吏紛紛上書公主,大肆抨擊放棄北疆的言論,認為此乃亡國之計,斷不可行。王柔、令狐邵也帶著諸多晉陽門閥世族給公主送禮,懇求公主從北疆現狀出發,切切不可聽信小人饞言。塞外戍邊大軍一旦南下,大漠丟了是小事,胡人叛亂可就是大事了。晉陽大學堂的諸生們和晉陽的諸多儒士就袁紹的“承制詔書”一事給公主上書,認為袁紹不但討董,更要廢黜當今天子。如此一來,袁紹和董卓有什麼區別?驃騎大將軍一旦幫助袁紹擊殺了董卓。當今天子怎麼辦?年幼的公主茫然失措,無所適從了。

李弘這里剛剛把公主的催請擋住了,那里天子又來這麼個聖旨,不是沒事找事嗎?

董卓在給李弘的信中解釋說,由于招撫韓遂、馬騰失敗,西疆叛軍蜂擁而至,皇甫鴻、董越的大軍只好迎上交戰。目前自己實在無力東顧,這些頭痛的事只有交給你了,我先把西疆的事解決了再說。

李弘憂心如焚,和袁術議和的事至今沒有回音。袁紹非常頑固,鄭演的游說沒有取得絲毫的效果。京畿危機尚沒有解決的辦法,哪有時間顧及兗青徐三州的叛亂?現在徐州刺史陶謙的求援書信,冀州牧韓馥的求援書信,朱俊催請大軍迅速南下攻擊長安的書信就擺在案上,他看著就頭痛。

徐州遭到了蟻賊首領司馬俱、徐和三十萬大軍的猛烈攻擊,東海郡、琅邪郡和彭城郡全面告急。陶謙急病亂投醫,四處求援。大漢國武力最強的就是李弘了,而李弘和自己在西疆又有一段交情,雖然說遠水救不了近渴,但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陶謙在書信中說,看在徐州數百萬無辜生靈的份上,懇求大人急速來援,就是三千鐵騎也行啊。

河內郡和冀州的魏郡遭到了黑山黃巾軍越來越凶猛的進攻。連接兩地之間的馳道成了雙方爭奪的重點。袁紹和韓馥數次打通了馳道,但每次都被黃巾軍迅速切斷了。袁紹的軍需越來越緊張,投入到河內東部的兵力也越來越多,而韓馥因為魏郡其他各地同時遭到了黃巾軍的擄掠,無法集中兵力配合袁紹,結果讓形勢變得越來越糟糕。韓馥無奈之下,只好向李弘求援,希望李弘以最快的速度派出麴義的大軍幫助圍剿黑山黃巾軍。韓馥認為,黑山黃巾軍似乎有渡過黃河與兗州境內黃巾軍會合的企圖。兩地蟻賊一旦合二為一,冀州必將遭到重擊。

朱俊此時無視兗青徐三州的流民暴亂,還在反複勸說李弘放棄制衡,迅速攻占關中。朱俊認為,只要李弘盡起大軍,董卓必將逃入西疆,則天子可救,社稷可興。

出兵,都要自己出兵,但北疆春耕還沒有完成,塞外災民還需要賑濟,冀州兩地還需要屯田,自己哪有錢糧去打仗?現在徐榮、楊鳳的兩萬大軍已經徹底斷絕了糧餉,全靠他們自己去解決了。

前來頒旨的尚書郎沒敢停留,帶著天子拜封劉虞為太傅的聖旨繼續北上幽州了。而同一時間,劉虞之子劉和從幽州趕到了晉陽。

劉和在趙岐老大人的親自陪同下,趕到了這個叫龍泉的山谷里。

劉和此時的身份是大司馬府的侍禦史(本朝上卿諸府的侍禦史主要是舉劾非法或奉使出外執行指定任務)。他被免去衛尉一職後,一直以公主府掾屬的身份隨侍在公主左右。這次到了幽州,劉虞把他安排在了自己的大司馬府內任職。

看到風塵仆仆的劉和,聽到劉和的第一句話,李弘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

“遼東烏丸叛亂了。”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機四伏 第九節

討虜將軍公孫瓚奉驃騎大將軍令,率軍南下冀州,威脅渤海郡和河間國。公孫瓚以此為借口,向遼西、遼代一帶的烏丸人強行征調戰馬。烏丸鐵騎他是不敢征調了,那年他奉旨到西疆平叛,結果烏丸人半路叛逃,害苦了他。烏丸人一看沒有驃騎大將軍的征調軍令和劉虞的征調手令,當即予以拒絕。在北疆,你公孫瓚算什麼?一個戍邊將領而已,說話又沒有份量。負責征調戰馬的嚴綱和公孫越大怒,立即和丘力居、蘇仆延等烏丸首領翻了臉,雙方打了起來。遼東烏丸本來對公孫瓚就恨之入骨,這下正好,反了,他們不但擊敗了嚴綱和公孫越,還把出面調停的遼東太守也殺了。

出兵南下的事公孫瓚沒有稟報劉虞,劉虞去信責詢時,公孫瓚也不予理睬。劉虞一氣之下斷絕了公孫瓚大軍的糧餉。公孫瓚絲毫不懼,在渤海和河間兩地以兵威逼郡府縣衙,不給糧食我就屠城。他順利解決了大軍糧餉,卻無法抽調兵力去剿殺遼東的叛亂。劉虞聞訊後氣得肺都要炸了。他立即把安撫流民和屯田春耕的事交給了長史魏攸,自己帶著司馬孫謹、門下督賊曹尾敦,以及三千鐵騎,千里迢迢趕到遼東招撫去了。

劉虞在給李弘的信中言辭尖銳,批評他蔑視天子,無心社稷,目無法紀,恣行驕縱,已經不是過去那個淳樸善良、忠心報國的豹子了。劉虞說,你是大漢國的上卿,飽受皇恩,該干什麼你自己清楚,我也不想說了。我到遼東招撫胡人,大概需要三到五個月,希望到了十月的時候,我能接到你穩定社稷的好消息。夜深人靜的時候,你好好想想,你應該為大漢干些什麼,為天下蒼生干些什麼。想想那些死去的人,田靜、傅燮,還有許許多多血染沙場的將士。和他們的忠烈、和他們義無反顧為國赴死相比,你不覺得羞愧嗎?

李弘捧著劉虞的書信,想起劉虞那張堅毅而干瘦的臉,心中悵然若失。難道我真的做錯了嗎?

****

袁紹的主薄陳琳來到了龍山。

長平公主劉蕭看完袁紹的書奏,又聽了陳琳的解說後,忽然問道:“陳大人,你們所謂的‘承制’是承何人所制?當今天子就在長安,而袁紹卻自封車騎將軍,還肆意以承制之命賜封官僚,我不懂這是為什麼?如果驃騎大將軍率軍南下攻殺了董卓,你們到底是尊奉當今天子還是另立藩王?如果你們繼續尊奉當今天子。那你們今天所謂的這個‘承制’又做何解釋?”

陳琳面孔漲紅,張口結舌。

公主歎了一口氣,“當今天子是我弟弟,他只有十歲,什麼都不懂,禍國的是主掌國事的董卓這個奸侫,和天子沒有任何關系。你們以弘農王的‘承制詔書’告天下,我不懂你們最終的目的是什麼。雖然我極力催請驃騎大將軍南下勤王,但我無法認同你們的做法。說實話,你們一直在騙我。你們根本就是想在鏟除董卓後另立藩王為帝。”

陳琳驚出了一身冷汗。

公主指著案幾上堆積如山的文卷說道:“你自己看看,北疆諸府反對出兵的主要理由就是你們那個‘承制詔書’。他們擔心鏟除董卓後,天下會出現兩個皇帝,那大漢就比現在更亂了。”

陳琳跪倒在地,剛要解釋,公主搖手阻止道:“天子在長安,很安全,董卓也退出了洛陽,所以現在不是驃騎大將軍願不願意出兵勤王的問題,而是你們到底尊奉何人為大漢天子的問題。你不要對我解釋,你到驃騎大將軍府去對李大人解釋。他現在行大將軍事,掌四方征伐,你只要說服了他,大事可定。”

陳琳不敢再說,磕頭離去。

公主看看站在身後的張范,淚水忽然湧了出來,“大人,我沒有說錯,我都按你教的說了,這樣大將軍就會出兵了嗎?”

張范急忙跪倒在地,笑著安慰道:“殿下聰慧之極,一字不差。殿下不要哭,此事大有轉機了,天子的災難馬上要過去。現在袁紹已經支撐不住了,他派陳琳來此,就是一個明證。如果龍驤將軍徐榮再把袁術打敗,那朱俊大人的聯盟即將形成。有了龍驤將軍,朱俊大人,袁紹袁術,再加上孫堅、毋丘毅等人的大軍,勤王之舉定當成功。”

公主任由淚珠滾下面頰,失望地連連搖頭道:“大將軍為什麼不願意南下?他只要南下,什麼事不能解決?”

張范歎道:“殿下,你要理解大將軍。我們來之前,好象忽略了一點,而這一點,正是盧植先生不願繼續輔佐殿下遠走幽州的主要原因。大將軍不僅僅主掌征伐,還統領北疆十六郡的軍政,在京畿危機還在他的掌控和容忍范圍之內的時候,他首先要保住北疆,保住自己和數百萬北疆人口的性命。只要北疆在,他的武力就在,將來他領十萬鐵騎南下,試問這天下有幾人是他的對手?”

“今天的大漢在曆經無數的動蕩和烽煙之後,早已病入膏肓、生機盡絕,而大將軍在遠征大漠之後,不但遍體鱗傷,也失去了朝廷對他的錢財支持。這就好比一個餓極了的嗷嗷待哺的幼童,面對奄奄一息的母親,再也吸不出一滴乳汁,他的生命同樣處于岌岌可危之中。”張范痛苦地說道,“殿下,這就是我大漢今日的現狀。我們要想重振社稷,不是靠勤王,不是靠除奸,更不是靠大臣之間的結盟,而是要靠這個幼童先找到一粒水、一粒米救活自己,然後再靠這個幼童來拯救自己的母親。這是個艱難和痛苦的曆程,不是一朝一日就可以完成的。殿下,盧植先生當初灑淚離去,就是因為他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希望。先生心如死灰,了無生趣,從此終老于荒野之間。”

“殿下受先帝所托,承擔挽救社稷之重任,萬萬不可輕言放棄。”張范磕頭道,“先帝在臨終前遣送殿下于藩國,今天看來,的確是一個睿智之舉。”

公主淚水漣漣,吃力地哽咽道:“大人的話我聽不懂。我聽不懂……”

張范想了一下,繼續說道:“殿下還記得黃河岸邊那些死去的災民嗎?大家都已經無力自救了,所以都死了。我剛才說的這個幼童如果以自己弱小的身軀拖著自己的母親一同去尋找生存的機會,最後必定是母子兩人雙雙力竭而亡。這個幼童只有先去找水,找食物,然後回來母子同食,維持兩個人的生存。等到這個幼童長大了,可以說話了,他就可以扶著自己的母親繼續尋找生存下去的路。”

“我大漢今天皇權凋落,州郡坐大,奸侫橫行,蟻賊暴亂,天子不是天子,大臣不是大臣,州郡可以隨意起兵,蟻賊肆意荼毒天下。大家各為一己之利兵戎相見,誓死搏殺,早已失去了互救的良知,如今兵災連綿,大亂已現。社稷的存亡已經無所謂輕重,能夠活下去才是今天的現實。殿下請仔細看看,今天的大漢和兩百年前王莽亂國時的大漢是何其的相似。”

“大將軍之所以不願意南下,原因就在如此,他已經隱約看到了南下勤王的後果;董卓之所以退守長安,原因也在如此,他也看到了死守洛陽的後果。幾十萬大軍鏖戰于關、洛之間,任由蟻賊暴亂于四方州郡,社稷必毀。而太傅大人、朱俊大人、甚至袁紹袁術等人卻非常自信,他們認為社稷可以因自己的努力而得以挽救。我大漢的武人認為民為本,社稷次之,君為輕。我大漢的士人認為君為本,社稷次之,民為輕。這就是我大漢士人和武人的根本分歧,也是大亂產生的根由。對天子和社稷的不同看法直接導致了大亂的產生。大將軍重民重社稷不重天子,太傅大人和士人們重天子重社稷不重民,所以無論武人和士人如何嘔心瀝血,這場大亂都不可避免,無法阻止。”

“大漢雖然已經險入絕境,無法自救,但大漢還有希望,希望就在北疆,就在大將軍身上。這是先帝一生中最明智的選擇。只要北疆強大了,大將軍實力增長了,我說的那位幼童長大了,有力氣了,他就可以扶起自己的母親尋找生存之路,也就是說,大將軍可以背負起重振社稷的重任。”

公主越聽越是恐懼,哭得更為傷心,“既然大亂已現,大人為什麼說朱俊大人的勤王之舉定能成功?”

“幼童是無知的,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在尋找水和食物的時候也許會失去方向,會忘記自己的母親,所以我們要努力勤王,用盡一切力氣勤王,勤王之舉就象那位垂死母親的呼喚,可以讓這位幼童知道返回的方向,記住自己母親的存在,記住自己還有一位急需挽救生命的母親。”

“勤王無需勝利,只要有勤王的大旗,有勤王的義士,勤王之舉就算是成功了。”

“殿下到北疆來干什麼?拯救大漢社稷。如何拯救?勤王。”

“勤王之後呢?”公主抽泣著問道,“天子回到了洛陽,大漢社稷就能重振嗎?”

“我也不知道。”張范仰天長歎,“我也不知道,這是我們士人的悲哀啊。難道天子回到了洛陽,董卓死了,社稷就能振興嗎?是以君為本振興社稷,還是以民為本振興社稷,曆史已經給了我們明確的回答,為什麼今天的士人還是不能記住呢?”

公主不懂,但她知道勤王是一件遙不可及的事,知道大漢社稷已經傾覆在即,她傷心欲絕,伏案痛哭。

****

四月末,驃騎大將軍召集北疆諸府主要大員于龍泉議事。

長平公主、趙岐、王邑、楊奇、王瀚、許劭、崔均、李瑋、朱穆、左彥、麴義、龐德、陳好等數十位大臣盡數到場,劉和、陳琳也被邀列席。

司馬朱穆詳細說明了當前形勢,極其詳盡的闡述了驃騎大將軍府對解決當前危局的主要計策。

四方制衡之策穩定京畿局勢,然後聯合州郡兵馬迅速平定各地的蟻賊暴亂,爭取以最快的速度穩定社稷。

朱穆說,此策是驃騎大將軍和驃騎大將軍府最後一致決定的,沒有更改的余地。

楊奇按捺不住心里的怒火,當場就指責李弘。現在不平董卓,將來待他實力恢複了,挾天子之威,關中之利,必將荼毒天下。到時不是蟻賊禍烈,而是社稷敗亡了。

王邑、王瀚、崔均、刑颙緊跟其後,紛紛出言責罵。

李弘說,董卓已經退到長安,天子和朝廷也安然到了長安,董卓還怎麼危害大漢社稷?難道非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你們才說他不危害社稷了嗎?現在青州蟻賊禍亂四方州郡,形勢越來越險惡,到底殺哪一個才能拯救社稷,挽救千萬黎民于水火,你們難道分不出來?

楊奇怒道,如果去年大將軍沒有勞師遠征,哪有今天的社稷之危?大將軍如果屯兵塞外,奸閹怎麼敢殺何進?董卓怎麼會進京?州郡怎麼會起兵?災民怎麼會無錢賑濟?青州流民怎麼會聚眾暴亂?根源就是因為大將軍貪圖功名、窮兵黷武。你說我們分不出來輕重,難道你又分得出來嗎?

北疆監禦史陳好大怒,跳起來指著楊奇罵道:“初平元年黃巾軍就開始暴亂了,到現在已經六年了,他們的暴亂停止過嗎?根源?根源是你們心里根本就沒有百姓,你們把他們當作螻蟻,當作牲畜,隨意搶掠凌辱,所以才有社稷傾覆之禍。太侍劉虞大人也是一樣,不要看他在幽州招撫流民,其實心里哪有百姓的死活?如果他心里裝著百姓,他為什麼還要我們放棄北疆去攻打董卓?幽州的百姓是人,我北疆的百姓難道就不是人?”

劉和氣得瞪著眼睛想罵他,但陳好調轉矛頭又開始攻擊袁紹了,“袁紹袁術就是我大漢的逆賊,和董卓沒有什麼兩樣。董卓好歹就是在京畿搶點錢財殺點儒士而已,但你們呢?你們帶著二十萬大軍去打洛陽,你們心里有天子,有社稷,有我大漢律法嗎?沒有你們的叛逆,沒有你們的擄掠,青州流民會暴亂?都是流民,為什麼我北疆的流民沒有暴亂?根源就是你們這些叛逆,你們這些無恥的門閥,你們這些吃大漢肉喝大漢血的惡狼,沒有你們,我大漢怎會傾覆在即?”

陳琳瞠目結舌,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大帳內隨著陳好怒不可遏的罵聲頓時亂成一團。

****

大漢國初平元年(公元190年)五月。

五月上,龍山。

李弘接到徐榮的急報,看到袁術的檄文和回書之後,大喜,立即以八百里快騎回書徐榮。

李弘命令徐榮答應袁術所提的條件,立即和袁術商談具體的制衡之策和共同出兵平叛事宜,爭取在七月初之前和袁術組建平叛大軍到徐州平叛。

李弘另外在書信中說道,和袁紹議和的事估計非常困難,因為雙方在皇統問題上的分歧太大了,袁紹不可能放棄自己的承制之權,所以李弘要求徐榮和楊鳳盡早商量一個辦法,利用袁紹和黑山黃巾軍纏斗不休、糧草緊缺的機會,主動出擊,重創袁紹,能把他殺了最好,免得將來遺禍無窮。

李弘急書已經返回河東的李瑋,讓他立即到洛陽去,盡一切力量說服朱俊,利用朱俊的威望,先把三方制衡的事定下來,這樣出兵徐州才有可能。另外,組織人力到豫州、荊州去買糧,賑濟河東流民,幫助朱俊把河南尹穩定下來。

李弘書告顏良,帶著一千親衛隨李瑋到洛陽去,如果朱俊執意不從制衡之策妄圖破壞制衡,就把他監禁起來。

李弘急書張燕,命令他立即派人到黑山去聯系各路黃巾軍首領,盡可能說服白繞于毒等人率部下山。願意受撫當然是好事,不願意受撫也沒有關系,他們可以到冀州的常山、中山、巨鹿和趙國四郡屯田,只要不禍亂大漢,有些事將來再說。李弘說,如果白繞于毒等人的大軍過了黃河,和兗州、青州的司馬俱、徐和等黃巾軍會合了,中原勢必大亂,那這場暴亂想平定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李弘急書公孫瓚,韓馥和我們握手言和了,你立即撤軍回幽州吧。劉虞已經被天子拜為太傅,估計很快要到長安去任職,所以你最近和他盡量搞好關系,免得將來他到了長安後,上奏彈劾你。和為貴嘛,何況他對你一直很不錯。

徐榮對公孫度說了遼東叛亂的事,對家鄉的境況憂心忡忡。公孫度聞言大驚,說我的家人都在玄菟郡,生死未卜,我要回去了。

徐榮想了一下說道,你幫了我不少忙,我不能讓你空手走了。這樣吧,我急奏天子,舉薦你為遼東太守。以我現在的身份,董卓不會不同意的。

公孫度大喜,拜倒感謝。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機四伏 第十節

五月上,河內,懷城。

幽靜的書房內,袁紹望著案幾上的地圖,凝神沉思。

青州蟻賊暴亂早在他的預料當中,只是蟻賊暴亂的規模和蔓延的速度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結果徹底打亂了他的討董大計。

袁紹本來打算在四月的時候,逼迫驃騎大將軍李弘和自己聯手攻陷洛陽,然後重立藩王為帝,中興社稷。但這個計策隨著滎陽慘敗、蟻賊暴亂、董卓退守長安、韓馥、橋瑁和張邈等人迫于形勢背盟而慘遭失敗。如今北疆危機正在逐步緩解,李弘已經逐步掌控了主動,即使有公主的督請、先帝的遺詔和劉虞的命令,也無法迫使他向討董大軍低頭了。沒有北疆大軍的幫助,僅靠討董大軍自己的力量,是無法實現討董目的的,袁術、孫堅、孔伷、李旻等人的失敗就是個例證。董卓和李弘一旦掌握了足夠的優勢和主動,遭殃的就是討董大軍了,但兩人剛剛取得的一點優勢卻隨著蟻賊暴亂的迅速蔓延瞬間毀于一旦。

蟻賊暴亂越來越厲害,不但嚴重打擊了討董大軍的實力和士氣,同時也把董卓和李弘再一次推進了困境。現在無論董卓和李弘兩人如何殫精竭慮,也無法穩定京畿局勢了。冀兗青徐四州的蟻賊暴亂已經形成了巨大的規模,如果任其肆虐而不去平定,首先就是生靈塗炭、田地荒蕪,然後就是流民之禍。數百萬甚至上千萬的流民象蝗蟲一樣,流到哪,哪里就會生機盡絕,暴亂迭起。小小的京畿之地自然無法避免這股流民大潮。京畿亂了,各地州郡亂了,社稷距離敗亡也就剩下短短一步之遙了。

袁紹輕輕歎了一口氣,眼晴盯在了地圖上的河陽城。

王匡、韓浩、朱漢等人的一萬河內軍就駐紮在這里,動彈不得。早在袁術、孫堅等人向洛陽發起迅猛攻擊時,朱俊就數次來信催促袁紹集中兵力,不惜一切代價渡河攻擊,以牽制徐榮、胡軫等人的兵力,策應袁術、孫堅在洛陽南面的攻擊,趁機占據洛陽,但袁紹迫于河內郡的嚴峻形勢,竟然遲遲未動,白白放棄了這麼好的一個機會。

袁紹想進洛陽,為此他後來默許了橋瑁、張邈、孔伷對朱俊的錢糧援助。他不願看到洛陽流民成災,更不願看到洛陽的宮殿陵園都變成廢墟。洛陽變成廢墟,不僅僅是將來重建需要耗費多少錢財的問題,而是天下人喪失了對大漢的忠誠和希望的問題。都城是漢祚的象征,都城沒有了,漢祚名存實亡了,這對天下人來說是個無法承受的打擊,對大漢國祚的打擊更是毀滅性的。袁紹如果能先進洛陽,聲名、威望將到達頂峰,不要說繼承袁閥的家主了,就是提出重立藩王為帝主掌國事估計也沒人敢提出反對。

因此朱俊非常希望袁紹先進洛陽。朱俊看不起袁術,認為他就是個紈绔子弟,官場混混,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即使進了洛陽,做了袁閥的家主,也干不出什麼大事。朱俊一門心思希望袁紹趁著洛陽南面戰場上激戰正酣、洛陽北方兵力空虛的時候,渡河攻擊從而一舉占據洛陽,但袁紹的猶豫和遲緩讓他非常失望。

袁紹有袁紹的難處。

三月,黑山黃巾白繞、苦酋等十幾支軍隊同時下山,二十多萬人的大軍從不同的方向攻擊冀州魏郡的鄴城,河內的蕩陰、朝歌,他們不但切斷了冀州和河內的聯系,還向東南方向的黎陽、頓丘等地頑強挺進。黃巾軍的意圖很明顯,他們想渡過黃河,攻擊兗州的東郡,和兗州、徐州等地的黃巾軍會合。如果兩支黃巾軍會合,黃河要隘被他們打通,青州和兗州的黃巾軍隨即就會北上攻擊冀州。這樣一來,冀、兗、青、徐、豫五州全部遭殃。因為戰亂而失去家園和田地,不得不背井離鄉四處求生的流民將達到千萬之巨。

這幾年由于各地叛亂不止,災患頻繁,流民災民本來就多,如果再經這麼一番大亂,流民將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數量和規模。這麼多流民缺衣少食、饑寒交迫,勢必要造成空前的災難,這個災難要遠遠大于中平元年張角暴亂所造成的災難,對大漢國打擊之大可想而知。

由于蟻賊暴亂,今年冀、兗、青、徐、豫五州肯定要欠收或者顆粒無收。這五個富裕州郡沒了糧食,大漢國也就基本上陷入絕境。各地州郡既無力賑濟流民,也無力平叛,只好任由蟻賊肆虐擄掠,流民餓莩遍野。其結果是惡性循環,叛亂越來越厲害,蟻賊和流民越來越多,平叛越來越無力,田地越來越荒蕪,最後人死絕了,社稷也倒塌了,大家一起完蛋。

蟻賊暴亂的巨大危害不僅僅是袁紹一個人意識到了,冀州牧韓馥、兗州牧劉岱、青州刺史焦和、徐州刺史陶謙等諸多官吏也都看出了問題的嚴重性,所以各地的求援書信就象雪片一樣飛來飛去,就差沒有封封帶血了。

該回去平叛的軍隊都回去了,但因為形勢已經失控,平叛最佳時機已經錯過,司馬俱、徐和等人的黃巾軍已經形成強大實力,平叛陷入了困境。

青州刺史焦和被困臨淄,北海相孔融被困劇城,泰山太守子劭被困奉高,琅琊相陰德、東海相劉馗、彭城相汲廉、沛國相袁忠、山陽太守袁遺等人紛紛被困治所,兗州牧劉岱、濟北相鮑信、廣陵太守張超等人的軍隊被黃巾軍阻擋在了濟陰郡一帶,寸步難進。

袁紹這時只有一個挽救局面的辦法,那就是集中兵力,把黑山黃巾軍阻擋在黃河以北。把兗州黃巾軍阻斷在黃河以南,堅決不讓兩地黃巾軍會合,然後在魏郡、河內戰場上擊敗黑山黃巾軍,在兗青徐豫四州交界地的泰山、魯國、東海、彭城、沛國一帶擊敗青州黃巾軍。即使平叛時間長一點,也比釀成驚天大禍敗亡社稷要好。

在兗州戰場上,兗州牧劉岱指揮各路兵馬攻擊徐和的黃巾軍,阻止他們向西北方向的東郡前進。在冀州魏郡,冀州牧韓馥指揮兵馬攻擊苦酋黃巾軍,阻止他們向東南方向的黃河前進。

河內的袁紹很苦,他同時要面對三個戰場。河內太守王匡率軍陳兵黃河,假做三萬大軍威懾洛陽。劉勳、高干率軍在野王、山陽一帶和于毒、眭固作戰。淳于瓊、韓瓊的大軍在朝歌、鹿腸山一帶攻擊白繞。袁紹在兵力和糧草都不足的情況下,只能集中力量先打黑山黃巾軍了。

袁紹的這個計策得到了劉岱和韓馥等人的鼎力支持,同時也成了陶謙、焦和等人的救命稻草,但袁紹心里很痛苦。他是以放棄洛陽、放棄討董和洗雪家仇為代價的。袁紹其實不願意放棄攻擊洛陽,然而此時此刻,他己經沒有選擇的余地了。從酸棗大軍的解散就可以看得出來,沒有人願意放棄自己的州郡無償地幫助袁閥打天下。討董己經快要失敗了,唯一的希望就是袁術。只要袁術占據洛陽,討董就算勝利了。雖然這是一種名義上的勝利,但它最起碼證明了討董的正義,證明了討董大軍的力量,給了天下人一個交待,尤其重要的是,因為這個功績,袁閥權勢傾天,自己承制天下就更有威力,更能讓人信服了。

然而,袁術敗了。敗得慘不忍睹,連穎川太守李旻都給李蒙烹殺了。

袁術大敗的消息是朱俊從洛陽送來的,而且朱俊還告訴他,長安出了兩路招撫使。一路到南陽和豫州,一路到河內和兗州。大鴻臚韓融、少府陰循、執金吾胡毋班、將作大匠吳循、越騎校尉王環已經于四月底之前出了虎牢,往陳留郡去了。

袁紹立即感到事情不妙。袁術的性格他很了解,在今天這樣的危局下,入主洛陽已經不可能,家主之位更是遙不可及,袁術必定要孤注一擲。

重整軍隊繼續攻擊洛陽顯然不可能,這對袁術半分好處都沒有,也不符合袁術精明透頂、唯利是圖的性格。袁紹認為袁術唯一的選擇就是和驃騎大將軍言和,固守南陽和豫州,先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再說,免得徐榮和呂布趁勝追擊。要和驃騎大將軍言和,首先就要答應制衡之策。袁術一旦同意了,討董一事便成了天大的笑話,袁閥不但失去人心,更走到了滅族的邊緣。

鄭演冒著生命危險趕到懷城勸說袁紹,就是為了此事。三方制衡之後,大家可以暫時拋棄仇恨和爭斗以便集中兵力平叛。現在危及社稷存亡的不是董卓個人,而是禍亂各地的黃巾軍,但袁紹毫不猶豫,一口拒絕。

制衡之策的基礎是尊奉當個天子,而討董大軍從起兵那一刻起,就否認了當今天子,後來更是尊奉已經被廢的少帝,以一份“承制詔書”號令天下。如果袁術答應了制衡之策,也就等于否定了自己起兵的大義。自已打自己的耳刮子,出爾反爾,忠義盡失,還拿什麼去號令別人?袁閥將來何以立足于世?還有誰會信服袁閥追隨袁閥?

答應了制衡,其實也就是投降了董卓,變相承認了自己是大漢叛逆,雖然在投降和叛逆上蒙上了一層華麗的綾緞,但這層綾緞太薄了,和沒有遮掩是一樣。現在形勢急迫,誰都可以信誓旦旦說既往不咎,但將來形勢穩定了呢?天子會相信和容忍一群叛逆?董卓這只恢複了力氣的老虎會輕易放過自己的仇人?袁閥已經失信于天下,遭到了天下士人的鄙視和唾棄,即使沒有天子和董卓,袁閥也會被其他門閥士族合力鏟除,誰都不會信任一個背信棄義的叛逆。

只要袁術答應了制衡,也就等于把袁閥和信任追隨袁閥的人全部送進了墳墓。稍有頭腦的人都能看到自己將來悲慘的命運,所以袁閥必將分崩離析,即刻失去強大的支持。換句話說,權勢制衡之後,勢力劇烈衰退的袁閥隨即就會被朝堂上的其他門閥所代替。

更重要的是,制衡之策雖然可以暫時解決大漢的危機,但對士人的打擊和對未來社稷的危害是無法估量的。

袁紹堅決不同意制衡,就是因為他知道李弘所提的三方制衡中的其中一方,其實不是他袁閥,而是整個大漢的士人階層。答應了制衡,投降的不僅僅是袁閥,而是大漢的士人,是士人對武人的投降。

現在討董大軍看上去是袁閥的勢力在沖鋒陷陣,其實背後是整個大漢士人的力量,沒有這些人的齊心合力,就不會有今天的討董大軍,更不會有今天這樣浩大的聲勢。那些沒有參加討董的州郡雖然沒有會盟,沒有出兵,但他們送來了糧草輜重,盡心盡力地駐守著後方。那些朝堂上的士族官僚雖然沒有出言支持,但他們源源不斷地送來了討董大軍急需的消息,在洛陽和長安給董卓設置了重重障礙和一個又一個的陷阱。

單單一個袁閥的勢力是無法和整個國家抗衡的。如果袁閥自己就有這樣巨大的實力,他還需要會盟干什麼?需要承制詔書干什麼?再往前說一點。董卓還會進京亂政踐踏皇權嗎?奸閹還能禍國殃民殺戮黨人嗎?袁閥充其量,也就是大漢國一個顯赫的門閥而已。他算什麼?能和過去的竇氏門閥相提並論嗎?

袁閥投降了,遭到重擊的不是袁閥一家,而是整個大漢國的士人階層。將來朝堂上是武人和士人的對壘,以士人現在的力量,根本不是董卓和李弘的對手。在皇權沒落的今天,武人和士人對權柄的爭奪,將直接導致社稷的敗亡。過去奸閹利用皇權打擊士人,士人屢次抗爭,屢次失敗,兩次黨錮之禍就是雙方爭奪權柄的後果,但那時上面有天子,雙方也沒有武力,大家只是在朝堂上的爭斗,對社稷的危害要小得多。現在不一樣了,現在皇權沒落,武人和士人都有武力,朝堂上解決不了的事,雙方自然會用武力對決來分出勝負。在這樣的情況下,任何強大的王朝都會瞬間崩潰。

李弘所提這個制衡之策的背後全部是血腥和殺戮,袁紹絕不上當。袁紹憂心忡忡,焦慮不安、日夜等待著來自南陽的消息。

書房外響起了急促而嘈雜的腳步聲,許攸氣急敗壞的聲音遠遠地傳到了袁紹的耳中。

袁紹就象被一劍刺中,撕心裂肺般的痛苦霎時襲遍了全身。他無奈而悲哀地低下了頭,絹制的地圖被他緊緊地抓在了手中。此時他恨不得抓住的是袁術的腦袋,把它捏成齏粉。袁術太自大了,說白了,他就是個紈绔子弟,敗家子,不過這次他不是敗家,而是要滅家了。

袁術遍告天下的檄文,袁術的急書,袁閥幾位叔伯輩的書信,馬日磾、橋瑁、張邈和孔伷的書信都擺在了案幾上。袁紹面色平靜,慢慢地看著,眼里的嘲諷之色越來越濃。

“袁公路這個混蛋,打不贏也就罷了,他為什麼要做這等無恥之事?背盟投敵,他把袁家的臉都丟盡了。”許攸憤怒地都要哭了,“他為了一個家主的位子竟然背叛祖宗,他是不是瘋了?他這樣做,怎能得到聲名?怎能得到威望?怎能得到家主之位?瘋子,真是瘋子啊。”

“李業、荀正、楊弘、還有孔伷,他們都在南陽,怎麼不勸勸公路?怎麼也不事先告訴我們一聲?”郭圖搖頭道,“我們傳檄天下,以承制之命聲討董卓,哪里還有天子?哪里還有朝廷?袁公路投降了董卓,等于把我們所有的人都出賣了,把整個大漢國的士人都出賣了。”

“袁公路為了自己的性命,當然不會把這事告訴我們了。”辛評怒道,“他大概正在盤算著,將來如何討好董卓,如何幫助董卓殺我們。這個混蛋,徐榮才殺了他幾個人?搶了他幾車糧?他竟然這樣急著要投降?”

“奉天子旨,和驃騎大將軍共平逆賊……”逢紀指著檄文上的一段話說道,“我們早就整軍平叛了,他這里還在下什麼平叛檄文?他是不是白癡啊?還有,這個制衡之策明明是李弘的毒計,他還沾沾自喜地攬到自己頭上,說是自己想出來的。他是不是嫌自己命長,活膩味了?”

袁紹看完了馬日磾的書信,隨手丟到了案幾上,不屑地說道:“人老了,難免糊塗,總想多活幾年。就算是投降,也要找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可笑啊。”

“大人,此事要早定對策,以免袁閥的人上了袁術的當。糊里糊塗把袁術送到家主的位子上,活活葬送了全族。”許攸急切地了說道,“聲討袁術的檄文我們已經擬好了,大人要不要看看?”

“不看了,你把道理說明白了就行。”袁紹揮手說道,“此事後果嚴重,一點就透。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袁術不但是我袁家的叛逆,更是我大漢的叛逆,沒有人會支持他。至于家主,沒有我點頭,袁家的人哪個敢答應?你們看看袁盱、袁忠、袁宏的書信就知道了。這個逆賊,無恥之極,我恨不得剝了他的皮。”

“大人也不要生氣,說來說去,還是這只豹子太厲害太狡猾了。”荀諶歎道,“我們一再擔心豹子的離間計,也多次告誡袁術,但最後他還是上當了。家主、聲名、權勢,都是這些東西蒙蔽了袁術的心智,讓他忘記了祖宗忘記了大義啊。”

“不要再提他了,一個死人而已。”袁紹搖手道,“橋瑁、張邈、孔伷都接受了朝廷的招撫,這事有些麻煩,可能會動搖軍心。”

“殺了吧,該殺還是要殺。”許攸冷聲道,“許多人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而是因為珍惜自己的性命,貪圖自己的富貴,甯願背叛自己的宗親子弟和故吏朋友。如果責斥了事,不但無法顯示大人的威信和決心,更會禍害無辜,後患無窮。”

袁紹站起來,負手在書房內來回踱步,想了很長時間,“急書劉岱,叫他設法把橋瑁殺了。殺一個就夠了,大家都是多年的朋友,沒有必要如此絕情。橋家和我袁家是多年的故交,橋瑁和我也算是很親的兄弟,殺了他,可以讓其他人知道,我袁紹殺人向來不問親疏,這也足夠給大家一個交待了。”

“另外,給張邈和孔伷各寫一份回書,告訴他們,大家都是幾十年的交情,不要做得太絕了。為了自己一個人的性命害了成千上萬的人,這麼做太過分了。”

辛評猶自惱怒地罵了兩句,然後說道:“朝廷來的五個招撫使已經過了黃河了,要不要把他們趕回去?”

袁紹眉頭緊鎖,沉吟不語。

“殺了吧。”許攸說道,“把他們趕回去也罷,留下來也罷,由于我們堅決不受撫,而袁術受撫了,這必定會引起董卓的憤怒和報複,如果他在洛陽對士人大開殺戒,我們損失就大了。黃琬大人,楊彪大人,還有鄭泰、華歆等大臣,包括袁閥留在洛陽和長安兩地的親戚門生故吏,如果他們都被董卓借機殺了,那我們將來攻打洛陽和長安就更加困難了。”

郭圖、荀諶、逢紀激烈反對。這五個人不僅僅是朝中的大臣,而且還是各地門閥世家的家主,都是影響很大的人。大鴻臚韓融是當世碩儒,董卓三番兩次才把他請出來,殺了他,袁紹要得罪穎川一半的士人。胡毋班是著名黨人,王匡的妹夫。少府陰循是南陽大門閥。將作大匠吳循、越騎校尉王環都是官僚世家出身,人脈旺盛。這五個人哪一個都殺不起、殺不得。

書房內的爭吵聲越來越大。許攸和辛評一步不讓,定要全部殺了。

把五個招撫使殺了,等于告訴董卓和天下人,我們和關東關中所有幫助董卓的士人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所有待在董卓那個朝廷里的官僚都是我們的敵人。從此一刀兩斷,徹底決裂。如此一來,董卓就是想殺關東關中的士人,他都找不到借口。同時,這也是對袁閥一系和各地州郡士人的一個警告,大家都沒有回頭路了,一條道走到底。

“留下韓融。”袁紹斷然說道,“其余四個都殺了。”

袁紹不顧眾人的反對,誅殺少府陰循、執金吾胡毋班、將作大匠吳循、越騎校尉王環。

幾位大臣萬萬沒有想到,,他們沒有死在董卓的殘暴下,卻死在了名震天下的士人精英袁紹刀下。

執金吾胡毋班臨死前給王匡寫了一份遺書,委托他照顧自己的兩個孩子。胡毋班至死都不明白,袁紹為什麼要殺他們。

他滿腔怨憤的在信中寫道,難道我是董卓的親戚嗎?是董卓的門生故吏嗎?難道我和董卓一樣血腥殘忍,犯下了滔天大罪嗎?袁紹以一己之私利,置國家社稷于不顧,興兵伐天子,誅大臣,他和董卓有什麼區別?袁紹張虎狼之口,吐長蛇之毒,把對董卓的憤怒和仇恨全部發泄到我們的身上,其暴戾和殘酷,遠遠超過了董卓。是人都怕死,我也一樣,但我不能容忍自己被一群滿口仁義、禍國殃民的小人所害。我甯願死在董卓的鐵蹄下,死在蟻賊的鐵耙下,也不願意死在這群假仁假義的士人刀下。如果亡者有靈,我一定會把他們的滔天罪孽向皇天傾訴,讓蒼天代我重重地懲罰他們。我們原來是一家人,現在因為袁紹的殘暴成了仇人,我為你不值啊,難道這樣無恥的人也值得你去追隨?我的兩個兒子,你的外甥,在我死之後,千萬不要讓他們看到我的尸骸,不要讓仇恨代代相傳,禍及子孫。

大鴻臚韓融悲痛欲絕,含淚埋葬了自己的四位同僚。

他想問問袁紹,為什麼要殺他們?但他自始至終沒有見到袁紹,他被一隊衛兵押著送過了黃河。

過了兩天,袁紹接到了劉岱的急書。橋瑁因私通叛逆,背棄盟約,依律被誅。

五月中,袁紹聲討袁術的檄文遍傳天下,並以承制之命,定袁術這叛逆大罪,揚言要在平定蟻賊叛亂、奪取洛陽之後,盡起大軍,誅殺袁術。同時以袁閥家主的名義,將袁術逐出家門。袁閥沒有袁術這等大逆不道之人,袁閥一系凡追隨袁術者,殺。

袁術大怒,立即以當今天子的聖旨為憑,繼任袁閥家主,並再起檄文,宣布將袁紹這個叛逆逐出家門,袁閥一系凡追隨袁紹者,殺。

天子下旨,號召天下人共討袁紹。

驃騎大將軍李弘震怒,以八百里快騎急令徐榮、楊鳳,立即給我攻打河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