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豪雄 第十一節-第十五節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機四伏 第十一節

五月下,洛陽。

李瑋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閉目沉思。

袁閥的分裂,把龐大的袁閥勢力一分為二,同時也把大漢的士人階層一分為二。

從表面上看,袁紹的做法近乎瘋狂,但從袁閥決裂後的天下形勢來看,袁紹卻是最後的贏家,他充分利用這次機會,輕輕松松把失去的優勢全部奪了回去。董卓和李弘雖然竭盡了全力,但最後他們成果甚微,僅僅是削弱了討董聯盟的一部分力量而已,制衡沒有成功。無論是李弘的外部制衡之策還是皇甫嵩的內部制衡之策,都因為袁紹袁術的決裂而失敗了。

面對烽火連天的黃巾暴亂,困守長安的董卓,危機四伏的北疆,搖搖欲墜的洛陽,袁閥的大部分勢力和各地州郡的士人們非常明智地選擇了袁紹,選擇了自救。

很明顯,袁術已經實力大損,他的言行違背了他自己的諾言,他的作為更無法平定叛亂拯救社稷。袁術在討董聯盟最危急的時候選擇了退卻,這直接導致了大部分袁閥力量棄他而去。李弘雖然用武力擊敗了袁術,逼迫袁術同意了制衡之策,但同時也幫助袁紹獲得了袁閥的大部分力量。袁紹用自己的殺戮向天下人宣布,他甯願和關中的士人決裂,和龐大的家族決裂,也要堅持自己的大義,捍衛士人的尊嚴。士人絕不接受武力的凌辱而向血腥的武人低頭。袁紹用自己對大義的忠誠和氣節的忠貞贏得了天下士人之心。他贏了。

董卓被困長安,北疆危機四伏,士人即使同意了制衡,也不過是給兩只傷痕累累的惡虎留下一段舔洗傷口的時間,等士人平定了黃巾暴亂之後,這兩只惡虎就要下山吃人了。袁術被兩只惡虎嚇住了,他以為自己有天縱之才,將來可以以虎制虎,所以他和老虎稱兄道弟了,但袁紹不這麼想,袁紹認為老虎就是老虎,它餓了就要吃人。要想不被吃,只有兩個辦法,要麼殺了老虎,要麼強壯自己不被老虎吃,舍此以外再無他途。

現在蟻賊紛起,群狼亂舞,西疆和北疆的兩只老虎自身難保,他們躲都來不及,哪里還會下山驅狼?要想活下去,要想不被狼和老虎吃了,大家只有聯起手來,生死與共,誓死殺敵。先驅狼,後拒虎。等自己強大了,有實力了,再舉起戰刀,屠盡虎狼,保家衛國。

李瑋把袁紹聲討董卓和袁術的檄文又看了一遍。

袁紹就是袁紹,說出來的話,有理有據、清晰透徹、擲地有聲。那種一往無前的氣勢讓李瑋不得不欽佩有加。

在當前形勢下,討董大軍要想自救,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退其實是一條死路,只有奮勇殺進,才能找到活路。任董卓、驃騎大將軍和袁術說的如何天花亂墜,出兵平叛其實是一句騙人的話。這三個人如今都沒有能力去平叛,即使組建了一支平叛軍隊,面對數十萬黃巾軍,那也是杯水車薪,有去無回。無論袁紹和他的追隨者們是否受撫,他們都要在黃河兩岸和強大的黃巾軍浴血奮戰。將來他們兩敗俱傷了,這三個人就可以出動了,不但可以消滅袁紹,也可以消滅黃巾軍,聲名、威望、戰績、社稷,什麼都有了。

士人們被董卓和驃騎大將軍的武力震駭了,被海嘯一般的蟻賊暴亂嚇住了,他們下意識地要後退,要逃跑,但袁紹果斷地一刀斬下,舉起了那柄血淋淋的戰刀,縱聲狂吼。士人們驀然驚醒,心中豪氣頓生,再無懼意,呼嘯而上。袁紹的一刀清晰地告訴他們,只有殺戮,才能自保,才能生存。

“袁本初是條漢子。”李瑋輕聲說道,“此人不除,將來必為禍患,可惜……”

李瑋可惜什麼?他可惜今天這麼好的機會,卻不能殺袁紹。

現在橋瑁被殺,張邈被袁紹大罵一頓後整軍平叛去了,虎牢關和滎陽方向的威脅全部解除。袁術已經成為制衡的一方,是盟友,洛陽南方的威脅也已經全部解除。此時洛陽完全可以集結將近四萬大軍攻擊河內,是擊殺袁紹最好的機會,但李瑋迫于形勢,卻不得不放棄這個機會。

徐榮接到了天子聲討袁紹的詔書,董卓要求攻擊河內的命令。為了保證攻擊順利,董卓特意命令李儒、呂布、胡軫、李傕、郭汜、李蒙、毋丘毅等將均受龍驤將軍徐榮的節制。接著驃騎大將軍李弘命令徐榮、楊鳳攻擊河內的軍令也到了。

大軍攻擊河內,需要足夠的糧草輜重,而長安和河東兩地無法籌措,只能向袁術求援。徐榮為此和李瑋商量,李瑋問了徐榮一句話:“大人,這仗能打嗎?”

徐榮愣了一下,半天沒有做聲。

天子要打,董卓要打,驃騎大將軍要打,楊鳳、孫親更地急不可耐,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備,他怎能不打?

“仲淵,你要知道不打的後果是什麼?”徐榮為難地搓搓大手,小聲歎道,“朱大人數次找我密談,希望我能幫助他攻打長安,勤王除賊。此事大將軍好象已經知道了,他在書信中三次提到了朱俊的事,而且他這次專門派顏良隨你到洛陽來,其目的是什麼,不言而喻……”

李瑋的臉色很難看,“大將軍懷疑你?”

徐榮苦笑,“子善是個好人,他己經提醒我了。他說,大將軍有密令,如果朱俊決意要破壞制衡,他就把朱俊抓起來押到河東去。”

“大將軍為什麼不告訴我?”

“大將軍可能更相信你。”徐榮說道,“我不能違抗大將軍地命令。大將軍信任我,我不能讓他失望。雖然我明知道不能打,但我只有打了。我如果執意不打,大將軍必定會懷疑朱俊大人和我另有秘謀。朱俊大人如果被抓,我也難辭其咎,只好回晉陽領罪了。”

“此時不能打河內,更不能殺袁紹。”李瑋急切地說道,“大人你先准備,我急書大將軍。”

兩天後,八百里快騎把李瑋的這封書信送到了龍山。

李瑋認為,現在京畿的危機隨著袁術的受撫已經緩解,當前最急迫的事是平叛,而不是攻打袁紹。此時打河內,不但會喪失民心,招致士人的仇恨,更會動搖討董大軍平叛的士氣。平叛之事一旦受到影響,蟻賊暴亂必定一發不可收拾,到時社稷危矣。

目前董卓肯定無力也不願意出兵平叛,袁術實力有限,而北疆不僅僅是無力平叛的問題,還有能不能出兵平叛的問題。北疆目前在長城以南的五萬大軍幾乎都是過去的黃巾軍,許多屯長、軍候、軍司馬都是當年黃巾軍里的各級首領。這些人打官軍、打胡人義無反顧,打黃巾軍是不是也義無反顧?即使下個月我們要和袁術組建一支平叛大軍,但這支軍隊的人數不會超過一萬,也就是去幫幫忙,算是對天下有個交待。也就是說,平定冀兗豫青徐五州的蟻賊暴亂,完全要靠各地州郡自己的兵馬,而這些兵馬幾乎都是討董聯盟里的軍隊,他們都受袁紹的調遣。此時大將軍要是把袁紹殺了,後果是什麼?

冀州屯田剛剛開始,滯留並州的災民還在陸續回遷中,冀州如果一亂,前功盡棄。功虧一簣,前面幾個月的努力白費了,但這僅僅是對北疆表面上的威脅,還有更嚴重的潛在威脅。

中平四年(公元187年)並州開始屯田的時候,為了解決百萬流民的吃飯問題,屯田諸府放棄了預留休耕地,把所有的田地全部播種了。(古代耕種時都要預留兩年、三年的休耕地,以保證肥沃的地力、穩定的農作物產量和持續的耕種。)本來指望用新開荒的田地做休耕地,但由于湧入並州的流民狂增不止,這休耕地就一直沒有留下來。如今並州己經屯田三年多,土地的肥力已經到了極限,產量一年比一年少,明年是無論如何不能種了,必須要休耕。

明年太原、上黨和河東三地屯田區休耕,河套和平城兩地屯田未見成效,北疆的糧食從哪來?只有冀州四個屯田郡國可以指望。冀州屯田的四個郡國田地多,人口多,地力肥沃,再加上屯田官吏已經有了經驗,所以屯田諸事安排得井井有條。明年北疆相當一部分糧食就要從這四個郡國出了。

北疆人口多,這點糧食顯然不夠,還要到處買。兗青徐是蟻賊暴亂的主要地區,今年無糧,如果暴亂平定了,明年也只夠管他們自己,我們只能到冀、豫、荊三州去買,因此冀州的持續穩定對北疆來說是重中之重。至于荊州豫州兩地的糧食,大家都要去搶,但兩州距離我們較遠,有心無力,所以我們也只能靠幫袁術來維持穩定。

這個潛在的威脅我們早在三月份就對大將軍說了,當時大將軍很著急,不顧一切先把巨鹿郡和趙國搶占了,現在難道你又忘記了?擊敗或者殺死袁紹,冀州必定要亂,冀州一亂,受害最大的就是北疆。

李瑋還擔心一點,就是袁術的實力能不能維持現在的制衡。北疆至少需要三年時間才能從深重的危機中解脫出來,而制衡也至少需要維持三年時間,袁術有沒有這個能力?現在制衡因為缺少了袁紹,各方權勢之間無法實現真正的平衡和制約,隨時都有可能崩裂,所以李瑋建議北疆還是盡量想辦法和袁紹妥協,用兩方建盟的形式變相地把袁紹拉進這個制衡。北疆可以一邊參加和董卓、袁術的三方制衡,一邊和袁紹歃血為盟,兩邊都得利,何樂而不為?

另外,蟻賊叛亂平定後,大家都恢複實力了,是不是還要接著打?如果不打了,大家把天子迎回洛陽,那袁紹的存在就是朝廷權勢制衡的最重要一角。袁術實力有限,再加上他和董卓關系非同一般,將來朝堂上勢必要形成大將軍和董卓兩虎相爭之勢。那後果就十分堪慮了。

李瑋說,大將軍如果圖一時痛快,擊殺了袁紹,不但有近憂更有遠慮,北疆失去恢複元氣的三年寶貴時間不說,還有可能失去拯救社稷的最好機會。請大將軍三思。

龍山的爭論異常激烈。

從天子和長平公主這個角度來說,殺了袁紹這個叛逆,可以趁著袁閥分裂、討董聯盟人心惶惶的時候,迅速瓦解討董聯盟,如此一來則朝廷上的紛爭算是結束了。天子可以回洛陽,大家可以集中力量對付蟻賊。以董卓和驃騎大將軍的武力,荊州豫州京畿的糧食,再加上各地州郡的配合,平定蟻賊還不是舉手之勞。

張范和刑颙直言不諱地指出,李瑋根本就是鼠目寸光之輩,殺了袁紹,朝廷上下齊心,可以迅速平定蟻賊暴亂。社稷穩定了,北疆的那些困難還算是困難嗎?盡全國之力還救不了一個北疆?

楊奇、王瀚、崔均三人本來是支持袁紹的,但隨著袁紹一口氣砍了四個朝廷重臣,這三個人沉默了,他們用沉默代替了自己心中的憤怒。趙岐和劉和等大員都不說話了,他們也不知道如何選擇。殺了袁紹吧,等于幫了董卓的忙,大家心不甘情不願。不殺吧,天子和長平公主那里怎麼交待?難道自己這些大臣也不聽天子的了?就算不遵從聖旨,也要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吧?

王柔、令狐邵、徐陵等人從北疆自身角度出發,認為殺了袁紹好。王柔提出,攻擊河內的同時搶占冀州全境,如此則什麼問題都解決了。朱穆反駁說,一則我們沒有能力兩面作戰,二則我們肆意攻占冀州,驅趕韓馥,這和袁紹誅殺大臣有什麼區別?一旦激怒了冀州軍,他們誓死反撲,雙方死戰,麻煩就來了。幾十萬甚至上百萬蟻賊一擁而上,我們不但守不住冀州,連北疆都要丟了。我們現在之所以冒著巨鹿郡和趙國遭受蟻賊攻擊的危險,拒絕增援冀州,就是因為沒有糧餉支撐麴義將軍的兩萬大軍。如果有錢有糧,北疆大軍早就打過去了。現在北疆可憐,連屯田區都要靠別人保護,更不要說打仗了。

李弘想攻擊河內,誅殺袁紹,但他遲遲下不了決心。李瑋的話他不能不慎重考慮,這一步錯了,可就步步錯了。

他在等一個消息,一個能讓自己痛下決心的消息。

李瑋再度來書,說得更加詳細而懇切。

襄楷大師騎著小毛驢到了龍山。

李弘親自到轅門相迎,“上次聽王剪先生說,你不回來了,我以為……”

襄楷風塵仆仆,疲憊不堪,銀白的胡須很長時間沒有清理,又亂又髒,灰色的長袍黑乎乎的,已經分不出顏色。他勉強笑笑,指著南方說道,“我去了一趟青州,那里流民成災,餓莩遍野,死尸成堆,已經爆發瘟疫了。我是回來招呼大知堂的弟子和我一起南下的,我馬上就走。”

李弘心里一沉,“大師,我能幫你上什麼忙?”

“藥材,我要藥材。”襄楷急切地說道,“大將軍能給我嗎?”

“行,大師能帶多少就拿多少。”李弘毫不猶豫地說道。

“謝謝大將軍。”襄楷躬身說道,“我到龍山來,是想問大將軍一句話。”

“大師請說。”

“聽說大將軍要到兗青徐一帶平叛,是真的嗎?”

李弘無言以對。

襄楷神色肅穆,兩眼盯著李弘,一字一句地問道:“是真的嗎?”

李弘咬咬牙,斷然搖了搖頭。

襄楷神情霎時一松,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好,好,大將軍,好啊。當年雁門關大戰,二十萬黃巾軍將士浴血奮戰,十二萬黃巾軍將士埋骨青山,你記得就好,記得就好。”

襄楷眼含淚花,激動地躬身再拜。然後轉身跨上驢背,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弘望著襄楷挺直的背影,想起十二萬戰死雁門關上的英烈,心里不由地一陣戰栗,淚水悄然湧上了眼眶。

李弘日夜期盼的書信到了。這是張燕的書信。

白繞、于毒、眭固、苦酋等黑山黃巾軍首領拒絕了驃騎大將軍的招撫。

黑山黃巾軍從今日的北疆里看到了張燕和楊鳳的失敗。張燕做為當年黃巾軍的大帥,手下統領的大都是精兵強將,但如今這些人還剩下多少?不錯,他們死得壯烈,為保家衛國而死,的確壯烈。但如果沒有他們的浴血奮戰,沒有他們的鮮血和生命,搖搖欲墜的大漢還能支撐到現在嗎?大漢如果倒塌了,蒼天如果死了,黃巾軍的太平夢想也許已經開始了。

當初朝廷為了迅速招撫張燕和楊鳳,做了很大的讓步,但現在呢?黃巾軍控制的兩個郡還在嗎?張燕和楊鳳還控制著黃巾軍的主力和屯兵嗎?沒有了,都被凶狠狡猾的豹子一點一點地蠶食了、剝奪了。今日的張燕和楊鳳已經淪為豹子的部屬,今天的黃巾軍已經淪為豹子的鋒牙利爪,今天的北疆和數百萬百姓危在旦夕,張燕、楊鳳和數十萬黃巾軍將士上當受騙了。

白繞說,飛燕如果能趁此機會再舉黃巾大旗,我們將依舊奉你為黃巾大帥。聽從你的調遣,推翻大漢,重建社稷,以實現大賢良師未了的心願。

如今大賢良師八大弟子之一的司馬俱正在會同徐和、管承、吳霸、何儀等人奪取兗青徐,要和我們黑山黃巾軍會師于黃河,我黃巾之大旗將席卷中原,縱橫天下。飛燕,你回來吧,和九頭鳥一起回來吧。

張燕知道北疆已經明確提出了四方制衡、合兵平叛的應對之策,所以他在信中夾了一封血書,上面只有一句話:“黃巾軍誓不平叛。”

李弘捧著柔軟的白綾,望著上面七個觸目驚心的血字,痛苦不堪。這是他和張燕當年在龍山共同立下的誓言,昔日的血酒還在胸中燃燒,酒中的血腥還在口中回味,難道我這麼快就要自毀諾言,背棄黃巾軍將士?

“大人,大谷關到了。”

李瑋從沉思中驚醒過來,他掀開車簾看看前方雄偉的關隘,輕輕地發出了一聲驚歎。

“解悟,拿著徐大人的手令,把客人請來。”

解悟答應一聲,帶著十幾騎打馬向關內飛奔而去。

時間不長,袁術的長史李業在解悟等人的簇擁下急速而來。

袁紹的這一刀激怒了朱俊,他毫不猶豫地斷絕了和袁紹的聯系,不再向袁紹傳遞任何消息。

朱俊可以忍受袁紹誅殺朝廷大臣,但他不能忍受袁紹踐踏皇權侮蔑天子,更不能忍受袁紹要廢黜當今天子另建皇統之舉。一個連天子都願承認、不願跪拜的人,難道不是大漢的叛逆?難道這種人還能拯救大漢?董卓雖然強橫霸道,但他廢黜少帝是在士人的慫恿和縱容下去做的,象他這種粗暴野蠻的武夫都不敢隨意廢黜天子,你袁紹憑什麼隨意廢黜天子?你那個什麼“承制詔書”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天下人誰不知道?你以為拿著那塊遮羞布就能驕縱枉法、為所欲為?

朱俊轉而支持袁術,無條件支持。袁術的長史李業這次來洛陽議事,就是朱俊一手促成的。

李業坐上馬車,稍稍寒暄兩句之後,立即問道:“徐大人何時兵渡黃河?”

晚上,朱俊邀請李業到了自己的書房里。

“伯興,文台的損失很大嗎?”

“不算嚴重,折了兩千多人。”李業恭敬地回道,“呂布的人燒殺搶掠比誰都厲害,但一打仗就不行了,跑得比誰都快。這次如果不是徐榮神出鬼沒的抄到我們後面,我們也不至于敗得這樣慘。”

“募兵的事怎麼樣?”

“孔大人很幫忙,募兵的事非常順利,孫大人的軍隊已經有一萬五千人了。”李業笑道,“現在逃到豫州荊州的流民很多,募兵很容易。一天兩頓飯,沒有軍餉,應募的人一聽眼睛都亮了,擠破了頭。現在最不缺的就是人。”

朱俊滿意地點點頭,“好,非常好,這樣我就放心了。等徐榮帶著大軍渡河攻擊袁紹,高覽帶著大軍南下徐州平叛後,我們就立即動手。”

“大人,攻打長安有把握嗎?”

“潼關有段煨駐守,長安有王允、宣璠、鄭泰、恒階等大臣做內應,萬無一失。”朱俊自信地說道,“現在董卓、董越率軍在扶風郡、漢陽郡一帶攻擊韓遂、馬騰的叛軍,呂布、胡軫、李傕等人馬上要隨徐榮到河內去,所以只要我們拿下了函谷關,擊敗了牛輔,就可以一路無阻地殺進長安城了。”

李業高興地說道:“只待勤王成功,社稷可興矣。大人居功至偉啊。”

朱俊搖搖手,歎道:“沒那麼容易。拿下長安,我們雖然可以把董卓趕到西疆去,但北疆的李弘,河內的袁紹,黑山的黃巾,兗青徐的蟻賊,一個比一個厲害,要想徹底擊敗他們,還需要一段時間。相比起來,董卓算是最好對付的了。”

“北疆的豹子最厲害。”李業說道,“他手上控制著胡人的鐵騎,實力雄厚,即使把他趕到大漠,他也能殺回來。這個人太難對付了。”

朱俊笑笑,“豹子說不上厲害,他太年輕了。只要他攻擊蟻賊,黑山黃巾軍就會打他,而他的大軍除了塞外的鐵騎,幾乎都是清一色的黃巾軍。北疆快完了。”

李業難以置信地看著朱俊。擊敗豹子就這麼容易?

“請你來,就是要你和李儒、李瑋好好談談,什麼事都答應他們。董卓、李弘和袁紹一樣,都蹦不長了,所以你委屈就委屈一點,將來有你揚眉吐氣的時候。”朱俊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我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把洛陽的軍隊送出去,然後我們起兵勤王。”

三方的商談異乎尋常的順利,這讓李瑋皺眉不展,憂心忡忡。

五月末,驃騎大將軍的急書送到洛陽。

李瑋和筱嵐夫婦立即回晉陽,主掌晉陽行轅事。

龍驤將軍徐榮立即到河東,主掌驃騎大將軍府臨汾行轅事。

揚武將軍楊鳳、強弩中郎將孫親立即回龍山大營,另行安排重任。

虎烈將軍顏良都督中外諸軍事,武毅中郎將高覽副之,統領駐守洛陽的兩萬大軍。

驃騎大將軍密令顏良、高覽,立即放棄進攻河內和南下平叛。此事不要伸張,務必一拖再拖,直到拖沒了為止。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機四伏 第十二節

大漢國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六月。

六月中,晉陽,龍山。

初夏的龍山屏峰黛立,松柏成蔭,溪泉鳴澗,風光秀麗。

龍山不高但非常挺拔,清幽涼爽,山上的樹也不大,但樹林茂密,萬木崢嶸。尤為迷人的是山上隨處可見的泉水。龍山多泉,溪流小澗,碧水盈盈,清澈見底。

李弘和風雪手拉著手,悠閑地走在松軟的草地上,徜徉在樹木花草之間,陶醉在林間清新的空氣和沁人心脾的花香之中。

自從長平公主府和驃騎大將軍府遷到龍泉之後,李弘就經常到附近的山上走走,看看,放松一下自己的心情。每次上山,不是小雨就是風雪或者兩人一起陪著他四處閑逛。風雪身體已經逐漸痊愈,只是她不習慣這里的山山水水,也不喜歡這里的食物,更難以融進周圍的人和事,所以她一直很憂郁,人也越來越清瘦了。

李弘拒絕所有人的勸說,非常固執地留在了龍山,並且否決了在龍山大興土木修建府邸的要求。兩府所有人,包括公主都住在了臨時搭建的帳篷里。李弘的這種做法遭到了很多非議,畢竟這里是晉陽,不是大漠,不是塞外,身份尊崇的公主和驃騎大將軍竟然象胡人一樣住在帳蓬里,使用胡床,胡坐,有時還穿胡服,這實在有點不成體統。

三千黑豹義從負責護衛兩府,這些胡騎因為難以改變生活住宿習慣,依舊結帳而居,但這顯然不是兩府也要住在帳蓬里的原因。所有人都認為這是李弘為了他的金發夫人,為了風雪而特意下的命令。李弘和風雪的事已經在晉陽一帶傳得沸沸揚揚,傳言說李弘之所以要遠征大漠,就是為了搶回風雪。趙岐、楊奇、張范等人為此多次勸諫李弘,後來連王柔、王剪都出面勸說了,但李弘在這件事上絕不讓步,問他為什麼,他也不說。

諸府臣僚們隨即請公主出面。公主不願意,她覺得住胡帳很新奇,穿胡服也很好看,沒什麼不好。公主說,先帝在世的時候,一度很喜歡住胡帳,用胡坐,也喜歡聽胡板,胡箜篌,胡笛,還喜歡看胡女跳的胡舞,當時京都的貴戚們爭相仿效,一時成為洛陽豪門的一大特色。大將軍當年到洛陽拜見先帝的時候,先帝就曾邀請大將軍住過設在宮中的胡帳,君臣高談闊論,通宵達旦。“大將軍這麼做,定是為了記住先帝,記住先帝對他的恩寵,矢志要替先帝完成振興大漢的重任。”

眾臣暈倒。公主對李弘的崇拜,大家能理解。公主年紀小,崇拜一個戰功顯赫的英雄,這很正常,但公主做得有點離譜了。公主現在的老師是趙岐、楊奇,許劭和王剪,四位老師輪流到龍泉授學。公主不知足,她還要學武。過去在洛陽,公主就有數位教授武功的老師,北疆有資格教授公主武學的也只有驃騎大將軍一人而已。李弘無奈,勉為其難的答應了。他整天忙得天昏地暗的,哪有時間授學?但公主很好學,天天要驃騎大將軍到公主府跑一趟,有事沒事坐著先聊一會。李弘頭都大了。張范勸公主,大將軍太忙,還是有空再來吧。公主委屈了,淚水馬上就掉了下來,“我要學本事,我要自己帶著大軍打到長安去。”

張范也不敢再勸了。其實大家心里都有數,公主就是想天天看到李弘,崇拜啊。這不,連關系到漢室禮儀的大事都幫著李弘說話。

趙岐離開龍泉時,氣呼呼地對李弘說,你要是把公主教壞了,我和你沒完。

李弘抱著風雪躍過一條小溪,緊緊地追在一只兔子後面,狂呼大叫。那兔子受到驚嚇,驚恐至極,疾奔如飛。

風雪的笑聲象銀鈴一般清脆悅耳,隨風回蕩在幽靜的山林里。

“豹子大哥,把我放下來吧,你都淌汗了。”風雪嬌聲笑道。

“抱著你跑跑,就當我練功了。”李弘一邊抱著風雪嬌嫩的身軀狂奔不止,一邊氣喘籲籲地笑道,“這什麼將軍真不是人干的,整天窩在大帳內不是寫就是亂扯一氣,還是馳騁疆場來得爽快。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拿槍了,這樣下去,我連殺人都忘了。”

“豹子大哥,你還要去打仗嗎?”

李弘神情一愣,腳步立即慢了下來。他把懷中的風雪放到一塊乾淨的草地上,仰身躺在了旁邊。

“你還要去打仗嗎?”

李弘望著湛藍的天空,潔白的浮云,沉默不語。

“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在打仗,不停的打仗,打不完的仗。”李弘坐起來,摟著風雪,輕輕撫模著她那滿頭的金發,喟然長歎,“有時,我想帶著你和小雨回盧龍塞去,把這里都丟給羽行(鮮于輔)和子烈(徐榮)他們,我不干了,我們三人過點安穩的日子,不用擔驚受怕的日子。這個什麼將軍,我干不了了,也干不下去了。”

“豹子大哥,你是不是想家了?”風雪偎在李弘的懷里,小聲問道。

家?一股刻骨銘心的思念讓李弘心弦震顫,好半天沒有說出話來。家在哪?父母在哪?兄弟姐妹在哪?天下大亂了,他們是不是都還活著,都還安然無恙?

溪水潺潺,不知名的小魚在一泓碧水里閑庭信步。

李弘蹲在水邊洗了把臉,然後伸手擦了擦風雪額頭上的汗,心痛地說道:“你要多吃一點。雖然這里的食物不合你的口味,但也要多吃一點。

風雪乖巧地點點頭,抱歉地說道:“為了我。你連晉陽城都不去了,我……”

“不僅僅是為了你……”李弘望著池面上一圈圈的漣漪,輕輕說道,“當年我帶著風云鐵騎南下冀州平叛。我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十分幸運地打贏了癭陶大戰,但他們竟然不讓我們進城,不讓風云鐵騎的勇士們進城。那是冬天,雪非常大,許多傷兵就在我的身邊哀號。但他們竟然不讓我們進城……”

一幕幕的往事霎時湧上心頭,李弘心中痛楚,眼眶漸漸的紅了,“我憤怒,我當時恨不得沖進去把他們殺了……”

風雪感受到李弘心里的那份悲苦,緊緊地抱住了李弘戰栗的身軀。

“從此我就發誓,我不進城,我不帶著胡族兄弟進城,我不願意在他們血淋淋的傷口上再狠狠地劃上一刀。”李弘嗓音哽咽,語調十分的激動,“我李弘打這麼多年的仗,我能活到現在,都是因為這些胡族兄弟。沒有他們的鐵騎,我打不贏這些仗,也活不到現在,也不能把你搶回來。”

李弘反手抱住風雪,猛地站了起來,“我不會進城的,任何城池我都不會進去,我們就住在帳篷里。雖然我是漢人,但我在漢人的眼里是個蠻人。蠻人就是蠻人,我怕什麼?我和朝廷的十年之約滿了以後,兄弟們都有了好的著落之後,我們就回塞外。老子不干了。”

夕陽西下。

李弘背著風雪,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小雨姐姐應該回來了。”風雪頭枕著李弘厚實的肩膀,閉著眼,輕聲說道。

“她今天不回來了。”李弘說道,“她和王大人要商談具體的迎娶事宜,估計明天才能趕回來。”

“漢人娶親好麻煩,禮節太多了。”風雪笑道,“豹子大哥,你娶小雨姐姐的時候,也這麼麻煩嗎?”

“小雨和我都沒有家人,哪里還有這些繁雜的事情。”李弘笑道,“我娶小雨的時候,比娶你還簡單。我請盧龍塞的一幫老朋友喝了一頓酒,了事。”

風雪失聲笑了起來,“龐大人娶了夫人後,還住在龍泉嗎?”

“當然要住在龍泉了。”李弘說道,“仲淵夫婦也要回來了。還有,下半年讓子龍把文姬也娶了。大家在一起,熱鬧。”

“他們的夫人願意住在胡帳里?”

“公主都能住,他們為什麼不能住?”李弘笑道,“北疆穩定了,漢人和胡人會雜居在一起,他們還會互相通婚,等將來漢胡不分了,漢人接受胡人了,北疆就更好了。讓他們住胡帳,也算是漢胡相融的第一步嘛。”

“我們不知道有沒有可能看到那一天?”風雪目不轉睛地看著紅彤彤的夕陽,低聲感歎道。

李弘沒有做聲。漢胡世世代代的仇恨,豈是幾十年就能化解的事。難啊。

祭鋒打馬而來,神駿威風的飛雪緊隨其後。

龍泉周圍五里的山野都被黑豹義從和虎賁羽林軍牢牢地控制著,一般人根本接近不了。但即使是這樣,李弘每次上山,兩百步之外的地方都密密麻麻地跟著幾十名侍從,趕都趕不走。今天是祭鋒帶著一隊人馬負責保護李弘。

“有什麼事嗎?”李弘放下風雪,迎上問道。沒特殊的事,侍從們都悄然無聲地返回將軍府,從來不露面。

“大將軍,趙大人來書,左賢王劉豹,日逐王劉冥,舞葉王射墨賜,白鹿王鹿破風,中部鮮卑牛頭部落大帥裂狂風已經到了晉陽,請大將軍速到晉陽。”

“大哥來了,我大哥來了……”風雪難以置信地一把抱住李弘,驚喜地叫了起來,“你怎麼不對我說?”

“這不是說了嗎?”李弘笑道,“走,我們到晉陽去。”

李弘在五月底把龍驤將軍徐榮,驃騎大將軍府長史李瑋,揚武將軍楊鳳和強弩中郎將孫親四個大員同時調離了洛陽,這引起了各方的震動。

徐榮在北疆的地位僅次于鮮于輔。現在李弘坐鎮晉陽指揮全局,鮮于輔駐守大漠。北疆若有重大征伐,肯定是由徐榮擔當統帥。在三方制衡之事正在商談,渡河攻擊袁紹之爭正在准備,出京平叛之事正在籌措之際,李弘突然把徐榮調到河東,這是什麼意思?

李瑋在北疆是中流砥柱的人物,也是此次北疆促成制衡之策的關鍵人物。在制衡之勢剛剛形成,京畿危機尚未緩解之際,李弘突然把他調到晉陽,這又是什麼意思?

楊鳳是北疆九大將軍之一,在黃巾軍的時候,他就以機謀出眾著稱,如果徐榮走了,理所當然應該由他主持處理洛陽之事,但李弘為什麼在這種關鍵時候把他也調回了晉陽?

顏良也是北疆九大將軍之一,是和趙云齊名的悍將。雖然他沒有趙云那樣顯赫的戰功,但只要是北疆的戰將,提到趙云必提顏良。顏虎頭的大名在北疆軍中那是首屈一指的強悍。他和趙云一樣,曾是李弘的督賊曹,是李弘絕對信任的人。顏良從京畿爆發危機開始,先是在塞外,後來到河東,他自始至終就沒有具體參加過解決京畿危機的任何事。李弘此時派一個絕對信任的,但對京畿諸事一無所知的人到洛陽來都督中外諸軍事。這是什麼意思?

洛陽頓時緊張起來。

****

六月中,長安。

董卓在扶風接到李儒的急報後,第一個反應就是李弘要聯合袁術打長安了。他命令皇甫鴻守涼州漢陽郡的翼城,董越守隴關,自己匆匆回到了長安。

現在趙云和匈奴人在上郡的長城要隘,徐榮和玉石在河東,如果袁術再兵臨武關,顏良兵逼函谷關。四路同攻,那以關中目前的狀況,長安必陷。董卓甚至認為河內的袁紹也會參加。袁閥的分裂和袁紹誅殺朝廷大臣的事,可能都是李弘、袁紹、袁術三人精心設計的騙局。青州蟻賊的暴亂,可能也根本沒有那麼嚴重,是虛張聲勢。他們的目地是麻痹自己,誘騙自己上當。

洛陽的李儒,長安的劉艾、田儀等人也很困惑,李弘在這個敏感的時候突然做出這麼重大的調整,實在讓人費解,也讓人心驚肉跳。要說是一次普通調動,那為什麼要同時調動徐榮和李瑋?就算京畿危機已經緩解了,徐榮和李瑋可以離開了,那調動楊鳳和孫親又是什麼意恩?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北疆有重大征伐,需要徐榮坐鎮河東,需要李瑋回晉陽出謀劃策,需要楊鳳和孫親統領軍隊。

征伐?那李弘要打誰?打長安?這種調動太顯眼了。打河內的袁紹?在己方實力明顯占優的情況下,這種惑敵之計也未免太做作了。但正因為李弘的這種舉動太顯眼太做作了,此事才顯得撲朔迷離,非常的可怕。李弘到底要干什麼?是打長安還是打河內?又或者是打冀州?

李儒在給董卓的信中說,估計李弘打冀州的可能最大,這樣他在未來幾年可以確保北疆不失。打長安要破壞李弘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制衡,對北疆沒有好處,不可能。打河內耗費太大而且沒有什麼意義,李弘估計不願意。但他又不好公開違抗聖旨,所以才想了這麼個主意。

董卓不敢大意。李弘要打冀州,必然要征調戍守塞外的五萬大軍和度遼、風云兩支鐵騎軍,也就是說,李弘決定放棄塞外,不管胡人和流民了。既然如此,那李弘還打冀州干什麼?還要制衡干什麼?擊敗自己搶回天子不就行了?

董卓毫不猶豫,立即命令呂布、胡軫、李傕(jue)等人放棄渡河攻擊袁紹,不論顏良怎麼催,都不要理睬他,死守關隘,堅決不要把袁術放進洛陽,尤其不能把函谷關丟了。命令牛輔、賈詡,率軍于黃河南岸駐防,嚴防北疆軍渡河。命令張濟率軍駐守于臨晉一帶,嚴防北疆軍從蒲坂津方向攻擊關中。命令鮑鴻率軍于馮翊郡的洛水、梁縣一帶駐防,防備趙云和匈奴人由北而下。

****

六月中,洛陽。

朱俊猶豫了。

徐榮調離洛陽,顯然是因為自己和徐榮密談攻擊長安的事泄漏了。李弘為了防備自己破壞制衡,把徐榮調走了,把李瑋夫婦調回了晉陽。李弘的目的很明顯,堅決不讓徐榮參予此事,以免將來引發北疆內部的爭斗。同時用李瑋夫婦和朱穆夫婦,還有幾個弟子的性命威脅自己。顏良是李弘的親信,對李弘言聽計從,只要自己有攻打長安的企圖,這位北疆悍將必定要對自己下手。

然而,接下來董卓的激烈反應。讓朱俊絕望了,他只能暫時放棄攻擊長安的企圖。朱俊不得不重新審視這位驃騎大將軍。

李弘看似隨意的一招,首先逼急了董卓。董卓反應激烈,導致脆弱的制衡瀕臨崩裂,洛陽形勢隨即再度緊張起來,而洛陽形勢的突然惡化,立即導致攻擊河內和出兵平叛的事被無限期的擱置了。

這一招也捆住了自己的手腳,讓自己破壞制衡和攻擊長安的企圖完全失敗了。自己可以舍棄親人子弟的性命。李弘如果殺了他們的話,他們死了也值得,至少讓天下人看請了李弘和董卓其實是一樣殘暴的人,北疆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因為這件事而背棄李弘。但現在自己即使放棄了親人的性命也沒用。駐守在洛陽四周的大軍奉董卓的軍令放棄了攻擊河內的計策,各部紛紛返回關隘了。袁術進不了洛陽,自己就是有驚天妙計也無法施展。

李弘這一招還有更狠的。他把“制衡”繩索更加牢固地套在了袁術頭上,而且越收越緊了。袁術如今實力減損,不得不緊靠董卓和李弘,但因為京畿形勢突然再度緊張,董卓和李弘大有誓死相搏之意,致使李弘曾經答應和袁術聯手出兵平叛的事成了泡影。在這種情況下,袁術只有忍氣吞聲,自己一力承擔平叛重任了。

然而,現在對袁術來說,兌現自己的諾言出兵平叛倒是一件小事,防止董卓和李弘兵戎相見大打出手才是大事。兩人一旦打起來,制衡之勢被毀,袁術可就成了孤家寡人。那時,袁紹即使不打他,跟在袁術後面的袁閥勢力也要跑掉一半。袁術的劣勢一覽無遺,跟著他純粹是找死啊。

如果這平平淡淡殺機重重的一招是李弘自己的主意,那此人的實力可就非同小覷了。朱俊憂心忡忡,皺眉不展。

李業急匆匆走進河南府。

“大人,最新消息,大漠來人了。”李業驚慌地說道,“劉豹、劉冥、射墨賜、鹿破風還有鮮卑的裂狂風,三天前到了晉陽。”

朱俊稍稍皺眉,神情非常平靜,“我估計大漠也該來人了。”

朱俊安慰了李業幾句。他還是認為李弘這是一手虛招,以北疆目前的兵力和財力,一仗都打不起。李弘如果要放棄北疆,他早就放棄了。如果要打長安,他肯定要和自己,袁術聯手,所以李弘這一招其實就是為了恐嚇董卓,以逼迫袁術和他走得更近。從目前的危局來看,袁術出兵平叛也不可能了,他只有失信于天下,先確保自己的實力。李弘的目的都達到了。

“李弘到底要什麼?不是已經形成制衡之勢了嗎?”李業不解地問道。

“糧食。”朱俊說道,“李弘要豫州和荊州兩地的糧食。今年青徐蟻賊暴亂,三州不可能有什麼糧食。明年大家要吃飯,就要到冀、豫、荊三州去搶了。”

李業恍然大悟,“怪不得李弘把楊鳳和孫親同時調到了晉陽,原來他要搶冀州。有張燕,楊鳳這些人在,黑山黃巾軍說不定會突然受撫,然後和李弘前後夾攻,把韓馥和袁紹趕出冀州。袁紹大難臨頭了。”

朱俊搖搖頭,“打的可能很小,不過李弘這次動作太大,袁紹和韓馥必定會象董卓一樣驚惶失措,上當是免不了的。袁紹要低頭了。”

“那我們采取什麼對策?”

“和北疆親密接觸,不要理睬董卓了。”朱俊說道,“如果袁紹低頭了,他們兄弟還有和好的機會,將來我們可以聯手打長安。”

****

六月下,河內,懷城。

冀州牧韓馥急告袁紹,大漠胡族有數位大小王到了晉陽,李弘可能要對冀州用兵。

袁紹早在徐榮、李瑋等人被調離洛陽的時候就感到了李弘的殺氣。他和諸位僚屬商量了很長時間,最後一致認定這是董卓和李弘的聲東擊西之計。看上去李弘是要攻打董卓勤王除奸,但其實李弘可能要從幽州、並州和洛陽三個方向攻擊冀州。冀州一失,前景渺茫。

袁紹急忙召見鄭演。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機四伏 第十三節

鄭演矢口否認北疆有攻擊冀州和河內之意。

北疆大軍自收複邊郡、遠征大漠後,損失驚人。落日原一戰,鐵騎大軍僅剩兩萬多人,這還包括劉豹的匈奴軍和樓麓的烏丸軍。現在五原的度遼軍有一萬騎,大漠上的風云鐵騎有一萬騎,其余的老弱傷殘全部解散了。一些隨同驃騎大將軍征戰多年的鮮卑人、烏丸人和羌人也各自回部落了。目前北疆就這兩萬鐵騎戍守邊塞,不可能南下長城。

大漠胡族因為去年的連番大戰,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失,尤其匈奴屠各胡叛軍和鮮卑諸部,幾乎全軍盡覆,再加上冬天又遭受了雪災,他們個個元氣大傷,沒有五到十年的時間根本恢複不了。驃騎大將軍現在就是想強行征調胡騎,胡族諸部也不會答應。即使這些大小王答應了,他們也很難湊足一萬精悍鐵騎,而這種不顧胡族諸部死活強行征調的辦法會讓胡族諸部雪上加霜,會激起胡族諸部的仇恨和怨氣,後果堪慮。

北疆大軍的步卒大軍還有十萬。這十萬人有三萬在大漠,兩萬在邊郡和各地要隘駐防,還有五萬在長城以南。長城以北的五萬大軍無論如何不會南下,除非驃騎大將軍打算放棄大漠和邊郡。留五萬步卒和兩萬鐵騎是戍守邊塞的最低人數,將來隨著胡族諸部實力的逐漸複,戍邊大軍的人數還要逐年增加。

長城以南的五萬大軍目前分成了三部分。張燕將軍率一萬人駐守常山,護衛屯田區。麴義將軍率兩萬人駐守晉中各地。顏良將軍率兩萬人在洛陽穩定京畿局勢。這三支軍隊哪一支都不能隨便調動,試問北疆拿什麼軍隊攻打冀州和河內?另外,這十萬大軍幾乎都是過去的黃巾軍將士,原幽州、冀州、並州和西涼的將士在曆次大戰中基本上已經損失一盡。用黃巾軍去打黃巾軍,其後果是什麼?難道驃騎大將軍不怕北疆大軍臨陣倒戈?

北疆還有二十萬屯田兵。這些屯田兵一部分是黃巾軍中的老弱病殘,一部分是湧入北疆的災民、流民。北疆屯田事務繁重。農閑的時候他們還要開墾荒地、修繕溝渠和各處的城牆關隘,因此他們幾乎沒有參加過任何訓練。另外這些人也沒有經曆過一次戰事,所以平時把他們拿出來嚇嚇人還可以,但要拉出去打仗,那就是送死,想都不要想。

北疆現在根本沒有兵力用于征伐。

北疆不僅僅沒有兵力攻打冀州和河內,也沒有錢糧維持軍隊四處征伐。

驃騎大將軍去年向朝廷要了一百七十億錢。其中一百億錢用于北疆屯田,五十億錢用于戍邊,二十億錢用于賑濟。

二十億錢賑濟去年十月就用完了。李瑋派人到各地買了五百萬石谷子,結果兩三個月就被數百萬災民、流民吃光了。(漢代1石=2市斗,1市斗=13.5斤,1石=27市斤粟)後來為了救急,驃騎大將軍還臨時從屯田用資和軍資中挪用了十幾億錢買糧。

驃騎大將軍和朝廷有十年之約,這十年內的屯田用資朝廷已經全部撥付了。現在北疆不但有河套、平城、常山、中山四個新的屯田區,還額外增加了巨鹿和趙國兩個屯田區,一百億錢肯定不夠用。五十億戍邊軍資如今也所剩無幾了。北疆為了遷移和安撫大漠胡族諸部,建立漢北郡和漠北都護府,撫恤數萬陣亡將士,整頓軍隊和修繕關隘,已經把這筆錢基本用完了。

北疆有十二萬大軍需要供養,這是一筆巨大的費用,僅將士們的軍餉一年就將近五億錢,再加上軍糧、軍械和其他各類軍需,北疆要維持這十二萬大軍的日常開支,每年至少需要八億錢。本來邊軍的開支都是朝廷支付,但現在朝廷是個空架子,一個錢沒有,北疆只有自己想辦法解決了。

今年北疆所需的軍資、賑濟用資,再加上北疆諸府的所有開支,按照我們的計算,大約在十五億錢左右。十五億錢,相當于我大漢每年收繳賦稅的三成左右,這麼多錢,我北疆到哪里弄去?屯田用資雖然可以暫時保證屯田的需要,但我們有錢無糧,屯田百姓的糧食又到哪里弄去?

北疆的鹽鐵收入和各類賦稅加在一起,一年最多五億錢,如果加上冀州填補的三億錢,邊軍軍資再由朝廷支付,那北疆就可以勉強支撐下去,但現在朝廷沒錢了,這幾年估計都沒錢了,而冀州的三億錢又因為驃騎大將軍的慷慨,也沒了。北疆的開支隨即出現了十億錢的空缺。

北疆開支有十億錢的空缺,北疆又嚴重缺糧,試問,驃騎大將軍此時怎麼會攻打冀州?難道他要放棄大漠和邊郡?他既然要放棄,又何苦拖到現在?

鄭演苦口婆心勸了很長時間,神情異常懇切,就差沒有賭咒發誓了,但鄭演這番悲苦不堪、言真意切的分析和解釋,不但沒有去掉袁紹的懷疑,反而讓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猜測。

驃騎大將軍要打冀州。北疆在長城以南部署了五萬北疆主力,十萬屯田兵,再加上幽州公孫瓚的兩萬軍,十七萬人攻打冀州,實力足夠強悍,沒有人可以擋得住。北疆今年不但缺糧,還有十億錢的缺口,這正是李弘迫不及待占據冀州的主要原因。冀州有糧,鹽鐵收入加上賦稅至少有十億錢,打下了冀州,李弘就能解決所有問題。雖然北疆目前沒有錢糧支撐十七萬大軍的征伐,但李弘可以放棄屯田,放棄流民,放棄大漢社稷。李弘占據冀州是假,奪取大漢社稷是真。李弘的野心和狠毒強于董卓十倍百倍。袁招第一次感到了恐懼,大漢真的要完了。

袁紹看著鄭演,心里非常憤怒。這位驃騎大將軍掾屬的確沒有說假話,北疆的這些情況他都了解,這也是自己膽敢和李弘公然抗衡的最主要原因。李弘在自己的眼里,就是一頭垂死掙紮的惡豹,北疆遲早都要因為不堪重負而轟然崩裂。現在這頭惡豹終于醒悟了,它要張開自己的利爪奮起一擊了。這一擊的後果,必定是社稷傾覆。自己絕不會讓這頭豹子得逞。

袁紹忽然展顏一笑。你要是說假話,肆意誇大北疆的實力,我倒是相信豹子無意攻打冀州,此番動作不過是虛張聲勢嚇唬我一下而已。但你現在絲毫不露的把北疆境況和盤托出,可見你的居心……

“你回去告訴李弘,他要是打冀州,我就把蟻賊放進來,他得到的不過是一片廢墟和數百萬暴民。”袁紹冷笑道,“到時不但司馬俱、白繞要打他,就連張燕、楊鳳都要跟著反。當年他能招撫張燕,那是因為有朝廷的支持,現在他要錢沒錢,要糧沒糧,他還怎麼招撫?他拿什麼平叛?”

鄭演眼里突然暴顯一絲喜色,接著他一躍而起,怒不可遏地指著袁紹說道:“你竟敢敗亡我大漢?”

“哼,誰要亡我大漢,你比我更清楚。”袁紹不屑地揮手說道,“我讓陳琳陪你一起到晉陽。如果李弘願意幫我入主洛陽,幫我擊退黑山蟻賊,我就退一步。皇統的事我可以暫時放下不提,我們先合力平叛,然後合力打下長安鏟除董賊。如果李弘不願意,要一意孤行,我就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鄭演嘿嘿冷笑,拂袖而去。

袁紹沖著他的背影說道:“今天晚上就走。我命令大軍打通往冀州的馳道,先把你和陳琳安全送到鄴城。”

袁紹和許攸等人再次商量應對之策。

辛評焦慮不安地說道,李弘已經箭已上弦,蓄勢待發,形勢非常危急。如果李弘攻打冀州,我們任由黑山蟻賊和青州蟻賊會合北上,那我們到哪去?豫州和南陽現在都在袁術手上,兗青徐一帶又密布蟻賊,急切之間我們到哪落腳?

袁紹泰然自若地說道:“蟻賊一旦北上,我們就到揚州去。那里錢糧充足,又沒有遭受戰禍,而且背靠江東進退自如,我們可以重整大軍,積蓄力量。李弘攻入冀州後,勢必要和蟻賊激戰一段時間,我們就趁著這段時間迅速占據兗青徐揚四州,以便和豹子形成隔河對峙之勢。”

許攸搖頭道:“此乃下策。以我看,阻止李弘攻打冀州才是上策。李弘占據了冀州,幾年後他的實力就會恢複,那時如果他和董卓聯手攻擊我們,我們未必是對手。把李弘困在北疆才是上上之策。”

袁紹問道:“子遠有何妙策?”

“此時和李弘結盟有點遲了,他必定漫天要價,因此我們必須想辦法重新掌控局勢。”許攸說道,“上次我們為了催促劉虞大人南下,給公孫瓚送了不少錢財,希望他能給我們幫幫忙,結果他收了錢,卻幫了我們倒忙。不過從這件事上,我們可以看出此人是個貪圖錢財愛慕權勢的人,完全可以拉攏利用。要知道,因為劉虞的關系,公孫瓚目前並不受李弘節制,而劉虞和我們關系又很不錯,所以……”

“聯合公孫瓚打擊李弘。”袁紹皺眉思索道,“這倒是個好主意。”

“李弘打冀州,我們守冀州,都是為了冀州的錢糧,解決不了振興社稷的事。”許攸繼續說道,“我們必須想盡一切辦法盡快占據洛陽。大人坐擁天下之中後,我們南有豫州和南陽的根基,東有冀兗青徐各州的實力,然後北聯李弘,西擊董卓,如此則社稷可定。社稷定,則大漢興,如此大人可行伊、霍之事,建蓋世之功勳,傳萬世之美名。”

袁紹苦笑,“我把朱俊大人徹底得罪了,此時取洛陽,比登天還難。”

許攸微微一笑,“大人剛才不是說暫時不提皇統一事嗎?其實,我也認為在社稷未定之前抓著皇統不放,的確不明智。”

袁紹想了一下,說道:“子遠,你立即去洛陽。說服朱大人的事,就拜托你了。”接著他指著辛評說道,“你去幽州給公孫瓚送一份禮,送一份他不得不和我們聯手掣肘李弘的重禮。”

****

六月下,洛陽。

袁術把太常馬日磾(di)和禦史中丞皇甫嵩趕回了長安,再次封鎖了通往關中的馳道。

關中人心惶惶,糧價一日數漲,一石谷子竟然賣到了驚人的兩萬錢。董卓雖然給大臣和北軍將士們一再追加俸祿,但大家還是買不起糧食。達官貴人們都餓肚子,更不要說城中普通的百姓了。

董卓和大臣們商議對策。司徒王允捉出廢止五銖錢,改鑄小錢,以度難關。太尉趙謙和司空種拂強烈反對(五月,司空荀爽病逝,光祿大夫種拂繼任司空),認為此策雖可解燃眉之急,但後患無窮。九卿諸卿等大臣們反應不一,有的贊成,有的不贊成。馬日磾、蔡邕等人為了阻止此事,聯合一幫反對廢除五誅錢的大臣連番上奏勸諫,甚至到相國府以死相諫。

董卓當然知道廢除五誅錢的後果,但目前關中的危機如何解決?要想讓大家買到糧,吃飽肚子,就要更多的錢,但上林三官鑄錢的速度遠遠跟不上糧食漲價的速度,唯一的辦法就是改大錢為小錢。董卓想,此時長安如果亂了,李弘趁機打進來,自己就完了,先把這陣子度過去再說吧,反正知道鑄小錢危害社稷的也就是這些門閥士族和朝中的大臣們。這些人大部分都有錢,有的門閥家里還堆滿了糧食,不愁吃不飽,而且這些人中間還有不少人持贊成態度。

廢止五誅錢之議就在大臣們的爭論和董卓的堅持下通過了。

六月底,天子下詔,廢止五誅錢,改用小錢。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機四伏 第十四節

大漢國初平元年(190年)七月。

七月初六,龍山。

當晨曦把金色的光芒灑滿山巒時,龍山緩緩張開了慵懶的眼睛,長長地打了個哈欠,突然,雄渾的戰鼓和嘹亮的號角同時響了起來。歡快而密集的聲音霎時傳遍了大山,龍山嚇了一跳,急忙收起了蓋在身上輕薄而朦朧的霧靄,露出了秀麗挺拔的身姿。

龍泉人流湧動,熱鬧非凡。

公主挽著小雨和風雪,一邊匆匆往馬車而去,一邊興奮地對跟在身後的蔡琰喊道:“文姬,快點,快點,我們要走了。”

蔡琰抿嘴笑道:“殿下,大將軍和諸位大人還沒有出府,急什麼?”

公主立即轉頭看向站在附近的魏斷,嬌聲說道:“魏大人,快去催催,快點啊。”

魏斷笑呵呵地躬身而去。

“虎頭將軍的兩位夫人呢?為什麼還沒看到?”公主走近馬車,四處張望著問道。

小雨輕聲回道:“殿下,顏大人的兩位夫人上了另外一駕馬車,她們……”

“快去請,快去請……”公主笑道,“從這里到晉陽要很長時間,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多好。”

風姿卓越的筱嵐出現在眾人的視線里。

公主高興地歡呼一聲迎了上去,“朱大人姍姍來遲了。”

筱嵐恭敬地行了一禮,笑著說道:“殿下,當初小雨姐姐到王先生家請期的時候,應孩把迎親的日子定在今天。”

“為什麼?”公主好奇地問道。

“殿下三天後才能看到龐大人娶親,是不是很著急?”

風雪和蔡琰掩嘴偷笑,公主白晳的面孔微微有點漲紅。小雨樂不可支地說道:“迎親的日子是許劭許大人親自占卜測算的,我哪敢隨便定。”

大帳內,北疆諸府大員齊聚一堂,歡聲笑語。

驃騎大將軍府的李瑋、朱穆、楊鳳、孫親、華雄,河東的徐榮、張白騎、謝明,晉中的麴義、文丑、張郃,常山的張燕、趙戩,上郡的趙云,塞外的左彥、唐放、衛峻(胡子),上谷的閻柔、李溯,大漠的燕無畏、姜舞,胡族諸王中的劉豹、劉冥、射墨賜、鹿破風、裂狂風,這些人平時天南地北難得一見,有的甚至一年多沒有音訊了,這次能重聚龍山把臂言歡,當然是異常的欣喜。

燕無畏和姜舞是最後趕到龍山的,他們以為北疆有重大征伐,所以一路上馬不停蹄,日夜兼程,人都跑瘦了。等到了龍山,李弘的話讓他們哭笑不得。李弘說,誰說要打仗?羽行兄(鮮于輔)對你們說的?請你們來,沒有別的事,就是喝喜酒。龐德要娶親了。

燕無畏苦笑道:“大將軍,那你也打聲招呼,讓我們心里有個底。我們心急火燎的,一人帶五匹馬,一口氣趕了三千多里路,都要累死了。”

李弘笑著解釋了一遍。因為當前形勢一變再變,對北疆越來越不利,北疆不得不連續修改應對之策。現在北疆打算在京畿和董卓、袁術形成三方制衡之勢,在京畿之外和袁紹、韓馥形成結盟之局,而這麼做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從冀州、豫州和荊州三地得到糧食。

此策是李瑋提出來的,實現的難度非常大,後來我們商量了很久,最後由田疇擬訂了個具體的實施之策。田疇建議以北疆重吏的突然調動和頻繁聚焦來營造大戰一觸即發的假象,從而逼迫董卓、袁術和袁紹三方各自做出有利于我們的反應。

目前,董卓以為我們要打長安,和我們關系緊張,而袁術迫于形勢,和我們走得越來越近。聽說他的長史李業馬上就要到晉陽來,顯然他是想從我這里得到什麼承諾。現在三方處于一種很微妙的狀態,隱約有北疆和袁術聯手制衡董卓之勢,而這正是我們所要的效果。我不能讓董卓恢複實力再次危害社稷。

因為我們成功制造了破釜沉舟殊死一搏的假象,再加上我們的某些將領和黑山黃巾軍有特殊的關系,所以袁紹和韓馥擔心我們要打冀州,不得不退讓一步。鄭演回書說,他和陳琳將很快到達晉陽,結盟之事十拿九穩。

如此一來,四方制衡之勢總算勉強成功了。此制衡以洛陽為中心,利用對關中的封鎖逐步削弱董卓的實力,把他死死地壓制在關中;利用董卓的威脅和袁閥的分裂,掣肘和削弱袁術的實力,把他牢牢地控制在豫州和南陽一帶;利用冀兗青徐四州蟻賊的暴亂和我們北疆危機的逐步緩解,削弱和鉗制袁紹、韓馥,逐步打擊和分裂討董大軍,把他們悄無聲息地全部扼殺。將來社稷穩定了,時機成熟了,我們就打進長安擊殺董卓,先勤王,後興國。

這次我們借助龐德娶親的機會,把北疆大吏陸續召集到晉陽,頻頻調動各部大軍,看上去就是欲蓋彌彰的樣子,這必定能引起各方的恐慌和猜測,不怕他們不上當。

“你們一人五騎,拼命地往回趕,讓大戰一觸即發的氣氛越來越濃,這很好啊。”李弘笑著說道,“我如果對你們說,你們兩個到晉陽來玩玩,喝唱酒,你們兩個還這麼玩命地趕路嗎?恐怕現在還在路上悠哉游哉吧?”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李弘囑咐他們嚴守機密,如果一些諸府官吏門閥商賈旁敲側擊,你們就故作神秘,吞吞吐吐,務必要把北疆已經做好准備,隨時可以發起攻擊的消息傳出去。

劉豹等五人趕到龍山半個多月了,他們在朱穆,牽招等人的陪同下,到處游曆,晉陽大學堂,晉陽軍械作坊,晉陽大市,甚至還被晉陽門閥邀請到家中做客,日子過得不錯。但心里不踏實,至今不知道李弘請他們來干什麼。當真象公主說的,就是請他們來玩玩?看看最近回到龍山的北疆大吏越來越多,劉豹等人心里沉甸甸的,在這些歡聲笑語的背後其實隱藏著巨大的殺機,看似幽靜而美麗的龍山上其實已經風起云動,山雨欲來了。那種大戰將臨的感覺越來越近,越來越真實。

李弘看到魏斷和祭鋒一起走進大帳,知道公主又在催了,他站起來大聲問道:“都到齊了嗎?到齊了我們就隨公主到晉陽去。”

劉豹、劉冥和趙云一邊談笑著,一邊大步向外走去。出了大帳,劉冥抬頭看看擁擠的人群和滿天的旌旗,不由地感慨道:“令明(龐德)娶親,竟然有這麼大的場面,實在讓人驚歎。大將軍親自到場恭賀也就罷了,現在連公主都要親自去,隆重之致啊。”接著他看看趙云,笑問道,“子龍何時娶親?你娶親的時候我們再來,一定會比今天更熱鬧。”

趙云搖手笑道:“這是令明的福分,在北疆也是千載難逢的一次,別人想都不要想。”

劉豹眼里疑色重重,他猶豫了一下,小聲問道:“子龍,北疆是不是要打仗了?”

趙云笑而不語。

劉冥拍拍他的肩膀,不滿地埋怨道:“子龍,我們也不能說?你就透露一點吧。我們絕不亂說。”

趙云歎道:“北疆的現狀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這仗怎麼打?我知道你們擔心什麼,兩位兄弟放心,大將軍絕不會在這個時候征調大漠諸部的鐵騎,更不會輕易放棄大漠。”

劉豹和劉冥面面相覷,疑色更重。

“子龍,去年我們受災了,雖然得到了大將軍的賑濟,但情況依舊非常糟糕。這場雪災太大了,這麼大的雪災我還是小時候遇見過一次。由于牲畜死得太多,沒有幾年時間我們翻不了身。”劉豹邊走邊說道,“機會合適的時候,麻煩你再對大將軍說說,大漠急需休養生息啊。”

趙云點點頭,伸手摟住兩人的肩膀道:“大家都是兄弟,相信我。”

下午,公主的車駕到了晉陽。趙岐、王邑、許劭、楊奇等晉陽諸府官吏出城相迎。

李弘進城後,在王柔等人的陪同下,立即趕到了晉陽大市。大市里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非常熱鬧。

晉陽大市位于城西,方三百步,市樓重屋林立,已經頗具規模。經過三年多的重建,晉陽大市逐漸恢複,但距離繁華還差之甚遠。李弘每次進城都要來看看,這已經成了慣例了。晉陽還有東、南、中三市,但規模要小得多。晉陽令楊智介紹說,從去年下半年朝廷頒布告緡令開始,晉陽商賈暴增,四市人滿為患,尤其是晉陽大市,更是商客云集。

“這兩年災民、流民雖然很多,但由于北疆諸府大力安撫和疏導,晉陽一直沒有受到很大沖擊,所以大市發展很快。”王柔說道,“如果象過去一樣,讓災民流民一擁而入,這大市旦夕之間也就變成廢墟。河東安邑的大市今年就遭到了流民的哄搶,直到上個月才勉強開市,而且還是十天一開,元氣大傷啊。”

“晉陽大市現在多少天一開?”

“從去年下半年開始,由于商賈紛紛逃到晉陽避禍,大市得以迅猛發展,許劭大人應諸多商賈的要求,遞下令三天一開。如果碰到喜慶的日子,還連續開市數天。”

李弘笑道:“為什麼不天天開市?這樣我們可以多收稅錢。”

王柔解釋道:“物資匱乏,百姓窮困,一個沒有貨物賣,一個沒有錢買,天天開市有什麼用?”

李弘想起北疆的諸般困窘,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

大市里的商賈、百姓看到一群人前呼後擁地走過來,紛紛注目觀看。晉陽大市由于名氣很大,北疆大吏到了晉陽後,都要來看看,所以這里的人早已習以為常。象趙岐,許劭這樣的名士高官到了大市,剛剛開始還能引起轟動,後來大家見多了,也就不以為奇了,看到後也就站起來拜拜,然後該干啥干啥,沒人圍觀起哄了。

認識李弘的人很少。大市里的人看到只有王閥的家主王柔和晉陽令楊智左右相陪,心想這肯定不是什麼大官。兩千石以上的大官來了,護田中郎將趙岐老大人和太守許劭一般都親自作陪。既然不是大官,大家看了一眼後,也就各自去忙了。一個賣皮褥的胡商甚至舉手招呼道:“大人,你要買鹿皮褥子嗎?”

李弘看看那位禿頂大胡子的商人,轉身問楊智道:“楊大人,那是烏丸人還是鮮卑人?”

楊智掃了一眼,回道:“那是西域人,西域烏孫人。”

李弘大為驚訝,“西域人?怪不得我怎麼看他都不象是烏丸人和鮮卑人。這人大漢話說得非常流利,到我大漢許多年了?”

“這人過去在洛陽、長安經商,還在洛陽購置了宅院田產。”楊智說道,“告緡令一頒布,他立即逃到了長安,想回西域去,但因為西疆叛軍勢大,他擔心路上被殺了,于是又掉頭逃到了晉陽。”

李弘一邊走,一邊連連點頭,“這里的胡商多嗎?”

“這幾年陸陸續續來了不少,西域諸國、羌人、鮮卑人、匈奴人、烏丸人、丁零人、扶余人都有。”

一個中年人背著一袋粟米走了過來。李弘上前攔住他,和顏悅色地問他這粟米一斛多少錢。那人見李弘穿著一身皮甲,知道是個軍官,急忙跪倒回道:“回大人,一百錢一斛。”

望著中年人匆匆離去的背影,李弘非常感激地對王柔說道:“糧價能下來,要謝謝王大人、令狐大人和晉中的諸多門閥世族。”

王柔苦笑:“大人哪里知道我們的苦楚。我們雖然傾盡庫房所有,還通過親族朋友從冀州運來了大批糧食,把糧價狠狠地打了下來,但我們卻因此和河東門閥結下了仇怨。”

這事李弘知道。迫于趙岐、許劭、楊奇等人的壓力,晉中門閥這次算是幫了北疆的大忙,他們竭盡全力,一個月之內把糧價從三千錢一斛打壓到了三百錢一斛,但晉中門閥這種做法,卻嚴重傷害了河東門閥的利益,雙方因此成了仇人。河東衛閥的衛固,還有徐陵,麴忠等人堅決不到龍山,就是為了此事。

晉中門閥的地域優勢太明顯。晉陽是北疆的軍政中心,北疆的顯赫人物基本都集中在這里。另外,最近王閥、令狐閥和郭閥紛紛主動向北疆諸將示好,玉石、鮮于銀、華雄、段炫、文丑、余鵬、尹思等人先後娶了這些門閥的女兒為妻,晉中門閥在北疆的影響力更大了。

李弘有心要壓制晉中門閥,所以對此事一直沒有表態。他看看王柔那張誇張的苦臉,微微笑道:“劉虞大人在幽州把糧價壓到了三十錢一斛,如果我們也能做到,河東門閥就要吐血了。”

(一斛就是一石。)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機四伏 第十五節

李弘在晉陽大市轉了一圈,然後又到護田中郎將府去了一趟。晉中民屯區主要官吏把有關明年休耕的事作了詳細說明。驃騎大將軍府考慮到當前黃巾之禍越來越厲害,很難確保冀州明年有充足的余糧供應北疆,所以驃騎大將軍府數次建議護田中郎將府重新擬定休耕之策,盡可能再種一部分田地以緩解晉中糧食短缺的危機,然後在此基礎上實行一年到三年不等的休耕輪種制度。

議事進行了很長時間。晚飯李弘和護田府的官吏在一起吃的,也就是簡單的面餅就菜湯。席間李弘很感慨,說了不少感謝諸吏的話。在今天大漢困苦不堪的境況下,北疆能頑強堅持下來,能保證三百多萬百姓勉強維持生存,能保證十幾萬邊軍戍守邊塞,能保證北疆沒有流民暴亂,諸位大人居功至偉啊。

諸位屯田吏看到李弘穿著破舊的皮甲和戰靴,和他們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吃著簡單的粗食,一遍遍地說著感謝不盡的話,心里十分的歡喜和安慰。

李弘如今已是大漢上卿了,不但位高權重,就是食邑也有八千戶,但他依舊象過去一樣,衣著簡樸寒酸,吃著和士卒一樣的食物,住著和士卒一樣的軍帳,他還把自己所有的俸祿和食邑都捐了出去,什麼奢華的物品,豪華的宅院,肥沃的田產,和他都沒有關系。在晉陽的門閥富豪中流傳著一句笑話,說大漢國的大將軍中,孝武皇帝朝的衛青算是很窮的。但今天卻出了一個更窮的。衛青好歹還有一處宅院,李弘卻連個住處都沒有,窮困至極。這種人就是白癡。

李弘聽了之後不以為然。大漢國這種白癡還真的不少。前太尉橋玄死的時候家中沒錢辦喪事,是袁逢楊賜幾個老朋友出錢把他安葬的。前左車騎將軍皇甫嵩吃住和士卒一樣,俸祿食邑也是捐助一盡。他在洛陽的住宅是先帝賞賜的,否則他一家人還不知道住哪。他在任職冀州牧期間,冀州的百姓做歌贊美他,天下皆知。前京兆尹蓋勳過去在西涼的時候變賣家財賑濟流民,結果自己變成了窮光蛋。太傅劉虞的德行在朝堂上下很有名,但伴隨著他這個美譽的卻是一輩子的窮困。過去李弘以為他也收受賄賂,後來才知道劉虞是通過這種辦法弄錢,然後把這些錢捐助府庫,賑濟流民或者饋贈胡族部落。象橋玄、劉虞、蓋勳這樣一心為民兩袖清風的官吏在大漢國還是有一定數量的,象皇甫嵩這樣和士卒同甘共苦的將軍也有不少。

李弘曾經在北疆諸府的議事上說,大司馬(劉虞)在幽州穿著布衣赤著雙腳親自下田種地,而我們這里還有人抱怨說自己的俸祿少了,官服舊了。我就不懂了,你們學了一輩子的經學禮儀,難道都白學了?難道過去的聖人就是這樣教你們做人治國的?就是聖人們在經書里告訴你們如何去盡情享受?如何去不勞而獲?如何去貪贓枉法?如何殺戮搶掠百姓?

有人罵李弘虛偽,有野心,做作。也有人罵李弘是個蠻子,除了殺人還是殺人。但在有些人看來,不管李弘衣食簡樸,居胡帳是出于何種目的,但最起碼能說明李弘目前有和北疆同甘共苦的意思,這總比他錦衣華服,修建豪宅,極盡奢淫之事要好上無數倍。

北疆官吏畢竟大多數人都是有良知的,都是忠誠于大漢國忠誠于天子的,李弘的一言一行無疑告訴他們,這個人是值得信任的,德行是值得贊揚的,威嚴是值得尊重的,這讓他們逐漸信任和接受了李弘,願意和他一起拱衛危難重重的北疆。為了社稷和黎民,許多人幾年來一直在北疆兢兢業業、克盡職守,默默地奉獻著自己的微薄之力。沒有這些人,李弘和趙岐他們就是有三頭六臂,也無法捍衛北疆,維持和推動北疆艱難地向前走動。

李弘還是象往常一樣,態度謙恭平和,這讓熟悉他的許多屯田官吏也敢于暢所欲言。在這次議事上,有人第一次提出了精簡邊軍的建議。

北疆目前有十二萬邊軍,在未來幾年里還要再建四萬鐵騎,但朝廷在未來幾年里很難翻身,不會有一個錢送給北疆。僅靠北疆自己的力量支撐這麼龐大的邊軍開支,根本不可能。

今年北疆有十億錢的財政缺口,但因為朝廷把北疆十年的屯田用資全部調撥了,北疆可以用這筆錢臨時支撐一下。今年撐過去了,那明年呢?後年呢?邊軍軍資問題如果不能解決,北疆勢必要被它迅速拖垮。

屯田官吏從北疆屯田的角度考慮,不願意李弘把屯田用資挪用給邊軍使用,以至于讓北疆屯田功虧一簣,這一點李弘可以理解,但李弘不挪用屯田用資又能怎麼辦?

邊軍軍資問題是困擾北疆的一個最大難題。目前北疆軍資開支已經進行了大幅縮減,士卒軍餉減了三成,軍隊更換軍械的時間也延長了,重要關隘的修繕已經停止了,但就是這樣,十二萬大軍一年至少還需要八億錢的耗費。八億錢,失去了朝廷支持的李弘聽到這個數字之後唯有搖頭苦笑,束手無策。他現在深切地感受到為什麼當年盧龍塞大戰的時候,盧龍塞只有兩千邊軍了。沒有錢支付軍餉,哪來的士卒?為了多拿錢,軍官們又暗中削減士卒以吃空額,結果邊軍越來越少,越來越不堪一擊。

過去京畿的南北兩軍一般保持在五萬人,董卓主政後把它擴充到了十二萬人(北軍十萬,南軍兩萬)。董卓再有錢,他也無力長久支撐十二萬大軍的軍資,所以他和李弘一樣,馬上就要自身難保了。雖然朝廷已經允許北疆自主鑄錢,但這錢能隨便鑄嗎?錢多,糧食少,其他物資缺乏,物價就要飛漲,最後北疆還是要倒塌。另外,就算北疆想鑄錢,那也要有足夠的銅才行,但北疆目前銅產量非常低,鑄錢數額非常有限。

唯一的辦法就是象過去一樣,削減軍隊數量。這事李弘不是沒想過,但大漠剛剛平定,邊郡剛剛收複,而京畿危機至今沒有緩解跡象,兗青徐三州蟻賊又在鬧暴亂,沒有軍隊鎮制和拱衛北疆怎麼行?

李弘心事重重地回到驛館的時候,已經夜深了。

小雨、風雪陪著裂狂風還在閑聊。風雪最近情緒非常好,天天喜笑顏開的。她遠離大漠來到一個非常陌生的地方,除了李弘和小雨,周圍沒有一個親人,這讓她非常孤獨。大哥裂狂風的到來,給了她很大的安慰和快樂。

李弘回來後,一家人其樂融融地說笑了一會。裂狂風看看時候不早了,隨即起身告辭。

李弘陪著裂狂風走到院內。裂狂風問北疆是不是要打仗了,他知道這類國家大事自己不好隨意問詢,但他過幾天就要走了,這件事一直憋在心里,實在不吐不快。

李弘笑著搖搖頭,“我已經對你說過了,對劉豹他們也說了,你們不要擔心,只要我在北疆,大漠就不會有事。”

“你不要騙我。”裂狂風狐疑地看著李弘說道,“你當真不從大漠抽調一兵一卒?”

李弘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小聲說道:“三年,我發誓三年內不從大漠抽調一兵一卒。我不敢保證太長時間,但三年時間我還是敢保證的。”

裂狂風點頭笑道:“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現在匈奴人實力強大,劉豹和劉冥又跟著你打了很多仗,個個都是百戰悍將,如果他們趁著我們鮮卑人實力不濟的時候突然發動進攻,我們擋不住的。你們有七萬大軍駐守在陰山南北,匈奴人就是有這個心,也沒這個膽。三年,三年時間夠了,只要大漠不再象去年一樣發生大雪災,我們就可以勉強恢複元氣,自保有余了。”

李弘笑道:“這次我請你們幾個來,就是想警告你們一下,不要以為我大漢國內大亂,你們就有機可趁。我大漢決不會放棄大漠,七萬邊軍只是暫時的,將來我大漢穩定下來了,邊軍至少要擴充到十萬,而且至少有五萬鐵騎。去年大漠遭受了幾十年罕見的雪災,如果按照過去的情況,你們不但人畜凍死過半,開春還要南下打仗,但今年實際情況怎麼樣?我大漢成功賑濟了胡族諸部,救活了許多胡人,幫助你們安然度過了嚴冬,同時也讓你們免去了戰亂之苦。我大漢的實力豈是你們一個小小的部族可以抵擋?和我們做朋友,遠遠要比和我們做敵人好。這次,你們應該感受很深吧?”

裂狂風淡淡一笑,擔憂地問道:“目前大漢國形勢這麼糟糕,你有把握穩定局面嗎?”

“只要大漠不出事,我就有辦法。”

“大漠不出事?”裂狂風苦笑,“當初你如果把匈奴人留在陰山以南,大漠形勢就要比現在好許多。我們在落日原一戰後,實力銳減,緊接著又受了重災,尤其是北部和中部鮮卑,步履維艱,勉強度日。反觀匈奴人,他們受災較輕,因為靠近邊郡,他們受到的賑濟又多又及時,所以實力不但沒有減損反而還略有提高。如今匈奴人在大漠上一支獨大,對誰都是個巨大的威脅。不信你問問射墨賜,鹿破風,問問狂風沙、樓麓,問問他們現在最擔心什麼?”

李弘笑而不語,對裂狂風的話似乎不以為意。

裂狂風看看他,憂慮不安地說道:“如果今年大漠再來一次雪災,不論大小,大漠都要出事。你信不信?”

李弘心里一顫,腦後頓時涼颼颼的。再來一次雪災,北疆不可能有充足的糧食用于賑濟大漠,那些受災部落沒有吃的,實力更加不堪一擊,而沒有受災或者實力猶存的部落,勢必要伺機攻擊。胡族之間世代的仇怨,加上胡人弱肉強食互相吞並的天性,打仗是必然的事。大漠上即使有一支足夠震懾胡族諸部的強悍大軍,也無法阻止胡族之間的爭斗。大家族里的兄弟姐妹都要常常吵架,更不要說這些仇深似海的胡族諸部了。沒有吃的要打,吃飽了也要打,廣袤的大漠要想安穩一段時間,還需要想更多的辦法制定更多的計策。

李弘和裂狂風並肩走在寂靜的小路上,沉默不語。

北疆怎樣才能生存下來。?

第二天,李弘應王柔之邀,和徐榮、張燕、李瑋、朱穆等人到王閥做客。

李弘到北疆後,從來沒有接受任何一家門閥世族的邀請,這是破天荒第一次。李弘這種舉動,無疑是想給河東門閥一個警告。在今天這種情況下,誰願意給北疆提供最大的幫助,誰就能在北疆得到更大的利益。早期並州屯田的時候,河東門閥和長安徐陵、麴忠等人給了李弘巨大的援助,不過他們隨即就從北疆獲得了豐厚的回報,但現在他們不滿足這份回報了,他們變得越來越貪婪,越來越肆無忌憚。李弘打算利用晉中門閥來壓制和消除河東門閥帶給北疆的威脅,同時也想利用河東門閥來制約和減輕晉中門閥對北疆軍政的影響。

王家的豪宅位于晉陽城東。晉本之濱,占地極廣。內有土山漸台,洞門高廊,有周通臨望的台閣亭榭,有凌跨水道的飛梁石磴,更有重重樓宇連屬彌望,非常氣派。間或還有幽池流水,奇花異草點綴其中,讓人感歎其古樸肅穆之中不乏幾許靈秀清雅。尤其令李弘瞠目結舌的是,在一些飛簷翹角,柱壁雕鏤之上,都特意加以銅漆裝飾,遠遠看上去,黃澄澄的,異常奪目。

李弘心痛之余,悄悄地問身邊的張燕道:“飛燕兄,你當初占據晉陽的時候,怎麼沒把這屋子拆了?這可都是錢啊。”

張燕啼笑皆非,無奈地湊近李弘耳邊,竊竊低語道:“我們打下晉陽後,王柔和其他一些門閥早就跑到河東去了。他們把家里所有的東西都搬走了,能拆的也都拆走了,連窗戶都沒有留下。除了空蕩蕩的屋子,連個鬼影都沒有。”

李弘可惜地搖搖頭,指著一扇雕刻著云氣仙靈圖的精美窗戶,小聲感歎道:“這個窗扇最少要值千錢。一戶普通農家種一年的地,還買不起一扇……”

張燕神情悲苦,仰天長歎。

李瑋站在一處四層高的塔樓前徘徊良久。李弘走到他身旁,抬頭看看這座輝宏的建築,贊歎道:“此樓不但能登高望遠,還能禦敵于外。不知道做這樣一座塔樓,要花多少錢?”

“王大人這座宅院已經近百年了,經過了幾代人的修建,花費的錢財一定非常驚人。”李瑋笑道,“我看這已經不是一座豪宅,而是一座塢堡了。大將軍你看,這座塔樓,再加上這四周的高牆,角樓,四通八達的閣道,如果糧食軍械充足的話,守上幾個月不成問題。”

李弘驚訝地看著李瑋,低聲說道:“仲淵,如果我用拋石機,一天就能把它轟開。”

李瑋一愣,接著笑道:“大將軍,那玩意我們是有,但別人就沒有了。”

李弘笑笑,問道:“河東衛閥家你去過嗎?比這里如何?”

“我去過,和這里差不多。這些大門閥在大漢國都是極其富有的人,家家都有數百僮奴仆役,後房有數十妻妾,深堂之中,更有倡謳伎樂,極盡奢淫聲色之事。你再看看他們穿的衣服,人人褥繡羅執,狐白金縷,再看看我們,是不是很寒酸?”李瑋指指李弘身上的破舊皮甲,失聲笑道,“臨走時叫你不要穿這玩意,你不聽。你看看,王家奴仆穿的衣服都比你這身衣服值錢。”

李弘面孔微紅,不好意思地說道:“下次不來了,還是待在軍營里踏實,而且……”他四下看看,壓低嗓門說道,“到了這地方,我就渾身不自在。寒酸是不假,我窮啊,丟臉就丟臉,無所謂。但我想搶,你說我是不是天生做馬匪的命?”

李瑋愣了一下,摸摸下巴,撇了一眼塔樓,然後搖搖頭,冷笑道,“搶……,不徹底,最好一把火燒了。”

李弘鄭重地點點頭,“拆了吧,燒了可惜。”

王家是北方門閥,祖上又是武將,家中子弟多是文武雙修。每逢秋獵的時候,王家子弟在晉陽一帶最出風頭。王家的健馬和獵狗在北疆首屈一指。李弘對王家的馬不感興趣,這些馬和自己過去的坐騎黑豹,還有風雪的坐騎飛雪都無法相提並論,他對王家的獵狗很感興趣。本來他想開口要一只,但看到王柔得意洋洋,一副我家的狗天下最好的樣子,他心里有氣,不要了。

中午的筵席上,李弘算是開了眼界了,他根本想象不出貧窮的北疆竟然還有這樣奢華的人家。李弘記得他在洛陽過新年的時候,先帝大宴眾臣,那一次算是最豪華的了,然後就是這次。案幾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食具酒具,有漆制的,銀制的,還有玉制的。奴稗們川流不息地上菜奉酒,有的菜李弘也不知道什麼名字,有的甚至還沒來得及嘗就端走了。大堂上女樂絲竹之聲悅耳動聽,婀娜多姿的舞女更是讓眾人眼花繚亂。

李弘喝了兩口酒就吃不下去了。不是不想吃,而是沒有心情吃。

他小聲問李瑋,這女樂不是只有皇室和軍隊才有嗎?怎麼這些門閥也敢違律私享女樂。李瑋一口酒差點噴了出來,“大將軍,律法歸律法,奢淫歸奢淫,這是兩回事。財富的力量早已擊碎了禮法,只要擁有巨大的財富,無論是王公貴戚還是商賈富豪,無論生話怎樣享受奢僭,都不是罪責。早在孝文皇帝,孝武皇帝時候,奢淫之風就已經蔓延無度了。大將軍從鮮卑逃回大漢後,一直在戰場厮殺,從來沒有接觸過這種事,不知道也很正常,但大將軍下次千萬不要再問了,以免惹人恥笑。”

李弘一聽氣更大了。我為了北疆屯田,懇請天子開放鹽鐵經營,利國利民的事,結果被朝中大臣們指責為違律,死活不同意,還鼓動太學諸生鬧事。他們自己呢?公認違律幾百年都沒事。只要有權有錢,什麼違律,禮法,都是狗屁不值,一句笑料而已。

“什麼世道……”面難案幾上堆得滿滿的山珍美味,圍在身邊的漂亮侍婢,大堂上載歌載舞的女樂,李弘暈頭暈腦的,有點怒不可遏了,“外面人成群成群的餓死,甚至易妻易子而食,數百萬人,上千萬人造反了,這里卻在花天酒地……”

李瑋看到李弘臉色越來越難看,知道他失態了,急忙勸道:“大將軍,你再堅持一會,千萬不要發怒。酒宴一散,我們立即離開。”

李弘艱難地吞下一口口水,臉上的肌肉猛烈地抽搐了幾下,眼里驀然露出一絲凌厲的殺氣。

李瑋嚇了一跳,再勸道:“大將軍,王大人聯合晉中門閥在一月之內把糧價打了下來,由此可見門閥對北疆的重要。有些事,不是殺就能解決一切的。殺了一個門閥,最多能救活十幾萬流民,但明年怎麼辦?我們今年把門閥殺光了,但明年我們殺誰去救流民?”

“門閥家里的肉吃不掉,壞了後就扔了,門閥家里的酒喝不掉,壞了後也扔了,但這些肉這些酒其實救不了多少人。我們要想救助天下,就需要年年有肉有酒,要讓數百萬數千萬人年年都能吃飽喝足。”

李弘長長地籲了一口怒氣,然後恨恨地說道:“我再也不進門閥家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