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豪雄 第七十一節-第七十五節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十章 問鼎中原 第七十一節

晉陽,鳳凰池。

長公主怒不可遏,幾次因為情緒失控而掩面哭泣。

太傅楊彪、丞相蔡邕、禦史大夫劉和、大司農李瑋、尚書令崔琰、中書右仆射劉放、長公主府長史筱嵐、司馬黃岳八位大臣分坐兩旁,沉默不語。

“自六年前大將軍勤王成功,把皇帝和朝廷接到晉陽以來,他一直都鼎力支持我們,相信我們,為什麼就在洛陽將克,中興大業走向成功的關鍵時刻,他竟然要挾持天子,和朝廷公然對抗?為什麼?”長公主泣不成聲,傷心欲絕,“正月初一,天子詔告天下,定都長安,但如今天子和朝廷還在晉陽。如果年底前天子和朝廷還不能遷到長安,天子和朝廷的威儀將大受損失,難道他不知道嗎?在大軍已經掃清洛陽外圍,包圍了洛陽城的情況下,有必要今年一定攻克洛陽嗎?關中、洛陽兩地有幾十萬難民需要賑濟,和幾十萬百姓的生命相比,明年攻克洛陽城算得了什麼大事?他為什麼就不能理解?”

“殿下和朝廷是以政事為基礎考慮問題,而大將軍和北疆武人是以兵事為基礎考慮問題,在雙方都急于穩定局勢奠定中興大業之基石的時候,這種政見上的沖突難以避免。”太傅楊彪歎了口氣,慢吞吞地說道,“去年的官制修改,在朝堂上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勢。雖然這種辦法暫時緩解了朝堂上的矛盾,但會造成一個嚴重後果,那就是武人可能直接干涉朝政。臣記得當時朝中不少大臣上書勸諫過殿下,但殿下並沒有聽進去……”楊彪手指堆放在一側的奏章,“現在殿下看看……軍隊擴大了,實力強悍了,武人手上的權柄無形中也膨脹了。他們恃功自傲,驕恣枉法,認為這中興大業都是他們的功勞,眼里根本沒有天子和朝廷。至于大將軍……”楊彪停了一下,搖了搖頭,“這麼多年了,大將軍是什麼人,我們就算是瞎子也略知一二。他對大漢的忠誠是毋庸置疑的,但他是北疆武人的統帥。他在開創中興大業的時候,首先考慮的是北疆武人的利益,在不損害大漢利益的情況下,他首先兼顧北疆武人的利益,這就是他此次終于按捺不住,要公然和朝廷正面對抗的原因。”

楊彪這話說出來之後,長公主雖然眼中含淚,但眉頭已經皺了起來。李瑋、劉放互相看看,眼露惱色。筱嵐目視丞相蔡邕。看到蔡邕嘴角掀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紋,筱嵐面色一寒,黛眉輕輕揚起。

楊彪這話其實就是在指責長公主和李瑋等人,去年以增兵和定都長安為幌子,欺騙大將軍,得到了大將軍的支持,然後乘機鞏固和增強了皇權,削弱了外朝和大將軍的權力。皇權大了,穩固了,並不能代表皇權就能為所欲為。大漢逐步走向敗亡,和皇權過度膨脹並被外戚、奸閹所利用有直接關系。現在長公主在皇權膨脹後,也慚漸走向了這條路。但如今是戰亂年代,相權、兵權的強大是是維持皇權的根本,對相權、兵權無節制的制約和打擊必然會打破權力平衡,從根本上傷害皇權,並最終激發矛盾。

大將軍和北疆武人的憤怒正是權力平衡被打破後所產生的嚴重後果。

當初外朝大臣反對增兵,反對定都長安,其根本目的是拿回全部相權,重新建立權力平衡,保證中興大業的穩步推進。但大將軍急于打洛陽,急于實施平定天下之策,他沒有多加考慮就支持了長公主,試圖以鞏固和增強皇權的辦法來換取北疆人對中書監的控制,對國政決策權的控制。但誰能想到,在皇權得到鞏固和增強後,以李瑋為首的北疆士人因為掌控了中書監,因為是皇權的實際使用者,其權柄也急驟膨脹。

皇權、相權、兵權的三者鼎立其實也就是長公主府和中書監、丞相府和外朝諸府、大司馬大將軍府之間的鼎立,具體到人,就是長公主和北疆士人、丞相和外朝大臣、李弘和北疆武人之間的鼎立。

官制的修改導致皇權、相權兩者之間的制衡變成了皇權、相權和兵權三者之間的鼎立,繼而讓北疆士人和北疆武人不得不無奈而痛苦地選擇了分裂。

過去北疆士人在朝堂上奮戰,北疆武人在戰場上奮戰,兩者配合默契相得益彰的局面一去不複返。現在北疆武人為了自己的生存,不得不親自披掛上陣,脫下戰袍穿上朝服,和昔日的兄弟針鋒相對了。

始作俑者就是中興大業的持續推動。中興大業要持續推動,中興策略之爭就愈發激烈,而國政決策權成了爭奪的焦點。誰拿到了國政決策權誰就能讓中興大業按自己的策略前進。也就說,各方勢力坐在一起互相商討的模式已經不行了,要麼皇權說了算,要麼相權說了算。于是長公主和李瑋等北疆士人在大將軍的支持下,拿到了全部的國政決策權。

皇權掌控了全部的國政決策權,皇權說了算,矛盾隨即激發,只是誰都沒有想到矛盾最先被激發的地方竟然是兵事決策,矛頭所指向的對象竟然是北疆武人。

楊彪的話不著痕跡地指出了當前朝堂危機的所有要害,權力制衡被打破,北疆武人實力更強,北疆武人要進入朝堂。現在就算內、外兩朝聯手對抗,也無法阻止北疆武人攫取權柄了。擁有兵權的大將軍和北疆武人就像一頭雄獅,一旦把他們激怒,事情就不可收拾。

太傅楊彪、丞相蔡邕等外朝大臣的態度很暖昧,在權柄的三足鼎立中,他們人數最多,勢力最龐大,但權柄卻最弱。先前他們極力支持長公主年內把天子和朝堂遷到關中,但現在他們好像也並不反對天子禦駕親征。

尚書令崔琰甚至同意大將軍和北疆武人在奏章中所說的天子禦駕親征的諸般好處。畢竟將來天子要主政,要治理國家,借此機會在軍隊中建立崇高威信很有必要。尤其重要的是,天子在主政初期,權柄一時難以穩固,如有北疆武人的鼎力支持,天子則能順利度過這段危險期。

長公主當時就生氣了,“天子才多大年紀?禦駕親征有什麼意義?天子到了洛陽,這仗就要打,幾十萬軍隊圍攻洛陽城,財賦消耗驚人,那今年朝廷還能遷到關中嗎?朝廷屈從于軍隊,國策為武人所左右,那天子和朝廷的威儀又在哪?”

崔琰低頭不說話了。

矛盾激化了,需要緩和,需要化解,這樣對峙下去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但長公主不知道為什麼,一反常態,決不納諫,就連李瑋、筱嵐的勸諫都聽不進去。

“殿下,時間不等人,就算殿下不讓天子禦駕親征,就算朝廷即刻開始搬遷,那我們也要想個辦法阻止大將軍和北疆眾將攻打洛陽。”李瑋苦笑道,“殿下寸步不讓,這能解決什麼問題?”

“我那麼相信他,對他百依百順,他卻不相信我,卻要翻臉和我對著干,我憑什麼要讓步?我就是不讓……”長公主突然漲紅著臉尖聲高叫,“我就是不讓,他能拿我怎麼樣?”長公主的淚水滾了下來,突然她雙手捂住臉,伏案痛哭,“他欺負我,一直欺負我……”

大臣們傻了,面面相覷,手足無措。

筱嵐急忙走到長公主身邊,小聲安慰了幾句。長公主愈發傷心,趴在筱嵐懷里號啕大哭。

楊彪對眾人使了個眼色,大家隨便行了禮,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幾位大臣走到水池邊,愁眉不展。

“這下麻煩了。”蔡邕連連撮手,“大將軍幾年不回晉陽,殿下本來就很傷心。好不容易打下洛陽,大將軍要回朝了,誰知兩人又翻了臉。”

“那小子是個混蛋。”楊彪恨恨地罵道,“人家好歹也是大漢的長公主,哄哄她不就算了,還拿刀拿槍對著干,整個一蠻夫。我就不懂,殿下看上他那一點。”接著他擦了擦眼角,低聲說道,“哭得讓人心酸啊,我都掉眼淚了。”

“你掉什麼眼淚?”劉和沒好氣地說道,“我看你高興得很。”

“你也算是他的皇兄,這種事你應該關心關心。”楊彪抬頭向天,歎了一口氣,“先帝在天之靈看到他女兒如此悲痛欲絕,肯定非常傷心。”

劉和撇撇嘴,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仲淵,你過來……”楊彪指著站在水池邊垂頭喪氣的李瑋說道,“這事情和你有直接關系,你立即想個辦法,把這事解決了。”說完他拉著蔡邕走了。

劉和和崔琰互相看了一眼,緊隨其後,拍屁股走人。

李瑋、劉放、黃岳三個人大眼瞪小眼,一籌莫展。

“是不是再和子泰(田疇)談談?”劉放問道。

“子泰已經被長公主轟到大司馬府去了。”李瑋無奈說道,“而且現在形勢明擺著,天子不去洛陽,這事情根本沒有轉機。”

“仲淵兄有何對策?”黃岳問道。

“讓天子禦駕親征。”李瑋說道,“洛陽攻克後,天下形勢會發生很大變化,而大將軍此次的目的不過是為了逼迫長公主和朝廷讓步而己,將來還會不會禦駕親征就很難說了。”

“那就是說,今年天子和朝廷不再遷往關中了?”

“當然要遷。”李瑋非常堅決地說道,“這關系到天子和朝廷的威儀,遠比年內攻克洛陽重要。”

“如果朝廷堅持搬遷,洛陽就無法開戰。洛陽不打仗,天子禦駕親征豈不是笑話?”劉放疑惑地問道。

“洛陽的仗也要打。”李瑋輕輕一笑,“天子禦駕親征,大軍攻打洛陽,這也是給天子和朝廷增加威儀的機會,豈能錯過?”

“朝廷有這麼多財賦嗎?”黃岳吃驚地問道。

“我手上還留了一些錢糧。”李瑋從容說道,“不出意外的話,可以滿足洛陽戰場兩個月的需要。兩個月後,黃河快要封凍,嚴冬就要來臨,洛陽的仗不停也得停了。”

劉放和黃岳對視一眼,長長松了一口氣。

“仲淵,原來你留了一手。”劉放敬佩地說道,“還是你有先見之明。”

“我主動要求出任大司農卿當然是有目的的。”李瑋淡淡笑道,“我預料到朝堂上會有一番爭斗,但沒想到長公主和大將軍之間出了問題,而且是其他人無法解決的問題,這很麻煩。”

“要不,等長公主情緒穩定下來再勸勸……”劉放馬上建議道。

“時間來不及了。”李瑋搖手道,“我今天就要把問題解決掉。”

趙岐老大人走進了鳳凰池,還沒等他下跪行禮,長公主就象孩子一樣撲進他的懷里,傷心痛哭。

老大人想起逝去的先帝,想起和善可親的董太後,心里酸楚,不禁把瘦弱的長公主緊緊摟在了懷里,“再熬幾年,等天子長大了,你就可以過自己的日子了。”

“我還能有自己的日子嗎?”

“當然了。”趙岐白須飄動,湊到她耳邊低聲說道,“你為大漢嘔心瀝血,早已感動了上蒼。上蒼會眷顧你,會讓你心願得償。先帝和你慈祥的奶奶也會在天上保佑你。”

“但他已經變了,他幾年都不回來,也不給我禮物,甚至連書信都不願寫,奏章都讓別人代筆。”長公主趴在趙岐懷里,輕聲抽泣,“現在他又要奪走天子,他要把我唯一的希望都奪走,他太殘酷了,他就是一頭豹子,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豹子,我恨他……”

趙岐笑了,他輕輕拍了拍長公主的後背,“天子總要長大的,總要離開你的懷抱,他不可能一輩子待在你身邊。天子是大漢的雄獅,要想讓雄獅成為叢林之王,就要讓他到叢林里去戰斗,去厮殺。你把他放在自己的羽翼下,他是長不大的,也無法帶著大漢走向中興。”

長公主的哭聲漸漸停了下來。

“大將軍活得很苦,非常苦,你要理解他,始終不渝地信任他。”

“他從大漠回到大漢,想尋找自己的記憶,尋找自己的母親,尋找自己的親人,但他從踏足故土那一天起,他就在戰場上厮殺,在一個又一個的戰場上厮殺。十七年了,他何曾停止過厮殺?何曾停下揮舞的戰刀去尋找自己的根,尋找自己的父母兄弟?難道他不想知道自己的過去?不想跪在父母面前喊一聲爹娘?”

“十七年來,有多少將士追隨大將軍浴血奮戰?十七年來,大將軍還能看到幾張熟悉的面孔?十七年來,幾十萬將士成為累累白骨,這些白骨象山一樣壓在大將軍的身上,讓他無法喘息。今天,大將軍要讓死去的人得到安息,要讓活著的人看到希望,所以他依舊在戰斗,依舊在厮殺,依舊在生與死中煎熬。”

“我們應該幫助他,應該幫助他讓死去的人得到安息,讓活著的人看到希望,這樣我們才能得到大將軍的信任,才能得到大將軍的忠誠,才能得到大將軍的心。”

長公主緩緩離開趙岐的懷抱,雙手挽住了趙岐的胳膊,嘶啞著聲音說道:“老大人,我陪你走走吧。我想陪你一起去看看黃昏。”

九月上,天子下旨,禦駕親征,率虎賁、羽林軍急赴洛陽戰場。

同日,天子下旨,拜大祭酒鄭玄、太傅楊彪、大司馬大將軍李弘、右衛將軍光祿勳張燕、龍驤大將軍趙云、涼州刺史賈詡、中書監田疇、大將軍府長史傅干等八位大臣為“天子師”。

同日,天子下旨,朝廷諸府即刻遷到關中長安,因長安城尚未修繕完畢,天子行宮和朝廷諸府暫置櫟陽城。

同日,拜大司馬府司馬蕩寇將軍皇甫酈為涼州刺史,即刻上任。轉拜賈詡為護軍將軍,即刻趕到洛陽戰場隨侍天子。轉拜田疇為五官中郎將,轉拜田豫為左中郎將,轉拜段炫為右中郎將。轉拜城門校尉解悟為虎賁中郎將。

同日,下旨組建天子營。右衛將軍光祿勳張燕為天子營統帥,護中將軍賈詡副之。其余五官中郎將田疇、左中郎將田豫、右中郎將段炫、虎賁中郎將解悟、羽林中郎將張蕭率五千虎賁、羽林軍相隨。

鄭玄大師在邯鄲,為不耽誤天子學業,朝廷特拜大師弟子太學博士趙松為諫議大夫,隨營代師授學。太傅楊彪的兒子郎中楊修才華出眾,朝廷也拜楊修為議郎,讓其隨營代父授學。

長公主詔告大將軍,朝廷同意大將軍攻擊洛陽之策,天子到達洛陽後,即可展開攻擊。

長公主又給大將軍寫了一封書信,我和朝廷諸府大概在十一月前後到達關中櫟陽。如果你在黃河封凍之前尚未攻克洛陽,請停止攻擊,並把天子送回關中。此次一切如你所願,你滿意了,但我不滿意。你即刻上書請罪,要自己寫,否則我親自趕到洛陽向你問罪。還有,新年的時候要給我一樣東西,不要又忘記了。我現在恨你,如果你還是忘記了,我會切齒痛恨你。

大將軍接到聖旨,即刻命令趙云率五千鐵騎北上風陵渡迎接天子,並命令各部做好攻擊准備。

大將軍回書長公主,委婉解釋了自己的苦衷,並說了一句和趙岐老大人一樣的話,我要讓死去的人得到安息,讓活著的人看到希望。當死去的人得到安息,活著的人看到希望後,我會用我的生命來報答你的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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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豫州梁國,睢陽戰場。

彭烈在豫州梁國戰場上的攻擊取得了突破,他攻克了睢陽。

這一下徐州和豫州緊張起來。袁譚在汝南北部部署了數千人馬,率主力大軍急速反攻睢陽城。同時間,曹操的軍隊在彭城集結完畢,夏侯淵統率一萬人馬沿著馳道急速西進,他們到達梁國的下邑(即今碭山附近)停了下來。下邑距離睢陽大約兩百里,可以給袁譚以強有力的支持。

彭烈很快得到了消息,急告陳留大營,請求支援。

前將軍呂布命令彭烈固守城池,並給予糧草軍械支持。書告左將軍顏良,請他適當時候讓駐守許昌、穎陽一線的宋憲主動出擊汝南,以牽制袁譚兵力。

呂布又書告高順、魏續、孫鸞、臧霸四位將軍,請他們率軍向徐州逼近,威脅曹操。

呂布派人即刻趕到徐州,警告曹操不要沒事找事。呂布說,雖然北疆軍主力都在攻打洛陽,但我一樣可以把你打得滿地找牙。今春朝廷向你催討賦稅,你一拖再拖,如今馬上就要秋收了,你還有什麼借口?十一月前後請你務必上繳賦稅,否則天子怪罪下來,大家臉上不好看。

呂布似乎有些興奮,他把曹操臭罵了一頓後,馬上又書告江東孫權,春天的時候催你繳賦稅,你推三阻四,理由一大堆,現在呢?秋收之後如果你還是不給,你最好想想袁紹。和袁紹比,你算個什麼?充其量一個江東的小土豪而已。奉勸你不要和朝廷對抗,免得九族盡誅,死無葬身之地。

呂布這兩封信的效果很不錯,曹操和孫權先後回書,秋收後,一定如實上繳。呂布得勢不饒人,馬上派使南下徐州和江東,囑咐他們無論如何帶些錢糧回來,以便緩解河北財賦的緊張。

曹操和孫權其實氣得七竅冒煙,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呂布。北疆軍從開春攻擊洛陽開始至今已有七個多月了,早就打得疲憊不堪,財賦不用說也是緊張到了極致。一只被敲斷了牙齒和爪子的老虎還敢耀武揚威?攻克了洛陽,耀武揚威一番還說得過去,但現在洛陽城還沒有打下來,神氣什麼?

曹操斷然下令,讓夏侯淵帶人冒充袁譚的軍隊,幫助袁譚攻打睢陽。睢陽無論如何不能丟。接著他書告劉表、袁譚、孫權、周瑜,相約秋收後在合肥相會,商議開辟東路戰場的事。如今河北氣勢逼人,如果讓他們攻克洛陽,其下一步很可能就是揮軍南下,而首選目標不是荊襄就是江淮,河北不會放過一個對手。為了自己的生存,只能奮起反擊了。

九月下,大將軍書告呂布,洛陽攻堅即將開始,請他設法穩定戰局,確保洛陽外圍的安全。

此刻睢陽戰斗非常激烈。呂布為了避免損失過大,也為了緩和與曹操之間的矛盾,他命令彭烈率軍退出睢陽,堅守于襄邑、滑亭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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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益州,漢中。

劉備早在出兵漢中之前,曾和劉璋、王謀、張任等益州大吏商議過攻打漢中的事。當時別駕張松說,在五斗米道中,張修的威望要遠遠高于張魯,但張修這個人野心大,他想帶著軍隊殺進關中,打算象張角一樣干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張角和黃巾軍的敗亡是個教訓,而益州很多太平道信徒和五斗米道信徒也曾暴動過,但都失敗了。張魯和很多五斗米道的大祭酒都反對張修出兵關中,他們想以漢中為根基割據巴蜀,這樣對五斗米道的發展更有利。張修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殺的。張修有很多忠實的弟子,在張修死後,他們雖然很痛恨張魯,但出于對五斗米道的維護,他們還是忍氣吞聲承認了張魯的“師君”身份。

張松認為,張魯在漢中苦心經營了十年,五斗米道深入人心,要想強攻漢中,難度很大。最好的辦法就是利用張修的弟子對張魯的怨恨,激起漢中內訌,繼而奪取漢中。

劉備虛心求教。張松說,張修的好友和弟子在張修死後,大都心灰意冷,歸隱山林了,其中名氣較大的有旭累、正方和寒貧等人。但有一個最重要的人卻留下了,那就是李休。漢中有兩大豪族,一個是楊家,一個是李家。當年張魯在殺了張修後能迅速穩住漢中,功勞全在楊家,所以現在楊松、楊柏、楊任、楊昂等楊氏子弟都在漢中出任文武大吏。李休要照顧自己的家族,要安撫張修的部下弟子免得內訌禍亂漢中,再加上張魯和楊家的威逼利誘,他只能選擇留下。張松建議劉備到了漢中後,立刻尋找旭累、正方和寒貧等張修舊部,通過他們聯系李休,然後里應外合,拿下漢中。

劉備接受了張松的建議,並拜托張松幫他在蜀郡尋找了幾位張修舊部,請他們幫助尋找旭累、正方和寒貧等人。

劉備到了陽平關後,和張魯會談破裂,隨即准備強攻漢中。這時旭累、正方和寒貧等人到了劉備的大營。劉備的條件很優厚,五斗米道不但可以在漢中、巴蜀發展,將來天下平定後,還可以在大漢十三州發展。當然了,前提是五斗米道不能象太平道一樣禍亂社稷。至于幫助大軍平定天下的五斗米道功臣,封侯拜將不成問題。這三位高人對傳播五斗米道有興趣,對做官不感興趣,而且他們也不願意幫助劉備誅殺張魯。不過為了防止劉備殺進漢中後屠殺五斗米道信徒,他們給劉備提供了一個可以奪取漢中的計策。

楊家幾個兄弟中,楊柏、楊任、楊昂都不錯,但最有才華、最聰明的卻是楊松,而這個楊松偏偏又是個貪婪卑鄙的小人。當初勸說張魯誅殺張修的就是他,只要把他買通了,不但陽平關可以拿到手,連漢中都能拿到手。

劉備派孫乾、龐統帶著重禮去跑一趟。龐統看看禮單,對劉備說,大人,這也叫重禮?這最多只能讓楊松給我們喝碗水而已。劉備不好意思,重新擬了一份禮單。龐統搖搖頭,很鄙夷地說道,大人,你能不能大方一點?這點錢能干什麼?最多不過讓我們走進陽平關而已。劉備生氣了,那你說要多少?龐統笑笑,在禮單上寫下了兩個大字,“漢中”。劉備先是吃了一驚,然後笑了起來,你以為他是白癡啊?這種承諾他也相信?龐統笑道,楊松在漢中這個地方,要錢有錢,要地有地,什麼沒有?能讓他動心的就是漢中。你只有承諾把漢中給他,他才會幫你殺了張魯。貪婪的人和正常的人不一樣,想法更是大相徑庭。這種人不能以常理揣度。在目前這種形勢下,我們還是和他聯手為好。說實話,他既然能幫你取得漢中,當然有辦法讓你失去漢中。自古強龍不壓地頭蛇,將來要殺他,也讓別人去殺,比如李休,但大人千萬不要殺他。

劉備從其計,讓龐統帶著只有兩個字的禮單拜會楊松。龐統先把劉備攻殺成都,然後和劉璋聯手誅殺趙韙,穩定巴蜀的事說了一下。現我六萬大軍就在關外,而且旭累、正方和寒貫等人給我們提供了一條小路,可以繞過陽平關直殺南鄭,漢中旦夕可下。不過我們的目的不是打漢中,而是北伐關中。我們雙方打起來了,漢中生靈塗炭,北伐的時間也有可能耽擱,所以車騎將軍才想到了大人,願意幫助大人取得漢中。大人如果願意,不但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得到漢中,還能成為大漢中興名臣。大人意下如何?

楊松考慮了一個時辰,答應了。

九月上,楊松部署好了一切,並命人通知劉備。劉備急告蒯良、張任、龐季,速速率軍來會。

九月十一日夜,陽平關守將楊昂打開關門,劉備率軍進駐陽平關。

九月十二日上午,劉備准備了一顆人頭,用一個特制錦盒裝好,交給了一個楊松派來的刺客。這刺客穿上漢軍鎧甲,夾在龐統和二十個悍卒中間飛馳南鄭。

劉備率軍隨後跟進。

九月十三日下午,楊松陪同龐統拜見張魯。刺客手捧錦盒走上大堂獻上人頭,不待張魯細看,那刺客一拳砸開錦盒夾層,扣動了放置在夾層里的弩弓。三支弩箭霎時洞穿了張魯,鮮血四射。

堂上大亂。刺客乘亂而逃,龐統和二十個悍卒被抓。楊松早已利用各種機會把張魯的親信臨時調出了城外,此刻城內只有楊松的哥哥楊柏主掌軍隊。楊松迅速控制了局勢。

九月十三日深夜,劉備率軍包圍了南鄭。楊松並沒有打開城門,還在城內大開殺戒。

張魯的弟弟張衛,手下大將張英等人此刻都率軍在外,聞訊急速回援,結果遭到張任、龐季的伏擊,各軍盡數覆沒。

五天後,張魯的勢力幾乎被一掃而淨,但劉備依舊沒能進入南鄭。

楊松的要求很簡單,他要先見到益州牧劉璋,得到益州牧劉璋的任命。劉備這個車騎將軍,在他眼里不過是個過路客,在益州說話沒份量。劉備意不在漢中,對楊松的要求不以為意。楊松和李休握手言和,讓李休和自己的堂弟楊任帶著張魯兄弟的人頭,急赴成都拜見劉璋。

劉備和楊松仔細商談後,把軍隊屯于陳倉道的進口沔陽(今漢中勉縣),並開始囤積物資,征召民夫,商討攻擊之策。

楊松為了盡快把北征軍送走,也是不遺余力,有求必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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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洛陽。

天子和天子營進入函谷關,大將軍和文武大臣在關隘處迎接。

天子個子不高,身材較瘦,白嫩的小臉上有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大概是因為常年待在深宮里的緣故,他的臉上總有幾分膽怯,眼睛里充滿了對新鮮事物的好奇。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出遠門,非常興奮,雖然連日奔波極為疲勞,但精神頭依舊十足。

三年沒見,大將軍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大將軍了。大將軍還是像過去一樣,高大魁梧,長發飄散,氣勢威猛,誰看見了都有幾分懼怕。天子也不例外,他躲在段炫的身後,把頭藏在段炫的戰袍里,既不敢看,也不敢說話。

段炫、張蕭宿衛禁中,早晚都要拜見天子和長公主,因此在天子營,和天子最熟悉的就是段炫、張蕭兩人。段炫性情和善,容易親近,而天子對這位斷臂將軍又很喜歡,所以兩人一直處得不錯。出門在外,親人不在身邊,天子自然而然把段炫當作了親人,事事都要依靠他。

“陛下,這就是你經常念叼的大將軍,你不認識了?”段炫笑著把小天子拉到身前,指著笑容滿面的李弘說道,“他就是雯兒和秀兒的爹。”

小天子偎在段炫的懷里,盯著李弘看了一會兒,突然想了起來,“朕認識你。姑姑的屋子里有一副畫,你就是那畫上的人,你坐在那里哭,臉上還有一滴淚水。姑姑常常坐在畫前呆呆地看著你,一看就是很長時間,有時還掉眼淚。”

李弘頭一暈,尷尬不已,接著驀然想到逝去已久的先帝,心中黯然,隨即又想到美麗的長公主,更是惶恐不安。

周圍的大臣們先是一愣,接著會意地笑了起來。這種話,也只有天子敢說。

“這位是左衛將軍麴義大人。”段炫擔心天子還要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急忙給他介紹麴義。

“陛下還認識我嗎?”麴義躬身問道。

“朕認識你。過年的時候,你和孔大人斗酒,孔大人喝多了,拿酒勺砸你的頭,你就把孔大人丟到酒甕里去了。”天子驚喜地拉住他,連聲說道,“麴愛卿,你太了不起了,能喝那麼多酒。”

麴義哭笑不得。大臣們看到小天子一臉崇拜的樣子,無不失聲而笑。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十章 問鼎中原 第七十二節

天子和天子營進駐上林苑。

各部將領拜見了天子,然後在大將軍的主持下,召開軍議,部署攻擊之策。

洛陽城東西長七里,南北寬約十余里,總體格局為北斗七星狀。北斗七星的“勺柄”在北城,而南城臨水,距離洛水河只有四五里,不利于軍隊展開,因此大將軍決定把攻擊方向定在東、西兩城。

洛陽城坐北朝南,以南為尊,共有城門十二道。其中南城的平城門是洛陽的正門,防守堅固,而北城的夏門卻是洛陽城最高大的城門,其門樓有三重,離地二十丈,極其雄偉。把主攻方向選擇在東、西兩城,等于避開了洛陽城最難打的兩個堡壘。

洛陽的東、西兩城各有三道城門。東城由北向南,依決為上東門、中東門和耗門;西城由北向南依次為上西門、雍門和廣陽門。這些城門都有兩重門樓,城牆離地百尺(相當于現在的二十四米左右)。城外的護城河通過陽水渠和洛水連為一體,正常情況下可以行船,河道一般都有十幾丈寬。

“我們過去攻打的城池和洛陽城根本不能相提並論,兩者之間的防禦能力差距太大。”傅干站在地圖前,臉顯憂色,語氣也帶著三分無奈,“洛陽城的城牆厚度一般為五十尺到七十尺左右(今十二米到十七米之間),其牆根厚度更是達到了一百七十尺(今四十米左右)。這種厚度的牆根就算我們把城基全部掏空了,城牆也不會坍塌,最多是整體下沉而已。所以……”傅干面對眾將,苦笑道說道,“我們召集了很多精于土木建築的官吏和技藝高超的工匠商量了很久,最後決定放棄挖掘地道,免得費時費力一無所獲。”

“有人曾提出築堤倒灌之策,這純粹是胡扯。”傅干自嘲地搖搖頭,“洛陽背靠邙山而建,地勢較高。洛水河道很寬,築堤工程浩大。洛陽城內外水道溝渠較多,易于疏通。退一步說,就算此策成功,但洛陽數十里范圍內都會成為一片汪洋,大軍無法立足,最後自己淹自己,貽笑大方。”

“現在我們攻打洛陽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利用各類攻城器械展開強行攻擊。”傅干略略提高了聲音,“早在前年,中原大戰結束後,大將軍就擬定了一份詳細的攻城器械名目,讓朝廷加緊趕制。去年下半年有一部分重型攻城器械陸續運到各部,它們在攻打洛陽外圍的時候已經發揮了作用。到今天為止,大將軍當初所擬定的各類軍械都已按時足量地通過水陸兩道迅速運到了洛陽城下,大戰的准備工作基本完成。”

傅干接著把各類軍械的數量和分配到各部的具體數字做了說明。其中云梯、壕橋、臨車、沖車、憤辒、修櫓、連弩炮、弓弩炮、弩炮、石炮等各類重型攻城器械和一些鉤索、手弩等裝備先登突擊部曲的單兵作戰軍械,因為數量有限,需要行轅統一安排,以便發揮最大作用。

“目前,洛陽城下有二十三萬大軍,這是攻城的全部兵力。”傅干手指地圖,在地圖上洛陽城的東、南兩個方向劃了兩下,“穎川戰場有顏良將軍的五萬大軍,在我們攻城期間,他將率軍阻擊荊、豫兩州的叛軍,保護洛陽南部關隘的安全。青兗兩州的牽制戰場有呂布將軍的四萬大軍,他將率軍威懾徐州和豫州,保護洛陽東部關隘的安全。”

“河北所有的糧草輜重將通過水路運到關西的茅津渡和洛陽北部的孟津渡,再從這兩個渡口運到洛陽城。所以糧道的安全,將由河東楊華將軍和冀州沮鵠大人的水師承擔。”

“司馬懿、魏延兩位大人率兩萬大軍部署在洛陽城北面。文丑、吳雄兩位大人率兩萬大軍部署在洛陽城南面。”傅干的目光望向文丑、司馬懿等人,“洛陽南、北兩城的防守非常堅固,你們兵力雖然太少,但攻擊也要非常犀利。北城方向打谷門,南城方向打開陽門,集中兵力猛攻一點,務必拖住敵人。”

“麴義、玉石、楊鳳三位大人率十三萬大軍部署在洛陽城西面。趙云、于毒兩位大人率六萬大軍部署在洛陽城東面。”傅干迎著諸將疑惑的目光笑著說道,“在兩個主攻戰場上,我們的攻擊策略不一樣。在東線,于毒和郭勳兩位大人佯攻上東門、耗門,趙云大人則集中主力攻打中東門。在西線,麴義、玉石、楊鳳三拉大人各率一部兵力同時猛攻上西門、雍門和廣陽門,十三萬大軍在十里長的城牆上全面攻擊,讓叛軍顧此失彼,無力招架。”

在具體的攻堅方法上,傅干做了一些說明。大戰初期,主要是利用攻城器械展開攻擊,讓叛軍盡可能暴露他們的守城之策,從而尋找對策予以破壞和壓制。大戰中期,還是利用攻城器械,盡可能殺傷叛軍兵力,毀壞叛軍守城設施,消耗叛軍物資。大戰後期,集中所有攻城器械猛攻一點,完全壓制叛軍反擊,掩護突擊部曲登城作戰。

傅干說完之後,各部統軍將領紛紛進言,問題主要集中在攻城器械上,認為戰場攻擊面太大,叛軍防禦設施太過堅固,而己方的兵力和攻城器械明顯不足。

“先打,打幾天後,我們根據戰場具體形勢再做攻擊調整。”李弘站起來揮了揮手,“諸位大人務必記住,我們兵力有限,要想盡一切辦法減少損失,不要毫無節制、毫無意義地讓將士們倒在城下。”

諸將轟然應諾。

天子從小就參加各種典禮、朝議,已經習慣了這種場合,並沒有任何膽怯。相反,他高踞上座,東張西望,有時也非常認真地聆聽傅干的解說。但很快他就覺得無聊了。他聽不懂,又不能離開,還要正兒八經地坐著,非常難受。過了一會兒,他開始昏昏欲睡,但坐在他身側的趙松馬上咳嗽了一聲,把他驚醒了。

天子四下看看,見沒人注意他,小腦袋一耷拉,繼續睡。坐在另一側的楊修緊接著又咳嗽了一聲。天子理都沒理他,兩手把腦袋一抱,趴到案幾上睡得更熟了。

趙松和楊修急了。軍議之上,天子竟然睡著了,成何體統?兩人剛想把他拽起來,大將軍搖手了。他指指站在一側的任意,小聲說道:“把我的皮褥子拿來,給陛下蓋上。”

軍議持續了一個多時辰,後來更是人聲鼎沸,但小天子睡得香噴噴的,眼皮動都沒動。

待天子睡醒,已經是黃昏了,軍帳內的大臣們還在熱火朝天地說個不停。小天子緊張地四下掃視一眼,發現大臣們都圍在地圖前,包括趙松和楊修都站在人群里,沒人注意自己,臉上頓時露出一絲僥幸。如果在宮內,估計姑姑的手掌早打到屁股上了。還是這里好,可以隨意睡覺,可以不用天天寫字念經,可以無所顧忌地玩耍,可以騎馬射箭,太快活了。

小天子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感覺肚子很餓,但大臣們神情興奮,談興正酣,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散。小天子無奈,只好愁眉苦臉地坐在那里,把下巴放在案幾上,兩只眼睛百無聊賴地望著大臣們的後腦勺,祈盼著他們早早叩頭走人。

大將軍站在大臣們中間,突然轉身望向了小天子。小天子嚇了一跳,急忙坐直了身軀,這時他聽到了一句心花怒放的話。

“今天軍議到此為止,散了吧。”

大臣們叩頭走人。小天子高興地手舞足蹈。還是秀兒姐姐的爹善解人意,知道我餓得頭昏眼花了。

小天子極力挽留大將軍用膳。大將軍在他心目中,那是天神一般的人物,而且大將軍是雯兒、秀兒姐姐的父親,是姑姑最歡喜的人,是自己的老師。他覺得自己和大將軍非常親近,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好象是與生俱來的親近。他喜歡待在大將軍身邊,喜歡看到大將軍的笑容,喜歡聽到大將軍的聲音,他喜歡大將軍所有的一切,包括大將軍神話般的傳奇經曆和那一頭披散的長發,那副給他印象極為深刻的畫像上的眼淚。

天子的膳食很簡單,但葷素搭配,又好看又好吃。長公主崇尚節儉,宮內一向很簡樸。這次天子親征,長公主擔心這擔心那,特意從宮內調撥了全套人馬,帶了大量的衣物、食品甚至藥材,衣食住行都有專人負責。

大概是因為這兩天混熟了的關系,小天子的話越來越多,和大將軍有說有笑的閑聊著。在大將軍有意誘導下,小天子泄漏了很多“秘密”,有長公主的,也有雯兒、秀兒、顏霸、趙統這些小伙伴的。

“大將軍,明天干什麼?”

“去巡視戰場。”大將軍笑道,“陛下去嗎?”

天子舉臂歡呼。

小天子看到了淒慘的一幕。

顯陽苑內,擠滿了無家可歸的流民。男女老少瘦骨如柴,蓬頭垢面,衣不蔽體,哭號聲此起彼伏,讓人聞之心酸。

天子穿行在人群中,驚惶不安。傅干簡要說了兩句,賑濟太少,只能維持流民的生存。目前朝廷正在想辦法解決,當務之急是幫助他們度過即將到來的冬天。至于重建家園,那只能等到攻克洛陽城之後了。天子不懂這些,他只知道這些人太可憐了,他從沒見過這麼多可憐的人,他幼小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人群中突然踉踉蹌蹌沖出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奶奶,懷里抱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跪在地上又是磕頭又是哭喊。那小女孩身無片縷,全身發紫,兩眼無神,顯然得了重病。周圍的人群隨即亂了起來,路上很快跪下了一大片,哀求聲不絕于耳。

隊伍停了下來。幾位虎賁、羽林剛想沖上去驅散人群。大將軍府的親衛立即攔住了他們。

任意轉頭望向大將軍。大將軍搖了搖頭,悄悄退到小天子身後。田疇、傅干、段炫等人心領神會,兩邊散開。趙松和楊修本想上前護住小天子,但大將軍嚴厲的眼神緩緩掃過,讓兩人不寒而栗,急忙退下。

小天子驀然發現身邊沒了人,嚇了一跳,撥馬就想回頭。

“陛下是大漢的天子,跪在前面的是大漢的百姓。”李弘沖著他揮了揮馬鞭,“此時此刻,陛下應該干什麼?想落荒而逃嗎?”

小天子傻了眼,嘴一撇,差點要哭了。

李弘指了指前方,“陛下,去為他們做點什麼,一句安慰的話,一件蔽體的衣物,都能讓他們感激陛下一輩子。”

李弘的話點醒了小天子。他在段炫的幫助下,跳下了馬背,慌慌張張地脫下錦袍,一溜煙地跑到那位老奶奶身邊,把衣服蓋在小女孩身上,然後掉頭就跑。但他大概太害怕了,一不留神摔了一跤。等他暈頭暈腦地爬起來,看到一地的人都在叩頭,看到了一雙雙感激的眼睛。

老奶奶的額頭上已經流血了,她還在無助地哀求著,“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小天子眼圈紅了,他飛一般跑到李弘馬前,仰著頭,用稚嫩的聲音叫道:“朕是大漢的天子嗎?”

李弘飛身下馬,還沒說話,就被小天子一把拽住了,“大將軍,你快救救那小孩,快啊……”

“你有能力救她。”李弘彎下腰,低聲說道,“你應該竭盡所能去救她,不要指望別人,要依靠自己的力量。”

小天子愣了一下,遲疑了很久,然後轉身走到張燕面前,欲言又止。張燕微微一笑,躬身說道:“陛下,你是大漢的天子,肯定有能力救他們。”

“朕……下旨,把朕的所有東西都給他們。”天子吞吞吐吐地說道,“還有,請醫匠給那個孩子治病。治不好,就打屁股,狠狠地打。”

張燕和李弘對視一眼,臉顯喜色。

“陛下,如果把東西都給他們,那陛下的衣服就沒了,點心也沒了,玩耍的東西也沒了……”張燕低頭望著小天子,頗有興趣地問道,“陛下,你舍得嗎?”

小天子顯然舍不得,猶豫了很長時間。背後的哭號聲越來越大,讓人肝腸寸斷。

“朕舍得,朕還有。朕告訴姑姑,請姑姑再給朕送過來。”小天子下了決心,很爽快地甩了甩手,“都給他們。”

洛陽城西十幾里長的戰場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旌旗飄揚,十幾萬大軍,幾十萬民夫忙忙碌碌,大戰來臨前的緊張氣氛籠罩著城池上空。

大將軍李弘、左衛將軍麴義、右衛將軍張燕等一幫大臣簇擁著小天子,穿過喧囂的戰場,向雍門方向緩緩靠近。

主攻雍門的是高覽、雷重的軍隊。兩位將軍看到天子和大將軍前來巡視,急忙打馬迎上。

小天子此刻換上了一套精致的小鎧甲,頭戴亮銀色的戰盔,腰間挎著一支短劍,騎在一匹棗紅色的小馬駒上,看上去像模像樣。越是靠近戰場,重型器械越多,大戰氣氛也就越濃,小天子也越是興奮。他不停地催動著胯下戰馬來回奔馳,嘴里發出“嗷嗷”的叫聲,玩得滿頭大汗。

“大將軍,下次打仗你還帶著朕嗎?”

“當然了。”李弘伸手替他擦去臉上的汗珠,心痛地說道,“太熱了,把戰盔解下。”

“朕也能像大將軍一樣披散著頭發嗎?”

“不行。”李弘很堅決地說道。

“那大將軍為什麼可以?”

“因為我發過誓。”李弘笑道,“當年我在白登山對著蒼天發誓,天下不定,長發不結。”

“哦……”小天子睜大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那朕也要發個誓,只要誓言不實現,朕就能一直披散著頭發。”

“小孩子的誓言不算數,行冠禮成了大人後,誓言就有效了。”

“哦……”小天子遺憾地歎了口氣,“那朕還要等很多很多年。對了……”小天子突然想到什麼,拉著大將軍的手哀求道,“下次,把秀兒姐姐,還有顏霸、趙統他們都帶上,好不好?朕一個人來打仗,卻不帶他們,回去後,他們可能不和朕玩了。”

“陛下,這事你說了算。”李弘很率快地答應了。

突然,嘈雜的戰場上傳來一陣急驟的戰鼓聲,接著就聽到“轟……”一聲巨響,驚天動地,整個戰場瞬間搖晃起來。

前沿陣地上的三百台石炮、五百台各式弩炮做了一次協同齊射,聲勢驚人。

“陛下……”李弘轉頭笑道,“臣帶你去看看重型石炮……”小馬駒上空空如也,哪里還有小天子的影子?李弘吃了一驚,低頭向馬腹下看去,地上也沒人,只有一個小戰盔在垂頭喪氣地搖晃著。

李弘抬頭四顧,忽然發現數步外的溝渠里冒出一個小腦袋,一雙黑乎乎的眼睛正滴溜溜亂轉,緊張地四下張望,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李弘忍不住捧腹大笑。這小子大概和一群孩子玩打仗游戲玩多了,一遇到異常情況本能的溜之大吉。

麴義、張燕等人無不笑倒馬下。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十章 問鼎中原 第七十三節

大漢建興五年(公元201年),十月。

十月初,北疆軍向洛陽城發起了全面攻擊。

西城戰場上,北疆軍部署了一千台重型、中型、輕型石炮,五千台連弩炮、弓弩炮、弩炮,三萬張強弓,武力驚人。

在震耳欲聾的戰鼓聲里,在幾十萬將士、民夫們的吶喊聲中,密密麻麻的矢石沖上了天空,一時間戰場如海嘯一般,驚天動地,氣勢恢宏。

北疆軍持續轟擊,矢石如狂風暴雨,猛烈無比。

戰鼓狂擂,低沉而猛烈的鼓聲響徹了十里戰場,震撼了無邊無際的天穹。

戰旗狂舞,五彩繽紛的旌旗掀起了層層駭浪,波瀾壯闊。

小天子驚呆了,壯觀而血腥的戰場讓他熱血沸騰,他象一頭憤怒的小老虎,沖到了土台邊緣,揮舞著雙拳,聲嘶力竭地叫著吼著,狀若瘋狂。

文武大吏們歡呼起來,十幾萬將士吼叫起來,幾十萬民夫們吼叫起來。巨大的叫喊聲彙成了滾滾驚濤,一陣陣炸響在天地之間,山崩地裂。

所有人都在這一刻深切感受到了大漢無堅不摧的力量。

城內叛軍隱而不發,悄然無聲。

李弘皺起了眉頭。

麴義、張燕、玉石等人的神情也是非常凝重。

大將軍和北疆諸將兩年前就已經預料到洛陽難打,為此他們做了兩年的精心准備。但目前看來,情況並不樂觀,洛陽城的防守遠比他們想象的要堅固。

洛陽城上遠射武器之所及便是城防的邊緣地帶,城內有石炮,這個邊緣地帶至少在兩百步到三百步之間。但城內叛軍很自信,在距離城牆兩百步的地方才開始挖掘護城壕。兩百步的范圍,也就是城內石跑、弩炮可以有效射擊的范圍。

護城壕寬約五十尺(大約為今十二米),深二十尺(約今五米),壕內鋪設長短不一的竹刺、木刺。這種護城壕有五道,北疆軍想在叛軍猛烈射擊下,順利攻到護城河,需要付出很大代價。

五道護城壕之後,就是護城河。護城河寬約十五丈(約今三十五米),這是北疆軍一個難以逾越的障礙。

護城河距離牆根還有四百五十尺(約今百米)。在護城河之後,還有一道更寬的護城壕。這道護城壕上設有轉關橋。這種橋只有一根梁,梁的兩端伸出,架在壕沿的橫木上,當敵人行至橋上時,拉動機關使橫木縮回,橋面便會翻轉,令敵墜入壕內。

這道護城壕之後是甕城和馮垣。甕城是主城門外的半座小城,牆高七十尺(約今十六米)。甕城城門偏設,當城門遭到敵軍攻擊的時候,城樓上的守軍也能射殺攻城敵卒。敵軍一旦攻破甕城,同樣會陷入守軍居高臨下的四面夾擊之中。馮垣是用泥土夯實的矮牆,高約十五尺(約今三米多),守軍伏在矮牆後,射殺翻越護城壕的敵卒。

在馮垣之後,就是拒馬帶。這條拒馬帶寬有十尺到二十尺,主要是阻擋敵軍架設云梯。在守城士卒出入的地方,拒馬和鹿砦都埋得比較淺,以方便守軍移動,並加以顯要標志,讓城牆上的守軍重點防范。

拒馬帶之後就是城牆根了。又高又陡的城牆雖然不利于敵軍攀爬,但也是城上守軍的射擊死角。然而,叛軍利用一年多的准備時間,在城牆上修築了大量的“馬面”和樓台,彌補了這一缺陷。

馬面突出城牆外側,與城牆合為一體,守軍可以居高臨下射擊,消滅城下死角里的敵軍。馬面上設有可供士卒休息的戰棚,戰棚四周有木樁圍護。這種防禦設施過去只有邊塞要隘和邊郡大城才有,但袁紹竟然把它應用到洛陽城的防護,這讓北疆諸將大為驚訝。

修築馬面的工程顯然大了一點,叛軍在延牆上按照正常防禦辦法,修建了大量臨時樓台。

樓台的作用很多。雖然洛陽城的城牆頂部很寬,一般在五十尺到七十尺,足夠守軍靈活自如地機動和戰斗,而且延牆兩側的女牆又高又厚,尤其是外側女牆,都開有密集的外寬內窄的射擊孔,城角也還建有堅固的角樓。但這些防守設施在戰時根本不夠用,必須添置臨時樓台。

在延牆上,叛軍每隔兩百五十尺(約今六十米)建了一座突出外側城牆五尺(約今一米)的觀察樓。每隔八百尺(約今兩百米)建了一座突出外側城牆十五尺,以消滅城下死角和夾擊城下敵軍的木樓。同時,每隔八百尺還豎起了一面用高尖木樁連成的橫牆,木樁的高度約為十五尺,平時開小門以供穿行,一旦敵軍登上城牆,則封閉橫牆作為路障繼續阻殺敵軍。另外,每隔一千五百尺(約今三百六十米),叛軍還建了一座突出“內側女牆”二十尺(約今五米)的木樓,用以攻擊突入城內的敵軍。

這是目前北疆軍能看到的防護設施,在城內,也許叛軍還建有更多的阻擊設施。洛陽城攻擊難度之大,讓北疆軍上上下下都有一種無力和挫折感。

天子禦駕親征,激勵了北疆軍的士氣,但當將士們從興奮中冷靜下來,面對前方高大而堅固的城牆時,戰場上血腥和死亡的氣息又把他們殘酷地打回了現實。

北疆軍持續轟擊了一個時辰,無數的石塊和箭矢傾瀉在城牆上下。

城牆頂部的樓台在石塊和箭矢的肆虐下,損失較大,有幾座小木樓直接給石塊轟塌了。甕城也遭到了重創。正面單薄的女牆被石塊砸毀了很多。埋伏在馮垣後面的敵軍更是北疆軍重點攻擊的對象,大小石塊和箭矢幾乎把他們淹沒了。

洛陽城太高,城牆上又有門樓、馬面、木樓等建築,叛軍的制高點讓人望而生畏。制高點被叛軍控制,北疆軍的強攻就會遭到壓制,傷亡必定驚人,為此北疆軍利用這一個月時間,在城防邊緣地帶,用木頭和泥土修築了大量的土台,土台上再建堅實的木棚,用以安置弩炮和箭手。

在弩台和箭台的中間,便是石炮陣地。

此次北疆軍運到城下的石炮、弩炮類型繁多,數量也極為龐大,其中連弩炮和重型石炮是首次投入攻城大戰。

連弩炮又叫床弩,是用兩到六張不等的強弩連成一體使用,有固定的,有車載的,需十人操縱,有兩副絞盤供上弦,一副供順繩拉回射出的巨箭。這種連弩炮既能發射十尺長的巨箭,也可一次裝填六十支普通箭。在句注要塞的雁門關,還有一台用八張強弩相連的巨型弩炮。另外還有一種弓弩炮,是把兩張強弩固定在木架上使用。它可以朝任意方向射擊,威力比普通弩炮弱一點,但更方便使用。

連弩炮和拋石車一樣,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有,本朝後期因武備荒廢,僅句注、飛狐、盧龍等大型要塞配備了一些,後來因為年久失修報廢了,當柴禾燒了。僥幸的是,拋石車給尹思又造出來了,而連弩炮在飛狐要塞的武庫角落里被發現了。

這些年,北疆軍步卒各部一直裝備弩炮和拋石車,但威力都不是很大。此次為了攻打洛陽城,大將軍下令大量制造連弩炮和重型石炮。連弩炮因為制造複雜,數量不多,只有二十多台,而重型石炮卻因為侍中劉曄的建議得到了改進,數量達到了三百多台。

石炮一般按杠杆的杆數劃分輕重級別,幾杆就稱為幾“梢”。五梢到七梢的重型石炮大約需要兩百多人拉繩,拋射五六十斤甚至百斤以上的石彈,這玩意太大了,只能固定用于守城。中型石炮一般兩梢到四梢,移動的時候裝上四個輪子,牲畜拉上就跑。至于輕型石炮只有一梢,兩三個士卒就可以拉放,石彈也僅有一兩斤重,沒有石彈也可以用其它東西代替。這種輕型石炮雖然簡陋,但擊中了敵人不是致殘就是取命,作用還是可以的。

劉曄對重型石炮的改進主要是不用人拉放。按照他的設計,杠杆的後端掛上了一塊巨大的石塊,放彈前,讓它高懸空中,用鐵鉤鉤住杠杆予以固定。放彈時,則把鐵鉤松開,杠杆後端的巨石隨即會飛速下墜,而杠杆前端的石彈便會高高飛出。這樣一來人力需求少了,石彈的射程遠了,威力更大了,重型石跑用于野戰和攻城隨即成為現實。

連弩炮和重型石炮的配備,讓北疆軍的攻擊力大大增強,但攻擊力強並不代表可以控制制高點。北疆軍這番狂轟濫炸本想誘使叛軍還擊,以便在第一次強攻前盡可能摧毀敵人的制高點,但叛軍似乎看透了北疆軍的目的,一箭不發,讓北疆軍徒呼奈何。

大將軍下達了強攻的命令。

麴義立即命令所有重型石炮、連弩炮、弓弩炮、弩炮,部分中型石炮調整攻擊角度,待強攻開始後,把石彈和箭矢全部射上主城牆和甕城,壓制敵軍的反擊。其余中型石炮、輕型石炮、腳張弩全部對准甕城和馮垣,以強有力的攻擊掩護突擊部曲的推進。(腳張弩是以腳踏張弦,射程較遠,多用于攻城。臂張弩是以臂拉弦,射程較近,多用于野戰。)

高覽命令自己的突擊部曲帶著壕橋,列陣于前。

壕橋用厚木制成,長約七十尺,兩端帶有輪子。橋面兩側有擋板,上面鋪有一層厚厚的爛泥巴,用于防止敵人的火箭攻擊。突擊士卒用這種器械翻越護城壕,可以大大節約攻擊時間,加快攻擊速度。

跟進部曲列陣于後。士卒們抬著一塊塊的木板,准備在突擊部曲攻克護城壕後,把木板橫鋪在壕橋上,讓後續部隊繼續前進。

臨車被全部推到前沿,強弓手緊隨其後。

臨車如同簡易的筒子樓,高達五十多尺(約今十二米),其頂部懸吊著箭屋。箭手可以居高臨下射擊敵軍。一般強弓的有效射程在一百步到一百五十步,當突擊士卒攻克了第一道和第二道護城壕之後,臨車和強弓手就能發揮作用,掩護突擊部曲繼續推進。

短短時間內,各部准備就緒的旗號紛紛升起。

“擂鼓……”高覽縱聲狂呼,“攻擊,開始攻擊……”

“咚咚咚……”戰鼓擂響,令旗飛揚,突擊部曲開始進攻。

“殺……”一隊隊的悍卒高舉盾牌,推著壕橋,奮力奔行,吼叫聲直沖云霄。

“咚咚……”突然,洛陽城上鼓聲四起,箭矢如雨,傾瀉而下。

“轟……轟……”一塊塊燃燒的石塊沖天而起,一路厲嘯著,狠狠地撲向了北疆戰陣。

叛軍反擊了。

城牆上的叛軍居高臨下奮力射擊。弩炮的陣陣轟鳴聲響徹了天穹,犀利的箭矢和燃燒的石彈鋪天蓋地。

與此同時,隱藏在甕城和馮垣後面的敵軍也展開了射擊。

北疆軍的突擊部曲是敵人的主要攻擊目標。奔跑中的士卒在箭雨中接二連三地倒下。石彈紛紛砸進人群,殘肢斷臂四射而起,更有幾塊石彈直接砸中壕橋,把厚實的壕橋攔腰砸斷。

北疆軍的弩台、箭台和石炮陣地也是敵人的攻擊目標。由于制高點被敵人控制,箭陣密集,土台遭到了重擊。箭台上的箭手被迫全部退到了木棚內。弩台上的弩炮雖然還在連續轟擊,但間隔時間明顯變長。石炮陣地因為有巨型木盾掩護,初始情況並不算糟糕。但隨著叛軍一顆石彈擊碎木盾,砸毀了一台中型石炮,問題隨即變得嚴重起來。

戰車營校尉征詢左衛將軍麴義,是否把石炮陣地後移。

麴義氣得怒聲罵道:“怕什麼?他能打中你,你就不能打中他?給我轟……”

“大人,叛軍的石炮在城內,我們無法准確判斷位置。”

“沒辦法就給我想辦法。”麴義一鞭抽到地上,“先對准城牆上轟,把叛軍的弩炮都給我轟爛了,快點……”

“轟隆……”長長的壕橋像一只咆哮的長龍,騰空而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重重落到撐沿上。

“上去了,上去了……”黃統趴在地上,一手緊握盾牌,一手用力錘打著地面,高聲狂叫,“過橋,過橋……”

小黑一躍而起,干瘦的身軀如狡兔一般,三兩步沖上壕橋。幾個士卒緊跟在後,飛步狂奔。

“咻咻……”利箭撕裂空氣的嘯叫聲驚心動魄。小黑想都沒想,一頭仆倒泥巴里,倒地之前嘴里還不忘喊了一句,“臥倒,快……”

後方士卒躲閃不及,當即倒下兩人,其中一人墜下壕溝,被數支竹刺洞穿,慘叫聲淒厲至極。

小黑扯著嗓子高聲怒罵,手腳並用,連滾帶爬沖到了對岸。

“快過去……”黃統一腳踹到棍子身上,“帶上你的人,快點……”

“兄弟們,走,走,走……”棍子回頭高呼一聲,身形如箭,飛速沖出。

中午,北疆軍順利攻占第一道護城壕,並在對岸豎起了盾陣。

跟進部曲隨後推進,鋪設橫木,以土覆蓋橋面,並迅速做好了攻擊第二道護城壕的准備。

小天子蜷縮在土台的邊緣,兩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前方沸騰的戰場,臉上的神情不停地變化著,眼睛里充滿了恐懼。

李弘走到他身邊坐下,遞給他半塊牛肉干,“打仗好玩嗎?”

天子低頭看看那塊黑乎乎的牛肉干,沒有接,也沒有說話。

“在戰場上,這是最上等的美味了。”李弘把肉干塞到他手上,輕聲說道,“那些在前面奮戰的士卒,只能吃點黑餅充饑,有時候餓狠了,又沒有東西吃,只好喝點血。敵人的血也好,自己的血也好,只要能充饑就行。這個時候,生命是沒有價值的,活著也不過是一種奢望。”

小天子似懂非懂。他默默地接過肉干,塞進嘴里慢慢咀嚼著。

“怕嗎?”

小天子點了點頭,低聲說道:“朕想回家。”

李弘歎了口氣。他覺得自己太殘忍了。一個五歲的孩子,應該在母親的懷里撒嬌,應該在一個陽光明媚的田野上玩耍,而不應該在戰場上接受這種死亡和痛苦的煎熬。自己似乎做錯了。李弘伸手把小天子摟進懷里,在他冰冷的額頭上親了一下,他本想說我明天送你回家,但話到嘴邊他又忍住了。他不能半途而廢,尤其在現在這個時候。這個五歲的孩子不是普通的孩子,他背負著中興社稷的重任。他的命運從生下來那天開始就已經注定了,誰也無力改變。

“如果陛下害怕,臣就派人送你回營。”

小天子偎在大將軍的懷里猶豫了片刻,小聲問道:“什麼時候能打勝?”

“三個月,或者五個月,或者……”李弘苦笑,“或者一年。”

天子傻呆呆地望著李弘,小嘴一撇,淚水立時淌了下來。“朕想回家。”

“那仗呢?不打了?”李弘指著遠處堆放尸體的山坡,痛聲說道,“那麼多將士都陣亡了,誰替他們報仇?陛下是大漢的天子,是這些將士們的天子,陛下應該為他們報仇。如果陛下臨陣逃脫,拋棄了他們,他們還會尊奉你為大漢的天子嗎?”

這話小天子聽得明白,不管仗打贏了還是打輸了,都不能拋棄自己的兄弟,拋棄自己的手下。自己和一幫小伙伴玩打仗游戲的時候,最痛恨的就是逃跑者了。

小天子低著頭輕聲抽泣。他的確想姑姑,想回到自己溫馨的家。

下午的攻擊更加猛烈,雙方好象都要把蓄積已久的仇恨全部爆發出來,更多的士卒倒在了戰場上。

第二道護城壕順利攻克。

三百台臨車被推到了前方,六千名強弓手登上箭屋,向城上城下猛烈射擊,但制高點被控制在敵軍手上,北疆軍無法壓制敵軍,導致大軍攻擊第三道護城壕失敗。

黃昏時分,李弘下令停止攻擊。

晚上的軍議上,各部將領稟報了戰況。

趙云、、于毒在東城的攻擊同樣不順利。文丑、吳雄在南城的攻擊嚴重受阻。司馬懿、魏延在北城外鬧騰了一天,雖然損失最小,但沒有任何戰果,白忙活了。

洛陽城太高太大,城內守軍數量非常龐大,而制高點又無法控制,這是導致大軍進攻受阻的主要原因。

“從今天各戰場的消耗來看,石彈的數量將在十幾天後嚴重不足。”傅干說了一連串的數字,然後繼續說道,“根據戰車營的估計,城內石炮的數量大約在三百台左右,最多不會超過四百台,而我們有兩千多台,城內射下的石彈無法補充我們的損耗。”

“袁紹在燒毀洛陽城外的民居之前,迫使百姓拆毀了大量的房屋,得到了數量驚人的物資。相反,我們卻失去了這些補充。”王凌接著說道,“大將軍,我們最好盡快想辦法收集石彈,否則半個月後,攻擊就不得不暫時停下來。”

“這事你去辦。”李弘揮手說道,“大家早點回去休息,明天繼續攻擊。”

“大將軍,陛下今天怎麼樣?他是不是受驚過度了?”玉石忽然問道。

“還好。”李弘笑著安慰眾將道,“陛下年紀太小,剛剛開始肯定害怕,尤其是看到鮮血和死人,哪能不恐懼?但他畢竟是個男孩。男孩這個年紀糊塗膽大,時間長了,慢慢也就適應了。諸位大人多鼓勵他,讓他堅持下去。”

“洛陽大戰,對他來說是第一次,對于我們來說何嘗不是第一次。這種規模的攻堅大戰,我們也是第一次打,而且只能贏不能輸,所以請諸位大人多想想辦法。時間還長,我們要有耐心。”

諸將轟然應諾。

洛陽城內,袁紹設宴犒勞文武大吏。

今天的戰斗大大增強了將士們守住洛陽的信心。洛陽就是洛陽,大漢的京都固若磐石,堅不可破。

送走諸將之後,袁紹和袁微、逢紀、審配等人在書房內商議攻防之策。

有件事他們都沒有想到,那就是李弘派人到晉陽把小皇帝接到了戰場。逢紀笑著說,這足以說明北疆將士缺乏攻城的自信。過去他們攻城拔寨,勢如破竹,哪里會想到洛陽竟然是這樣一座無法憾動的城池?

“元圖兄,李弘、麴義、張燕這些人什麼陣戰沒見過?”袁忠搖搖手,“以我看,北疆軍士氣很高漲,早期的攻擊一定會非常猛烈,我們必須堅持到冬天才能稍稍喘口氣。”

袁紹很興奮,喝點酒之後,面色更紅潤,他指著審配問道:“正南,你的看法呢?我們是否能堅守到援軍來臨?”

“從目前的形勢來看,只要我們一直能牢牢控制制高點,死死壓制住北疆軍的強攻,他們就無法登上城樓。”審配遲疑了片刻,望了望屋內眾人,欲言又止。

“如果北疆軍控制了制高點呢?”辛評馬上問道,“北疆軍登上城樓後,我們如何反擊?”

“城內距離城牆六百尺(約今一百四十米)外有弩台,這些弩台和城牆上的門樓、角樓、各式臨時樓台形成了交叉射擊,北疆軍一旦登上城樓,必死無疑,哪有立足之地?”逢紀不屑地揮揮手。“城牆加上門樓,我們的制高點至少有一百五十尺(約今三十六米),北疆軍如何控制?難道他們要在洛陽城外築一座接天塔樓?”

“李弘敢做嗎?城內石炮一陣猛轟,立時化作一堆廢墟。”王修得意洋洋地笑道,“守住洛陽絕對沒問題,不過要取得勝利,擊敗北疆軍……”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就要看劉表、劉備和曹操他們是否願意出力了?”

“我們敗了,他們離死還遠嗎?”袁紹信心十足地說道,“放心,沒問題。”接著他望著審配問道,“正南,城防都是你一手設計的,從今天的防守來看,還需要什麼改善的嗎?”

“北疆軍的石炮太多了。”審配擔憂地說道,“我雖然預料到了,但沒想到河北竟會有這麼多石炮,而且還有可以發射百斤石彈的重型石炮。”

“百斤?”袁紹吃了一驚,“擊中雍門大道的那塊石頭有一百斤?”

審配點了點頭,“那塊石彈陷入地面八尺深,太可怕了。另外,北疆軍的弩台上肯定有超大型的弩炮,如果是連弩炮,那威力非同一般。”

“連弩炮失傳很多年了,北疆軍怎麼可能有?”逢紀不可思議地問道。

“他們既然能造出石炮,當然也能造出連弩炮。”審配說道,“當年這些重型軍械都部署在邊塞要隘,也許有人留下了圖紙,總之我懷疑那就是連弩炮,箭矢太密集了,普通弩炮不可能有那麼大威力。”

袁紹沉默了一會兒,無奈地說道:“這麼說,北疆軍有可能登上城樓了?那你有何對策?”

“立即築造傅堞。”審配想了一下說道,“城牆四周是環城路,這條道路和與城內各條大道相連。只要北疆軍沖進來,城池必失,所以我們應該在這條環城路後修築一道夯土矮牆,就是傅堞,形成城中之城的防禦格局。然後再在傅堞前挖掘一道壕溝,內塞柴草。一旦敵軍入城,即引燃柴草形成火牆。這樣,我們就能據此火牆和城牆上的軍隊互相配合,里外夾擊,把敵軍誅殺于環城路上,再次把敵人趕出城。”

“好,就按你說得辦。”袁紹斷然說道,“磚石如果不夠,就把皇宮的院牆拆了。”

眾人大驚,袁微立即勸阻道:“本初,城內民居多得是,你為什麼要拆皇宮院牆?”

“哼……李弘如果把我逼急了,我就把皇宮一把火燒了。”袁紹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他狠,還是我狠?”

第二天,北疆軍在西城戰場上用了整整一天時間,攻占了第三道護城壕,逼近了護城河。

第八天,北疆軍攻占了西城戰場上的五道護城壕,但此刻北疆軍還是沒有找到奪取制高點的辦法。雖然石炮、弩炮、臨車上的強弓手竭盡全力,但因為無法有效壓制敵軍的射擊,北疆突擊部曲的傷亡越來越大,不得不暫時休戰。

十月初十,護軍將軍賈詡風塵仆仆地趕到了天子行轅。

西疆的局勢依舊很嚴峻。從九月開始,羌人開始圍攻翼城,但因為羌人缺乏攻城器械,再加上西疆百姓全部撤離,羌人找不到民夫,攻城沒有取得任何進展。賈詡估計西疆的冬天來臨後,羌人必定會撤回金城、隴西一帶過冬。

李弘詢問可曾接到河西方面的消息。賈詡說沒有,河西方面至今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如果柯比熊和雷子、步度更、弧鼎、棄沉等人的軍隊會合了,他們現在應該向天穹沙漠進發,否則他們很難搶在冬天來臨之前切斷河西羌人的退路。

李弘憂心忡忡,和賈詡談到了洛陽攻堅一事。

“大將軍,你應該到關中去看看。”賈詡歎道,“關中的百姓太苦了。西疆的難民,長安城的重建,櫟陽宮的修繕,洛陽的大戰,西疆的大戰,朝廷諸府的搬遷,都需要他們的糧食,他們的人力,關中百姓已經難以為繼了。”

此事李弘已經在徐榮的書信中有所了解,他沒有說話,等著賈詡的下文。

賈詡看到李弘沒有任何反應,只好小心翼翼地繼續說道:“在目前這種形勢下,洛陽攻堅可以暫時停下來,先把關中和洛陽兩地的難民安置好,免得到了冬天,哀鴻遍野,人競相食啊。”

“這麼說,你有攻克洛陽城的辦法?”李弘高興地問道。

“我有一個很笨的辦法,但肯定是最有效的辦法。”賈詡笑道,“大將軍,如果我們在西城戰場上集中五千台石炮,輔以兩萬台弩炮和六萬張強弓,日夜轟擊洛陽的雍門,洛陽城能堅守多久?”

李弘駭然心驚。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十章 問鼎中原 第七十四節

大將軍李弘急召左衛將軍麴義、右衛將軍張燕、後將軍玉石、右將軍楊鳳、龍驤大將軍趙云和大將軍府長史傅干、司馬王凌、主薄蔣濟等文武大臣議事。

賈詡把自己的攻擊之策做了一番解釋。

洛陽城防守嚴密,用目前的辦法強行攻擊,不但將士們的傷亡巨大,所耗費的人力物力財力以及時間都非常驚人,無論是朝廷還是北疆軍都承受不起。如果繼續這樣打下去,朝廷和北疆軍極有可能被洛陽城活活拖垮。

扭轉目前被動局面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把自己的優勢發揮到極致,同時利用各種辦法把敵人的優勢轉化為劣勢,繼而改變雙方的攻守實力對比,擊敗敵人,攻占洛陽。

我們的優勢是什麼?高昂的士氣,充足的兵力,強悍的軍械,充足的糧草,還有時間。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包圍敵人,困死敵人,拖垮敵人。

如何把自己的優勢發揮到極致?

要想長久保持高昂的士氣,僅靠天子禦駕親征解決不了問題,我們必須解決將士們切身利益問題,讓他們安心待在前線,願意為攻克洛陽而奮勇殺敵。將士們的切實利益問題包括朝廷的賞賜和犒勞,包括對陣亡將士們的撫恤,包括恢複和保持他們的體力,而最重要的是讓他們的家人過上好日子。新年的時候,我們可以讓部分將士回家看看,讓他們把親人平安和日子美滿的消息帶回來,以此激勵和鼓舞將士們繼續奮戰。

至于兵力。我們有二十三萬大軍,足夠了。但民夫呢?民夫能否保持充沛的體力,能否把各類物資運到洛陽,直接關系到大軍的戰斗力。從打洛陽外圍開始到現在,已經八個月了,朝廷前前後後征調了大約兩百多萬民夫,他們一直跟隨大軍征戰,已經疲憊不堪。持續征調民夫,會嚴重損害國力,會讓朝廷財賦收入減少,因此我們要在征調民夫過程中立即實施輪換制,一來可以削減民夫數量,二來可以保持民夫的體力,三來也能適當減少對國力和財賦的損害。

目前大軍軍械的數量顯然不能滿足攻打洛陽的需要,我們需要更多的軍械。五千台石炮、兩萬台弩炮、六萬張強弓是最基本的數量,但由于我們事先沒有估計到攻打洛陽的難度,各類軍械數量沒有滿足這個基本要求。所以在未來一段時間內,我們要命令各地軍械作坊日夜趕制,同時從各地要塞關隘和武庫大量征調。

大軍的糧草已經不多了。但秋收結束,明年春收結束後,各地的糧食會源源不斷地運到洛陽,但城內的敵軍卻沒有補充,他們的糧會越來越少。

我們圍攻洛陽的時間取決于我們能否堅守洛陽外圍。只要我們牢牢守住洛陽外圍,擋住叛軍的救援,我們就能一直打下去,所以時間問題,我們無需擔心。

叛軍的優勢是什麼?堅固的洛陽城,無懈可擊的防禦部署。這是他們最大的優勢。

如何把叛軍的優勢轉化為劣勢?摧毀叛軍的防禦部署,讓叛軍無險可守。

摧毀叛軍防禦部署的辦法很簡單,集結所有軍械,集群轟擊。叛軍的防禦設施不過就是馮垣、甕城、馬面、門樓、樓台這些東西,不是夯土就是磚木,能承受多少次的連續撞擊?十天轟不完,我們就轟一個月。

叛軍失去了這些防禦設施,也就失去了倚仗,軍心、士氣統統給我們轟完了,還怎麼守洛陽?

此策的實施有幾個難題。

多長時間才能湊齊五千台石炮和兩萬台弩炮?操作這兩萬五千台重型武器,需要數量驚人的士卒和民夫,如何解決?五千台石炮如果日夜轟擊,需要大量石彈,石彈從何而來?

轟擊之後,將士們就要登城作戰。登城作戰有兩個問題必須解決。一是護城河需要填平,二是需要制造大量的和城池等高的井闌。井闌類似于臨車,其頂部有棚屋和寬大的跳板。攻城時把井闌推到城下,突擊士卒放下跳板,和城牆頂部相連,然後打開棚屋,直接沖到城牆頂部作戰。

大將軍和諸將仔細商議後,把攻城時間定在了明年三月中,也就是五個月之後。

在這五個月時間內,洛陽城下的將士們和民夫們需要做很多准備工作。

首先要切斷西城戰場上的護城河,抽干護城河內的水,填平護城河。冬天很快來臨,枯水期有利于築壩切斷護城河,但洛陽城的護城河又寬又大,而且又在叛軍的射擊范圍內,填平的難度非常大。為此大將軍和諸將決定把雍門前的護城河填平,長度為兩里。

至于填平護城河的辦法,那就要靠修櫓和憤辒了。憤辒的頂部蒙著生牛皮,可以推到壕溝或者城腳進行填埋、挖掘作業。修櫓與憤辒相似,但它的職責是掩護士卒接近攻擊區域。另外,填平護城河,肯定會引起城內敵軍的恐慌。北疆軍將士和民夫們日夜作業,他們會日夜射擊,這可以幫助大軍得到一部分石彈和箭矢,一舉兩得。

井闌的高度超過了一百尺(約今二十四米),而且賈詡要求棚屋內至少容納二十名士卒。這是個龐然大物,只能在洛陽城下制造,否則無法運輸。洛陽附近有邙山、郁山、青龍山、荊紫山、櫻山、首陽山等大小十幾座山,林木茂密,可以就地取材。當然了,石炮所用的石彈也要從這些山上挖掘。

接著,眾人便在民夫數量上爭論起來。剛才賈詡已經明確說了民夫數量要減少。但現在事情多,時間緊,麴義等人認為民夫不但不能減少,而且還要再次征調。雙方意見不一,聲音越來越大。

李弘揮手示意諸將安靜下來。

“這五個月我們主要是填平兩里長的護城河,制造五百台井闌,搜集足夠五千台石炮連續轟擊一個月的石彈,洛陽城下保持一百五十萬左右的民夫已經足夠了。”李弘說道,“中型石炮拉繩的人太多,無法密集部署,不利于我們集中轟擊,所以即刻改造,讓它象重型石炮一樣無需人力拉繩就能發射。急奏朝廷,請尹思、劉曄等大人急赴洛陽戰場,帶著工匠們日夜改造。這樣做也能減少一部分民夫。”

“大將軍,現在是停戰期間,民夫是夠了,但大戰一旦開始,一百五十萬民夫肯定不夠。”張燕勸道,“依我看,大戰之前,必須再征調五十萬。”

“好,這事就這麼定了。”李弘轉頭望向傅干。“五個月內,能湊齊五千台石炮和兩萬台弩炮嗎?”

“我們可以一邊制造,一邊從其它地方征調,開春後肯定能湊齊數量,甚至還有可能超過這個數量。”傅干臉顯擔憂之色,“只是這樣一來,其它戰場上,尤其是關中,城防力量將大為削弱。”

李弘稍稍皺眉。賈詡毫不在意地笑道:“只要打下了洛陽,其它戰場即使有些失利,也無關大局。”

“關中呢?如果羌人突破了翼城、上邽一線,長安豈不危險?”玉石擔心地說道,“現在長安是大漢的都城,萬萬不能丟。”

“關中有四道要隘,各部守軍憑借四關之險要,完全可以堅持到我們攻克洛陽城。”賈詡十分自信地說道,“目前對我們威脅最大的有西疆的羌人、益州漢中的張魯和荊州南陽的劉表、袁熙。關中的東南部有武關,西南部有大散關,渭水河上游有翼城、上邽(今天水),憑此三道險要,敵軍休想跨進關中一步。”

大將軍急令各部統軍將領到天子行轅軍議。

乘著麴義、張燕、傅干等人在擬定具體攻擊部署的時候,李弘邀請賈詡到上林苑走一走。

日近黃昏,夕陽如血。

兩個人並肩走在林陰小道上,小聲交談著。

“此次要感謝你啊。”李弘笑道,“如果不是你,我至少要打到下個月才能停下來,傷亡將非常驚人。”

賈詡笑而不語。

“想想五個月後,我們用五千台石炮、兩萬台弩炮、六萬張強弓日夜轟擊洛陽城,那該是何等壯觀的一幕。”李弘抬頭望向天際的夕陽,驀然停下腳步,舉手長嘯,“五百台井闌載著一萬名悍卒同時殺上城牆,誰能擋其鋒銳?”

“大將軍本來應該能想到這種攻擊之策。”賈詡站在他身後,小聲說道,“但大將軍太急了,幾乎沒有做任何准備,就向洛陽發動了攻擊。”

李弘心情非常好,欣然接受了賈詡這句話,“和你的計策相比,我的確輕敵了,可以說沒有做任何准備。雖然在這之前我曾早早籌劃,但殺到洛陽城一個月後即發動攻擊,顯然太倉促了。”他轉頭望著賈詡,笑著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來了?為什麼不寫信告訴我?”

賈詡手撚短須,微微笑道,“長公主和朝中的大臣們聯手阻止你,結果如何?大將軍執意要開戰,擔心戰局逆轉是一個原因,但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恐怕還是為了平定西疆吧?”

李弘臉含笑意,眼內露出一絲驚詫,“所以你沒有寫信阻止?”

“打下洛陽,大軍應該乘勢南下平叛,橫掃長江南北兩岸,只要是正常人,都會采取這種穩健的平叛策略。”賈詡眉宇間隱顯憂色,“大將軍卻反其道而行之,放著不堪一擊的叛逆不打,轉而西進涼州,和強悍的羌人作戰,其後果不堪設想。西進平羌,南方的叛逆會得到足夠的喘息時間,將來不論大將軍能否擊敗羌人,大軍南下平叛都會遭遇到頑強阻擊。尤為嚴重的是,如果大將軍在西疆失敗了,南下平叛的時間將大大延遲,大漢極有可能演變成南北對峙之局。”

李弘笑容漸斂,沉默不語。

“北疆勢力的突然分裂,讓大將軍感到了深重的危急,于是大將軍迅速開戰,並逼迫天子禦駕親征,意圖扭轉朝堂上的不利局面,迫使長公主和朝廷繼續服從你的平叛策略。”賈詡搖了搖頭,“但是,大將軍,我不得不說,你這種辦法不但沒有扭轉朝堂上的不利局面,反而讓朝堂上的危機更加嚴重了。”

李弘眼露驚色,但馬上恢複了平靜,“你不同意我西進平羌?”

“我當然同意,大將軍西進平羌,是解決朝堂危機的唯一辦法,而大將軍顯然早就看到了這一點。”賈詡言不由衷地說了一句奉承話。

“從冀州大戰開始,我們連續打了五年仗,中原大戰、關中大戰、洛陽外圍大戰,還有現在的洛陽大戰。五年內我們動用了幾十萬大軍,甚至兩次從塞外征調胡族鐵騎。五年內我們征調了千萬人次的民夫。五年內朝堂上連續進行了三次官制修改。”

“河北已經不堪重負,搖搖欲墜了。無論是北疆將士,河北百姓,還是朝廷,都在這五年里承擔了難以想象的重負,河北急需停下戰事休養生息,否則極有可能隨著一場敗仗而分崩離析。但河北現在停不下來,因為洛陽沒有打下來,中原沒有占據,河北還沒有奠定平定天下的基石。”

“河北的危機被一場又一場的勝利掩蓋了,百姓也罷,將士們也罷,長公主和很多朝中大臣也罷,都被眼前的勝利蒙蔽了雙眼,但有一個人很清醒。”

李弘看了一眼賈詡,嘴角掀起一絲笑意,“你是說仲淵?”

“對。李瑋大人為了北疆的崛起,為了朝廷新政的制定和實施,可以說是殫精竭慮,嘔心瀝血,但李瑋大人在中興大業這駕飛馳的馬車上只是車輪,他無法掌控車輪前進的方向。”賈詡說道,“而大將軍卻是拖動中興大業這駕馬車的駿馬,中興大業的方向一直在你手中牢牢控制著。然而,現在這駕馬車明顯失控了,李瑋大人不得不想辦法讓這駕失控的馬車停下來。”

“拖動這駕馬車的是八匹駿馬。”李弘搖手笑道,“我一個人控制不了方向。”

賈詡臉色微變,“大將軍,難道你不想緩解朝堂上的危機嗎?”

“朝堂上什麼時候都有危機。”李弘負手而行,不緊不慢地說道,“河北的種種危機雖然最後都要集中到朝堂,在朝堂上爆發,但目前還沒有到爆發的時候,我依舊有足夠的時間挽救局面。”

賈詡更加吃驚,腳步不由緩了一緩。李弘信步而行,矯健的背影在夕陽映射下,顯得自信而威猛。

賈詡輕輕歎了一口氣,急行一步,再度勸道:“大將軍,當年董卓大人對孝獻皇帝非常好,對朝中的大臣也極為遷就,他也想挽救大漢,但孝獻皇帝並不能因此拯救董卓大人,朝中的大臣也不能因此放棄誅殺董卓大人。”

李弘停下腳步,抬頭望著絢麗的晚霞。

良久,他忽然輕輕說道:“記得伯翰(余鵬)北上遼東之前,曾和我吵過一次,他說我太急了,太急于平定天下了。你也是這個意思嗎?”

“河北需要休養生息,一千多萬百姓需要吃飯穿衣,李瑋大人也是迫不得已啊。”賈詡躬身說道。

李弘冷笑,“他還有更深的意思,你知道嗎?”

“大將軍……”賈詡苦笑,深施一禮,“大將軍,必須承認,他也是為了中興大業,否則他何必讓朝堂陷入危機?”

“我不能容忍。”

“如果大將軍不能理解李瑋大人的苦衷,大軍根本不可能西進涼州平羌。長公主和朝廷不會同意大將軍的策略,大軍也休想得到糧草輜重。”

李弘眼露殺機。

“大將軍,是你讓北疆人控制決策權,但你現在為什麼出爾反爾,要自己控制決策權?”賈詡略顯激動地說道,“北疆人的分裂,是你一手造成的;朝堂上的危機,也是你一手造成的;將來長公主如果拒絕還政于天子,其原因也是你造成的。”

李弘愣了一下。

“北疆人控制決策權,並不是大將軍一個人控制決策權,這兩者是不一樣的。”賈詡繼續說道,“大將軍,請你再仔細想想,北疆勢力如果分裂,中興大業必定完蛋。”

李弘怒視賈詡。

“大將軍,你想扶持天子,這我理解。但你如果在天子主政之前,把天下都平定了,把仗都打完了,那天子怎麼辦?他的功勳在哪?他如何統帥大漢軍隊?大將軍功高蓋世,天子一個懦弱小孩,你讓長公主怎敢把權柄交給天子?”

李弘霍然想到什麼,心中一窒,半天沒有喘過氣。他突然明白了朝堂危機的關鍵所在。

“我懂了。”李弘伸手拍了拍賈詡,感激地說道,“打洛陽前,我回朝一趟。”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十章 問鼎中原 第七十五節

小天子坐在草地上,雙手抱著膝蓋,耷拉著小腦袋,無精打采地望著西天之際的血色夕陽。

落日的余暉灑在小天子瘦弱的身影上,讓他看上去孤單而無助。

李弘走到他的身邊,緩援蹲下,“夕陽好看嗎?”

“朕想回家。”小天子可憐兮兮地低聲哀求道,“朕想姑姑。”

李弘猶豫了片刻,忽然說道:“臣派人到晉陽把顏霸、趙統他們接來,讓他們陪你一起玩。”

“真的?”小天子驚喜地跳了起來,“真的嗎?他們什麼時候來?”

“臣即刻書告晉陽。”李弘看到小天子眉飛色舞,臉上的愁苦一掃而空,不禁伸手把他抱進了懷里,愧疚地說道,“臣應該讓他們陪你一起來。這段時間,陛下一個人待在這里,的確太孤單了。”

小天子興奮地連聲問道:“大將軍,他們什麼時候能來?”

“半個月。”李弘笑道,“這是最快的速度了。”

“還要半個月?”小天子略顯失望,不過想到以後可以和小伙伴們天天在一起,小嘴又笑得合不攏了。

“姑姑呢?姑姑也會來嗎?”

“殿下和大臣們要到長安去,她沒有時間來。”李弘解釋道,“所有大臣的家眷暫時留在晉陽,待長安修繕一新後再陸續搬遷。所以只要陛下願意,可以隨時從晉陽召來更多的小伙伴,這趟路他們是免不掉的。”

“朕叫誰來都行嗎?”

李弘肯定地點了點頭。小天子臉上露出一絲怪笑,然後把嘴湊到李弘耳邊,小聲說道:“朕想叫雯兒姐姐來。”

李弘疑惑地看了小天子一眼,沒有馬上點頭。風雪和秀兒正在大漠上,小雨身邊只有雯兒。如果讓雯兒趕到洛陽,小雨將一個人孤單單地留在晉陽,身邊一個親人都沒了。小天子看到大將軍沒有答應,十分著急,趕忙湊到他耳邊又補充了一句,“顏霸、趙統他們來了,朕就沒時間做功課了。雯兒姐姐會幫朕做功課。”

李弘頭一昏,立即問了一句,“在晉陽的時候,也是雯兒幫陛下做功課?”

小天子緊張地四下看看。“不要說出去啊,這可是朕的秘密。朕和秀兒姐姐的功課都由雯兒姐姐代做,嘿嘿……”小天子得意地笑道,“很長時間了,一直沒人發現,嘿嘿……”

李弘哭笑不得。

李弘回到大帳後,請來了諫議大夫趙松。

趙松三十歲左右,儒雅清秀,文質彬彬。雖然年紀很輕,骨子里卻有一股飄逸出塵的靈氣,甚為鄭玄大師喜愛。鄭玄大師門下弟子數千,最出色名氣最大的只有三個,尚書令崔琰、侍中郗慮,另外就是這個趙松。去年八月鄭玄大師到晉陽後,被長公主拜為天子師,和王剪大師一同為天子授學。但鄭玄大師太忙,不久就返回了邯鄲,讓趙松代為授課。

李弘對趙松的印象很不錯,和他閑聊幾句後,話題轉到了天子的學業上。他本想質問趙松幾句,為什麼縱容小天子偷懶。李雯的筆跡和小天子的筆跡根本不一樣,做老師的怎麼可能沒發現?但趙松的幾句話讓李弘覺得很有道理,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趙松認為天子太小,正是玩耍的年紀,沒有必要扼殺童年的樂趣。而且強行填灌,等于拔苗助長,對天子的成長極為不利。在他看來,讓天子禦駕親征,四下走走看看,深深體會一下亂世百姓的困苦和戰火的血腥,要遠遠好過待在宮里坐井觀天。雖然天子太小,對世事的艱險未必理解,但這是一種潛移默化的教育,對天子的影響不可估量。

“天子要治理國家,要帶領臣民創建盛世,他的成長過程不應該是坐在宮殿里誦讀經書,而應該是縱馬馳騁在烽煙彌漫的戰場上。”趙松慷慨激昂地說道,“孟子說,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天子要想成為一代明君,要想完成中興大業,就必須從小接受各種磨練,嘗遍人世間的酸甜苦辣。想靠前人的余蔭,想靠運氣獲得成功,絕無可能。”

李弘大為欽佩,和他一直談到了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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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長公主離開晉陽。

她站在晉水之濱,回頭望著雄偉的晉陽城,感慨萬千。

十二年,自己在晉陽待了十二年,為挽救大漢努力了十二年,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女孩長成為一個支撐社稷的柱石。雖然自己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但一切都是值得的。看到千千萬萬的百姓不再為了生存而掙紮,看到千千萬萬的大漢將士在前線呼嘯殺進,看到中興大業的基石一塊塊壘起,看到大漢逐漸恢複昔日的雄姿,自己即使粉身碎骨也能含笑于九泉了。

長公主趕到龍山,拜祭了忠烈台上的英魂,然後放舟而下,沿汾水河南行,急赴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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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西疆,河西。

九月底,柯比熊率軍經過兩個多月的長途跋涉,趕到了陰山南麓,並進入長城,在高闕關隘會合了虎賁將軍雷子。

十月上,雷子、柯比熊率軍趕到賀蘭山附近,會合了先期到達此處的弧鼎、棄沉、木桃、木李四位鮮卑小王。

十月中,大軍趕到了武威郡北部的休屠澤北部荒漠,會合了先期趕到此處的步度更、泄圭泥,三萬大軍至此集結完畢。

休屠澤是一個大湖,本朝叫都野(現在叫魚海子或者玉海)。源自祈連山的盧水彙聚到休屠澤。休屠澤的南部是亦不剌山,漢人叫大泉山。在大泉山的南部就是長城了。

雷子是這支大軍的統帥,他打算沿著盧水而上,先奪取武威小城,然後翻越亦不剌,接著奪取宣威、休居兩座小城,繼而占據武威郡的郡治姑臧城,切斷河西羌人北歸之路。

但柯比熊和步度更卻提出了截然不同的攻擊之策。他們認為冬天已經到了,留給大軍攻擊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為了搶在大雪來臨之前返回陰山和河套一帶過冬,還是放棄攻城,轉而對羌人部落的居住地燒殺擄掠為好。

此次攻擊的目的是為了把河西的羌人引回來,從而逼迫羌人撤出漢陽,緩解涼州局勢。但如果能攻占姑臧,切斷羌人退入河西腹地的道路,將非常有利于大軍明年收複河西。為此雷子反複勸說,但柯比熊態度堅決,他認為留給大軍攻擊的時間太短,而且大軍也沒有做好攻占姑臧的准備,此策成功的可能太小,沒有必要冒險。

在爭論中,鮮卑人的意圖漸漸暴露。步度更、木桃、木李等西部鮮卑人想遷居河西,而弧鼎、棄沉也有同樣的想法。只不過他們礙于自己和大將軍的關系,不好明說。

河西對于大漢人來說,是個貧瘠荒涼之地,但對于居住在更加貧瘠的大漠西部的鮮卑人來說,這里卻是他們極度向往的肥美之地。

河西四郡河渠縱橫,阡陌相連,水草肥美,後世曾有塞北江南的美譽。河西的河流湖泊都來自祁連山。祈連山上的雪水融化後彙集成道道河流,較大的有谷水、弱水、盧水和冥水。這些河水聚集成了休屠澤、居延澤和冥澤等湖泊,因此這里自古便是墾荒農耕、牧養牲畜的好地方。

河西一度為匈奴人所占據,但自從本朝從匈奴人手里奪到河西後,匈奴人的元氣受到了很大損失。著名的匈奴民歌中就有“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的傳唱。

河西四郡的地理形勢就像一條狹長的通道連接著關隴和西域,而這正是漢人得到河西之地後,匈奴人、羌人、鮮卑人自始至終就沒有放棄爭奪河西的重要原因。

河西通道從東南向西北傾斜。南面是祁連山,北面是合黎山,通道夾在兩山中間。通道的兩頭,南有琵琶山(今烏鞘嶺),北有陽關、玉門關。

在戰火平息時期,河西四郡是絲綢之路中最為關鍵的一段,各國商人和物品不斷地經由敦煌東來西往。

在戰爭時期,河西四郡成為控制西域和保衛關隴的險要之地。本朝國力強盛時,河西是進兵西域的大後方,本朝國力微弱時,河西是防守西域、保衛關隴後方的重要門戶。

本朝過去定都長安,保衛長安的門戶一重又一重。西疆隴坻是第一道門戶,是關中所謂“四塞之固”的關鍵門戶。河西四郡是第二道門戶,是關中的外圍屏障。蔥嶺是第三道門戶,帕米爾山這道難以逾越的天險把中國和中亞隔為東西兩部。

本朝強盛與否,和河西、西域的關系極為密切。

本朝國力一旦微弱,都城外圍的門戶就一重接一重地丟失。先是蔥嶺,然後是河西,如果連關隴都岌岌可危,那本朝社稷也就到了最危險關頭。

王莽亂國,光武中興這段時期,本朝先後丟失了西域、河西,失去了京都外圍屏障。光武皇帝建都洛陽,其實也是無奈之舉,在失去了河西和西域這兩重門戶的情況下,他只能把防禦重心向中原腹地收縮。收縮到洛陽以後,關中、崤函就成了都城的第一道屏障,西疆攏坻成了第二道屏障,幾十年後大漢軍隊收複了河西,河西隨即成為第三道屏障。

失去了西域這道屏障,大漢的國力再也無法恢複到孝武皇帝和昭宣中興時期的鼎盛。到了近百年之前,西疆的羌人開始頻繁叛亂,本朝無力控制河西,讓羌人占據了河西很大一部分地區,本朝自此衰敗,積貧積弱,兵連禍結,一蹶不振。

追本溯源,本朝國力的強弱和遷都有很大關系,而遷都又與能否控制河西四郡有很大關系。

在河西四郡中,張掖和武威最為重要,除了他們獨特的地理位置外,就是有肥沃的土地和肥美的草場。當地民謠素有“金張掖,銀武威,秦十萬”之稱。武威郡處于河西的最東端,南臨金城,北靠大漠,是出入河西和西域諸國的咽喉,而姑臧城更是咽喉中的咽喉。

姑臧城本為匈奴所築,稱為蓋臧城,漢人訛稱為姑喊。城呈龍形,故又名臥龍城。河西遠征軍能否攻占姑臧城,將直接決定西疆形勢的發展。所以當朝廷接到風雪的消息,說柯比熊出兵河西後,鮮于輔、張燕便立即書告雷子,請他竭盡全力,爭取在遠征河西過程中,利用河西羌人的主力圍攻漢陽翼城的時候,搶占姑臧,卡斷羌人的脖子,為大軍將來西進平羌打下基礎。

現在鮮卑人卻利用西疆形勢危急,漢軍無力顧及河西,需要求助他們的時候,卡住了漢軍的脖子。

雷子仔細考慮了一夜。北疆這十幾年來為了穩定大漠和邊郡,推行和實施了各種安撫胡族的政策,但重點還是制約胡族各部實力的增長,然後再在此基礎上讓胡族各部逐漸改善生活,並讓他們逐漸南遷,逐漸融入大漢。朝廷新政中的撫胡政策也是在此基礎上擬定的,和北疆過去實施的政策是一致的。

也就是說,即使漢軍將來收複了河西,但為了牢牢固守河西,除了從中原各地移民戍邊外,還是要把部分鮮卑人和部分歸屬羌人遷入河西。這樣一來,朝廷不但可以據此增加河西守軍的兵力和武力,也能迅速增加河西的人口和恢複河西的財賦,為大軍進軍西域做好准備。

第二天雙方在軍議的時候,雷子答應了鮮卑人的要求。

“我只是一個將軍,你們的要求我只能轉呈長安。天子和朝廷能否答應,我不敢保證,但有一點我可以保證,河西是我們一起打下來的,將來你們的部落和族人肯定能遷入河西居住。我大漢天子非常慷慨,他對忠誠于大漢的勇士,對為大漢建下功勳的勇士,絕不會吝嗇這麼一點賞賜。”

十月下,雷子率軍越過亦不剌山,越過長城,直殺姑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