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相思引 (119)高風險的職業


到司籍部後,譚書典先領著我熟悉環境,再交代了一做的具體事項。中間我忍不住問:“不是還有一位荀彤史呢?今天她怎麼沒來?”

“她快要嫁人了,現在正在家里忙著准備嫁妝呢。”說到這里她看著我笑道:“要不是這樣,我們還要不到你。你想啊,兩個才女,四個司搶著要,你又是首當其沖的爭奪對象。”

“為什麼我是首當其沖的爭奪對象呢?”

想不到我在宮里也挺有市場,挺走俏的,嘿嘿。

“道理很簡單,你能做事啊。”譚書典如是回答我。

“倒也是哦。”我笑了起來。原來是因為我吃苦耐勞,具有勞動人民的優良品質,比較好使喚。

我和暢的年齡和出身大家肯定都打聽清楚了,明顯一個是年紀尚幼的千金小姐,一個是年齡稍大、丫環出身的平民女子。從招員工的角度來看,當然是招我比較劃算了。若招的是暢,那麼稚齡的千金小姐,怎麼使喚她做事?不倒過來服侍她就算好的了。

原來,丫環出身,在某些時候,也是一種優勢。

把整個司籍部,包括藏書的庫房都參觀了一遍後,回到前面寬敞明亮的公事房,我納悶地想:這里要勻出一間房子來給我住根本就不是問題,為什麼侯尚儀要把居住條件說得那樣差呢?就算照她說的,把我安頓在藏書的庫房,那里的空位子也多得是,並不需要挪動什麼。

過了一會兒。外面有幾個太監給我送來了桌子椅子、筆墨紙硯等辦公用品。我以為侯尚儀會讓他們把桌椅都搬到最里面只有文件櫃地那間空房去。沒曾想。她卻讓人把這些送到她地辦公間,還把我的桌子和她的桌子並在了一起。

天那!看著親親密密靠在一起,排排坐吃果果的兩張桌子,我的頭皮一陣發麻。今天一來就被她訓了一早上,我現在還心慌慌意惴惴呢,在公事房的時候自然是盡量避開她囧囧有神的目光為好。

可是現在,跟她待在一間房里不說,還得每天促膝而坐、親密相對,含情脈脈……

讓我死了吧!

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呀,難道是訓我訓上癮了。索性放在眼皮底下,好隨時想訓就訓,想罵就罵?就像我們平時把垃圾桶放在最順手的地方一樣?

我怎麼這麼命苦啊。

我在心里呼天搶地,表面上卻不敢有任何表示,還努力擠出史上最虛偽的笑臉。

但,這樣地笑容糊弄得了別人。糊弄不了上司。上司是一種無所不在無所不曉的存在物。

不信請聽:


“怎麼,跟我坐在一起做事你很不樂意?”一個隱含怒氣的聲音從對面傳來。那張曾讓我贊歎不已的美麗的臉上,此刻陰云密布,山雨欲來風滿樓,黑云壓城城欲摧。

“沒有沒有,我只是有點擔心而已。擔心自己會因為太緊張而做不好事。”我囁嚅著。害怕著,但還是說出了心里話。跟上司親密相對,真的會影響下屬工作水平地正常發揮滴。

“這樣你就緊張。那你將來跟滿屋子的達官貴人坐在一起會怎樣?聽說,你還一心想攀高枝,想嫁到豪門去做正房太太,就你這點兒膽子,這點兒出息,我勸你還是趁早別做白日夢了,老老實實嫁個小戶人家地小子是正經。”

她的聲音冷冷的,硬硬的,如金屬的劍戟,一下子就戳過來,毫不留情,一劍中地。

我嘴唇抖動,鼻子發酸,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怎麼也忍不住。

如果說早上她地那些訓斥只是讓我緊張不安的話,這些話就真的傷到我了。

“一心想攀高枝”,“想嫁到豪門去做正房太太”,這些都是事實,我也知道肯定有許多人在背後嘲笑、不屑。可畢竟只是在背後,在我看不見、聽不見地地方,隱隱約約地存在著。想象中的嘲笑到底虛幻,殺傷力有限。

現在這樣當著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表達出來,那種傷害竟然排山倒海,讓我這樣隱忍的人都禁不住當堂落淚。

我真的快要頂不住了。

可是她的話還沒完:“我說你兩句你就委屈得不行,就哭天抹淚的。那你何必進宮來?虧我當時還跟皇後娘娘說盡了好話才要到你,我以為你受過苦,比那些千金小姐更懂事,更能干,也更能適應宮里的生活。這宮里表面上看起來花團錦簇,其實到處都是陷阱。嬌滴滴受不起一丁點委屈的人最好還是早點卷鋪蓋回家去,別在這里丟人現眼。”

我連忙擦干

她有一句話說對了:如果受不了委屈,那又何必進宮干什麼的?是來為皇家的各房主子們服務的,也就是來當下人的,這樣的身份,哪有你哭鼻子扮委屈的份兒?

委屈,也是一種資格。不是任何人在任何地方都有資格委屈的。

想到這里我起身致歉道:“大人教訓得是,是屬下不懂事。大人給屬下這個機會跟大人一起辦公,讓屬下能及時向大人請教,這是大人對屬下的額外照顧,額外的恩典,也是屬下難得的機緣,難得的福氣。以後,還要請大人不吝賜教。”

她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了,口里說出的話依然是冷硬的:“吝不吝的,就要看你值不值得我教了。”

我雙手奉給她一杯茶:“大人放心,屬下絕對是‘孺子可教’,而不是‘朽木不可雕’”。

看她的嘴角翹了起來,我想鞏固戰果,又討好地說:“今天的事,真是太感謝大人了。是大人的一番話才讓屬下住進鳳儀宮的。”


她的神色再次陰晴不定起來,眼睛看著窗外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笑著挑明:“大人今天故意把這邊的居住條件說得那麼差,就是希望皇後娘娘能開恩一並收留我吧。”

她的臉一下子變得比剛剛更難看了,低聲喝斥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的意思就是,我蒙騙了皇後娘娘,故意花言巧語讓她上當,這樣才一時惻隱收留你的?”

我驚出了一身冷汗,立刻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麼錯誤。這種事,心知肚明就好了,怎麼能宣之于口呢?這里是什麼地方?這里是皇後娘娘的含章殿!到處都是皇後的人,到處都是耳目。

我慌忙看了看屋里屋外,還好屋外沒人,譚書典在里間的屋子里。見侯尚儀面色鐵青,我從椅子上滑到地下,在她腳邊單膝跪下道:“屬下知錯了,請大人恕罪。”

半晌,她才歎道:“起來吧。早就跟你說過,在宮里不比別的地方,凡事都要小心謹慎。偶爾一句你以為無關緊要的話,若被有心人加油添醋一傳,可能就是一條大罪。一旦上面的主子發怒了,氣頭上的時候,只要一句話就能輕易斷送你的小命,到時候你連申訴辯駁的機會都沒有。”

“屬下一定謹記教訓,多謝大人指點。”我冷汗潸潸。這次,我不是怪她,而是怪自己多嘴,心里藏不住話。

“你在鳳儀宮的時候尤其要小心,要時刻記住‘禍從口出’的古訓。”

“是,屬下會牢記的。”

“你今天在飯廳看到靜梵了吧?”她突然問我。

“看到了,就是那個一直侍立在皇後身側像棵樹一樣的人。”

“像棵樹?倒也真像。她是皇後身邊留得最久,也最得寵任的人。我進宮八年,在這含章殿也待了七年了,跟她見面無數次,卻從未聽她說過任何與公事無關的話。除了傳達皇後娘娘的旨意,回答‘是’或‘不是’外,她不說別的話。就連同樣服侍皇後的宮女,都說沒跟她在私底下說過任何話。就因為這份謹慎與寡言,皇後才特別信任她,什麼密旨都讓她去傳,因為知道她任何時候都不會泄露出去。”

“也就是說,這個靜梵,除了做皇後傳聲筒的時候會說話,其余的時候就是個啞巴。”

“對,就是這樣的。”

這一天,就在候尚儀的不斷訓話,和我不斷的“是”、“屬下知道了,“屬下一定謹記”中過去了。

當然,她教訓我的時候,手也沒閑著,我也跟著做這做那,一天都很緊張,很忙碌。

不過我也總算發現了在宮里做事的好處,那就是:幾乎沒有開銷,吃穿用度全部都是宮里提供的。這樣,俸祿就等于是純收入了。

唉,誰叫這是高風險的職業呢,隨時都有丟腦袋的危險啊。這樣的地方,如果還不提供高薪,再加上優厚的福利,誰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