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相思引 (118)是月亮還是流星


尚儀彙報完正事後,皇後才把目光投到我身上。在侯示意下,我出列跪拜,口稱:“下官今日第一次進殿執勤,拜見娘娘千歲。”

應該是這樣說沒錯吧。

皇後卻看著我笑了起來:“你既稱下官,怎麼還穿著家常的衣服?穿這樣衣服的人,在哀家面前只能自稱民女的。”

侯尚儀忙躬身代答:“回娘娘,她的衣服,昨日下官派人去尚衣局領,那邊說還沒做好,大概後天才能拿到。”

原來如此,我說怎麼她們都換上禦制女官服後才覲見皇後,我就穿著家常衣服呢。

皇後歎了一口氣道:“都是打仗鬧的。把人財物力統統搜羅去支援前線,弄得宮里都量著米下鍋,連件多余的衣服都沒有,還要臨時現做。”

又連著發了幾句牢騷,才讓我平身。

這時李公公笑著說:“娘娘,哪里是這個原因哦。仗反正年年打,每年朝廷籌措多少軍餉都差不多是那個數目,斷不至于克扣宮里的。這多半是尚衣局的那幫奴才自己偷懶,事先沒有准備好。再有,娘娘這些年很少添人,尚衣局的每年都按固定的份額准備咱們含章殿的禦制衣物。不像棲霞宮那邊,這兩年增加了多少人手啊,尚衣局的每年准備那邊的衣物都會記得多置辦一點,以備不時之需。”

李公公就是侯尚儀口里的“小李子”,其實他也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了,又是皇後身邊的管事太監。一般地人見了他,都要尊稱一聲“大總管”地。所以。我估計。侯尚儀和這個皇後身邊的紅人其實私交很好,能喊他小李子,能跟他吵架,而且還是葷素不計的吵法,其實也是一種親密的表示。

不過這個李公公,也真是個事兒頭。皇後不過感歎一下戰事綿長影響了後方百姓乃至宮里的正常生活,他就立刻把戰火引到那個倒黴的棲霞宮主子身上。我就不信,在舉國上下都勒緊褲帶過日子以支援前線的時候,宮里還有比皇後娘娘的含章殿更奢侈講究的地方。

更何況,增添服役人員這種事。應該是由皇後娘娘統一安排,由皇後說了才算的吧,一般地宮妃能就自己招人了?

皇後聽了這樣的挑撥,果然捏緊手里的絹子說:“那個賤人,腆著一張老臉,成天變著法兒蠱惑皇上。問皇上要這要那,總有一天我要讓她什麼都要不成。”

我偏過頭去看著殿外光禿禿的樹枝。這女人之間的戰爭。無論走到哪里都一樣,不僅手段大同小異,連給對方的稱謂都千遍一律。

按說,進了宮,封了尊貴無比地後妃稱號。說起來一品二品的。擺上儀仗能嚇死人,行動舉止應該高雅有風范一點了吧。可是這口里罵起來,還是“賤人”來“賤人”去地。

女人之間。這樣互相輕賤,這樣目光短淺,只會為男人爭風吃醋,如何叫男人瞧得起,女人的地位何時才能提高起來。

其實皇後娘娘大可不必跟那些嬪妃爭什麼,她已經爬到了一個女人所能爬到的最高位置上。皇上對她也還算不錯,孩子都沒生一個還照樣立她為後。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男性當權,這後宮本來就是皇上為自己建的後宮,這宮里的女人也都是皇上為自己搜羅來地。他不左擁右抱,不好好享用,那才是奇怪呢。


如果是女主當權,後宮也是女主建立地,自然也不可能忠于某一個男寵了。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那個坐在餐桌另一頭的女孩站起來說:“姑母,宛兒這就回房准備去了,車馬也快到宮門口了吧。”

皇後點了點頭:“好的,你去收拾吧。靜梵,你帶人幫宛兒把東西搬上車。”

一個靜靜伺立一側,站得像棵樹一樣直地女子上前屈膝行禮道:“是,娘娘。”

宛兒隨靜梵走出了門。看著她們的背影,皇後的眼里分明露出了幾分不舍。

李公公察言觀色,湊到皇後跟前道:“娘娘要是舍不得侄小姐走,就再留她多住些日子嘛。”

皇後悵然地說:“算了,到底是人家的女兒,養不家的。再說,她娘也就她一個女兒,我老是霸占著,也不好。”

李公公眼珠子轉了轉,又出主意:“那就封她做個公主,不就常住宮里了?”

皇後一笑:“封了公主,還不是要招駙馬的。她今年已經十六歲了,最遲明年就要嫁人。招了駙馬,依然跟駙馬住在宮外的駙馬府去了。”見李公公還要出餿主意,她一擺手道:“別說了,讓她回去吧,我就是個孤老的命。算了,不說這些,我們去前廳吧。”

一行人隨皇後一起走到前面的迎鸞宮。這里是含章殿的前殿,是專門給皇後待客的地方。

皇後剛剛在迎鸞宮就坐,門外就有小太監通報說:“慕

到。”

一個和侯尚儀年齡相仿的女官領著三個下屬女官走了進來。我一眼就認出,其中那個跟我一樣還沒換上禦制官服的女孩,就是暢。

.|.自恃身份搞特殊化,而是老老實實地跟在上司後面行叩拜禮。

皇後倒是笑容滿面地走下座位,一把拉住她的手說:“你也來了?在宮里住的地方安頓好了嗎?”

慕容尚儀稟道:“回娘娘,還沒有呢。彤史今天才剛到,她的身份又不比別人,下官一時也沒想到合適的住處。”

皇後聽了,問暢:“暢兒你自己是怎麼想的呢?是每天回家去,還是……”


.=.家?暢兒早就跟娘說好了,以後逢初一、十五才回家陪娘吃齋,平時都在宮里服侍娘娘。娘娘可不要趕暢兒走哦,暢兒會傷心的。”

這小丫頭,人長得甜,一雙大眼睛圓溜溜的,嘴角總像帶著笑,是那種最討喜的容顏。沒想嘴巴也這麼甜,成為皇後跟前的紅人指日可待。

讓我不解的只是,她明明什麼都有了,根本不需要像我一樣進宮掙出身,為什麼要這麼賣力,一副要在皇後面前圖表現,要在宮里紮根的樣子?

皇後聽了暢的話自然高興了,她正為侄女兒的離去而感概難過呢,想不到老天爺立刻又給她送來了一個,還是個人見人愛的可人兒。

其實認真想想,皇後真的是很寂寞的。她無兒無女,皇上又屬于那麼多女人,輕易來不了一次。雖然身邊有很多太監宮女,可惜都是奴才,再點頭哈腰吹牛拍馬,到底不貼心。如今來了一個親戚家的女孩兒,年紀才十四歲,還是少女,還沒有學會世故,肯長期陪在她身邊,她自然歡迎了。

所以她眉開眼笑地說:“既然你要在宮里常住,那就得好好安排住的地方。不如,你就跟著我住在鳳儀宮吧。”

...司籍部新來的這個諸葛彤史,家住在河那邊,每天來來去去不方便,也是要在宮里住的。娘娘看,就安排在司籍部後面的藏書倉庫里行不行?那里挪一挪,搬一搬,也可以擱下一張床的。”

到這時我才知道,宮里的女官基本上都是住在宮外的。她們年齡都不是很小了,一般都在二十歲以上,都是已婚之身。這樣的身份,晚上自然要回家了,不然家里的丈夫要造反的。所以,宮里的女官——至少司籍部是這樣——竟然沒有指定的住處。

“藏書的倉庫,那怎麼住啊。”我抬頭,是暢在質疑這提議的可行性。

皇後也沉吟了起來。

.:.情,讓諸葛彤史跟暢兒住在一起?暢兒在家從來沒有一個人睡過,進了宮,又不能帶丫環……”

說到這里才意識到了什麼,不好意思地朝我擺著手說:“諸葛姐姐,我不是說你是丫環哦,不對,我不是說要你做我丫環,啊,也不對,哎呀,瞧我這話說的,把自己都繞糊塗了……”

皇後忍不住愛憐地摸了摸她絕麗的小臉:“誰說你不許帶丫環啊,暢兒這樣的千金小姐,進了宮,雖說是侍候我,難道我真讓你端茶遞水?不過是陪陪我這個孤獨的老姨母而已,你當然是有人服侍的。你從家里帶來也行,我在宮里給你重新派人也行。”

看皇後這語氣這動作,對暢已經是發自內心地疼愛了。

.L可以要諸葛姐姐跟我住一起?她比我大,還可以照顧我,這樣我就算沒丫環,有什麼不懂不會的,也可以向她請教了。姨母娘娘,暢兒進宮,就是想學自立,不想再做一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什麼都不會做的廢物大小姐。姨母娘娘您就成全暢兒吧。”

皇後看了看我,笑著說:“那就依你吧。哀家以後可有眼福了,一下子來了兩個嬌嬌嫩嫩的大美人。”

我慌忙謝恩,心里又是喜又是憂。住在皇後的寢宮,那是真正的太陽底下了。我會像月亮一樣,因為得到太陽的慈輝普照,自己也有了光亮;還是,像流星一樣,因為太接近太陽而被烤焦了,最後只落得拖著尾巴倉皇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