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謀定而後動 第一百零五章 華陽太後

且說樊於期之事終于告一段落。作為一個年輕的政治掮客,浮丘伯開始了他短暫的登場表演。他的游說對象,就是秦國宗室。當有關嬴政為呂不韋私生子的謠言從趙國傳出且越演越烈之時,最應該出來表態的秦國宗室卻一直讓人費解地保持著沉默。只要善于聆聽,沉默其實也可以是一種語言。

浮丘伯要扳倒嬴政,扶持成蟜登上王位,尋求宗室的支持就成了他必然的選擇。而在宗室當中,又尤以昌平君、昌文君二人最具號召力。

[按:史記索隱云:昌平君,楚之公子,立以為相,後徙于郢,項燕立為荊王,史失其名。昌文君名亦不知也。而據《云夢睡虎地秦墓竹簡》所載:昌平君死于嬴政二十一年,而被項燕立為荊王的昌平君則死于嬴政二十四年,顯見兩昌平君並非一人。(此處考證從于琨奇先生《秦始皇評傳》)倘若昌平君、昌文君二人為外來人士,則依照秦國的爵位制度,封君必有大功,二人既有大功,史冊何以缺載?因此,據我推測,昌平君、昌文君二人應該就是秦國宗室中人,身份當為嬴政的叔伯輩,即孝文王的兒子,異人的兄弟。]

作為唯一的人證,姚氏被浮丘伯帶到昌平君、昌文君二人的府中,她像祥林嫂一樣,把曾和成蟜說過的話又重複了N遍。昌平君、昌文君聽罷,居然冷靜異常,既不吃驚,更無憤怒。浮丘伯固請,二人仍不表態,實在被浮丘伯糾纏得不行,這才建議浮丘伯再去找一個人,一個比他二人更有發言權、更具權威的人。浮丘伯心中一動,他馬上猜到了這人是誰:當年的華陽夫人,現在的華陽太後,孝文王的王後,秦國王室最後的老天牌。

昌平君、昌文君雖沒有明確表態,但卻也讓浮丘伯全身而退。浮丘伯從中隱約嗅到一種氣味:宗室並不滿意目前秦國大政都操控在嫪毐和呂不韋兩個人手里,而宗室在權力蛋糕上卻一無所獲,因此對嬴政也有所遷怒。也可以理解成,他們在縱容甚至是慫恿浮丘伯,鼓勵他去鬧騰,也許能夠沖擊一下現有格局,促成權力蛋糕的再分配。

于是浮丘伯前往思德宮,說華陽太後。

當孝文王還在世時,絕愛華陽太後,可謂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華陽太後之容貌可想而知。如今,華陽太後已是五十多歲的年紀,看上去卻直如二十許人,美貌絕倫,色不少衰。真讓人不禁懷疑,華陽太後也有一幅神秘的畫像,藏在陰暗的角落,替她承受肉身的衰老和靈魂的丑陋。相形之下,比華陽太後年輕二十余歲的姚氏,卻反而被映襯得人老珠黃,容顏殘破。不得不承認,上天造物,有失偏頗。有些人就是能得到更多,乃至太多。

華陽太後冷冷地聽完姚氏的陳述,便命浮丘伯上前。浮丘伯上前,華陽太後打量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又命他退回原處。浮丘伯心里納悶,不解華陽太後之用意。浮丘伯自然不知道,華陽太後視力不佳,命浮丘伯上前,只是特意要看看他的長相。像華陽太後這樣自視甚高的老女人,對英俊小伙通常都缺乏免疫能力。而浮丘伯並不以容貌見長,華陽太後一見之下,心中已是不喜。而作為一個面對華陽太後的政治掮客,既不能帥,那至少也應該年紀再大些,成熟穩重,看上去值得信賴。浮丘伯只有二十七歲,顯然太年輕了。由此可見,年輕雖然是資產,有時候卻也可能成為負資產。

見華陽太後已有逐客之意,浮丘伯不得不豁了出去。華陽太後是他和成蟜最大的也是最後的希望。浮丘伯顧不得語氣輕重,高聲說道:“傳國之義,適統為尊;覆宗之惡,陰謀為甚。今王政,實非先王之嗣,乃呂不韋之子也!文信侯呂不韋者,始以懷娠之妾,巧惑先君,繼以奸生之兒,遂蒙血胤。朝豈真王,陰已易嬴而為呂;社稷將危,神人胥怒!太後若念先王之祀,何忍見嬴氏血食為呂氏所奪?何忍坐視秦國六百年基業,廢于奸人之手?百年之後,太後有何面目見先王于地下?”

華陽太後顏色變動。浮丘伯又道:“某昧死上言,太後登高一呼,舉國景從,誅淫人,廢偽主,保宗廟于將滅,挽社稷于即傾。長安君成蟜,先王血胤,威明神武,德才兼備,為嬴氏之望,萬民之望,若能扶立為王,必能慰先王于地下,安宗室于長遠。太後善決之。”

華陽太後冷笑道:“汝為長安君作說客歟?長安君既有所謀,何不自來?”言畢揮袖送客。浮丘伯無奈,只得和姚氏怏怏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