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謀定而後動 第一百二十七章 英俊王子的最後傳奇

桓齮圍屯留,成蟜閉門不視事,作起了甩手掌櫃,全仗浮丘伯支撐,方力保屯留不失。樊於期投降的消息傳來,浮丘伯氣得破口大罵,又聞其家人全死,只身亡命,于是快意大叫活該。王翦既敗樊於期,便前來屯留,與桓齮合兵一處。眼見屯留旦夕可下,浮丘伯只得來勸成蟜逃走。

成蟜尚處在逍遙香的繚繞之中,浮丘伯遠遠望去,但見煙霧朦朧,光影慘淡,不似人間景象。成蟜靜坐,面色緋紅,呼吸急促。他仿佛能感覺到,在千里之外的咸陽思德宮內,在他缺席的情況下,他的命運已經被宣判定局。而他,對此卻並不想作任何的反抗。

浮丘伯怒其不爭。因為成蟜的憂郁和猶豫,他們已經錯失了太多良機。浮丘伯道:“君侯不可自棄。為今之計,惟舍屯留而去,或東向趙,或南奔楚。六國苦秦久也,聞君侯至,其王必郊迎百里,延君侯為上賓。君侯身得以全,萬事皆可從長計議。豈不聞童子歌謠盛傳:長安到,天子笑。意為長安君當為天子也,其應必在君侯無疑。君侯輕身舍命,逆天之美意也。”

成蟜笑道:“童子歌謠,汝所編造也,尚來欺吾?”

浮丘伯叩首流血,道:“臣安敢再欺君侯。童謠者,每藏天機,不可不信。天與不取,反受其咎。”

成蟜道:“天何貴之有?天子何貴之有?孤無意于天下也。其應另有他人,必不在孤。”

多年之後,那時浮丘伯仍然在世,漢高祖劉邦于雒陽登基稱帝,再遷都咸陽,且更名咸陽為長安,浮丘伯這才恍然大悟:成蟜當年所言未錯,童謠之應,不在成蟜,而在後世之劉邦也。

成蟜不再理會浮丘伯,他只是望著鏡子中的容顏,神情癡迷。良久歎息道:“如此美貌,後世可複得乎?後世人不得見吾,竊為後世人哀之。”成蟜看著鏡中之人,目光漸漸冷酷,又道:“我實在告訴你,生固大善,死乃愈善,未生尤善之善者。善之善者,千萬人中無一也。既而生人,自壽自夭,自窮自達,自貴自賤,自富自貧。與其斤斤于得失,不如兩忘而化之。或曰,至得者莫過于生,至失者莫過于死。然莊子有云,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是為無生無死,無可無不可。屯留咸陽,嬴政嬴成蟜,太後宓辛,浮丘伯樊於期,將無同也。”

浮丘伯並不以為這又是逍遙香發作之後的胡話,一時卻又不知該如何應答。他隱約感覺到,成蟜已經瘋狂。他的魂靈,已被強烈的幻覺魔障統治,毀滅是唯一行進的方向,注定不可阻擋。浮丘伯心中惋惜,同時也傷感不已。

成蟜又道:“我將赴死,天地鬼神萬物將殉我同死也。我在,故有天地鬼神萬物。離卻我,自無天地鬼神萬物存身之所。故而,我死則浮丘伯死,嬴政死,太後死,天地死,萬物死也。”

浮丘伯乃是荀子門下的高徒,自然覺出成蟜這番話太過阿Q,十足的精神勝利法。出于知識分子的本能,他倒很有願望和成蟜就此展開辯論。成蟜卻已經披發狂笑,持刃在手,對鏡割面,血流如注,紅染衣襟。成蟜色不少改,大叫道:“飛升吧,美貌。甯殘缺,毋凋謝。”一刀複一刀,直至無處容刃。

浮丘伯大駭,欲叫喊,卻難以發聲。成蟜已是奄奄一息,執浮丘伯之手,道:“將我焚燒,挫骨揚灰,毋使人尋到,然後君可去也。”

赤紅的大火吞沒了成蟜的軀體,浮丘伯仿佛在火焰中聽到呼喊:我的禱求湧出如水,為什麼離棄我?為什麼遠離不救我?浮丘伯定了定神,再來傾聽,卻分明並無聲音。

成蟜已不複存,浮丘伯于是率眾突圍,僥幸得脫,如風消失于天空,再無人知悉其下落如何,直到十二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