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我堅持我的風格,我活在我的世界 第一百五十章 死法

初,嫪毐剛被擒獲,嬴政大喜。嬴政對嫪毐懷恨已久,恨不能立即將其大卸八塊、剁成肉醬,以消心中大恨。李斯力爭,以為不可。嬴政盛怒之下,厲聲問道:“嫪毐罪不當死乎?”

李斯道:“嫪毐犯上作亂,自是死罪。”

嬴政拂袖道:“既是死罪,寡人殺之,有何不可?”

李斯從容道:“吾王所持者,威也。臣所守者,法也。聖主使法量刑,不自制也,使法量功,不自度也。嫪毐雖必死無疑,然而以臣之見,王誅之以威,不如臣殺之以法。”

嬴政大不耐煩,我作王都九年了,連殺人的癮也不讓我過?于是道:“嫪毐反正都是一死,有何區別?”

李斯道:“夫立法者,以廢私也。法私不能兩立,守法者治,徇私者亂。今吾王欲殺嫪毐,有私心私情。君者民之源也,源清則流清,源濁則流濁。吾王舍常法而從私意,雖殺嫪毐,臣竊恐法禁不能複立也。上行下效,秦之臣民皆重私意而輕常法,是為妄意之道行,治國之道廢也。”

嬴政變得平靜下來,李斯所言,也並非全無道理。

李斯又道:“再則言之,吾王欲殺嫪毐,嫪毐固一死而已。然而其罪不彰,其惡未明,遽爾伏尸,人或疑之惑之,非所以安眾心、警世人也。臣以法殺之,具審其罪惡始末,黨羽陰謀,繼而昭告天下,使臣民皆可知之、畏之、警之、誡之。嫪毐之逆行,當治以何等刑罰,法有具文,不待臣多言也。”

嬴政仍是不快,道:“寡人不能殺嫪毐,法能殺之,寡人與法,孰貴?”

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然而又不能不答。孟子說過: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孟子將君王的地位置于最末等,可謂塊壘激烈。李斯是識時務者,他可不敢當著嬴政的面,將君王的地位這般痛斥貶低。況且,他的思想和哲學,本已與孟子不同,他基本上還是屬于法家。而在法家的體系里,君王的地位,是高于社稷,更高于民的。所以,嬴政此問,讓李斯左右為難。嬴政好比是給他飯吃的食堂,法則好比是他混飯吃的飯碗,兩邊都拋舍不得、得罪不起呀。

李斯微一沉吟,道:“君所以尊者,法令也。令者,言最貴者也,法者,事最適者也,令貴而法適,所以君尊也,君尊則國安;令賤而法輕,所以君卑也,君卑則國危。是以,凡國博君尊者,未嘗不重法,至于令行禁止于天下。夫生法者乃君,守法者乃臣,治于法者乃民,君臣上下皆從法,此之謂大治。民一于君,事斷于法,國之大道也。吾王問吾王與法孰貴,實則問吾王與吾王孰貴,恕臣魯鈍,不能答也。”

嬴政頷首,對李斯的答案頗是滿意。李斯趁熱打鐵,于是繼續鼓吹推銷自己的學說,道:“臣昔日就學于荀老夫子門下,夫子言及秦制,以為佚而治,約而詳,不煩而功,治之至也。秦昔日僻處西方,地小國弱,何以能致乎此?孝公商鞅變法之功也。自孝公至今,秦已曆六世,法一而固,民可知之,民可信之。曆代先王,任法而不任智,不引繩之外,不推繩之內,不急法之外,不侵法之內。遍觀天下,惟秦能刑過不避大夫,賞善不遺匹夫。法之所加,智者不能辭,勇者不敢爭。此乃秦國所以強大于今、六國俯首而莫敢抗也。”

嬴政道:“客卿所言甚善。寡人願聞,客卿欲如何治嫪毐以法?”

李斯知道,嬴政心中還是有些不爽,得讓他先嘗到點甜頭,消消他的氣。于是道:“臣也無它計,惟循法而為。臣請舉一例言之:嫪毐當日犯法,依律當施腐刑,賴相國庇護,苟得幸免。然而法之所在,雖久必治。臣必追究前事,先治其當腐之罪。而嫪毐之罪多也,一罪必得一治,殆同此類。嫪毐之黨羽,臣也皆將如此施為。”

嬴政心內暗喜,將嫪毐先閹再殺,的確更能解恨,好主意!好,李斯,你就慢慢折騰吧。記住,一定要慢哦,你要是快了我跟你急。嬴政心里如此想,嘴上卻贊道:“客卿深明法理,寡人受教。”

話說回來,李斯這一番口舌,雖然為嫪毐延了幾個月的陽壽,卻也平白讓嫪毐多受了幾個月的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