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曆史繞輪轉,落葉隨風飄 第二百三十四章

當嬴政還是個孩子時,他便從未對任何事低過頭,從未失去“一切皆可掌握”的自信。然而,當他業已成為這個地球上最強大的秦王,他卻第一次感到有心無力,第一次陷入一種無法克服的恐懼。

咸陽甘泉宮,太後趙姬忽起重病,太醫說了,怕是捱不了多少日子。嬴政望著母親那蒼老的病容,心如刀割,天,她還不到五十歲呀。

嬴政必須為母親做些什麼,他要讓母親含笑而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心願是母親沒有滿足的呢?是的,母親還有仇沒有報。當年他們母子兩人在邯鄲相依為命之時,受盡了趙人的侮辱和欺凌。是時候讓他們付出代價了。

所以,嬴政這才傳下詔書,對王翦的拖延戰術表達了強烈不滿。太後來日無多,必須趕在她死之前,攻破邯鄲,以仇人的血,為她告慰送行。

嬴政以私怨加于軍國大事之上,強迫王翦速戰速決,自然讓王翦大怒。怒完了,卻也只能從命。

秦軍主動出擊,李牧正求之不得。兩軍混戰,秦軍大敗。王翦倉皇收兵,閉營堅守。同時馳書咸陽,道,“為李牧尚在,趙國非急切所能下也。”

嬴政大怒,當即便想臨陣換將,撤了王翦的將軍之職。李斯諫道,“李牧天下名將,趙國棟梁。李牧一去,趙國之亡,只在朝夕之間。臣有一計,可使李牧不得再為趙將。眼下姚賈正出使在趙,可使其如此如此,事必濟也。”嬴政轉怒為喜,點頭稱善。

不幾日之後的邯鄲,姚賈登門拜訪郭開。郭開稱得上是秦國的老朋友了,兩人寒暄已畢,姚賈忽獻重金,郭開愕然道,此是為何?

姚賈道,聽聞趙王欲以他人代李牧為將。願君往見趙王,打消其換將之意。

郭開乃是趙王最寵信的大臣,心想,沒說要換李牧啊,誰都知道,李牧一換,趙國也就算完了。姚賈作為秦國使節,如果我們真要換掉李牧的話,他應該高興還來不及。可是,他卻偏偏不希望我們換掉李牧,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貓膩。不換李牧,莫非對秦國有什麼好處?我郭開可是個聰明人,你姚賈是騙不了我的。

果然,當晚,姚賈的一名隨從秘密求見郭開,叩頭出血,道,臣本趙人,今見家國危亡,不敢不言。李牧已與秦私自講和,約定破趙之日,秦王以代郡相封。因此,姚賈方才不惜重金,求君為李牧保住趙將之位,明君不可不察。

郭開盛怒之下,拍案而起。好你個姚賈,我就知道你背後另有陰謀。于是重賞隨從,連夜晉見趙王遷,道,李牧、司馬尚欲反趙投秦,請大王立下決斷。

趙王遷大驚。李牧是趙國最後的屏障,趙國的精銳部隊全都掌握在他手里,一旦李牧投降秦國,那趙國就只有死路一條。趙王遷忙問計,郭開道,“大王可火速傳旨,召李牧、司馬尚回邯鄲,以趙蔥、顏聚代領二人之職,以抗秦軍。”

趙蔥、顏聚到得軍中,傳趙王之旨,命李牧交出符節。李牧奮然道,“兩軍對壘,國家安危,懸于一將,雖有君命,吾不敢從!”

趙蔥拔劍,大喝道,“將軍欲抗王命乎?”

李牧的門客見趙蔥態度倨傲,當場便欲格殺之。李牧止住,歎道,“趙王疑我謀反,我殺二人,拒不受王命,知者以為忠,不知者反以為叛,適令讒人借為口實。”于是取兵符授與二人,道,“國事拜托二君。善自為之,毋負趙國。”說完,一騎絕塵而去,竟不回顧。

郭開畏懼李牧投秦,乃遣力士急捕李牧,得于旅人之家,乘其醉,縛而斬之。可憐一代名將,就此含恨凋零。

聞知李牧被殺,趙軍營中哀聲一片,尤其是那些曾和李牧出生入死的邊兵,更是痛哭泣血。哭聲遠傳秦營,王翦歎道,“此必李牧死也。百戰名將,不死沙場,悲哉。”命軍中為李牧設靈,親自拜祭。趙軍聞之,愈贊王翦之重義,愈恨趙王之昏庸。

趙蔥、顏聚哪里是王翦的對手!秦軍再出戰,趙軍大敗,趙怱軍破,顏聚亡去。趙國主力就此殲滅。

嬴政十九年,王翦、羌瘣乘勝追擊,攻破邯鄲,生擒趙王遷。趙國至此滅亡,東方諸侯六去其二。

趙國的滅亡,意味著秦國向統一天下的目標邁出了突破性的一大步。嬴政駕臨邯鄲,故地重游。這座都城,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度過了生命中最初九年的地方。可是,他對這里沒有愛,只有恨。曾經,邯鄲帶給他的都是苦難和恥辱的回憶。而現在,他以征服者的姿態回歸,邯鄲匍匐在他腳下,任他予取予求。

複仇在我,我必報應。那些侮辱過他們母子的仇家,如今安在?即使他們中的某些人已經死去,可是他們的子孫還在!在秦軍的滿城搜捕之下,嬴政母子的仇家盡數緝獲。等待他們的,是被活埋的命運。

嬴政冷冷望著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看著他們號叫掙紮,看著他們被塵土殘酷掩埋,心中充滿複仇的快意。他答應過他母親,他一定會狠狠懲罰當年那些侮辱和欺負他們的人。

他做到了。

當嬴政在邯鄲傾泄他的怒火之時,咸陽甘泉宮內,太後趙姬緩緩合上了她昏暗的雙眼,走完了她傳奇的一生。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想念著嬴政——她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雖然嬴政曾奪走了她的一切,奪走了她的嫪毐,奪走了她的另外兩個兒子,奪走了呂不韋。可是,她依然深愛著他。她和所有的母親一樣,相信自己的兒子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她又和所有的母親都不一樣,因為她的兒子確實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

她知道,等待著她兒子的,必將是一場偉大光輝、無人可及的命運。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