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曆史繞輪轉,落葉隨風飄 第二百四十一章

在東方六國當中,秦國之所以將齊國留待最後解決,自然有其道理。一則,在戰國七雄中,齊國是最老牌的強國,其實力不容小覷。二則,秦國通過卓有成效的反間工作,已經將齊國牢牢穩住,使之堅定地和秦國站在同一陣營。齊國上下,從宰相後勝,到使者賓客,都淪陷于秦國強大的金錢攻勢,于是成天在齊王建跟前大唱齊秦世代和好的高調。齊王建本是沒有主意的人,既然大家都這麼說,也就信了,于是事秦日謹,不修攻戰之備。

因此,秦國日夜用兵于韓、趙、魏、燕、楚,齊國袖手旁觀不說,每當秦滅一國,還會遣使入秦稱賀。等齊國見五國皆滅,睡獅這才驚醒過來,意識到大禍即將臨頭:當秦滅韓趙的時候,我沒有站出來說話。當秦滅魏楚的時候,我同樣沒有站出來說話。當秦滅燕代的時候,我還是沒有站出來說話。如今,秦國要滅我齊了,這才悲哀地發現,已經沒有人可以站出來為我說話了。

秦國大兵壓境只是早晚的事,何去何從?齊國文武諸臣,有主戰的,有主降的。主戰的以即墨大夫為代表,見齊王建,道,“齊地方四千里,帶甲數百萬。夫三晉大夫皆不便秦,而在阿、鄄之間者百數;王收而與之百萬人之眾,使收三晉之故地,即臨晉之關可以入矣。鄢郢大夫不欲為秦,而在城南下者百數,王收而與之百萬之師,使收楚故地,即武關可以入矣。如此,則齊威可立,秦國可亡,豈特保其國家而已哉!”齊王建雖然沒主意,也本能地覺得這話不靠譜,因此不聽,只是發兵守住齊國西界,斷絕與秦國的一切官方及民間往來,能拖一天算一天。

嬴政二十六年,王賁率大軍從燕南攻齊。齊軍承平四十余年,不被兵革,安于無事,從不曾演習武藝,哪里是身經百戰的秦軍的對手!王賁大軍,由曆下、淄川,徑犯臨淄,所過長驅直搗,如入無人之境。齊王建困守于都城臨淄,做著最後的頑抗。秦使陳馳入見齊王,許諾只要歸降,秦將封以五百里之地,猶不失為一方諸侯。齊王建本沒有主意,于是開門納降,秦兵卒入臨淄,民莫敢格者。齊國就此滅亡。

秦國果然守信,封賞齊王建五百里之地,不過卻是在太行山間的共城,四圍皆是松柏樹木,絕無人煙。齊王建宮眷數十口,茅屋數間,衣食不繼,幼子中夜啼饑,齊王建淒然起坐,泣下不止。不數日,齊王建餓死,齊人聞訊,哀其不幸,複又怨其偏聽奸人賓客以至亡國,為之作歌,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

齊國既滅,天下一統。時為嬴政二十六年,即公元前二百二十一年。這一年,無疑是中國曆史上最激動人心、最無法忘懷的年份之一。這一年,一個龐大得讓人望而生畏的帝國在中華大地誕生。這個神話般的秦帝國,威名遠揚,驚駭異邦。秦(Ch’in),由此成為英語“中國”(China)及各種非漢語中其他同源名稱的原型。例如,“Thinai”和“Sinai”作為中國的名稱,便已出現在公元1、2世紀的希臘和羅馬著作當中。

而對帝國的子民而言,他們的第一感覺則是:戰爭終于結束,這該死的戰爭,終于他媽的結束了。延續兩百余年的戰國時代,戰役數千,死者百萬,又有幾個家庭能夠幸免于難?父戰死在前,子戰死于後,弱女乘于亭鄣,孤兒號于道路。老母寡妻,晝思夜哭,戰場千里外,不得收骨肉。

結束了,都結束了。災難深重的中國大地,暫時得以喘息。正如每個新生兒都代表著上帝對人間的祝福,新帝國的誕生,也帶給了民眾無限的想象和希望。他們也不得不想象,不得不希望。飄渺而無情的命運,曾幾何時掌握在他們自己手上?

再說李斯,自他提出統一天下的構想,到天下真的統一,已過去了二十三年的時間。少年子弟江湖老,李斯從一個三十三歲的青年,變成了一個五十六歲的壯年。他慶幸著,慶幸自己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夢想成真。他激動著,雖然即將步入暮年,但他人生的第二段征程才剛剛開始,而這第二段征程,必定比第一段更輝煌、更燦爛。

作為新帝國的最高統治者,嬴政時年三十九歲。年輕的他,業已實現了從未有人實現過的偉大事業。帝國的版圖,幾乎包含了所有已知的疆域。盤古開天辟地,仿佛是專為他一人而開辟。他已超越了所有人,而在他的余生,他只剩下一件事可做:超越自己。

烽火散盡,江山有待,帝國的巨艦,等著嬴政和李斯的駕馭,他們將如何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