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曆史繞輪轉,落葉隨風飄 第二百四十二章

帝國的初夜

故事講到這里,如果是由安徒生先生來續寫的話,相信他會用一句“從此,國王嬴政和他的子民們,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來結束全文。然而,真實的曆史絕不會如此美滿,所謂好戲在後頭,故事才剛剛開始。

正如英國詩人威廉•;布萊克的詩句所言:“刀劍他唱著死亡之歌,但他唱不出鐮刀的收獲。”絕世的武功,固然可以用來征服天下,但卻不能用來治理天下。新的帝國,如同一張白紙,充斥著無限的可能和誘惑,在挑戰著嬴政,挑戰著李斯,等待著他們做出最終的解答。

幸運的是,嬴政和李斯不用像今天的執政者那樣,需要面對諸如能源危機、溫室效應、核武競賽、恐怖主義、全球經濟一體化等等複雜問題。不幸的是,他們所走的乃是一條亙古未有的道路,沒有先例可以參照,沒有前人可以指引,只能摸著石頭過河。剛建成的帝國大廈,在在考驗著他們的政治智慧和曆史遠見。

對此,嬴政無疑早有准備,統一伊始,他便祭出了一連串嫻熟的組合拳,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那麼,他的第一拳將擊打在什麼地方?

曾經,子路問孔子道,“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以何事為先?”孔子答道,“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嬴政的想法,正與孔子暗合。他的第一拳,便是要為自己正名——我既已取得了神跡般的偉大功績,超過了古往今來的所有君王,那麼,一切舊有的君王稱號都已經不能匹配于我,必須另擬新的帝號,使之配得上這空前的帝國,配得上這空前的我。

于是,嬴政頒下詔書,征求新的帝號。而此一詔書,也是寫得大有講究,雖只下達到丞相、禦史等諸大臣的級別,但嬴政卻讓它發揮出了告全帝國子民書的作用。

詔書開篇便云:“異日韓王納地效璽,請為籓臣,已而背約,與趙、魏合從叛秦,故興兵誅之,虜其王。寡人以為善,庶幾息兵革。趙王使其相李牧來約盟,故歸其質子。已而背盟,反我太原,故興兵誅之,得其王。趙公子嘉乃自立為代王,故舉兵擊滅之。魏王始約服入秦,已而與韓、趙謀襲秦,秦兵吏誅,遂破之。荊王獻青陽以西,已而叛約,擊我南郡,故發兵誅,得其王,遂定其荊地。燕王昏亂,其太子丹乃陰令荊軻為賊,兵吏誅,滅其國。齊王用後勝計,絕秦使,欲為亂,兵吏誅,虜其王,平齊地。”此為羅列六國罪狀(除燕國之外,其余皆有強加之嫌),封天下之口,強調秦取天下的正義性,而六國的滅亡,則純屬咎由自取——寡人何嘗想滅六國,寡人是無辜的,寡人是被逼的。

如此之後,方才步入正題,道,“寡人以眇眇之身,興兵誅暴亂,賴宗廟之靈,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號不更,無以稱成功,傳後世。其議帝號。”

群臣接詔,自然不敢怠慢。丞相王綰、禦史大夫馮劫、廷尉李斯等人商議良久,然後聯名上書作答。

這封書,同樣寫得大有講究,開篇如是說,“昔者五帝地方千里,然其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興義兵,誅殘賊,平定天下,海內為郡縣,法令由一統,自上古以來未嘗有,五帝所不及。”言內之意,自是褒贊嬴政無比的豐功偉績。言外之意,則肯定了嬴政重擬帝號的要求,是及時的,是必須的,不僅為了嬴政一人的尊貴,同時也有利于鼓舞全民士氣,增進帝國自豪感。

接下來才道,“臣等謹與博士議曰:‘秦古神話中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而泰皇最貴。’臣等昧死上尊號,王為‘泰皇’。命為‘制’,令為‘詔’,天子自稱曰‘朕’。”

泰皇二字,饒是李斯等人集體智慧的結晶,已將嬴政與神相提並論,卻仍未能讓嬴政滿意。嬴政大筆一揮,去掉“泰”字,加上“帝”字,自號“皇帝”,其他則如李斯等人之建議,不再更改。

嬴政的第二拳,廢除流傳已久的諡法制度,則充分顯示出了他睥睨千古的自負和狂妄。在曆代帝王之中,此舉非但空前,而且絕後,但嬴政自有其充足的理由,下令道:“朕聞太古有號毋諡,中古有號,死而以行為諡。如此,則子議父,臣議君也,甚無謂,朕弗取焉。自今已來,除諡法。朕為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于萬世,傳之無窮。”

在嬴政看來,皇帝就該走自己的路,而且還不許任何人說。至于要讓大秦江山“至于萬世,傳之無窮”,或許只是嬴政的一時豪言,自個也未必真信,但參考前三朝夏(約前2205——前1766年)、商(約前1766——前1122年)、周(約前1122——前256年)的統治時間,嬴政應該是信心滿滿:縱不能傳承萬世,維持千八百年總當不在話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