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行裝

估計沒有比張靜好更粗心的紅娘,也沒有比她更好運的,這麼糙的相親也能當場簽下“賣身契”。徐北喬跟著張靜好走出酒店,一路上就聽著她反復在問“後不後悔?後不後悔?”

徐北喬蹙著眉頭站定,看著張靜好,“我需要一段不受干擾的時間去忘掉李靖,我需要在這個世界上有一處容身之所,我更需要挺直腰杆去參加李靖的婚禮,不能容忍榮熙看向我的輕蔑眼神,我……”

“好了好了!”張靜好嘆了口氣,“可是你一定要把房子賣掉嗎?”

徐北喬點頭,“賣掉!不只是房子。”

“我送你回去。”張靜好大步走向自己的車,徐北喬緩緩跟在身後,心說,其實,我最需要的是有那麼一個人,真假不論,能夠帶著自己向前走就好。就像不經意間粘在褲腳上的蒼耳,不必在乎褲腳是否有情,那一團帶著小刺的東西所需要的就是離開原來的地方,落在新的土壤。因為在每

一段感情中,被留下的人,總是最可憐。

站在路邊,徐北喬低頭看看手裏被捲成一捲的合約,這個叫豐毅就是自己的褲腳,幸運的是,還是個質地不錯的褲腳。

中環的一間80平方米的公寓,是徐北喬10年青春和感情的報酬,起碼在李靖和李媽李爸眼裏是這樣。從18歲上大學遇見李靖開始,10年中,徐北喬一直以為自己的幸運的、幸福的。遇見了知心的愛人,沒有期望過永遠但卻互相陪伴了10年。然後在自己膽敢去期望永遠的時候,被李靖猛然回身狠狠捅了一刀。

站在公寓的客廳,站在榮家小姐榮熙曾經居高臨下站立過的地方,徐北喬回身四顧,恍如隔世。

自己的東西都已經打包,一個個紙箱整齊地擺在門口,一個隨身的小巧軟箱是自己的常用衣物,但整個房子還是留下了不少東西。所有曾經屬於兩個人的東西都早已毀掉,所有屬於李靖的東西都留了下來。碼在牆上隔板的DVD,放在櫃子中的電動跑車,臥室的衣櫃裏還有幾套主人沒來得及帶走的外衣。就在明天,會有專門的舊貨公司上門,隨便挑揀,能賣多少賣多少。如果多年感情都能讓李靖一口氣賣掉,那麼回憶又算什麼?

徐北喬站在屋子中央,除了回憶,不留痕跡。轉頭看看門口的紙箱,10年感情,全都裝在這10個箱子裏,雖然令人心痛,卻是自己唯一擁有的東西,不得丟棄。

徐北喬回身坐到沙發上,滿心疲憊。再怎麼痛恨,也不能全部抹殺。從學校到社會,再到自己和李靖的這個家,10年中的每一天都有這個人的影子,抹去了他,就也抹去了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電話鈴聲響起,徐北喬接起,機械地說,“你好!”

“北喬哥!”

“齊齊?”

“別一個人呆著!”齊齊的聲音就跟他人一樣活潑可愛,“我們都在單行道,等你來啊!”

徐北喬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屋子裏已是一片漆黑,原來天色已經晚了。“呃……我還有點事情。”徐北喬有些無措地看看亂七八糟的屋子,“有些東西要收拾。”

“沒關係!”齊齊的叫聲伴隨著嘈雜的音樂聲,“我們等你!等你來一起罵李靖那個生孩子沒屁眼兒的!”

徐北喬難得地笑笑,“你們先玩!”


放下電話,徐北喬打開燈,看了看打包的行李,給張靜好打電話,“靜好,我才想起來,我沒有豐毅的手機。”

“說說10年來,豐氏百貨的夏裝主題和特色吧!”豐毅坐在會議室裏,面前攤著今年夏裝的企劃案,豐氏各部門的負責人順著長桌,坐了兩排。自從豐氏大公子從LA回來,晚上開會就成了家常便飯。

一年四季,百貨公司在每一季都會有較大的主題活動和裝潢,眼下需要討論的就是夏季裝潢。大到門前的佈景、中庭的創意、櫥窗的設計,小到標識的圖案、海報的內容、指示的顏色,百貨公司就和人一樣,不過是每3個月換一身衣裝,給顧客煥然一新的感受,重點是刺激消費的欲望。10年的夏裝主題,也不過是10個企劃案而已。

企劃部的負責人咳嗽了一聲,說,“其實夏裝的表現形式有很多,大多是繁花似錦、色彩斑斕,通過具體的意象表現藍天、大海、歡樂。但每年的主題一般是針對當年社會的熱點,比如10周年慶典當年做的就是周年的主題;前年的主題是亞當和夏娃,我們只做了大幅用綠葉遮體的海報;去年低碳環保是熱門,我們就舉辦了一場低碳時裝秀……”

這邊話還說著,那邊不只是誰的手機鈴聲響起,一連串金屬般堅硬鏗鏘的鈴聲似乎也昭示著主人的個性,眾目睽睽之下,豐毅拿起手機,蹙著眉頭看著一串陌生的號碼,“喂?”

“呃……你好,是豐先生嗎?我是徐北喬。”

豐毅揚了揚眉毛,“哦。北喬,有事?”

徐北喬被這親切的稱呼引得舔了舔嘴唇,“那個……我能不能先將我的行李搬到你的住處,我這邊的房子要收回去了。”

豐毅嘴角微彎,“這個好說,我讓助理去接你,一會兒你跟他說一下地址。”

“好的,謝謝!”聽得出來,對方鬆了一口氣。

豐毅又問,“晚上要不要順便住下來?”

“啊?”徐北喬好像吃了一驚,連忙說,“沒關係,這兩天我有地方住。不知道後天……”

“這兩天就住下吧!”豐毅用決定的語氣說,“後天一早,我們就出發。”沒等徐北喬說話,豐毅便一伸手,將電話交給助理TONY,說,“照顧好徐先生。”

TONY一恭身,接了電話,快步走出會議室。

“徐先生您好,我是豐先生的助理TONY。”

徐北喬握著電話嘆了口氣,“找兩個人來,幫我搬家。”

不管豐毅的投資公司怎麼樣,顯然在香港這片地界上,人家是比自己有辦法的人。好像沒過多久,門鈴就響起,連響起的聲音中都透著禮貌和節制。

徐北喬開了門,TONY再次介紹了自己,身後還跟著兩個小伙子。徐北喬一點頭,虛掩著內室的門,指了指玄關處的箱子。等他最後拎著自己的隨身軟箱下了樓,才發現TONY弄來了兩輛車子,一輛專門運貨,一輛專門坐人。搬箱子的兩個小伙子開著車子先走了,TONY等著徐北喬將公寓鑰匙交給物業,站在車旁為他打開車門、護頭。


徐北喬一開始還不習慣,但後來想想這是自己“未婚夫”的助理,享受這樣的待遇也就開始坦然。隨即想到豐毅在電話中流露出來的強硬和鐵腕,不覺又有些擔心。不過好在,再怎麼難相處的人,也不過是一年時間。

同樣在中環,炙手可熱的花園公寓在夜色中閃爍著霓虹光芒。TONY引著徐北喬出了電梯,進了門,發現此前的10個箱子已經整整齊齊地碼在了客廳一角。

“這是我的電話。”TONY將名片放在茶幾上,“有什麼需要,徐先生請通知我。”

“多謝!”徐北喬微笑。

“很高興能為徐先生服務。”TONY臉上掛著微笑,又掏出鑰匙放在桌上,“這是公寓的鑰匙,請您收好。豐先生今晚不會回來,請您安心休息。”

徐北喬抬眼看了看TONY,覺得他表現得實在是謙恭,當然,只是表現得而已。

TONY剛要離開,邊聽徐北喬問,“認識單行道嗎?”

“什麼?”

“一間酒吧,就在酒吧街。”

“呃……徐先生是要……”

徐北喬一笑,“方便的話,送我過去。”說著,他抓起茶幾上的名片和鑰匙,塞進隨身的軟箱中,拎著箱子走出門去。

TONY的目光掃了掃徐北喬拎在手中的箱子,沒說什麼,問清楚了路線,順順當當將徐北喬送到了“單行道”的門口。

香港社會,保守的時候保守,開放的時候開放。酒吧街上,GAY吧不少,“單行道”是近幾年才火起來的。據說老闆在內地許多城市都有分店,清一色的GAY吧,也許是有了經驗,酒吧是開一個火一個。與外界鮮少聯繫的徐北喬對這裏倒是熟悉,因為幾個學生時代認識的朋友將這裏當成了據點。

拎著箱子進門的徐北喬惹人注目,幾乎是一進門,就聽見齊齊在一片舒緩的音樂聲中叫喊自己的名字。徐北喬左右看看,一對對情人依偎在一起低聲呢噥,單身的男子也在不斷尋找419的對象,今晚的“單行道”,主題是柔情。

“北喬哥?”齊齊驚訝地看著徐北喬手裏的軟箱,募地又迸發出一連串的咒駡,“我操他李靖!他憑什麼讓你打包出來?他還有沒有良心?!”

徐北喬拍拍齊齊的肩膀,“稍安勿躁!你忘了?房子在我的名下。”

“那你……”齊齊明白過來,“是啦!還住在那裏做什麼?北喬哥,今天你跟我睡!”

看著齊齊又吐舌頭又眨眼的樣子,徐北喬笑了,剛坐下,旁邊的劉錚就遞上一杯度數不高的酒精飲料。徐北喬看了看他,笑容裏有些尷尬。劉錚是李靖公司的人,以前是專門負責徐北喬的設計助理,自從和李靖的事情爆發,兩人還是第一次見面。他跟齊齊在一起不奇怪,齊齊這個人,跟誰都能混個自來熟。

齊齊看看徐北喬,又看看劉錚,搖搖大喇喇踩在酒桌上的腳,“劉錚已經從王八蛋那裏辭職了。”


徐北喬疑問地看向劉錚。劉錚一笑,“原本就是徐先生的助理,這份工作不錯,想一直做下去。”

徐北喬有些傻眼,“我……”

齊齊纖長的手指拍到徐北喬的肩膀,指甲不但修整得圓潤漂亮,還塗上了可愛的顏色,“哥!你別告訴我你這麼有才華的設計師,就只會被那個王八蛋利用啊!我早就看不慣他用你的設計捧紅自己的人,現在好了,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咱們徐北喬大設計師也應該出道了!”

徐北喬心中一痛,低下頭,一眼又看到齊齊搖晃在酒桌上的腳,同樣漂亮的腳踝,同樣顏色的指甲。一笑,齊齊這孩子就是這樣,渾身上下精緻得不得了,臉蛋漂亮,身材又好,不算爺們兒,但也絕不娘C,誰看了都會覺得這只是個有脾氣的男孩子。招人疼,但需要降伏。

“說什麼呢?這麼沉重?”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徐北喬轉頭,便見西裝革履的周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徐北喬也是一笑,“英俊瀟灑不是錯,但英俊瀟灑的一位直男在GAY吧招搖,就是你的不對了!”

周正人如其名,長得也十分周正。同樣是搞設計的,不過擅長工程設計,和張靜好是合伙人,當然,兩人之間的曖昧也常是圈內人的話題。陰差陽錯的,周正也成為徐北喬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上個廁所這麼長時間!是便秘啊還是有豔遇啊!”齊齊對帥氣的直男向來不客氣。

周正笑著坐下,“每次來這,最痛苦的就是上廁所。真是什麼乾柴烈火的聲音都能聽見!”

齊齊哈哈大笑,又說,“周哥,你說!北喬哥要是開始設計工作室,會不會火?”

“那還用說!”周正看向徐北喬,“有想法?”

徐北喬也笑,“還沒有那麼大的想法,劉錚的薪水還不知道在哪里呢!如今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

徐北喬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幾人就算是想不提李靖的背叛,也無從回避,只好閉口不言。

正在空擋,一人拎著酒瓶踉踉蹌蹌地走過來,摔坐在周正身邊,口吃不清地說,“千萬……千萬不要跟拉拉結婚,她們是會變的……”

這人大家都認識,酒吧多年的常客,人稱阿崗,和伴侶阿凱從內地到香港,兩人過了十幾年。可惜,現在的“單行道”裏,只見阿崗,不見阿凱。

“她要我和阿凱分手,不然就告訴我父母……”阿崗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和阿凱在一起十幾年啊!怎麼分?!怎麼分?!”

別人沒說話,齊齊重重將酒杯頓在桌上,“啪”地一響,“還怎麼分?既然去結婚生孩子,就料到有今天!阿凱現在還理你嗎?人家早就跟你分了!”

阿崗一愣,接著眼淚噗噗掉出來,“十幾年的情分……十幾年的情分……”

看著阿崗,徐北喬募地一陣心酸。原本以為兩人10年的感情已經經歷了風雨,哪曾想,那只是沒有碰上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