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痛傷

阿崗在“單行道”裏就是一個悲劇,每一個到“單行道”的新人首先聽到的就是他的故事。沒人轉述,每一次,都是他主動找上人家,說一句,“千萬不要跟拉拉結婚。”

阿崗和阿凱是一對GAY,阿崗跟拉拉結婚,雙方的計劃都很好。結婚了,家裏沒有壓力了,誰也不管誰。結婚一年後,拉拉覺得沒有孩子也難以交待,便又商量,兩人生個孩子,就能徹底擺脫家庭和社會的壓力。哪知道從懷孕那天起,這位拉拉的變化也就開始了。也許是母性發作,她開始嚮往“正常”的家庭生活,等孩子生下來,她不但將自己的女朋友全都斷絕,還擺明瞭要求阿崗

回到正軌。

“我是男人啊,怎麼可能忍得了?”阿崗常常哭訴,“拉拉能變回去,你聽說哪個同變回去了?”

變不回來?可以!一夜情可以!不固定可以!但就是不能跟阿凱在一起!不然就告訴你爹媽,看看兩個老人能否承受得住這個打擊!

“十幾年的感情啊!”阿崗總是放在嘴上。

現在的“單行道”裏,只有阿崗,沒有了阿凱。阿崗也不受同志圈的待見,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阿崗都是屈從於社會壓力、自私自利的典型。既然結婚生孩子去了,那還到這個圈子裏混什麼?!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光想著自己倒黴,遇上個會變的拉拉,就沒想過結婚、生孩子會給阿凱帶來多大傷害?

齊齊從來不多說自己,但看他對負心、背叛深惡痛絕的態度就知道,怕也是經歷過刻骨的痛。他斜眼看了看阿崗,抬手召來waiter,厭惡地指指,“讓他到別處耍酒瘋!”

waiter架著阿崗走了,四個人的卡位上又安靜下來。徐北喬知道朋友們是想讓自己開懷,但他也知道,他們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被拋棄的那個無疑是可憐的,不會因為幾句話就變得不可憐。

沉默了一陣,徐北喬說,“我把房子賣了。”

大家聞言驚訝。

徐北喬又說,“房子裏的東西還在,你們要有看得上的就搬走。明天舊貨公司就上門了。”

三人愣了片刻,就聽齊齊“切”了一聲,“那些晦氣的破爛,誰要?”

“對!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劉錚附和著舉杯。幾人碰了碰杯子,喝了口酒,複又沉默。

良久,周正問道,“房子也賣了,你有什麼打算?”

“跟我睡!”齊齊口無遮攔,“老子100平方米的豪宅,養得起你!”

徐北喬笑了,“我有地方去。”跟了金主就要有所收穫,這是齊齊常常教育圈內小孩子的話。到了分別的時候,情啊愛啊都是假的,就算是得不到所愛的人,也要得到所愛的人的錢,不能一無所有、吃不飽穿不暖地悲痛逝去的戀情。這麼想想,自己是不是也算合格呢?好歹還有一套房子。


齊齊看了看徐北喬,遲疑地說,“哥,不是我說你,你賣房子幹什麼?你自己搞設計的,重新裝修一下,還不是一樣住?你賣了房子再買,就難找那麼好的地段了。”

“我自有打算。”就要結婚了,有房住,有飯吃,有男人看,還要房子幹什麼!徐北喬苦笑,在李靖還沒成為別人的丈夫之前,自己就要先結婚了。如果說這是報復,那真是卑微到可憐的報復。李家也許會驚訝吧!原本一個任人搓揉的孤兒,也會用另一種方式打李家的臉。

齊齊重重嘆氣,又問,“那王八蛋的爹媽,就沒說什麼?”話一出口,旁邊的劉錚就碰了齊齊一下,齊齊癟癟嘴,“我就是氣不過啊!”

徐北喬安撫地拍拍齊齊,“氣不過有什麼用?說我不是女人,說我不能為李家傳宗接代,這些他們5年前就知道,可就是還能拿出來做理由。5年前,說要斷絕對李靖的經濟支持,5年後,我們把設計公司開得紅紅火火。5年前,說這種離經叛道的事情我們堅持不下去,可我們在一起已經10年了。”

“真他媽一家子王八蛋!”齊齊罵道,“喝什麼飲料?這時候就應該喝烈酒!”

徐北喬面前很快就擺上了一排伏特加,他笑著吞了一杯,又說,“李靖王八蛋,跟人家爹媽沒關係。我不是心痛,齊齊,我不是心痛,而是失望,徹底的失望,對人失望。”

齊齊也難得地沉默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悶頭幫著徐北喬喝伏特加。

周正深吸一口氣,“設計行業,不少人都收到了李靖的喜帖。”

徐北喬一笑,從貼身的衣袋裏拿出了張大紅帖子在指尖搖擺,齊齊一把抓過去,打開念道,“李靖、榮熙新婚志喜?一對狗男女!”說著就要動手撕,被徐北喬一把攔住,搶了回來,“你撕了,我怎麼去啊!”

“你還去啊!”齊齊高叫起來,惹得其他卡位的酒客紛紛轉頭。

徐北喬笑著又吞了一杯烈酒,“這麼值得紀念的日子,少了我怎麼行?再說,這可是榮熙屈尊降貴親自送到我手上的。”

齊齊恨恨地咬牙,“榮熙這個臭娘們兒!我就不信李靖那個王八蛋對著女人也硬得起來!”

徐北喬“呵呵”笑了,幾杯烈酒下去,頭開始眩暈,但是感覺越來越好。拉住齊齊的手,他說,“別忘了,這世上除了你北喬哥,還有偉哥……”

齊齊他們把這當成徐北喬失戀訴苦大會,可徐北喬自己知道,就算是朋友,也有很多話不能說、說不出來。痛苦是可以感知的,失望卻是那無底深淵,空渺渺,什麼都撈不起。

沒指望能跟李靖過一輩子,那個男人懦弱的脾性自己知道。但就是貪戀著,希望能多一天是一天。一天一天的加在一起,就變成了10年。10年也好啊!如果10年能給自己留下美好的回憶,就算是分手,那也將是自己前進的動力。曾經一遍遍對他說過,我不會為難你,一次次提醒,如果分手,就請直說。可到最後,李靖還是讓自己變成了個笑話。

徐北喬笑呵呵地喝著酒,看著齊齊和劉錚吹牛打屁,心底涼颼颼的。

他想不明白,10年的感情為什麼還換不來起碼的尊重,為什麼連最後的慈悲李靖都吝嗇於給。一定要他徐北喬如此屈辱,一定要他沒有尊嚴。還記得珠光寶氣、香氣襲人的榮熙站在自己和李靖家中的客廳,在那環顧四周的輕蔑眼神之後,芊芊玉指夾著喜帖遞過來。在打開的一瞬間,徐北喬就知道,一切都已土崩瓦解,甚至能聽到那碎裂的聲音。


“李靖他不好意思,只有我親自送過來,還請徐先生光臨啊!”榮家大小姐的聲音被娛樂雜誌形容為“玉音”,當時徐北喬想,沒錯,聲音真好聽。

榮熙走了,徐北喬坐在沙發上整整一夜。沒有李靖,也沒有電話,用腳趾頭也能猜出李靖為什麼突然說要出差,接著幾天沒有聯絡。這是幹什麼?沒有解釋,沒有爭吵,是讓自己知難而退?

齊齊又端起一杯酒,“北喬哥,分手就分手!沖你的人品相貌,還怕沒男人?”

分手?徐北喬茫然拿起酒杯碰上去,心裏就好像多了個沙漏,唰唰幾下,心就空了。10年的感

情,那個男人連一句“分手”都沒對自己說。曾經再美好的記憶,都因為這個結局而變得虛假可笑。也許有人會強撐著說什麼不後悔,但徐北喬知道自己不是。從看見榮熙的那一刻就開始後悔,等到李靖的手機關機、號碼銷掉,他才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不是怕付出,而是怕自己看錯了人,10年的付出到最後竟然只有三個字——不值得。徐北喬笑著又乾掉一杯,這些天,哪怕是他在機械地收拾東西、賣掉房子,甚至在睡夢中都想問李靖一句話,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說一句,“徐北喬,我們分手吧!我想結婚了。”一句話而已,就成全了10年的美好,也保留了自己的尊嚴。但是沒有。沒有那句話,有的只是自己的傻。

房子,那是必須賣掉的。既然不能將記憶從腦袋裏挖走,那就讓自己眼不見心不煩,從此形同陌路,兩不相欠。

可能真的已經很晚了,徐北喬已經不知道眼前齊齊的嘴一張一合在說什麼,但知道是劉錚和周正一左一右扶著齊齊和自己往外走,齊齊還動不動推開周正,扒著自己不放。

被齊齊帶了一個趔趄,馬上就被劉錚扶住,徐北喬呵呵笑著,幾個人,東倒西歪地出了“單行道”。正走著,徐北喬只覺得扶著自己的劉錚猛地站住,然後就聽有人有禮貌地說,“徐先生,豐先生讓我接您回去。”

徐北喬茫然地看著來人,來人又說,“我是豐先生的助理TONY,徐先生不記得了?”

“TONY?”徐北喬認出來,可不就是載過自己的TONY?“你怎麼在這?”

TONY一笑,“豐先生擔心徐先生,讓我送您回家。”

徐北喬站直了身子,“你……一直在這?”

TONY依舊是不卑不亢的笑臉,“是的。徐先生跟我來吧!”

“哦。”徐北喬左右看看齊齊、劉錚和周正,擺了擺手,“我先走了。”

“不行!”齊齊又撲上來,“你房子都賣了還有什麼家?說好了今晚你跟我睡!”


劉錚和周正都滿腦袋黑線,齊齊說話從來都惹人遐想。徐北喬也抱了抱齊齊,“是啊,要不我去你那裏?”

“徐先生!”TONY很自然地將劉錚手中的軟箱接到手裏,又一手扶住徐北喬,“回家晚了,豐先生是要擔心的。雖然是告別單身PARTY,但要注意身體,不能玩通宵啊!”

徐北喬沒有反應,跟著TONY走,卻被劉錚伸手攔住,“什麼告別單身PARTY?”

TONY一笑,“徐先生就要和豐先生結婚了,等註冊了回來,會再招待大家的。”說完,扶著徐北喬轉身就走。剩下的三個人,除了齊齊繼續高唱之外,劉錚和周正都愣在了原地。互相看看,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匪夷所思,“結婚?!”

放下最後一份文件的同時,豐毅也接到了TONY的電話。並不是擔心只見過一面的准伴侶,而是不想在結婚前?S出什麼夜宿他床的事端。原本不想回公寓的,看了看時間,豐毅還是收拾了東西,開車回去。

開門進去,感應燈自動亮起,豐毅首先看到的就是擺在玄關的10個紙箱,越過紙箱進到客廳,靠牆放著一個陌生的隨身軟箱。

豐毅邊走邊扯開糾結在自己頸上的領帶,將西裝外套扔在沙發上,剛坐下,便聽見廚房裏有響動。過去一看,一個人拿著杯子坐在地上,身上的襯衫鬆鬆垮垮,頭深深低垂。

“徐北喬?”豐毅走過去,蹲下身子,看了看他手裏的空杯子,推推他的肩膀。

徐北喬抬起頭,茫然看著豐毅,不但滿臉是淚,而且眼淚還在一串串地往下掉。豐毅撇了撇嘴,“想喝水?”

徐北喬遲鈍地將杯子送到自己嘴邊,豐毅一把將杯子搶下,“稍等。”等倒了水再回來,徐北喬還是離開前的樣子,眼淚一雙一對地往下掉。

豐毅第一次見到有人這樣哭,沒有聲音,但卻讓見到的人無不深刻地感到這刻骨的傷心。有時候,默默地流淚才是真傷心吧!不必用嚎啕的聲音助長自己的威勢,不必用橫流的涕淚標榜自己的可憐。這個人哭,只是因為傷心而已。不像費明,不論哭笑,都帶著華麗的成分,讓人看了驚心動魄。

豐毅遞過杯子,徐北喬溫順地接過,一口口喝著。

“哭有什麼用?”豐毅語氣柔軟,“跟你好了10年都要離開,只能說明兩件事。一是他不再愛你,二是有種誘惑比10年歲月更加重要。”

徐北喬茫然地抬頭看著豐毅,好像沒明白他在說什麼。

豐毅從他手中拿走杯子,雙臂插進他的腋下將人扶起,走向客臥。將徐北喬放到床上,猶豫了一下,豐毅又到浴室拿了沾水的毛巾進來,將徐北喬的滿臉淚水擦乾淨,才關門離開。

也許今天是兩人第一次見面,但當豐毅得到徐北喬的名字後第三天,關於這個人的資料就已經擺在了他的桌上。孤兒,名牌大學設計系畢業,畢業了6年卻沒有拿出過一個設計。跟同性戀人生活在一起,而隨著人家權勢的增長,被拋棄是遲早的事情。背景單純,經歷簡單,恰逢其時。更給人驚喜的是,他的10年戀人是李靖。

當初,豐毅對張靜好就提出過要求,要居家、懂事、有素質,身材長相還不能差了。最好還要弱勢,結婚是要完成自己的計劃,可不是給自己找一個定時炸彈的。見到徐北喬,豐毅覺得不錯,各種條件都具備。身份證號已經拿到,機票也已經定好,妹妹和朱浩已經到了LA並且預約了登記時間。現在徐北喬也在自己的公寓裏,萬事俱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