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求援

豐毅說的“好戲”,很快便在香港上演。

只要打開電視,幾家主要頻道就都會出現“豐氏百貨感恩促銷”的廣告,走在街上,發傳單的小弟小妹會“駐紮”在主要的居民區,見到女人,不管年紀大小,通通塞進人家手中一張。就連劉錚上門,都笑著將傳單遞給徐北喬,說豐氏的宣傳真是做到了家。

徐北喬認真看了看,覺得豐氏的促銷力度真是誘人,宣傳聲勢也十分浩大,有心去給自家捧捧場,但打開衣帽間,自己所有的衣服鞋帽全都變成了手工訂制,和豐毅的衣物擺在一起,再也看不出有什麼差別,以前的那些都被張嬸分批捐贈了,也實在沒有必要去百貨擠那洶湧的人流。

再過幾天,徐北喬發現豐氏百貨的行動延伸到了財經新聞,短消息說豐氏在兩個商業圈挑起了價格戰,長消息說,豐氏百貨的廣告已經打到了深圳、廣州和珠海,內地的旅行社也提前就開始了“香港購物季”路線,其中重要的一站就是豐氏百貨,超低空的折扣引發了內地居民的赴港熱潮。

看著屏幕下方明晃晃的“熱潮”二字,徐北喬心說新聞就是喜歡誇大。估計熱潮算不上,不過口岸城市一天過港的人數增多不少怕是真的。

再過幾天,報道中多了中垣百貨的名字。大概意思是中垣剛剛開幕的新店,在豐氏實力雄厚的競爭下,不但沒有開門紅,而且就要開門“黑”。中垣百貨的地下停車場每天都車滿,可惜,顧客不會直接電梯上樓在中垣採購,往往是這門出,那門進,沒辦法,豐氏百貨的地下車場眼下是擠也擠不進去。

中垣沒有束手待斃,也緊急推出了跟豐氏同樣幅度的優惠。但第二天,豐氏便把折扣又下降了5個百分點。於是,10年來最大優惠力度誕生了。兩個位置稍偏的商圈,平日客流本來有限,如今卻吸引了幾乎全港的換季消費。其他百貨還好,不同的商圈總有固定的客流,而且豐氏並未五店齊發。相比之下,中垣就倒了黴。

難得在百貨業也出現這麼激烈的競爭,財經記者們立即分頭採訪了焦點人物。徐北喬看著豐毅在電視上的形像,覺得就算是支持帥哥,香港的家庭主婦們也應該到豐氏去消費。接著鏡頭一轉,李靖在屏幕上出現,徐北喬愣了幾秒,平靜地將電視關掉。托著茶盤給張嬸送下樓去,然後決定把最後一套婚房的階段性設計方案拿出來。

李家夫婦都是60歲的人了,但素來講究保養,看起來不過是50出頭。眼下兩人看著電視,神態卻真的顯出蒼老。

李父看著兒子在電視上侃侃而談,故作鎮定的表情下面是心虛膽寒。一個打折季的挫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被豐氏盯上。

一個月下來,原本獲利頗豐的打折季破天荒地虧損,而且對面豐氏還有長期抗戰的準備。借機發放的會員卡給足了優惠,固定客戶被分去不少,對面的銷售經理還透出話來,豐氏的優惠將是長期的。

消費市場的蛋糕就那麼多,你多吃一口,我就少吃一口。你全都吃光,那我就沒的吃。百貨公司又不像擺地攤,行市不好可以搬走。在這裏,明晃晃的大樓蓋起來了,員工和貨品進駐了,想走?怕是要壯士斷腕。

李家不是壯士,沒有斷腕的勇氣;中垣也不是壯士,沒有斷腕的實力。

李母呆坐了一會兒,抬手開始撥電話,撥通了只說一句,“兒子,你馬上回家一趟。”

“叫孩子回來幹什麼?”

李母瞪了李父一眼,“幹什麼?想辦法唄!這件事,非要他親自出馬不可。”

李父皺眉,“你是說……”

“讓他親自去找那個徐北喬。”李母說,“不看僧面看佛面,這個面子好歹他得給。”

李父想了想,搖搖頭,“你太天真了,這個面子,人家憑什麼給我們?”

“他憑什麼給我面子?!”李靖的反應與李父相差無幾,“當年羞辱他的是你們,現在拋棄他的是我,媽咪,你還想讓他給我們什麼面子?這個時候,他不踹上一腳就不錯了!”

比聲音大小,李母不怕,“你怎麼就知道現在的情況不是因為他?!好好的,豐氏為什麼偏要跟我們打對台,還一出手就往死裏打?我們李家欠他什麼了?好吃好喝養了10年,現在跟我們翻臉了?”

“什麼養了10年,北喬他有才華,設計公司是他一手拉起來的,你們切斷經濟聯繫的那幾年,是他在養我!”

“啪”地一聲,李靖就挨了母親一個耳光,李母氣得聲音發顫,“他養你?我養了你20幾年,你說走就走,為了個男人傷父母的心,你這個不肖子!”


李靖和李母站著,眼神對峙,都激動得眼圈發紅。

“好了!扯那麼遠做什麼?!”李父一拍桌子,“ROSE那邊怎麼樣了?”

李靖咬咬嘴唇,“ROSE之前得罪了豐毅,榮家已經求了情,這次不想再出面。ROSE自己聯絡豐太太,但豐家先生和太太在海上游輪度假,聯繫不上。”

李母深吸一口氣,坐下來,對李靖說,“你馬上去見徐北喬。”

李靖苦笑,“我沒臉見他。”

李母也不再吵,“你不去,那我去。我這張老臉可以不要,比不得我尊貴的兒子。”

“媽咪!”李靖一臉痛苦,“您不要逼我!”

李母看著李靖,“只有兩個選擇,兒子,反正以後家業都是你的,你可以自己選。去,勸他讓豐氏鬆鬆手;不去,看著幾年之內,香港不再有中垣百貨。當然,還能剩下一棟樓出租,你可以衣食無憂,你爹地和我,一輩子的心血沒了就沒了吧!”

李靖受得了父母的大聲呵斥,卻受不了母親哀傷平緩的語調,“媽咪啊……”

三人在客廳靜默良久,李靖終於拿出電話,找出徐北喬的號碼,手指發顫地摁了下去。

工作室裏,徐北喬一手拿著筆,一手拿著手機,正在發呆。

手機鈴聲急促地響著,上面搖晃的名字讓人發暈,徐北喬好像在看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因為屏幕上閃爍的名字是“李靖”。

直到鈴聲斷掉,徐北喬才晃過神來,緊接著,手機又響。

“喂?”

“北喬?”

“是。”

“我是李靖。”

“有事?”

那邊好像深吸了一口氣,“我們能不能見個面?”

徐北喬握緊了手中的鉛筆,“有事就在電話裏說吧!”

“這件事情,還是見面說好。”

“可是我沒有時間。”

李靖一陣躊躇,終於說,“是……關於豐氏百貨的事情。最近豐氏一直在打壓中垣……”


徐北喬閉了閉眼睛,心中發苦,打斷他說,“我從來都不干涉VINCE工作上的事情,也不懂。你有事不妨直接找他。”

“北喬……”

“再見。”

徐北喬掛掉電話,看著眼前接近完成的圖樣,忽然覺得,今天完成初樣將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心亂了,沒有了幸福的期待,婚房說不定會唄自己設計成靈堂。安靜地放下筆,徐北喬出門來到花園,信步走著。

自己窗前的那叢玫瑰開得蓬頭垢面,但香氣襲人。藏在低處的花蕾含苞未放,美則美矣,但沒有花香。

“徐少爺,您在散步啊!”阿方扛著把大剪刀過來。這位徐少爺性情溫和,看見在豐家幹活兒的人,都會笑著打招呼。

“你要剪枝?”徐北喬饒有興趣地端詳那碩大的剪刀。

“是啊!”阿方說,“修修剪剪,陽光和空氣在能照顧好花叢,花也能開得漂亮。”

徐北喬笑著點點頭。早就想出來看看阿方是怎麼工作的,眼下正好有時間。阿方在徐北喬的注視下有些尷尬地開始幹活兒,徐北喬一邊跟他聊天,一邊看,聊著聊著,阿方也輕鬆下來,一個小時過去了,徐北喬就好像在戶外上了一堂園藝課程。

“徐少爺!”好像有人在叫。

沒等徐北喬反應過來,阿方便答應,“徐少爺在這裏呢!”

不一會兒,張嬸找過來,“徐少爺,您有客人。”

徐北喬沖阿方擺擺手,起身跟著張嬸走,“是劉先生?”

“不是,是另一位先生。”

徐北喬想了想,不禁微笑,那一定是齊齊。劉錚來了幾次,齊齊都沒跟來。昨天還給他打電話詢問,那小子就支支吾吾不肯說,今天還不是過來了?

走進客廳,一見來人,徐北喬輕鬆的笑容立刻就僵在臉上。

李靖見到徐北喬,神情也十分尷尬,“北喬,是我。”

兩人站著對視,直到張嬸準備好了茶點,過來詢問,“徐少爺,花園陽光真好,不如……”

“就在這裏吧!”徐北喬冷著臉說,“您也不用回避,陪我們坐坐。”

“哎喲,少爺們談事情,我在邊上就好。”張嬸招呼幫傭將茶點擺上茶幾。

徐北喬端起茶。抿了一口,“有事說吧!”

李靖見徐北喬冷淡的樣子,如坐針氈,按照本心那是想立刻就走,但想到家裏的父母,還是忍了下來。嘆著氣,說,“一個月來,豐氏都在針對中垣。整整一個打折季,中垣居然被打壓得虧損。”

徐北喬看了李靖一眼,“我先生的事業,我向來不過問。不過豐氏百貨這次是大動作,針對的也不只是中垣吧!”


李靖苦笑,“5家豐氏百貨,豐毅只挑了兩家。這兩家所在的商圈,大的百貨公司除了豐氏就只有中垣一家。若說豐毅是無心之舉,我不信。”

徐北喬放下茶杯,看向李靖,“就算是有意的,這個市場尊重商業競爭,你們實力不夠,反倒來怨競爭對手?”

李靖很少見過一向溫柔的徐北喬對自己如此公對公地說話,不禁咬咬嘴唇,“若只是打折季,我們不怕。但豐氏那邊已經傳出話來,價格戰要長年打下去。看樣子是中垣不倒,就不會收手。這在百貨業是非同尋常的競爭,所以……”

徐北喬看著李靖,“所以,你們就以為裏面是我在搞鬼,整垮中垣來報復?”

“沒有!”

“還是你們以為,豐家召來的一個男媳婦就能做這麼大的主,改變豐氏的策略?”

“不是這樣……”

“還是你們以為,我會為了曾經拋棄我的舊情人,向接納我的合法伴侶求情,讓他改變注意?”

“北喬……”

“如果都不是,那你來做什麼?”徐北喬盯著李靖,看著他一時間無所適從的樣子,奇怪自己是如此的平靜。

“李靖,我從沒想到我們之間,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話說出口,徐北喬心中一陣難過。

李靖已經紅了眼圈,仰起頭,竭力將淚水忍回去。

“你是怎麼了?我是怎麼了?我們是怎麼了?”徐北喬說,“來跟我說這些事,應該不是你的本意。但你還是來了。你會做跟你意願完全相反的事情,卻還想得到別人的理解,你太貪心了。”

李靖低下頭,眼淚終於滑下來。

徐北喬幽幽地說,“從你說要出差開始,幾個月了,婚都結了,卻吝嗇給我打一通電話說分手。這是你第一次主動找我,卻想讓我跟我的愛人求情。李靖,是你變了,還是我一開始就看錯了?我真的想不通。”

李靖抹掉了臉上的淚,“是我沒有勇氣,敢做不敢當。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的,但我又怕自己變成始亂終棄的壞人。總覺得,讓你自己知道,對我來說會更容易。我也很痛苦……”

“讓我自己知道,然後知難而退?”徐北喬失望地看著李靖,“你讓我覺得,10年來,我愛了一個陌生人。”

“北喬,對不起……對不起……”李靖捧住了臉,“相信我,我盼著你幸福。而我,是永遠都不可能得到幸福了……”

“你走吧!”

沉默一陣,李靖起身出去。

徐北喬看著桌上尚未涼透的茶,覺得心如死灰般靜默。死心的瞬間,就好像壓住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也許稻草本身無關緊要,但卻真的已經足夠了。李靖親手將最後一根稻草帶了來,10年感情戛然而止,劃上了句號,關上了大門,一切都結束了。

徐北喬猛然覺得壓在心頭的重量不見了,雖然心空了,但一身輕鬆,即使還帶著點疲倦之後的匱乏。

起身走上樓梯,一抬眼,見豐黎正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