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照拂

徐北喬這個人,他給的溫暖是淡淡的,一絲絲地滲透,他給的拒絕也是溫吞的,一點點地疏離。好像無論做什麼,都循序漸進。但這並不是為了別人,而是在給自己緩衝、適應的過程,好像怕自己承受不住突然的變化。雖然,這樣的變動,在並不算長的人生中,已經出現了好幾回。

豐毅能感受到這種緩緩的疏離。那件事情之後,徐北喬再不曾提起,除了最初的一段時間注意手傷,好像事情就不曾發生。一次豐毅找到機會說對不起,也被徐北喬有意岔過。然後,一切好像和以前一樣,又好像開始不一樣。

徐北喬做著以前每天都在做的事情,但說話的表情,相望的神態,甚至睡覺的姿勢都在表明著疏離。就算是劉錚過來請,他也出去不了幾次。大多數時間坐在工作室裏,筆下畫出一張張的設計圖。

據說劉錚十分本事,已經將集結成冊的“橋”設計經典案例印了出來,經過客戶同意,將業主的名字寫了上去,不管是普通小民,還是名媛貴婦,都成了“橋”設計的免費招牌。即使業務越來越多,靠著徐北喬埋首在工作室裏的一隻筆也能顧得過來。

再然後,是人瘦了。豐毅知道是為什麼,但卻不知從何說起。時間越長,就越難以啟齒。

那天的化粧室裏,助理提起化妝箱的時候驚呼有血,豐毅眉頭一皺走過去看,只見星星點點的血先是劃了個弧線,然後在一處聚集成小小的窪。再轉身看費明,助理的紗布加上冰塊,血已經止住了。驚慌過後,人們也看清楚了,費明頭上不過是開了一處小口,人又十分精神,料想沒什麼大事。

豐毅走過去,坐在費明身邊,“你是故意的。”不是問句。

費明看向豐毅的眼神毫不退讓,“心疼了?”

豐毅皺眉良久,“這不關他什麼事。”

“哼!”費明冷冷地說,“那就是關你的事了?你給了他錯覺和希望。”

豐毅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好像在平穩自己的內心。拍拍費明的肩膀,“我先回去,晚點打電話給你。”豐毅起身離開,沒看到費明隱隱紅了的眼圈。

豐毅在外面轉了幾圈,見豐黎的拉風車子不見,料想徐北喬正和豐黎在一起,才開了車回家,卻沒想到,連榮勝影藝的電話都到了很久,豐黎才帶著徐北喬回來。

徐北喬站在那裏聽著父親的訓斥,豐毅卻在不著痕跡地觀察那人到底傷到了哪里。卻直到夜已深,給費明打過電話,才輕輕推開工作室的門,看著睡著的徐北喬,和包紮細緻的手指。外衣落在地上,豐毅拾起,募地被躍入眼中的血色驚到。已經乾涸的血跡顏色發深,沾染了一大片衣擺。豐毅站在原地坐了幾個深呼吸,才將衣服拿走,換了條毯子,蓋在徐北喬身上。

幾天之後,豐毅才發現,徐北喬傷的不只是手指,還有心。

豐黎也開始變得奇怪。以前是一日三餐和家人都不同步,張嬸就總是嘟囔著“小少爺好像跟別人有時差”,但自從豐氏夫婦游輪旅途回來,人就乖了很多。每天按時上班、下班,很久沒有夜不歸宿,就連出去喝酒的時候都少了許多。

尤其是早上,幾乎是掐著點兒,徐北喬這邊早餐一做好,豐黎就施施然下了樓。原本喜歡簡單爽口的西餐,現在對曾經抱有懷疑的“徐記米粥”也相當的接受。豐家的早餐漸漸衍變成徐北喬照顧兄弟兩個,張嬸照顧豐氏夫婦。但張嬸常常看著兄弟兩個並排吃飯的樣子很開心,也早早起來,邊忙活,邊跟三位少爺說話,可惜,徐北喬的話並不多。


徐北喬也覺得日子不錯,甚至懷疑是否真的有神明的存在。那天早晨,手指的悶悶疼痛讓自己在晨光中醒來,一眼就看到了設計好、掛在牆上的大圖,由此仿佛忽然找到了自己最應該在意的方向。

想了想,自己雖然受了點委屈,但還真沒什麼好抱怨的。記得有一次,自己在心中祈禱,希望從天而降一個魅力非凡的帥哥,成功地俘獲自己,就算是得不到回應也好,起碼心中的病毒換了一個,只要不是李靖就行。現在看來,天上路過的神明聽到了自己的願望,就近實現。如今再想李靖,就好像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這樣好。徐北喬想,就像《倚天屠龍記》裏找胡青牛求醫不成的俠客,張無忌出手,雖然拙劣,但也是“疼比癢好”。

就算是“疼比癢好”,但就是那點疼,也總要人忍受。

其實已經醒了,但身邊躺著的豐毅剛巧不踏實地翻了兩次身。徐北喬知道,他快要醒了。不願在私密的空間裏對視,徐北喬閉著眼睛裝睡。果然不久,豐毅的呼吸就變了節奏,接著一個慵懶的呵欠,他醒了。

在床上清醒了一會兒,豐毅輕輕起身,看著背沖自己的徐北喬,忍不住輕輕推推,沒有動靜,才慢慢托起他的左手,借著晨光看去。一條白印橫貫在三隻指腹上,輕按下去,能感到明顯的硬度,那是肉眼看不見的裏面的傷痕。豐毅嘆了口氣,再輕輕放下,輕手輕腳地換了衣服,出門晨練。

門剛一關上,徐北喬就睜開眼睛,眼中帶著些微詫異和迷惑,抬手看了看,一個星期前徹底拆線,癒合得很好。護師也曾慶倖,這麼深的傷口沒割在手指的關節。但就像醫師說的,還是免不了留疤。一道白白的印子,執著地宣稱這段剛剛動心就無疾而終的感情。看來沒有什麼是發生過後不留痕跡的。豐毅怎麼會知道?徐北喬已經不想追究。

起床,將自己收拾停當,下樓,開始每日一餐。一段時間以來,自己的熬粥水準大大提升,品種也從單一的蔬菜粥,變成了如今的“每日一粥”,感謝豐黎的捧場和張嬸的陪伴,雖然豐黎依然對把雞蛋泡進粥裏的吃法表示厭惡,張嬸也很嘮叨,但畢竟讓自己免去和豐毅單獨相處的尷尬。

“好香!”

徐北喬攪著南瓜粥,忽然聽見豐毅的聲音,一愣之後,給了個溫和的笑容,“很快就好。”

這是豐毅刻意早回來,刻意打的一個招呼。豐毅一邊沐浴一邊想,也許是習慣了徐北喬淡淡的溫暖,他有意的疏離讓人覺得越來越難熬,會讓人想方設法去打破。

等豐毅下樓,豐黎已經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了。徐北喬拿起勺子要盛粥,豐黎起身接過,“我自己來。嘿!今天是南瓜誒!那明天會不會是冬瓜?”

豐毅一蹙眉,豐黎什麼時候跟北喬那麼熟了?

就見徐北喬愉快地笑了,“冬瓜是燉湯用的,誰見拿來熬粥的?”

見到徐北喬的笑容,豐毅立刻覺得剛才自己得到的那一個是多麼的敷衍。不是情人難道就不能做朋友了嗎?

快走幾步下了樓,豐毅坐到桌前,自己動手盛了粥,看著幾樣精緻的清口小菜,對徐北喬一笑,“每天早上都讓你忙,辛苦了!”


正在喝粥的徐北喬手上一頓,飛快地瞥了豐毅一眼,“不辛苦,別客氣。”

豐黎看看徐北喬,又斜眼看看豐毅,垮著臉不作聲。

豐毅很快就吃完了,上樓換了衣服,拿了公文包下來,又是刻意地對徐北喬說,“別總悶在家裏,也出去走走。”說著掏出兩張卡片,“新近的畫展,和朋友去看看。”

“哦。”徐北喬低頭接過,還沒等說什麼,豐毅扔下一句“我晚上回來吃飯”,就走了。

徐北喬看著票,筷子還夾著一塊小菜,半晌沒有放進嘴裏。

豐黎不耐煩地放下碗筷,“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徐北喬一愣,“什麼怎麼想的?”

豐黎撇了撇嘴,“老大啊!”

徐北喬知道他喜歡沒大沒小地叫豐毅老大,也沒糾正。

豐黎認真地看著徐北喬,“老大在外面偷吃,你這個正房就在家裏當小媳婦,早上起來做飯,兩張破票你還看半天,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

這些天,徐北喬會偶爾領教豐黎的發飆,聽他湊到自己的工作室裏將每家每戶的豪門恩怨講得通透曲折,就像說評書。也不知道是豪門總會發生些比電視劇還要曲折離奇的事情,還是豐黎連說帶比劃的口才好,徐北喬是聽得津津有味,深刻理解了齊齊的八卦之魂,但卻沒有上升到豐黎希望的高度。

徐北喬嘆氣,“我應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在這裏白吃白住的。你大哥給我兩張票,我當然要好好看看是什麼時間地點啊!”

“什麼白吃白住?”豐黎越聽越不對勁,“這是家不是旅館,你又不是來借宿、做客,難不成你還收拾了行李隨時準備走?還有,費明的事情你就打算揭過不提了?”

徐北喬對著不知內情的豐黎不知該如何解釋,只是說,“你大哥沒有做錯事,你不要胡思亂想。”

“費明都說出那種話了,你怎麼還自欺欺人?”


徐北喬覺得累了,不想分辨,“這是我和豐毅之間的事情,以前你不都不感興趣嗎?現在也別管了。”

豐黎瞪著徐北喬,好像忍無可忍,終於起身“噔噔噔”地上樓,很快又旋風般地下來,不久就聽見他那輛拉風跑車的發動機聲。徐北喬嘆著氣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能怎樣呢?事實證明,費明和豐毅關係匪淺,豐毅也對費明傾心。雖不知道豐毅為什麼假結婚,但自己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大半年之後,豐毅和自己又有什麼相干?

一直到奔馳在大街上,豐黎也不知道自己在發什麼火。徐北喬那傢伙打第一次見到就覺得軟綿綿的好欺負,但對著自己的時候卻從未讓步。現在豐毅在外偷吃,都到了外室欺淩正室的地步了,徐北喬那人倒退縮了。不溫不火,步步退讓,靠!八成是被虐狂。

豐黎突然一個刹車,還是那傢伙愛老大愛到了失去自我的程度?接著一踩油門,這些跟自己有什麼關係?還不是看那個傢伙可憐?

原本是駛向明輝地產的路線,半路豐黎轉了向。這些天又煩又悶,很久沒有放蕩了。在車裏給攀著自己的小明星打了個電話,然後豐黎奔向了尋找快樂的路上。

將人堵在被窩裏,就便享受了一下美人在懷。然後美人婉轉地說上節目缺衣服,於是午飯過後帶人SHOPPING,半下午小憩了一會兒,接到朋友電話約晚上酒吧HAPPY,等豐黎回到半山別墅,已是深夜,院子裏只有低矮的路燈在腳邊亮著。

進了門,豐黎搖晃了一下才站穩。懶得開燈,摸索著想找到樓梯,卻聽一聲門響,隨著一摟的某扇門打開,一室燈光泄出來。豐黎看了看,那是徐北喬的工作室。

看見樓梯上的黑影,徐北喬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看清是豐黎,走過去,“怎麼這麼晚?”這幾乎不用回答,因為還沒到近前就能聞到一股酒味,“喝酒了?”

豐黎恨恨地看著徐北喬,嘟囔著,“窩囊廢!”

徐北喬一蹙眉,“喝多了?醉了?”

“沒有!”豐黎說,“你看少爺我什麼時候醉過?”

徐北喬嘆氣,看樣子是醉了。走上樓梯,伸手去扶,“來吧!我們回房間。”

豐黎聽話地跟著徐北喬上樓,走了幾步又說,“你真沒用!”

徐北喬無奈,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但就算自己真的是豐毅的愛人,也不能學誰誰家主母那樣狠戾的手段啊!

扶著豐黎進到他的房間,是和豐毅同樣格局不同方向的套件。豐黎依靠著徐北喬進了臥室,看見了床頓時覺得無比親切,拉著徐北喬就倒了下去。徐北喬剛剛擺脫豐黎的長臂爬起身,就聽豐黎口齒不清地說,“對你不好,那是他不知道珍惜……老大傻了……”

徐北喬坐在床邊,看著黑暗中的豐黎,莫名地鼻子一酸。他雖然只比自己小兩歲,但有這樣好的條件,不會明白求而不得的痛苦。尤其是做了一切自己能做的,卻依然求不得的無奈。自己以前對李靖是這樣,好在這次學乖了,陷進去的時間又不長,不求,自然就不會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