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千 第39章

說實話,皇帝被元後壓制那麼多年,看見與她容貌相似的三子,免不了會產生畏懼心虛的心理。尤其三子越是長大,風姿越是不凡,通身貴氣連他這個皇帝也要相形見絀。試問,他如何不恨之欲死。

眼見一群人行至榻邊,容色有異,皇帝便先色厲內荏的開口,“你怎不去操辦太子和貴妃的葬禮,卻不經通就跑到朕寢宮裡來?誰教你的規矩?”

“兒臣自小被逐出宮,沒學過什麼規矩,還請父皇恕罪。”姬長夜不輕不重地刺了他一下,表情卻十分溫和。他衝太後見禮,隨即在榻邊坐下,徐徐道,“兒臣此來便是要告父皇喪禮之事。”

“按照儲君和皇後的規格下葬就是,何需前來告?你若是連這點事都辦不了,就交給你皇弟吧,他也該磨練磨練了。”皇帝放下筆,指了指坐在太後身邊的一顆肉球。

六皇子這才擠著小眼睛,衝皇兄乾笑。皇帝誰不想當,便是懦弱如他,也沒想把這天上掉下的餡兒餅推出去。反正太後已經答應了,他登基後什麼事兒都不用管,只需吃喝玩樂、發號施令,且還能召選天下美人填充後宮,豈不比當王爺時更快活?

姬長夜仿似鬆了口氣,衝六皇子拱手道,“那麼此事就交給皇弟去辦。”竟直接承認了自己能力不足。

“好說好說。”六皇子笑瞇瞇地擺手。

姬長夜適時道,“因七皇弟尚未發喪,太子和蕭貴妃的遺體無論如何也搬不動,便是十幾個壯漢去抬,他們依然粘在地磚上,好似重若千斤。本王實在無法,只能找來兩塊白布將他們蓋住。皇弟若是接了此事,不妨去靈前求求七皇弟,便說人死如燈滅,讓他放了太子和蕭貴妃一馬。現如今天氣還十分炎熱,遺體總擺在宣德殿也不是個事兒,早晚要腐爛發臭的,亦失了儲君和堂堂貴妃的體面。”

他語氣溫柔謙和,言辭間卻透著諷刺。

現在的太子和蕭貴妃,有何體面可言?發生如此神異之事,無論上流圈子還是市井街巷,早已傳得眾人皆知​​。且日前還有王像乾和王天佑之死做鋪墊,大家莫不覺得太子一系乃一丘之貉,均是惡貫滿盈、人面獸心之徒,本就不怎麼好的名聲現在更是臭不可聞。

用儲君和皇後的規格發喪,他們受得​​起嗎?別把棺槨抬到街上,又被百姓們的臭雞蛋和爛菜葉子給砸回來。思及此,一直緘默不語的誠貴妃竟笑出聲來。

短短幾日功夫,她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以前只知看太後臉色,現下卻坐得離太後遠遠的,且還不著素服,竟穿了一身紅衣,又將眉眼描繪得十分濃烈,看上去妖艷而又詭異。

有肖國公府在前擋著,皇帝拿這個殺人兇手無法,卻也見不得她幸災樂禍,立即斥道,“你笑什麼?禦前失儀,你給朕滾出去!”

誠貴妃往椅背上一靠,坐得越發穩當,輕聲漫語道,“臣妾在笑皇上糊塗!姦殺庶母、結黨營私、謀朝篡位、毒殺血親,那母子兩犯​​下種種死罪,皇上非但不誅滅他們九族,反而以儲君和皇後的規格下葬。便是大臣們不計較,百姓們不計較,九泉之下的先祖焉能不計較?臣妾擔心棺槨運到皇陵,老祖宗們不給開門,那可尷尬了。屆時皇上下了九泉也不好交代啊。”

誠貴妃瘋了吧?這是明晃晃地詛咒皇帝!大臣們不敢開腔,殿內一時間安靜得落針可聞,唯餘皇帝氣到極致的粗重喘息和六皇子頻頻抬手擦汗的悉索聲。

原以為葬禮十分好辦,哪料那冤鬼竟還沒死死掌控著太子和蕭貴妃的屍體,這是下了地獄也不放過他們的意思。太狠了。然而誠貴妃的話卻更狠。但憑皇帝這些年縱容太子和蕭貴妃所犯下的罪行,果真對不起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更對不起開創大明盛世的先祖們。也不知他們此刻是否就在頭頂望著,會不會再度降下天罰?

思及此,皇帝汗流如瀑、心如擂鼓,一會兒神經質的左右四顧,一會兒閉眼抿唇,捶打胸口,彷彿隨時會暈過去。死亡不是終結,而是另一個開端,生前做的孽,死後都要一一償還,這無疑加深了他對死亡的恐懼。皇位算什麼,權勢算什麼?臨到頭卻毫無用處。早知如此,當年便不該……

皇帝一時痛悔絕望,一時又咬牙切齒,最終還是剛愎自用的性格佔了上風,勉力提筆,繼續書寫傳位詔書。他萬萬不能讓老三登基,然後剝奪自己死後應得的尊榮。若是他胡亂給自己弄一個諡號,那才是沒臉下去見老祖宗,且還會遺臭萬年。

太後忍不住往前湊了湊,心中萬分激動。她就不信這些人敢直接上前奪皇帝的禦筆。

六皇子全身的肥肉都抖了起來,嘴裡呼哧呼哧吐著粗氣。忍辱負重這許多年,如今終於熬到頭了,待老東西一死,他立刻就要廣選秀女,徵集寶物,將後宮和私庫填得滿滿噹噹。

幾位老王爺氣得不輕,但見三皇侄滿不在乎地看著幾人,又慢慢恢復鎮定。詔書寫了便寫了吧,拿過來將字兒一改也是一樣。如今殿外已被禁衛軍層層包圍,便是鳥兒也飛不進。養心殿發生的一切,外面又如何知曉?正所謂“成王敗寇”就是這個道理。


然而令他們沒料到的是,三王爺不在乎,長在皇帝身上的鬼面瘡卻十分在乎。她早已答應了那煞神要助三皇子登基,若詔書頒佈出去,難保對方不硬生生將她從皇帝身上挖出來燒成粉末。

思及此,她口噴黑氣腐蝕掉皇帝胸前的布料,一面抖動一面掙紮著探頭,陰測測地道,“姬正則,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她這一露面,又一開口,殿內所有人都嚇蒙了。尤其是太後,從繡墩上驚叫滾落,一時間釵環凌亂,容色驟變。這鬼面瘡竟,竟是活的嗎?

最受驚嚇的還屬皇帝本人。胸前長了這麼個玩意兒,且還是冤鬼所化,他碰也不敢碰,看也不敢看,已連續數日不曾脫衣,也未曾洗浴。當然,便是他敢,伺候的宮人們也不敢。

皇帝原想讓太醫將它割掉,卻沒料它竟直接與心臟連在一塊兒,除非將心臟也一併剜除,否則此生不得解脫。然而更為可怖的情況終究還是發生了,它,它並非死物,它能動,甚至能講話!

旁人看著都覺毛骨悚然,驚駭不已,更別提皇帝此時此刻的心情。他極想暈過去,卻因為心臟被鬼面瘡所控,這會兒竟十分強健。而一直對他甚為仇視的誠貴妃更著急忙慌的灌了他一碗猛藥,就怕他撐不下去。

這些女人,都想讓他活著受盡折磨!

皇帝感覺自己失敗極了,但鬼面瘡的話卻又令他墜入更深的地獄。

“你以為得一個無比尊崇的諡號,死了在地下還能稱王,還能享盡榮華?你也想得太美了!能託生成人間帝王者,確實福緣不淺,若好生治理國家,善待百姓,死後成就神位不在話下。然而若是昏庸無道以致生靈塗炭,那些業報便會成倍施加在身上。因忌憚元後母族,你故意拖延援軍導致邊疆數十萬將士死亡,導致五城百姓盡皆陪葬,他們的亡魂排著隊在閻王跟前告你,你的業障薄堆積起來足有百萬斤重。待到清算之日,你輪迴萬世都無法補償,除非世世託生成螻蟻,代代被人踐踏,也好叫你也品嚐一下命如草芥的滋味。這就是天道輪迴,因果報應,誰也逃不掉!”

其實,後果原不該這般嚴重,但皇帝幾次欲置紫微帝星于死地,早已觸怒上天,這才是真正的業障。便是冤鬼們不來收拾他,天道亦會降下天罰,下場只會更為淒慘。但這些內因,不足為外人道。

話落,鬼面瘡又看向六皇子,陰笑道,“姬旭,想坐上皇位,你有那個命嗎?看看你頭頂,先把業障還清了再說吧!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皇帝最後一點希望被擊得粉碎。淪為螻蟻世世被人踐踏,這就是他死後的下場?那還不如徹底魂飛魄散!巨大的絕望與悔恨終於將他打垮,他扔掉詔書,狠狠朝胸口挖去,竟想與之同歸於盡。

鬼面瘡張開嘴咬住他手指,並發出尖銳刺耳的狂笑。恨嗎?悔嗎?怕嗎​​?很好,這就是她想要的!

另一邊,六皇子正驚恐不已地看著自己頭頂。他雖懦弱無能,卻也乾過不少傷天害理的事,自然會受這番話影響。他這會兒已是膽裂魂飛,別提當皇帝,就是親王也不想做了,恨不能找個佛門聖地剃度出家才好。鬼怪總不會追到那裡去吧?

他撿起詔書三兩下撕碎,瘋瘋癲癲地跑出去,“這皇帝本王不當了,不要找本王,本王知道錯了!”

與此同時,咬掉皇帝一根手指的鬼面瘡慢慢化為黑煙和惡臭,飄散在空中。而皇帝則驟然仰倒,胸口漸漸往下陷,形成一個腐爛流膿的黑洞。

變故發生得太快,直過了幾息,大臣們還沉浸在駭然中。唯獨姬長夜緩步上前,摸了摸皇帝脈搏,宣告道,“父皇駕崩了。”

太好了,終於駕崩了!這是所有人的心聲,包括太後。皇帝一日不死,魑魅魍魎一日不散,京中自然也魔氣重重,人心惶惶,難保不鬧出亂子。

“皇上,先皇去了,請您節哀​​順變。”衛國公率先開口,其餘大臣這才回神,紛紛跪下山呼萬歲。

姬長夜頷首,表情始終平淡。


新皇登基自然要大操大辦,同時還要處理皇帝、太子、蕭貴妃和七王爺的喪事,京中頗戒嚴了一段時間。太子和蕭貴妃所犯下的罪行被公之於眾,削去皇爵與位份,貶為庶民,死後不入皇陵,不受享祭,可謂下場淒慘。七王爺的喪禮卻辦得十分隆重,新皇親自主持了祭典,對誠貴太妃亦十分優待。至於先皇的葬禮,除了太後真心為他痛哭,其餘大臣只覺鬆了口氣。

他死得十分不體面,新皇並未替他遮掩,命史官如實記載,且定諡號為“煬”。煬,取“好內怠政”、“外內從亂”之意,憑這個字就可以看出新皇對先帝究竟厭惡到何種程度。

某些迂腐的朝臣對此十分不滿,頻頻上書奏請皇帝更改諡號,還直言此舉為“大不孝”。然而下葬那天,他們全都不敢開腔了,反倒在心內暗暗懊悔。只見先帝的棺槨抬到皇陵時忽然往下一墜,竟崩斷了九九八十一根牽引繩,令抬棺者盡皆摔倒。

此時眾人還未發覺異狀,只當棺槨太重而繩子太細,以致突發意外。禮官立即更換了更粗更大的繩索,卻還是抬不動,於是增加數十名壯漢繼續發力,依舊紋絲不動,這才驚覺事情不對。

眼看就要錯過下葬的時辰,無奈之下新皇只得在陵前跪書一份罪己詔,燒給先祖,然後命人接著抬棺。

這次又增加十人,依然抬不動。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親王略一思忖,提議讓新皇以先帝的名義寫一份罪己詔試試。新皇姑且試之,再次焚給先祖,棺槨這才動了。

及至此時,那些想改諡號的人才算徹底死心。要知道,罪己詔上的落款正是這個字眼,而先祖不以為忤,可見對先帝也十分不滿。若非新皇為他求情,怕是連皇陵都進不了,也不知下了黃泉會被如何責罵。

當然,這些就不是他們能管得到的事了,還是把新皇伺候好再說。

有姝已連續兩月未曾與主子見面,心裡自然想得慌。

四場葬禮已經辦完,街上卻還處處掛著白幡,百姓也不敢肆意談笑,走在路上,氣氛十分沉悶。有姝捏著一串糖葫蘆,溜溜達達來到三王府。登基大典還在操辦當中,姬長夜如今仍住在此處。

門前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都是些錦衣華服的勳貴,有姝只得繞到後巷,叩響角門。

門房自然認得他,卻因得了上頭交代,不敢隨意放人進來。

“小少爺,您稍等,我去通一下。”他陪著笑臉將門鎖死,然後匆匆跑了。

有姝擰眉,已然感覺到自己在三王府的地位發生了改變。若是往昔,他何須敲門?何須通?何須苦苦等待?難道主子還在生氣?也是,自己趁他醉酒佔了那麼大一個便宜,事後卻不交代一聲就跑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龍陽之好,這一點有姝還是知道的。

思忖間,門開了,阿大滿臉尷尬的衝少年頷首,“有姝,主子有事外出了,你先回去吧。等主子回來,我會告訴他你來過。”

頻繁眨眼,心跳加快,目光閃躲,對微表情頗有研究的有姝自然知道阿大在撒謊。人明明在裡面,卻避而不見,果然是生氣了。他點頭,悶聲道,“那我明日再來。”

阿大卻忽然叫住他,“有姝,聽我一句話,不要再來了。你現在已經不適合留在主子身邊。你知道,主子登基之後便要大婚,皇後乃衛國公府嫡長女,同時還要納定國公府與安陽侯府嫡女為妃,日後更得廣選秀女,填充後宮,為皇家延續血脈。與其那時心傷,不如早早放棄。況且,況且……”餘下的話,說出來有些恩將仇報的意思,阿大終究沒再繼續。

然而他的未盡之語,有姝已清楚明白。他定定看著這位昔日同伴,補充道,“況且我能力詭譎,留在主子身邊是個隱患,你們不得不防。”捏緊手裡的糖葫蘆,他重重點了一下頭,“我走了,再會。”

就像讀心者被其他異能者肆意殘殺滅絕那般,這裡的人,也容不下一個能操控鬼怪的異類。雖然早知道會如此,有姝依然覺得十分難過。但他上輩子就明白,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便是流下來,也打動不了無法打動的人。他們或許會愧疚,然而那隻是一時,一旦牽扯到自身安危的問題,所有人都會選擇鐵石心腸。


他不哭,自然也不會哀求甚至乞憐,只是默默咬掉一粒糖葫蘆,然後轉身離去,至於阿大所說的心傷,有聽卻沒懂。他對主子的感情並未達到他們想像的程度,或許有喜歡、尊重、依賴、感恩,但絕沒有深愛。在末世里長大的孩子,從來不知道愛與被愛是什麼滋味兒。

阿大看著他消瘦單薄的背影減去漸遠,目中隱現不忍。他上前一步,勸慰道,“有姝,你與我們不同。你是自由身,除了待在主子身邊,其實還有更多選擇。你那麼聰明,幹什麼事不好?去吧,回去想想自己想幹什麼,喜歡幹什麼,總有一天你會發現:在這世上,誰沒有誰又活不了呢。”

話雖這麼說,他對少年的忌憚卻絲毫未曾減少。將之驅離主子身邊是第一步,接下來他會派人日日監視,一旦對方有異動就直接斬殺。這些天發生的事已足夠令他認識到鬼神的莫測與強大。而能操控鬼神的少年,無疑是更危險的人物。

有姝沒回頭,也沒答話,只隨意擺了擺手。

與討債鬼鬥了十多年,他對周遭環境自然十分敏感,很快就察覺到有人在監視自己。他先是心涼,後又覺得理所當然,監視就監視吧,反正自己不會去害主子。這樣想著,他走入一家酒樓,準備大吃一頓來緩解心中的難過。

他來自末世,活一天賺一天,除了考慮怎麼吃飽飯,從未有閒暇思索人生哲理,更不會傷春悲秋,顧影自憐。這對他來說是好事,因為磨難令他變得足夠堅強,卻也是壞事,因為朝不保夕的生活讓他永遠無法長大。

適當的磨難能促長心智,然而太多太多的磨難,多到除了努力活在當下,連希冀未來的資格都沒有,心智又怎麼會成熟?有姝前世活到十五,今生長到十六,前後加起來足有三十一歲,但他的腦袋裡僅存龐大而繁雜的知識體系和各種各樣的求生技能,並沒有成熟的思想理念。

他活得很簡單也很純粹,除了保護好自己的性命,填飽自己的肚子,從不會去思索未來該走怎樣的道路,因為末世人沒有資格提及未來。但現在,孤孤單單的坐在窗邊,看著下方熙攘的人群,他忽然之間發覺,換了一個世界,自己或許應該認真想一想了。

把生命寄託在某一個人身上,最終只會得到失望。有姝再一次驗證了這句在末世廣為流傳的話。他左手握拳,捶打右手手心,喃喃道,“還好現在糾正這個錯誤並不算晚,我得離開主子過全新的生活。欠他的,我早已經還清了。”

他重重點頭,然後大口進食,眉眼間的鬱色已盡數消散。

恰在此時,隔壁桌有人嘆息,“這道水煮魚做得不夠地道,與我在蜀州吃過的差多了!”

“蜀州你也去過?聽說那里道路十分艱險。”旁邊有人搭訕。

“我是行腳商,哪兒沒去過。不僅蜀州,雲貴兩州的山道同樣險象環生,每每路過都似一場搏命。好在每到一處就能嚐到那裡的獨特美食,也算有所慰藉。”

所有的吃貨都是心靈相通的,有姝聽了這行腳商最後一句話,被深深觸動了。他其實不想參加科舉,也不想入仕,尤其現在為了遠離主子,好叫他放心,更不能在他眼皮底下晃,所以離開上京是唯一的選擇。

但是離開之後去哪兒?幹些什麼?這成了有姝最大的煩惱。一語驚醒夢中人,他當即拊掌道,“唯生命與美食不可辜負。好,我也要走遍天下,吃遍美食。”話落風捲殘雲一般將桌上碗碟掃蕩乾淨,回家收拾行李去了。

聽說兒子要離開上京,宋氏一時無法接受。但她一個婦道人家,行路不便,自然難以適應居無定所、顛沛流離的生活,只得妥協。遠離新皇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朝中暗流湧動,爾虞我詐,就有姝那一根筋的性子,早晚會出狀況。她希望兒子平安康健,至於什麼榮華富貴、錦衣玉食,都只是過眼雲煙罷了。

“每到一處就給娘寫封信報平安,若是倦了累了便回來。不想回來也可以,把娘一塊兒接走。”宋氏站在城門口頻頻揮手。

有姝一麵點頭答應一面趕著牛車往前走,出了十里亭後見四下無人,就鑽入棚子裡睡大覺,換水鬼來趕車。行至狹窄山道,前方有一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老翁攔住去路,央求道,“車上這位好心人,老朽的包裹被猴子搶去掛在樹上,能否請你幫我取下來?”

有姝探頭去看,便見他從懷裡摸出一個乾硬的窩窩頭,繼續道,“老朽沒什麼好東西,只這一份乾​​糧,送與好心人當做報酬。”

如此寒酸的報酬,常人見了定會噴他一臉,從末世而來的有姝卻不會拒絕任何食物。他立即跳下車,捲起袖子紮好衣擺,乾脆道,“包裹掛在哪顆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