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第一封聖旨

初冬的清晨時分,薄霧在朝陽中慢慢的淡去.金陵仿佛從沉睡中緩緩的蘇醒.

分布在金陵城內一座座華美的屋舍中,數百人各自在妻子,姬妾,丫鬟的服侍下梳理頭發,洗臉,換上官服.外面奴仆,下人忙碌的准備著一輛輛的馬車,小船.

朝廷的欽差翰林甯儒會在今天上午抵達金陵.

金陵城內的大小官員:六部尚書,侍郎,員外郎,左都禦史,金陵知府,江甯知縣等人,新任體仁院總裁(江南織造郎中),鄭國公鄧鴻,城內的致仕官員,士子都將前往城外的碼頭迎接.

早晨時,甄家中亦是一片忙碌.自甄應嘉前往廣--東布政司上任後,家中大小適宜都有甄禮出面打理.甄禮除了在八月中秋之後推動了幾條關于賈環嚇破膽的流言.隨後的利益,權力博弈,他都沒法參與.甄家已經許久沒有出現在金陵的權力舞台上了.甄禮,甄家上下明顯感受到這種從高處跌落下來的差距.

充滿富貴之氣的臥室之中,甄禮張開雙手,在明亮的玻璃鏡子前由妻子許氏的服侍著穿衣.兩名通房丫鬟在一旁捧著名貴的衣衫.

許氏輕聲叮囑道:"老爺外出,妾身惟願平安無事."昨天,她的小姑子三姑娘過來聊了一會.她深居大院之中,亦了解當前的形勢有多麼的危險.

和甄家關系密切的鄭家被朝廷抄家了.

甄禮看著銅鏡之中的自己,年近三十,依舊是眉清目朗,儀表出眾.只是身上的風流倜儻的氣質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郁,細微的謹慎.

此時,笑了下,有些內斂的苦澀,"放心,不會有事的.朝廷的天使不過是宣布調查戶部糧案的事宜.我們家沒有參與糧食生意."

許氏溫婉的點點頭.

甄禮又補充了一句,"如果真有事,京城那邊應該會有消息傳來."他心里也覺得剛才那個理由無法說服自己.天使前來,焉知沒有甄家的事?

許氏輕聲嗯了一聲.當今天子登基,家里的老太君在皇宮中的影響力已經消失.唯有大姑娘還在東宮中.若有事,應當有信傳來.





鄭國公府上,甄家的一幕幕也在上演.不過相比于甄家的沉郁暮氣,鄭國公府上要好很多.只是,下人們小心翼翼.誰都知道國公爺近日脾氣不好.

管家將馬車套好.鄧鴻坐進馬車中.馬車隨即啟程.隨從,護衛跟在四周.

鄧鴻在馬車中閉目沉思.

關于蘇詩詩是甯龍江捧起來的消息,這兩日在秦淮河上流傳.據說是云煙院的名妓劉如煙說的.她與蘇詩詩是好友.可靠性非常高.

又想起,賈環與甯龍江私交極好的傳言.一時間,鄧鴻的心頭有些壓力.金陵的糧案他確實參與了.萬一給已經回到金陵的賈環進幾句讒言…

他得做點事情.





隨著日頭越高.官員,縉紳,士子等人不斷的彙聚在城外的外金川門碼頭中.

外金川門是自水道進入金陵城的第一個外城門.這里的碼頭極其繁華.主碼頭的通道早就被維護秩序的金陵府衙的衙役封住.遠遠的一些小的停泊渡口,還有貨船不斷的搬運貨物.碼頭上的行人,商旅,苦力工,坐商都在衙役們布置出的警戒線外圍觀著這一熱鬧的場景.


于百姓來說,這是難得一見的這麼大場面.有閑人在人群中賣弄見識,說起各高官,知府的儀仗里面的一些名堂,規矩.但對官員而言,今天這個場合,有些嚴肅.

即便所有人的預期都是:欽差大人大概只是宣布調查戶部糧案的權責.但心里有底的人只是少數.

臨近上午十點左右,欽差的船只抵達碼頭.幾名隨員和錦衣衛下船穿著七品官袍的甯儒出現在船頭.約四十歲的年紀,風姿出眾,頗具漢使威儀.

正在等候的官員們漸漸的安靜下來.陳高郎和鄧鴻兩人,一文一武,越眾而去,上前迎著欽差甯儒.

前排是一張張熟悉的臉:衛弘,張經緯,兵部尚書,工部尚書,刑部尚書,山長張安博,戶部侍郎伍藏,吏部侍郎巴平,工部侍郎皮經業,刑部,兵部的侍郎.金陵知府賈雨村,新任體仁院總裁魏總裁.國子監祭酒溫佑等人.

賈環以士子的身份站在隊伍中,目睹著這一切.身邊站著的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二李良吉,丁昂等人.賈環不算是金陵本地的士子.但以賈環的名氣,參與這樣的場合,當然不會被士林排斥.而金陵城中的流言:他與甯龍江私交極好,更令剛才等候時不少精英士子過來交談幾句,打聽情況.

國朝承平一百五十年,正是科舉盛世.但凡是豪強地主,家中必須要有讀書人才能保得住家業.找賈環打聽情況的很多士子家中就參與了操縱金陵糧價.

賈環一身藍色直裰,頭戴四方平定巾,踩著青緞粉底靴.靜靜的站著.與所有人的預期不同,他認為現在是翻開所有的底牌,決戰的時刻.

沒有什麼千百回合的"打斗".只有一拳.來決定最終的結果.

改做的事情,他已經做了.一個多月的悲憤,痛苦,謀劃,斗爭,在此時做一個了結.

成,或者不成.





甯儒從船上下來,看著黑壓壓的人群,臉色平靜,不怒不喜.他是宰輔子弟,翰林出身.這樣的場合見得多.身邊跟著幾名錦衣衛,手捧著裝著聖旨的匣子.他帶著幾封聖旨.

欽差見官大一級.

陳高郎弓著背,與鄧鴻一起上前行禮,開口道:"天使遠道而來,辛苦了.我等已經備好香案,還請天使移步府衙中."

甯儒拒絕道:"不必了.還請陳大人擺好香案,我就在碼頭這里宣旨."

陳高郎和鄧鴻心里同時磕磣一下.甯欽差一來就不給面子啊!接下來….

聖旨不是密封的.欽差本人,軍機處的大學士,起草詔書的翰林,傳遞詔書的中書舍人都知道聖旨的內容.從欽差的態度就能略窺聖旨內容一二.

然而,他們倆還沒有得到任何從京城傳來的消息.這又意味著什麼呢?

陳高郎心中迷惑,應道:"好."當即,吩咐下去,很快碼頭上就擺好接旨的香案.

碼頭上數百名接旨的官員,縉紳,士子都是跪下來.甯儒站在香案前,朗聲宣布第一道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資德大夫,南京吏部尚書陳高郎…居高位,而不思忠勤王事,罔顧朝廷信任.城中每多流言言其之過.責令停職待勘,閉門思過…"

甯儒宣布完第一道聖旨.滿場跪伏在地上的官員,縉紳,士子鴉雀無聲.

一股凌冽的寒風從碼頭上吹過,將欽差儀仗上的旌旗吹的獵獵作響.


聽得懂官場語言藝術的明眼人心中都明白:陳高郎完了.南京六部本就是養老的職位,而這個職位還要停職待勘.這就是擺明了說:我要查你.

否則的話,朝廷優待老臣,應該是加官一級,以年高體衰的理由令其致仕.

調查陳家的人自然就是正站著代表天子宣旨的甯龍江.

再往深里想一步:甯龍江來金陵是干什麼來的?朝廷顯然已經認定戶部糧案是陳高郎搞出來的,要他負責.這實在令人奇怪:千里之外的朝廷,如何作出這樣確鑿的判斷?

跪伏在地上的陳子真腦子"嗡"了一下,感覺眼前一片黑暗.昨天晚上他父親還讓他安心.他也確實安心了.然而,現在,誰能告訴他,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衛弘和沙勝,有這樣的能量?

戶部侍郎伍藏,南京吏部侍郎巴平,南京工部侍郎皮經業等人(黨羽)都禁不住抬頭看向跪在最前列的陳高郎.就連鄧鴻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看著陳高郎.

他們看到的是一個弓著背,風燭殘年的老者.而不是一個心思詭詐正二品的高官.仿佛,他在一瞬間變老.

甯儒等了一會,見陳高郎毫無反應,催促道:"陳大人接旨吧!"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他並不同情陳高郎.

陳高郎將頭上的官帽摘下來,叩頭道:"臣乞骸骨."

顯然,陳尚書失態了.朝廷已經給"停職待勘"的處罰.現在想要辭官已經遲了.

甯儒道:"陳尚書等回去可自己上折子.先把聖旨接了吧.我還有天子其他的旨意要頒布."

陳高郎這才回過神,三呼"萬歲",顫巍巍的起身接聖旨,在兒子陳子真和長隨的攙扶下,落寞的離開迎接欽差的隊伍,到旁邊等候.他,現在已經不具備站在這里的資格.

甯儒的話讓前排的高官們,都是心中一凜.第一道聖旨就廢掉了南京文官之首陳高郎,接下來呢?有些人,頭低的更低了.

賈環微微昂首,看著緩緩離開的陳氏父子,微微眯著眼睛.

他的運作成功了.在沙先生上書給朝廷說明鄭家,甄家販運私鹽的情況時,他給賈政寫了一封信,請宮中的賈元春幫忙.

陳高郎停職等待調查,接下來就是處罰.他跑不了.陳家更跑不了.

賈環的目光落在攙扶著陳高郎的陳子真身上.就是他,默許了鄭家對黛玉的刺殺,致使裴姨娘死亡.

距離他告慰裴姨娘的日子不遠了.賈雨村說他沒有獲得實際利益,還是失敗者.但是,他首先要的…,是血債血償!

在此時,賈環的心中並沒有太多的歡喜.而只是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一種深沉的悲哀在心中浮起.

他甯願裴姨娘活著!





甯儒繼續拿起第二封聖旨.經曆了第一封聖旨,現在誰還敢期望,今天只是走走過場?

碼頭上,氣氛凝重,沉甸甸的壓力落在許多人的身上.就一如當時,賈環所承受的所謂的"規則"的壓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