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幻世

『我願如那西沉的月亮,投墜至你身邊……』
夕陽再怎麼美,落下山頭後,也就看不到了。
暉霞再怎麼絢麗,終究迎接的仍是被黑暗吞滅的命運。
黃昏不過是暗夜降臨的序曲,而夜晚則有著那討厭的月亮,以及孱弱的月光無論如何也驅不去的晦暗。
我站在城門前朝遠方看著,也許我自己都不太知道我正看著什麼,茫然拿出隨身的記事,在那密密麻麻的劃記下面又加上一道後,心理的感覺,早已沒有劃下第一筆時那麼深刻了。
今天暉侍還是沒有回來。
「珞侍大人,可以出發了。」
「嗯。」
我將記事重新收好,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直到我覺得與平時無異。
「出發吧。」
暉侍總是說,要我別太在意身分的問題,就像個普通的孩子一樣笑鬧也沒有關係。
我的手輕撫過懸掛腰際的玉佩,這上面刻著我的名字。再稍稍低頭,瞥見系在身上的紅色流蘇,抿抿唇後,本來就不曾放鬆的心情,便更加緊繃了。
東方城以「侍」為名,發予玉佩的人,只有五個。
而其中只有我的流蘇還是處處可見的紅色。
「這次落月那邊派來的人似乎沒什麼,應該可以順利得手。」
跟在我左後方的人這麼說,也許他沒有什麼惡意,但還是讓我心情變糟了。
「如果是音侍、綾侍他們來,比較讓你們心安,是嗎?」
我不是故意想把話說得帶刺的。
要是能夠坦率一點就好了,說不定那樣就會有更多人喜歡我了吧?
想是這麼想,但我還是無法做到的。
「對、對不起!珞侍大人,我沒有那個意思!」
聽著那語帶惶恐的道歉,我默默繼續前進,沒有再理會那個人。
這個世界名為幻世,在我出生的時候,「沉月」已經存在這個世界上很久很久了。
「沉月」是一件當初我們東方城與西方城一起發現的神器,擁有十分不可思議的力量,它能吸引各個異世界的亡魂通過它所創造的通道,來到我們的世界,並重新賦予他們軀體,讓他們如同重獲新生,而我們將接引這些人回到我們的城,讓他們以新生居民的身分,成為我們的一份子。
新生居民是十分寶貴的人力資源,近年來接引各自屬民的模式,漸漸演變成爭奪戰,沒有人會樂見自己的敵人不斷壯大,所以,每當沉月傳來有新的靈魂降世的消息,無論那個靈魂應該屬於我們還是落月,我們都會派出一隊精銳部隊到通道的出口等待,因為落月那些卑鄙的人也會這麼做。
通常在爭奪靈魂時,都是會打起來的,而能夠利用來將對方逼退的時間,就是靈魂在通道內塑形完成,走出來之前。
因為來進行搶人作業的隊伍,一定都備有撤離的法陣,以便直接傳送回自家城門,這一點我們東方城的術法與落月的魔法都做得到,所以當成形的新生居民走出通道,先抓到人啟動撤離法陣的那一邊就贏了。
沉月的通道,一般都是在月亮升至天頂時開啟的,也只有在這段時間,通道出口附近的環境會暫時轉變為人可以接近的安全狀態,因此他們才會選在黃昏出發,到的時候便剛好能夠進去。
「珞侍大人,落月的人也到了。」
我聽著同伴的報告,點了點頭,瞧往對面。
這個地方只有通道出口微弱的光線照明,但就看清敵人的數量和模樣而言,是足夠了。
我知道他們也看見了我們。那些因備戰而拔出來的劍上反射出的光很刺眼,原本就低到穀底的心情又更差了。
「備陣!」
除了回去用的陣法,術法中還有攻擊或輔助用的陣,而我這次指揮的是攻擊的陣形。
也許是心情上的煩躁與空洞影響,我希冀用戰鬥來發洩。
這是一種尋求毀滅般的心理,盯著對面的人,我也拿出了攻擊用的符印。
暉侍,你究竟到哪裡去了呢?
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等你回來……
我的名字叫做範統,職業是鐵口直斷,當我擺攤做生意時會使用範太歲這個藝名,不過自從我被詛咒以後,生意就很難做下去了……不,應該說生意反而比以前更好,可是好得很莫名其妙,讓我非常心情複雜,嗯,當然不得不說說詛咒這件事。
說起被詛咒這件事啊,簡直是沒天理到極點!為什麼我會這麼倒楣啊——我只不過是叫了一位小姐一聲阿姨,她就對我下咒,咒我從今以後說出來的話十句有九句會出現語詞顛倒錯亂,而且還應驗了!她自己長相太成熟,看不出來她幾歲難道是我的錯嗎!
這是什麼意思?舉例來說,在中了這個詛咒後,我看到一位男性客人,想招呼他,心裡想著先生,嘴巴裡喊出來的稱呼卻會變成小姐,然後我就會被他痛扁一拳。什麼,你說這也不是很嚴重?這明明就很嚴重!至於十句有九句是怎樣的狀況,我也可以整理給你知道一下沒有關係,不必客氣。
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小姐。」被痛扁一拳。
「小姐,我不是故意的,這是因為……」被痛扁一拳。
「小姐,讓我解釋……」被痛扁一拳。
「小姐……」再度被痛扁。
「那個,先生……」
「死白目老子是個男的你到現在才看得出來嗎!」
結果還是被痛扁。
也就是說,我說話有十分之一的機率會說出正常的話,但是這有個屁用啊!要是說了十次才出現,不就已經挨了九拳了嗎!
噢不,一般來說,到了後面,喊一次應該不是一拳就能了事的,我有經驗……這不是重點啦!
除了語詞錯亂,更過分的是,一句話裡面不是每個詞都會錯亂,所以在心裡想相反的意思再說出來也沒有用,我已經見識過這幾乎可說是特殊能力的詛咒展現過很多不可思議的語言功能,飽嘗過各種驚喜,更何況我本來就是個不擅長說謊,忠厚老實的好人,就算有漏洞我也不會懂得去鑽的。
還有一件事也很慘。那個潑婦在詛咒我的時候,有說個詛咒在我和人自然交談過???句話後才會解除,但當她說到那個關鍵數字時,附近剛好有小鬼尖叫,結果我沒聽清楚又來不及確認重點,那個潑婦就跑了……誰會曉得那個見鬼的數字是一百萬還是九千萬啊!搞不好是七十兆這種花一輩子的時間說到舌頭爛掉都未必有希望達成的數字啊!又不是一個人自言自語就算數,得跟人自然交談才可以耶!而且依照我現在的狀況,大家根本聽我說沒幾句話就跑走了!
我很冷靜在思考。我真的很冷靜在思考。
拜這詛咒之賜,我到現在還是打光棍,交不到女朋友。跟我平時的生活關系最密切、最有緣分的大概就是巴掌了,這一點也不值得高興。
沒辦法,每當我想讚美一個女孩的時候,我口中說出的都是「你真醜」、「你長得讓我胃口全失」、「你是我見過最好騙的女孩子」之類的話,這種情況下根本不會有女孩子理我,我也不希望有,因為會理我的一定不是正常的女人,甯缺勿濫!反正一個人也是可以活下去的!頂多是沒辦法傳宗接代對不起祖宗而已!
而女朋友可以不交,肚子可不能不填飽,鐵口直斷的生意只好繼續做下去,剛好也可以有與人交談的機會,實在是一舉兩得,雖然有點擔心這張嘴做這工作不知道會出什麼事,但一直以來我也只會做這個工作,為了養活自己,即使是不歸路也只能走走看了。
然後就如我之前所說,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我說的話變得太玄,感覺不清不楚的很有大師風範,結果生意反而越來越好了。說是因禍得福,我也不能接受啊!明明說出來的幾乎都是些亂七八糟的反話,生意卻變好了,這不是說我以前算的都不准嗎!混蛋!
好吧,我已經冷靜思考很久了,但好像沒有任何幫助。這不是夢嗎?為什麼醒不過來?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啊?
無論是現在這一片白色的通道還是剛才跟我交代遺言的人,感覺都很像是夢啊?
說起來,對那個人還真不好意思,連作個夢嘴巴的毛病也跟著來,不肯放過我,害我拖了很久才成功答應為他完成遺願,感覺上他都快死不瞑目不得安息了……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啦?
如果這不是夢,難道我又被誰詛咒了嗎?我到底招誰惹誰,最近都已經儘量不稱呼客人了啊!
我仔細看看,發現通道看起來是有盡頭的,那乾脆走出去試試看好了,都已經這麼倒楣了,再來什麼事我都不怕了啦。
走著走著,來到了出口,在我探頭出去時,我忽然發現其實我還是挺怕的。
外面正在打打殺殺的兩方人馬,使出來的攻擊完全不是開玩笑的樣子,那些聲光效果我無法理解,但人的血肉爆開我還是看得懂的,不管它是因為什麼原因爆開。
噢,神啊,我現在應該怎麼做?賭一下哪一邊會贏,賭贏了我就可以脫離這個夢境了嗎?啊哈哈哈哈。嗚哇!那邊那個人變成兩半啦!我可以直接昏倒嗎?夢裡可以昏倒嗎?
「快出來!」
兩邊廝殺得正猛烈,我看戲看得正在思考能不能退票,一個美少年突然竄到我面前,隔著一段距離,要求我也下海入戲……不,不是,感覺越來越像夢,也越來越不像是夢了……
「不要!我手無縛雞之力啊!要我出去不是送死嗎!」
天啊!我居然中了十分之一的機率說出了一句正確的話!能正確表達出我的本意實在太讓人感動了,尤其是在這種生死交關的重要時刻……
那個美少年皺起了眉頭。奇怪,我又沒說錯話,他難道聽不懂嗎?就算聽不懂,難道還看不出我強烈的求生意識?
「你在說什麼?你已經死了,難道你不知道嗎,範統?」
啊?
什麼?
慢慢慢慢慢著!我可以不計較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怎麼回事,但我為什麼會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就死了啊!所以這裡是天堂嗎?還是地獄?我可以懷抱幾分這裡其實是天堂的希望嗎?雖然看起來一點也不像……
「珞侍大人!小心後面!」
在我正混亂於這一切時,那個似乎名叫珞侍的美少年以令人驚歎的輕盈動作向旁跳閃開來……而我則看到一顆巨大的火球,朝我撲面而來。
我聽到好幾聲驚呼,看見美少年以驚慌的表情朝我看過來,然後……因為實在是太痛了,真的無法實況轉播,總之我覺得被三十億現金砸在身上應該差不多就是這種即將**的感覺,當下真的很想罵髒話。你們每個人都那麼吃驚的話,就不會來個人幫我擋一下嗎——!
我都已經死了,雖然我還沒有接受這件事情,也沒弄清楚自己的死因,但有必要因為這樣就再殺我一次嗎——!
不,這到底該算是死了又死,還是鞭屍,還有待商榷啊……
纖細白皙的手指,在柔如緞面的黑色長髮上滑動,剛剛才進行完梳理的手續,接著,就是為這美麗的頭髮結成一個適合的髮型了。
頭髮的主人正靜靜坐著,等待服侍他的人完成他的工作。她是東方城最為尊貴的君主,打理身邊事自然也不需要自己動手。
「隨意弄個髮型嗎?」
放置飾品發簪的託盤早已準備好在旁邊,問話的人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並不會顯得突兀,而是自然地融入其中。
「你處理吧。」
女子漫不經心地回答。得到了答覆,他隨即開始動作,那雙巧手使用簪子、安上裝飾的手法顯得十分熟練,沒有多久,原本披散的髮絲便成了端莊亦不失華貴的模樣,於是他收拾剩下的用具,準備告退。
「綾侍,衣服。」
在他將整理好的東西歸位,正想開口告辭時,女子輕輕的一句話,讓他變更了說出口的話。
「是。」
他走向掛著華衣與配件的櫃子,開始為她挑選適合這個髮型的衣衫。
照理說,如果要更衣梳理一併進行,那應該先處理好衣服再梳理頭髮的,但女子到現在才提出要求,也只能改動順序,讓衣服來配合髮型了。
那麼,妝也得重新上才行。
將一襲長袖的綢裙捧來,為站起身子的她卸下原先的衣飾,再將要為她換上的衣服披上她的身體,從胸口開始,仔細且一絲不苟地扣上扣子。
沒有任何情色的遐想,無論是在調整衣服時,將系帶環過她的腰綁結時,還是執起她的手,將袖套束好時。
「這次率隊去接引的人是誰?」
對城內發生的事情,她其實鮮少注意,接引儀式輪到誰去,她當然是不會曉得的,現在也不過是口頭上稍微詢問一下而已。
「是珞侍。」
綾侍一面端來上妝的用具,一面淡淡地回答。如他所料,女子沒有進一步詢問下去的意思,他知道她今天的情緒並不怎麼好。
也許就是因為情緒不佳,才會想隨便找個話題,跟他說說話吧。
就算知道她的感受,綾侍還是不會開口說一些安慰的話,或是做一些比平常體貼的事情。
因為她不需要。比起需要安慰,她更需要的應該是情緒低落的事情不被察覺。
這也是長期以來不容許出現瑕疵的自尊在影響著她,讓她痛恨從別人的反應中發覺自己曾洩漏出軟弱的緣故。
室內又恢復了安靜。他以沾水的布將女子面上原本的妝拭去,然後再拿起色染的朱筆,為恢復素淨,看來略嫌蒼白的臉點上豔色。
她的肌膚就如瓷器一般,細緻得沒有瑕疵需要上粉遮掩,頂多是用點元素讓她的氣色紅潤些,但她一般時候都是不喜歡的,所以只須妝點眉眼與唇,也就夠了。
上完妝,她便又是那個傲然冷豔的東方城女王。
比誰都驕傲,比誰都高貴,比誰都絕決而不可一世。
「音侍回來了嗎?」
當他在她的唇上畫下最後一抹顏色後,她再度出聲,問了這個問題。
「還沒呢,可能快了吧?」
他確實不清楚此刻她想聽到的是什麼樣的答案。
不過那個人,姑且不稱呼為那個傢夥或那個笨蛋……他就算辦完了事,也未必會立刻回來的,總是有很多地方可以拖延到他的行程,總是有很多事情可以成為他浪費時間的理由,而非藉口。
「回來了,就讓他來見我。」
「是。」
聽完她的吩咐,他點了點頭,這次他沒有再被留下,女子沒再提出任何要求,也沒再看向他,所以他安靜地出了她的寢室。
順著廊道走遠後,帶在身上的符咒通訊器突然響了起來。
帶著一種可能又有麻煩了的預感,他接起了通訊。
自從新生居民伴隨著沉月通道的開啟而出現後,東方城與西方城內,都配合著設立了新生居民的維生系統——水池。
說是水池,但其實它的面積並不小,也有一定的深度,在上面撐船都沒問題,遊一圈還要一點時間,跟個湖也差不多了,但它還是叫做水池,因為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叫的了,沒有為什麼,也從來沒有人覺得需要改變。
水池直接連結沉月的力量,擁有類似沉月通道內為靈魂塑形的能力,新生居民一旦死亡,靈魂便會被傳送至池底,重新塑形後再浮起,再度擁有一個完好健康的肉體。
此刻池底的沉月之力也正運作著,那名少年靈魂的容貌體態逐漸清晰,待得靈魂與新的身體完全契合融入,他睜開了眼睛,那一瞬間,天空藍的眼睛內,彷佛還殘留有對先前的死亡懷抱的絕望與不甘。
在發覺身處的環境是水中,且注意到無法呼吸後,他快速做出了判斷,朝水面的方向踢動雙足、滑動雙手。
赤裸的身軀直接接觸冰冷的水,這樣的感覺當然稱不上舒適,說是刺骨還差不多,伴隨著一股無以名之的恐慌,讓他難以適應。
穿出水面,迎接夜晚寒冷的空氣,本應耀眼的金髮濕漉漉地服貼在臉側與頸部,他仰起清秀俊美的臉孔,看見了懸於遠方的月亮。
在稀薄的月光下,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十指手臂,再看向水池岸邊的景物,既有認知判定後產生的結論,使他一下子啞然。
好半晌,他才在這空無一人的地方,以少年略嫌青澀的嗓音,失神地自問了一個問句。
「這裡是……夜止?」
序章 新的人生
『準確來說,應該叫做新的人生與舊的人生的中途……』 —— 範統
時間是深夜,地點是沉月通道外,情況是一群人趕走了另外一群人,然後圍著一個半死不活的人不知該如何是好。
其中半死不活的那個人叫做範統,是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新生居民,照理說應該被東方城或西方城的人穩穩當當地帶回去安置,不過他卻很悲慘地遭到戰火波及,被西方城的人發出的大火球正面轟中,導致東方城的人把西方城的人趕走後,仍然待在原地,面對這樣的特殊情況發愁。
「珞侍大人!他的靈魂已經脫離身體一半了啊!」
「珞侍大人!現在應該怎麼辦?要為他治療嗎?還是乾脆一刀讓他解脫?」
被眾人簇擁在中間詢問決定的,是個貌美的少年,年紀看起來很輕,此刻一向在人前表現沉著的他,身上難得地流露出一種無措。
雖然他是這群人中的領隊,但他也難以作出決定的樣子。
珞侍的為難如果是精神上的,範統的為難就是肉體上的,打從莫名其妙來到這個世界,他就不曉得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先是以為是作夢,然後又被告知自己已經死了,現在看起來似乎還要再死一次?
雖然他也不想死,但無論是被救治還是直接進到死亡的階段,感覺上都比停留在這血肉模糊痛得要命卻又不快一點要了他的命的狀態要好得多。
「如果他死在這裡,靈魂會被傳送去哪一邊的水池啊……」
珞侍僵著臉問出這個問題。還真的沒有剛來這個世界,沒經過任何處理的新生居民在這裡死過,死了以後會不會依照一般新生居民的模式從水池浮起來都不知道了,要是去了西方城那邊,不就便宜他們多出一個人力了嗎?他們是來搶人的,可不是來搞笑的。
範統雖然可以聽得懂他們的語言,但在沒有具備相關知識的情形下,還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的。
「殺了我吧……」
在努力擠出一句話來後,範統認命地發現,自己又被自己這張嘴出賣了。
明明是想說不要殺我,卻變成相反的意思,如果他真的因為這樣而死,他一定要回去找那個詛咒他的女人報復……
但仔細想想,人都死了,還要千里迢迢到處找人,好像還挺麻煩的,他還是再考慮好了。
「你……」
珞侍遲疑了一下,面帶猶豫地開口。
「……很痛嗎?」
這不是廢話嗎!你是嬌生慣養沒被火球砸過所以才問得出這種問題吧!
範統在內心吼著,雖然要是沒被火球砸過就叫嬌生慣養,那麼世界上實在有太多人符合這個定義,但他也沒有精力去思考自己想法的合理性。
「一點也不痛!」
這絕對不是逞強。只是詛咒又發作了而已。
這種時候不要逼我說話好嗎?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範統感到一股非常無奈的悲哀感。
珞侍看向他的目光變得有點詭異,大概是因為看起來完全不像不痛的樣子吧,一面叫人殺了他,一面又說不痛,這種矛盾不是他可以理解的。
範統很想問他們,如果不殺又不救,那麼有沒有止痛藥可以施捨給他,而在他思考著有沒有辦法正常表達出自己的意思時,忽然注意到大家的態度都變得很恭敬,還自動讓出了一條道出來,似乎有另外一個人來了。
「綾侍大人。」
那個人走近到珞侍身邊後,在通道出口的光照下,模樣也清楚顯露了出來,讓範統看得有點眼睛發直。
仙……仙女嗎?所以這裡還是有可能是天堂的?
「綾侍,應該怎麼處理比較好……」
珞侍抿了抿唇,有點不情願地求助著,剛才也是他使用符咒通訊器請綾侍過來的,他對於自己無法處理好所有的情況,必須依賴別人,感到有點沮喪。
而綾侍幾乎沒花上幾秒的時間猶豫,就下達了命令。
「丟回通道裡面宰掉,讓他重生。」
范統瞬間又從天堂掉入地獄了。
原來不是仙女,是魔女嗎?
「原來通道裡面也有重生的效果啊。」
珞侍松了一口氣,露出「原來這麼簡單啊」的表情,一面單手夾起一張符紙。
等、等一下……範統睜大了眼睛,很想叫他們住手,可是說出來有十分之九的機率會變成「快一點」、「儘管來」之類的話語,雖說賭了還是有十分之一的機率可以表達出他真正的意思,但這些人真的會理睬他說什麼嗎?
「現在的傷勢你都說不痛了,這一下應該也不會痛的。」
珞侍大概是看見了他驚恐的表情,稍微解釋了一下,想讓他安心。
但所謂的不痛根本就是個誤會。
旁邊那些跟班抬起了範統的身體,不容他抗議就往通道裡面丟,範統覺得他們根本是已經把他當成屍體一樣扔了,而他「這次」死前,最後看到的畫面,是手持一張紙片符咒的珞侍,向前躍起,再將無火自燃的符咒擲向他的漂亮動作。
「馭火咒!」
就視覺畫面跟灼燙感覺而言,跟大火球其實是差不多的,不過日後範統才知道,馭火咒只是符咒學中最初步的基礎攻擊法術而已……
雖然說這種話好像很奇怪,但是,在這個世界紀念性的第一次死亡,他也還是希望,至少可以被個有聲有色的大絕招幹掉啊!這應該是不得不死的人都會有的憧憬吧!
被這種小符咒宰殺,簡直就好像被宣告只能成為不起眼的小角色,永遠無法翻身一樣了啊——
◎范統的事後補述
就我長年經營鐵口直斷生意的經驗來說,我敢說這絕對是個不好的開始。咦,這樣氣勢不夠啊,有沒有個碗給我敲一下?好吧,連個止痛藥都沒有了,我知道這的
確強人所難,反正我想索取個碗公,說出來搞不好會變成木魚什麼的吧?這就是我的人生了啦。
你說我的人生已經結束了?是啊,就目前聽到跟體驗到的來說,我的人生好像已經結束兩次了,似乎是在一天之內發生的事情,在我原本的世界我是怎麼死的,實
在是不太清楚,但是這次就很清楚是燒死的了。
至於為什麼那個美少年要選擇用燒的,依照我的聰明才智判斷,一定是他覺得大火球燒的我說不痛,那麼用類似的火焰攻擊一定也沒有問題,可以減少我的痛
苦......他真的是這麼體貼嗎?人性有這麼美好嗎?怎麼想著想著突然覺得我太天真了,搞不好有千千萬萬個理由也不會是這一個啊,不過,過去就過去了 ,我想我還是積
極面對這一次重新開始的人生好了,也許我在這個世界還是可以開個鐵口直斷的店?
這個世界真的很神奇。應該說讓人很難懂。我的身體又重新長好了,好像蛻皮一樣,至於我之前那個身體怎麼樣了......不說也罷。好吧,其實是我沒有勇氣多看它
一眼,我真的沒有就近欣賞自己屍體的嗜好,真的!
還有,這個通道還挺貼心的,幫我弄出一個身體還不忘給我ㄧ套風格跟他們差不多的衣服,好讓我有臉走出去,嘖嘖。
而在我走出通道出口後,那個美得像是仙子,但卻冷血得有點像魔女的人走到了我面前,他抬起右手,身上的衣服忽然因風而緩緩飄揚,看起來真的根神仙似的
,然後他把那形狀優美的手掌懸到我面前比了個手勢,我看到一個浮水印般的東西在我眼前擴散開來,然後......
然後我好像就昏了過去,而且忘掉了很多很多東西。
章之一 亡者未盡
『聽起來像是由我主演的恐怖片。我是演恐怖片的那塊料嗎?不,真的是我主演嗎?』 —— 範統
龐然靜謐的東方城,在夜色之中,依然被牆頭的燈火輝耀,照出整個城門與外牆的架構。
高掛在城門上方的匾額上的東方城三個字,十分具有磅?的氣勢,城的外牆用的是石磚,看來是相當堅固的石體建築,大概是時常修整的緣故,儘管它的實存時間已經很久遠了,仍給人一種乾淨穩重的感覺,而非如同風中殘燭的遺跡。
由敞開著迎接他們的大門,可以瞥見城內井然有序的街道與屋舍,這些商家民房的建設多半低矮古樸,與東方城外面的模樣很有一致性。
有的商家在這大半夜依然尚未歇業,所以某些聚集了這類商家的巷子,皆燈火通明,熱鬧不下白日,與平民住居的寧靜形成對比。
在一路走回來的途中,範統已經被灌輸了很多這個世界的知識了。
按照他們的說法,這個世界有個叫「沉月」的寶物,具體來說到底是什麼東西,他們沒說得很清楚,範統認為大概是跟人造衛星差不多的東西,不過從服裝看到建築,這個世界都是一副古色古香的樣子,大概也不會知道人造衛星是什麼,他也就無法跟他們溝通確認一下是否類似了。
他們說,沉月是很久很久以前由當時的東方城女王和西方城皇帝一起發現的,範統聽了一陣子才聽出來「落月」這個稱呼指的就是西方城,因為月亮落下的地方就是西方城那邊,才有此稱呼,而西方城那邊的人,多半喊東方城為「夜止」,原因則是晨光總由東方城這邊升起。
沉月擁有極為強大的法力,能夠吸引各個世界的亡者靈魂通過它製造出的通道來到這個世界,並讓這些靈魂重新獲得軀體,得以在這個世界過活,而會被吸引來的靈魂也有一定的條件,像是意外死亡、帶著遺憾而死,或是尚未長大就死去的孩童靈魂,這類的靈魂才比較有可能被吸引過來。
對這個說法範統抱持懷疑。他實在有點質疑沉月這鬼東西是不是連活人的靈魂也會一併吸引,不然他怎麼會對自己的死亡毫無印象,就這麼被吸到這個世界來了呢?
此外,為了方便他們這些透過通道來的異世界人儘快適應學習這裡的一切,成為這塊土地的新生居民,他們會對這些新成員施以記憶封印之術,封住這些新成員的部分原有記憶,這就是綾侍剛剛對範統做的事情,範統接觸封印時的昏迷也只有一下子而已。
而在這一下子的時間裡,綾侍就自己先回去了,珞侍則跟他們一起走回來,據說他們有準備可以一瞬間就回到城門口的法陣,但因為沒有緊急逃離的必要,使用法陣很浪費,所以就變成徒步回家,順便給他講講基礎知識了。
進了東方城,成為他們的一份子後,如果努力提升自己的實力階級,就可以得到每次恢復部分記憶的獎勵。範統對於自己到底哪些記憶被封住了倒不是很在意,反正被封住了就想不起來了,想不起來了當然也不會知道那是什麼東西或者跟什麼相關,那麼就一點探知的動力都沒有了啊。
他不曉得綾侍到底給他封了哪些記憶,重點是他現在也沒覺得哪裡不好,那麼就是沒問題了嘛。
「回城後我們會給你安排臨時住處,剩下的等明天,會有專人再過去跟你說明。」
「喔。」
從黃昏出發,戰鬥,到現在都大半夜了,從他們的臉上都看得見疲色,範統也覺得很疲憊,不過,他是光走回來就累了。
直到現在看見東方城的城門為止,珞侍都沒再跟他交談。範統雖然也有一些想問的事情,但在狀況未明之下,別亂開口才是聰明的作法。
光是聽人講解說明很簡單,只要一路「喔」、「嗯」、「喔喔」下去就可以了,這種詞畢竟沒得做什麼替換顛倒,頂多就是偶爾變成「咦」,但這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困擾,頂多是讓對方再多補充一句說明,他就可以繼續喔喔喔下去了,十分方便。
眼看家就在眼前,這個小隊的人也很高興,大家都想趕快回自己的地方去休息,不過這個時候,突然又出現了狀況。
他們聽到遠方傳來有點狂亂的腳步聲,不,說是遠方,但一下子也變得不遠了,也就是說接近得十分快速,大家不由得回頭看了看是什麼狀況,而在看見朝城門疾馳而來的魔獸與上面騎乘的那個人後,範統以外的所有人都臉色一僵,很有默契的立即退開空出空間,以免遭到波及。
範統承認他的反應有點慢,視力也不是很好,但……
「啊啊啊啊!為什麼路中間會有人啊!」
但……這個世界原來是個只要反應有點慢,視力差了點,就會隨時遭遇死亡的危險世界嗎?
當範統聽見那個人的叫喊,然後魔獸還是義無反顧的把他踐踏輾平過去時,他心中一面產生這個疑惑,一面也很想問一下這是不是就叫做無照駕駛。
至於痛覺這種東西,搞不好久了就會習慣了?到底該說是習慣了還是疲乏了呢?
「範統!你怎麼又死了啊?」
在他靈魂還沒完全分離出來的時候,珞侍以一種難以言喻的聲音對他喊了這麼一句。
上一次就是你殺的,你應該沒資格說這句話吧——!
儘管範統很想?喊出來,但這也得等到他再度重生才辦得到了。
有人說,光聽理論,不如實際操作,有了經驗就會瞭解,也順便可以熟記在心了、身歷其境就是最好的學習,發生在你身上的時候想不記住都難、本公司招收新人,聘用後需先實習受訓一個月熟悉工作環境,不發予薪水……反正這些話就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你懂不懂沒人曉得,搞不好你自己也不曉得,所以讓你體驗一下你就知道了——
而范統正在充分實行著這條準則——用死亡來瞭解所謂沉月力量影響下,東方城偉大的新生居民維生系統:水池。
新生居民死亡後,身上如果有東方城的印記,靈魂就會被傳送回東方城水池的底部,沉月的力量會讓靈魂得以重新塑造出軀體,保證跟死前一模一樣,原本已經學會的技術和記住的知識,樣樣都不會少。
可是水池維生系統沒有來這個世界的通道那麼貼心,所以他還是少掉了衣服,這讓他有點想抱怨「樣樣都不會少」是廣告不實。
而這個水池實在深得有點不像話,也寬得跟湖沒兩樣,所以他差點因為不諳水性變成一具新鮮的浮屍,幸好珞侍很有良心,又帶了那批人來劃船打撈他,不然它可能就得不斷經歷重生溺斃重生溺斃的過程,直到被人發現為止。
這猶如強迫人要成為游泳好手的設計,讓範統覺得實在很不人性化。萬一發生那種狀況,那池面上就會有很多他的屍體耶!而且浮腫程度還不一,這不是很噁心嗎?難道都沒有人這樣死過嗎?接下來別的在這裡重生的人不會被嚇到嗎?
範統總覺得這樣的對話是有可能發生的:「啊啊,初次見面,你好」、「不,我見過你的屍體!你是怎麼搞的,池子上漂浮了一堆,我仔細算算你總共死了三十八次!這是公共汙染耶!你上岸之後也不清理一下嗎」、「噢……可是……自己清理自己的屍體,那感覺很奇怪耶……」、「那我們這些遊上岸途中一直撞到你的屍體的人該怎麼辦啊!那天死掉重生的人一共一百零八個,每個都認得你的臉了」、「真是不好意思,不過屍體都浮腫得面目全非了,你們居然還能認出是我的屍體啊」……
搞不好會因為在水池內留下大量屍體而成為名人。用想的就覺得實在太恐怖了。
雖然有人來打撈他,他照理說該心懷感激,但是被人用撒漁網的方式捕獲上船,那感覺還是很難愉悅的……
再加上上船獲得一件衣服後,珞侍嚴肅著臉孔跟他說的話,他的心情就更加沉重了。
「我想你也知道了,新生居民只要死亡就會在這裡重生,可以說是不滅的,但是你也別因為這樣就覺得隨便去死沒關係,我現在先告訴你一些事情。」
聽到這裡的時候,範統就很想反駁了,怎麼可能隨便去死沒關係!他很怕痛的!
「你們所使用的軀體,正常不損壞的話可以用十年。十年內死掉都是浪費資源,必須自己支付更換軀體的費用,不要以為偷偷死掉不會有人知道,水池都會留下紀錄的。不過,體諒剛來的人可能還沒適應這邊的環境,最初的三次年限內死亡不必付錢,之後就不是免費了,你已經用掉了兩次機會,自己注意。」
「什麼!為什麼!我明明還沒踏入西方城,這樣也算?」
「這裡是東方城!你腦袋還沒重生完畢嗎?」
面對珞侍的疾言厲色,範統再度有苦難言。他當然知道這裡是東方城,就是因為他知道這裡是東方城,講出來才會變成西方城嘛。
「更換軀體的費用並不便宜,新生居民很容易因為這樣而負債,如果還不出錢來,也不至於讓你無法再復活,只是為了避免有人負債的數字太龐大,根本還不起,就不工作賺錢,也不好好保護自己,有恃無恐地亂死,凡是負債的人死掉被送回水池底部重新塑形,都會產生強烈的疼痛,疼痛會隨著負債的數字等比增加,作為懲罰。」
珞侍每說一句,範統的臉色就難看一分,當他說完的時候,範統的臉色已經可以用淒慘來形容了。
一直死掉就已經很慘了,還會大量負債?一直死掉造成大量負債就已經夠慘了,還會導致重生的時候有可能比死掉的時候還痛?
這裡果然不是天堂而是地獄。但他是做了什麼才被抓到地獄來呀?鐵口直斷造了太多口業嗎?
像這樣在水池上劃船,頗有一種渡冥河的感覺,這樣的話,珞侍他們就是鬼卒了……範統甩掉這個胡思亂想,決定在靠岸前把腦袋放空
東方城的維生水池,並不是處在密閉空間中的。儘管四面都被天然的土牆包覆,留了通往城內的出口在西面,不過上方卻是開通的,能看見一面廣大的清朗天空,白雲,與銀白的月亮。
這個時間已經看不到月亮了,因為月亮差不多快從西方城的所在位置沉到地平線下去了,由此可知他們搞了多久,幾乎可說是一夜通宵到天亮。
呼吸著不同的空氣,感受與原本世界相異的氛圍,在這池面上看著天頂,吹吹略顯寒冷的風,範統此刻才覺得身體彷佛放鬆了下來,情緒也趨向舒緩平靜。
……如果今晚他沒死了兩次的話,或許一切感覺起來會更美好。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死這麼快的,恐怕破紀錄了。」 船上的路人甲這麼說。
「是啊,上次那個進城時匾額剛好掉下來砸死的,本來以為已經是最快紀錄了,沒想到還有個還沒進城就死的!」 路人乙這麼介面。
你們這樣把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幸災樂禍不太對吧?就算身為這種紀錄的保持人,我也絲毫高興不起來啊!……範統的眼角抽搐著。
「好好劃你們的船,聊什麼天!」 珞侍冷著臉讓這個話題瞬間夭折,路人甲乙兩人立即噤聲,老實做他們該做的工作。
池岸邊還有好幾艘差不多大小的空船,劃槳漁網一應俱全,看來應該是讓大家隨時可以利用來救援重生的親朋好友的便民措施,範統看了實在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走過一條有點曲折的地穴小徑後,範統總算正式進到了東方城內,真正貼近了東方城的景物。 走在灰白石磚鋪成的道路上,範統一面覺得踏實,一面東張西望,覺得一切都很新奇。
東邊曙光已初露,這個時間街上自然是不會有什麼行人的,而在他遠遠望向北面時,便被那座雄偉氣派的建築物吸引了注意力。
建築物的本體是一種夢幻般的冰冷藍色,那些許的透明感大概是光線使他產生的錯覺,獨獨高起來的地形似乎也昭示了其超然的地位,那樣肅穆之感,單是望著,都會令人心生崇敬。
「那是……」 範統指著那座建築物向旁邊的人詢問,那人打了個呵欠,語帶疲倦地回答他。
「那是神王殿,女王陛下和五位侍大人的居處。」
簡單來說,應該就是東方城最高統治階層的人住的地方吧?範統明白了。
不過,五位侍大人……?
範統用可疑的目光瞥向一旁的珞侍,留意到他的目光,珞侍略感不快地皺起眉頭。
「那是我家,你有意見嗎?」
「有。」 ……
我真的不是有心找碴的……
「你有什麼意見?」
珞侍那張秀氣的臉彷佛籠罩上了一層陰影,範統的記性沒有爛到一天以內的事情都會忘記,他確實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是怎麼死的,也還記得馭火符把他人生燒成黑白的滋味……
怎麼辦?範統有點害怕,就算他想說一些類似「我只是不知道來迎接我的居然是僅次於女王的大人物」的話,說出來有很高的機率會變成很藐視女王或者對方的話,想找死也不是這麼找的吧。
他努力想找出就算顛倒了聽起來也不會太奇怪的話來回答。其實剛才搖頭就沒事了嘛!不知道在鬼迷心竅個什麼勁,怎麼會想到用言語回答這個問題?
「珞侍大人,我們到了。」
一起送他過來的路人乙及時插了一句話緩衝了一下氣氛,珞侍這才移開眼神,範統有種被救了一命的感覺,跟著看向他在東方城臨時的家。
是並排屋社中的一戶,房子看起來簡陋但是很正常,似乎沒什麼好不滿意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
「在負責告訴你相關知識的人員過來前,不要私自外出離開這裡。」
珞侍冷著臉交代,順便提醒了一句。
「這只是臨時借給你的屋子,雖然是沒有人住的房屋,依然是屬於東方城的財產,如果破壞了任何一處,一樣必須賠償。」
賠償賠償賠償賠償。範統覺得東方城實在很小氣,復活的皮囊要錢,提供的住處也要宣示所有權,還是他還沒拿到公民證,待遇才會這麼差呢?
「聽清楚了嗎?」
這次範統記得用點頭的。
范統是在天亮的時候睡著的,但要來指導他生活知識的導遊可不是,這也就造成他才睡下去沒多久,正要進入好眠階段的時候,就被前來拜訪的導遊吵醒了,睡眠嚴重不足。
人如果命賤就是這樣,聯想好好睡個覺得權利都沒有……頂著昏沉的腦袋,範統看著這個帶著職業性笑容的男子。
「你好,我叫米重,負責教導你一些在幻世與東方城的必須知識,你直接稱呼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米蟲?範統在內心直譯。
「真是個好名字。」
不,我想說的是真是個奇怪的名字。怎麼會有人取這種名字?世界上真是無奇不有。
這麼想著的範統,似乎完全不反省一下自己的名字也很奇怪,而且跟這個名字還挺配的。
「感謝你的讚美。那麼在帶你認識一些重要地點前,我們先把可以交代的事交代完吧。」
米重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白色的物體。範統看過這東西,通常是掛在衣服上的擺飾,好像叫做流蘇的樣子。
「這個白色流蘇是你的,然後我跟你解釋一下這個東西的意義。」
米重清了清喉嚨,十分流利專業地解說了起來。
「流蘇的顏色是我們東方城用以判別實力階級高低的東西,從強到弱代表的顏色分別是黑、紫、紅、藍、綠,白色則是剛來的人會領到的,也就是還沒有經過任何考試鑒定的意思,東方城的薪俸是照流蘇的顏色發放的,階級越高月俸就越高,然後同一種顏色裡面,深色的月俸也比淺色要高,例如深藍色就比淺藍色高級,另外,白色是沒有任何薪俸的,大家都從零開始,請好好提升你的階級。」
東方城對錢的問題真的很重視的樣子,范統黑著臉接過了這象徵他沒什麼用的白色流蘇。
米重掛在腰間的流蘇是淺綠色,而根據腦中的印象,珞侍的流蘇似乎是鮮紅色,他帶著的那些人則是有紅有藍,至於只出現了一下子的綾侍掛的是什麼顏色的流蘇,他就沒有注意了。
「別看啦,我淺綠色流蘇一個月能領的錢很少的,幸好總是有新人進來,讓我還有解說員的工作可以擔任,不然意外死亡的話還真是沒錢能夠還債呢……」
看他抓頭感歎的樣子,範統也不知道說什麼安慰他好。畢竟他自己目前的狀況好像還比他更慘,剛來就用掉了兩次免費重生的機會,這實在讓他沒有餘力同情別人啊。
「然後呢,既然來到了東方城,那麼也該知道位居高位的是哪些人,以免不小心得罪……」
我昨天好像已經不小心得罪一個了。範統心情有點悲慘黯淡地想著。
「我們東方城最尊貴偉大的,是統治我們的矽櫻女王,女王的年紀不重要,反正她外表年輕貌美。不過你大概只有遠遠看到她的機會,女王陛下通常只有在一些公開場合才會露面,但半個月後就是紀念啟動沉月的沉月節,女王陛下和幾位大人會一同乘車到沉月祭壇去進行祭禮,到時候你可以出來跟著車隊瞻仰一下這些大人物的豐采。」
范統點點頭,米重就說了下去。
「地位僅次於女王陛下的,是五位『侍』大人,其中綾侍大人你應該見過了,他操控掌管新生居民的記憶封印與解封,剛來這裡的人都會由他親自進行封印記憶的儀式,從此也就被綾侍大人的美麗所俘虜,提升階級時也是由綾侍大人執行解封部分記憶的獎勵的,唉,為什麼我不能趕快升級呢,好想再見綾侍大人一面啊……」
講到後來根本都是你的心聲和私人怨念了吧?你這導遊的專業程度這樣是可以的嗎?
範統不否認綾侍很美,但是有過被綾侍下令受死的經驗後,那感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綾侍大人兼任女王陛下的近侍,據說換裝梳頭沐浴等女王陛下身邊的大小事都是綾侍大人服務的,女王陛下真是讓人羨慕啊——」
怎麼還沒完啊?還有,一般來說應該是羨慕能夠貼身服侍女王才對吧?怎麼相反了?換裝梳頭沐浴都包了,那有沒有侍寢?
「至於音侍大人呢,怎麼說……應該說很率直沒架子吧,是個很奇妙的人。可能是因為太奇妙的緣故,明明人看起來一表人才,長得英俊又帥氣,卻到現在都還沒有交往的物件,算是挺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奇妙?」
「嗯啊,聽說音侍大人出去辦事辦了一個月,昨天深夜的時候終於回城了,駕著一頭他一時興起抓來騎騎看的魔獸,不過根本無法控制,衝撞進城門後波及了好些商家,最後還驚擾了女王陛下,被斥訓了一頓的樣子……」
……
範統總算知道昨天晚上無照駕駛撞死他的兇手是誰了,而且看來這輩子無望討回公道
「昨天去接你回來的是珞侍大人,五位大人裡面,珞侍大人的年紀最小,今年才十四歲,人不太好相處……對了,珞侍大人是女王陛下的兒子,本來就不好相處了,加上這層身分,就更有距離感了。」
範統大驚失色。
要死!什麼人不好得罪居然去得罪個王子!
「你臉色好差,怎麼了嗎?」
範統頹喪地搖搖頭。當真是一失言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經死了一百次了。
「違侍大人比較少出來活動,今年三十幾歲了吧,關於違侍大人的情報不是很多,但女王陛下似乎對他的話言聽計從,很多命令都是因為違侍大人提出來才推行的,對了,違侍大人很偏袒原生居民,總是提一些欺壓新生居民,對新生居民不公的意見,所以新生居民普遍挺討厭他的。」
這個人範統也記下了,接著便看著米重,等他再繼續介紹。
「最後是暉侍大人……呃,這個還是先別提好了,我給你講講落月那邊的事情吧。」
「耶?」
明明有五位侍,卻只介紹四個,錯開話題也錯得太明顯了,範統不禁困惑,這實在讓人很在意。
「難道這位暉侍大人比違侍大人還惹人厭嗎?」
話說完,範統也有點想哭了。為什麼十分之一的正確機率總是發生在無關緊要的話上呢?
「才不是!暉侍大人是很好的人,大家都很喜歡他的!只是……唉……」
米重很激動地否定後,人跟著哀愁了起來。
「算了,跟你說說也無所謂,暉侍大人已經失蹤兩年了,到現在都沒有任何消息,他失蹤的時候十七歲,那時就已經拿到了淺黑色流蘇的實力證明瞭,可說是資質奇佳的人才,所以當初才會被女王陛下收為義子啊,如今這個樣子,說他死了的也有,說他叛逃的也有,實在很讓人難過……這些話可千萬不能讓女王陛下和珞侍大人聽到啊,很忌諱的。」
範統畢竟還沒在這裡生活過,也不認得暉侍這個人,聽了這些話是沒什麼感覺的,他只有對其中一點疑惑。
「原生居民活了不是都會從水池死掉嗎?」
他話語顛倒的功能又恢復正常了,果然福無雙至。而且這詛咒還真是智慧型感應式自動學習的,這麼快就自己學會新生居民的相對詞是原生居民了……
「你在說什麼啊?你是說新生居民死掉可以一直復活這件事嗎?女王陛下跟五位侍大人都是原生居民啊,死了就是死了,不會復活的。新生居民之所以可以一直復活,是因為我們來這裡的時候就是靈魂型態了,本來就是死的,只是跟沉月借了軀殼活動而已,但沉月的恩澤並沒有降臨到原生居民身上,說起來也很諷刺吧,明明就是這個世界的東西。」
範統覺得更諷刺的是他到現在還是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到這個世界來的,只要想到這件事,他就覺得很悶。
「當然這些狀況不是絕對,我們的女王和落月的少帝繼承下來的王血之力,只要一滴血就可以讓一個死亡六小時內的原生居民復活,一個月可以用一次,只是用過這能力後,會有一整天的時間處於虛弱狀態,我們的女王似乎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不太喜歡動用這個能力吧。每個原生居民一輩子只能被復活一次,所以違侍大人就認為原生居民的命比較珍貴,都不把新生居民的命放在心上。」
王血有這麼神奇的功能,不曉得是否就是他們可以當上王的原因?一個月只能用一次的話,似乎就真的得慎選對象了,萬一復活了無關緊要的人,結果另一個重要的人在一個月內死了,那還真是很糟糕的狀況呢。
想到這裡,因為米重又繼續解說了,範統便停下思考專心聽他說話。
「新生居民也不是絕對不死的喔,幻世的武器分為普通武器和噬魂武器,新生居民只要被噬魂武器殺死,就會魂飛魄散,無法再進行重生。違侍大人認為新生居民擁有可以重生的優勢,為了保護原生居民不被新生居民加害,給每個原生居民都發了一把噬魂武器,還訂下法規,只要新生居民殺傷原生居民,沒有充分的理由,一律以噬魂武器處死——所以,你可要小心別惹到原生居民,東方城是很保護原生居民的。」
可惜他已經惹到了,還是惹到大尾的。範統只希望珞侍不要太小心眼,別跟他斤斤計較那種小事情。
「這裡的武器都會說話,你碰到的時候不要太吃驚,然後武器也需要認主才能使用,除非你拿的是菜刀之類的器具,不過不需要認主的武器效果都不怎麼好。等一下我在路上會教你怎麼分辨原生居民……對了,我剛剛說要解落月的事嘛,差點忘了。」
這時候米重先把身上背著的袋子放下來,說是東方城分配給他的衣物和日用品,範統又把謝謝說成了不客氣,無言了一番後,米重才接續著說下去。
「落月——也就是西方城的代稱,大家幾乎都是這麼喊的,你應該知道吧?落月的少帝恩格賴爾,具體年齡不清楚,有人說十八歲,也有人說還不滿十歲,反正二十歲成年之前,按落月的規定是不能公開現身的,聽說出席重要場合的常常也是替身,他本人一向按照規定遮面,在他成年前恐怕不會有人看過他的模樣,那邊的情勢好像很複雜吧……你要記得,落月那邊的人是我們的敵人,未來外出有機會碰到,動手時不要客氣就是了。」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米重喝了口水喘口氣,歇息了一下。
「他們的實力階級是用腰帶上的繡線分的,銅線五條後換成銀線,銀線五條後換成金線,金線最高到三條,就跟我們的純黑色流蘇一樣,擁有的人極為稀少。好啦,就這樣了,我們出發吧,嘴巴都累了。」
現在出發範統是沒什麼意見,除了他很想睡以外。不過米重瞧了瞧他剛掛上的白色流蘇,若有所思地補了一段。
「還有一件事得告訴你,階級低的人可以透過提出與階級高的人對決並獲勝來提升等級,輸了沒事。但階級高的輸了可是會被降階的,一次都是一小階,例如深綠色降一次就是草綠色。你現在是白色,還不用擔心,對決是不能拒絕的,所以平常要做好人際關係,以免一直被找麻煩……你可千萬別找我對決喔!」
有沒有這麼競爭激烈又殘酷啊,王八蛋。
離開住處後,米重說要先帶他去學苑報到,他才知道原來還必須上課修行。而路上只要經過比較重要的地方,米重就會指給他看,同時進行說明。
「你看,東邊那裡就是維生水池,要是不小心死了,就是從那裡重生再出來的。」
我知道,昨天就從那裡出來過了。範統默默地感到悲哀。
「那邊那個醒目的建築物看到了嗎?那是神王殿,也就是矽櫻女王和五位侍大人住的地方。」
我知道,昨天就因為這座建築物而遭人怨恨了。
「主城門在最南邊,很雄偉壯觀喔!」
我都知道,昨天就在那裡死了一次。
範統一面在內心回答,一面覺得來到這異世界的體驗,目前真是充滿了糟糕,完全找不出好事。
白天街上的行人就多了,頻繁的活動和大量的人潮,充分顯現了大城該有的氣氛,範統也藉此機會觀察每個人的流蘇,發現都以藍色綠色居多,紅色稍微少見一點,但還是找得到,紫色和黑色則是完全沒看見。
「來,你看看那邊,那些人就是原生居民。」
米重忽然拉了他一把,指指街旁的一群人要他看。範統盯著那些人盯了好一陣子,結論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看不出來嗎?原生居民身上沒有記號啊。」
「喔!」
範統這才豁然開朗恍然大悟。
東方城會在迎來的新生居民身上以法術做上印記,身上有了這個印記後,死亡時便會被傳送到東方城的水池,西方城也是一樣的作法。而原生居民死了也不會在水池重生,自然沒有標記的必要。
所謂印記,是種在體內的,身上有相同印記就會讀到相同的波長,原生居民身上沒有波長,西方城的新生居民波長不同,分辨起來其實很容易。
「學苑就在前面了,我們過去吧。」
其實範統已經有種邊走邊睡的衝動了,不過聽到這句話,他只好勉強提振精神向前邁進。
「對了,你的死前遺憾或執念是什麼?可以好奇一下嗎?」
忽然被問到這個問題,範統感到有點困擾。
「我不知道我怎麼活的,我一直不覺得我活過。」
「咦?所以你想重新來過嗎?真是光明正向的願望啊。」
我想你誤解我的意思了。那兩個死字都被顛倒成活了,這樣意思也能通到別的地方去,還真神奇。
「照理說有深重的遺憾或執念才會被吸引來呢,有的人甚至執念大到無法重新開始,噢,你看那邊那個人就是。」
範統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看到一個男人伏在地上,面孔扭曲的不斷重複念著「我是新世界之神!」這句意義不明的話。
「他是怎麼死的啊?」
「據說是被開了兩千多槍死的。」
哇,兩千多槍!超人?
「來這個世界的人死法無奇不有啊,我還聽說落月那邊有個女人吃蘋果噎死的,但沒過幾天人就消失了,好像是蘋果咳出來人又活了,很神奇吧?」
這當然是比較極端的例子,聽了這種例子以後,範統也努力開始回想自己來這個世界之前有沒有吃過什麼會噎死自己的東西,這樣搞不好還有機會死而復生……
很可惜的,他實在想不起自己最後的晚餐是什麼。唉。
學苑位在東方城的東邊,東方城的重要地點總括來說,還挺好記的,東邊學苑,西邊水池,南邊主城門,北邊神王殿,正好東西南北,互相相對。
因為城的面積很大,如果真的要從最西走到最東,要花的時間是十分可觀的,所以他們中間有利用過幾個傳送點。範統沒有一次就把路線記下來的能力,等一下只怕還得倚靠米重帶他回去。
希望米重回去能幫忙畫張地圖。範統祈禱著。
作為訓練整個東方城人才的所在地,學苑的規模自然也相當恢弘壯麗,從高大的苑門進去後,可以看到三棟主建築物,分別是術法軒、符咒軒和武術軒,亭臺樓閣各具風格,裝飾亦極為講究。米重帶他到處理總務的部門,登記學籍並領了一套衣服,再開始跟他說明。
「新生一般都先三種兼修,如果哪一種特別有才華再精研也不遲。順帶一提,新生居民和原生居民是分開上課的,然後跟你說一下,術法軒的掌院是音侍大人,符咒軒的掌院是綾侍大人,武術軒的掌院是暉侍大人……現在由違侍大人暫管。」
範統對自己的書法還算有自信,如果符咒需要畫符,搞不好挺適合他的,而術法是沒接觸過的新奇玩意兒,碰碰看也不賴,至於武術他就興趣缺缺了,反正他就是那種會被自己的腳絆倒的笨蛋,他是不指望武術方面能有什麼好成績了。
「還有啊,關於你現在住的臨時住所……」
米重猛然想起這件事還沒交代,連忙開口。
「那是因為你的床位還沒確定,基本上白色流蘇和綠色流蘇都是三個人住一間房,空間會比現在狹小很多,要有心理準備。」
果然是無法期待在這個世界聽到什麼好消息的。
報到手續進行完畢後,米重給了他一份課表,叮嚀他要準時上課,然後就帶他回去了。
「等到你的床位確定,我會再來帶你搬過去的,這是我的聯絡方式,有事可以問我,不過這可能要等你學會基本符咒學才能使用……啊,對了,這個。」
看米重在身上東掏西掏的,範統還以為他有什麼見面禮要送自己,結果卻是一張問卷。
「我的導覽還算詳盡吧?麻煩意見表幫我填一下,這可以加薪,給點面子,都幫我填『非常滿意』吧。」
「……」
範統無話可說。就在他與問卷奮鬥的時候,隔壁那一戶的門忽然開了,走出一個人來。
「唷,米重,帶新人啊?」
「是啊,你也是?這裡有人住啊?」
「這個嘛,這裡一直都有人住,只是負責帶他的人辭職的時候沒交代,大家就一直忽略了他的存在,他也一直沒去學苑上課,剛好昨天有新人進來嘛,編錄名冊的時候才注意到他的狀況,就派我來看看情況。」
那個人說完,嘴裡又念了一句「不過人好像跟資料上不太一樣」……
「噢,範統,你有鄰居呢,看來到時候很有機會編在同一個房間,要跟人家好好相處啊。」
米重拍了拍範統的肩膀,恰好範統問卷也寫完了,米重便收過來看了看。
「……範統,你寫錯我的名字了,是米重,不是米蟲啦……」
由於近午時送走米重後,範統就直接倒到床上補眠去了,所以當他醒過來的時候,正是月亮高掛天空中的半夜。
他不想、也不能當夜行性動物,學苑是白天上課的,可沒有夜間部,這不正常的作息時間得調一調,否則他在東方城的新人生恐怕堪憂。
這時候他才發現肚子很餓。畢竟他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米重有告訴他,每天三餐的固定時間街頭會有公家提供的「很難吃不營養」基本糧食,如果想吃好一點的食物可以上館子,但那當然是要花錢的。
範統才剛來這裡一天,身上當然不會有錢,就算等到發薪日,白色流蘇這個階級也是沒錢可以領的。
可是肚子餓很難過,肚子餓待在屋子裡發呆也很難過,因此,雖然口袋空空逛街很空虛,範統還是出門前往夜間營業的商家了。
然後很快他就知道,肚子餓很難過,肚子餓待在屋子裡發呆也很難過,但肚子餓站在商店前面盯著食物流口水更難過……
一串錢是一百錢,而這裡最便宜的食物也要三串錢……米重告訴他,淺綠色流蘇一個月可以領到兩串錢,而復活一次要支付的軀殼費用是一百串錢,所以低階級的人很容易會因為死亡而負債,升到藍色階級月俸才從十串錢起跳,單靠領月俸是不太好過活的,大家多半都會找個工作出賣勞力,導覽就是最簡單的工作中的一種。
以他這種嘴巴是沒指望當導覽員的,真的當了搞不好還會因為被投訴誤導新人而賠款。要是誤把恩格賴爾講成東方城少帝,說不定賠款還不能了事……
在這裡繼續看下去也不會有人賞他食物的,範統有點沒趣地離開,打算隨意在附近走走,散步一下,看能不能暫時忽略肚子餓的事實。
範統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時,無意間路經了主城門。主城門夜裡也是開的,這麼大方的作風跟他的認知不太一樣,他因而多看了幾眼,然後發現了那個站在城門邊的人影。
那個側影看起來有點熟悉,範統又走近了幾步,才認出人來。
是珞侍。
在認出是珞侍後,範統就想轉身逃跑了,但他對珞侍半夜不睡跑來城門口的原因又有點好奇,本欲往反方向逃跑的腳,便這麼縮了回來。
柔和薄弱的月光下,少年的側影看起來有點飄忽虛幻,甚至帶有一種脆弱感。
他看起來像是在等什麼人,望著城外動也不動,秀美的臉孔染有憂傷的色彩。
現在的季節,晚上其實是很冷的,米重說新生居民的身體耐熱抗寒的功能不錯,但當冷風吹拂上臉時,範統都還是會覺得痛,就可以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溫度了。
然而珞侍站在那裡,卻恍若毫無知覺,不會想找個遮蔽物讓自己好過一點。
那樣的身影,瞧來十分孤單。
一時之間,範統忽然很想叫他測個字,給他算命一下,這不知道算不算是職 業 病發作。
只是啊,心裡如果有什麼事情鬱結著,終究是不健 康的,不管他算得准不准,如果能排解掉對方心中的結,總是好的嘛。
「誰?」
當珞侍發覺有人而轉過身來時,態度是很戒備且不友善的,而在他發現這個人是範統後,人似乎僵了一下,然後挑起了眉頭。
「範統,怎麼又是你?」
「路過……」
「路過停留在這裡做什麼?」真的是硬逼他講話就對了,範統正自暴自棄地打算解釋,聽天由命看會說出什麼來,忽然寧靜的環境出現了一串咕嚕嚕嚕的聲音,來源是他的肚子。
珞侍盯著他看的表情很微妙,範統頓了半天,最後說出來的是這樣一句話。
「我只是在想,能不能跟你借個三串錢吃飯……」
冷風吹過。
範統覺得,這時候就算有烏鴉飛過叫幾聲,他大概也不會覺得奇怪。
◎ 範統的事後補述
雖然一波三折,經歷了一些想都沒想過的事,但我總算是正式在東方城的臨時住所定居下來了。又正式又臨時,說臨時又說定居,我知道這很難懂,但反正就是這樣,我又餓又累,你不懂就算了啦。
說到經歷想都沒想過的事,我這輩子真的沒想過我會被魔獸踐踏而死。我連被馬、被牛、被貓狗踐踏而死都沒想過了……什麼,你以為貓狗踩不死人嗎,瞧不起貓狗的人遲早有一天會被貓狗踩死我告訴你,如果怕了可以來找我消災解厄,做一次五百元,價錢公道……鐵口直斷經營太久了,忘記現在已經不做了,當我沒說過吧。是怎樣啦!鐵口直斷幫人消災解厄很奇怪嗎!我天縱英才萬事皆通不行嗎,計較這麼多做什麼!
真是糟糕呢,肚子餓了腦袋就空了,今天米蟲給我介紹的東西都快忘光了,一次要塞那麼多資料進腦袋很難的,如果有答錄機可以記下來複習就好了,不過這地方看樣子就是不會有那種東西的樣子,只能依靠我不可靠的腦袋,這實在讓人很不安。
……?什麼?名字弄錯了?米蟲比較好記,反正音都一樣,他也不會知道,我這樣喊是幫助我記憶,有什麼關係。你說我為什麼不叫自己飯桶?開玩笑!天底下有哪個正常人活了這麼多年還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嗎!如果你找一……百二十個出來,我名字就倒過來寫!
一百二十這個數字有什麼意義?當然沒什麼意義。一百二十這個數字很沒誠意?沒誠意就沒誠意。我的名字倒過來寫還比較好聽?……不要欺人太甚。
好了,我要吃飯了,雖然餓死這種死法在我鐵口直斷的店開張的時候我有想過,但我覺得餓死還要付錢復活實在太愚蠢了,難得有個好心的金主在這裡,偶爾當一下飯桶也不錯。
……不,還是吃少一點吧,借錢還是要還的。
章之二 人還是應該敦親睦鄰
『不要過來。』 —— 鄰居
剛才只能站在門外流口水,現在卻可以堂堂正正進來吃飯,範統覺得還挺高興的,雖然花的是未來得賺來還的錢,但至少可以擺脫現在肚子餓的窘境。
不過一開始就吃了比較好的飯菜,明天開始要去吃統一發放的「超難吃不營養」基本糧食,不知道會不會適應不良,由奢入儉難這句話絕對是有其道理的,若是為了未來的生活著想,就該別養成挑剔的口味,現在應該點一些看起來很難吃的東西填飽肚子才對。
對個頭,當然一點也不對。
口味這種東西,根本早在他來這個世界之前就已經定型了吧?他又不是這輩子還沒吃過東西,現在吃什麼根本不會有影響的,在原本的世界,他也不是很挑嘴的人,雖然受到詛咒後來因緣際會成為鐵口直斷大師後,確實賺了不少錢,但因為懶惰,他常常吃一堆自己弄出來的不健康速成食物,例如「梅子粉蕃薯稀飯」、「水是飯的四倍的稀飯」、「很多罐頭加在一起攪拌的稀飯」、「昨天沒吃完在桌上放了十五個小時的稀飯」……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雖然他舉的例子都是稀飯,但這不代表他很喜歡吃稀飯,只是他的手藝只能做出這種讓人覺得吃的人很有嘗新挑戰未知事物的精神的食物罷了,就算長期吃這些東西,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就算長期吃這些東西,他也還是活下來了……範統忽然覺得,他搞不好找到了自己的死因。應該不是吧?應該不會是營養失調食物中毒吧?
總之,範統還是點了特大號的招牌飯。一樣是要花錢,投資在難吃的食物上,感覺就是吃虧。
「……你是被餓死的嗎?」
珞侍坐在他的對面看著他的吃相,範統覺得,這一定就是四周那些夜貓子一直看他們這一桌議論紛紛的主因。
範統沒有可以聽見別人在一段距離外竊竊私語的內容的特異功能,但那種音量克制失敗,根本就聽得很清楚的,他當然也不會聽不見。
「珞侍大人,是珞侍大人耶」、「珞侍大人居然會踏入這種普通的店,居然會陪一個掛白色流蘇的新人吃飯」……大概是因為震驚的緣故,那些人有的話說得真的不夠小聲。
看起來珞侍會在這裡出現,還帶著同伴,應該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想想也沒錯,珞侍不只是五侍之一,還是女王的兒子,也就是出身高貴,感覺非常不貼近平民生活的那種人吧?
但是他肯答應他的請求,借他錢吃飯,人還是挺好的。
如果不是他身上總帶有一種排拒他人的氣息,像這樣的美少年照理說會很有人氣吧?
「是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不是」被顛倒成「是」之後,就形成這種前後矛盾的話了。
珞侍的眼神又冷淡了下來,而即使在這樣冷淡的目光注視下,范統依然沒有食不下嚥的感覺,照樣扒飯扒得很勤快。
說真的,珞侍借他錢吃飯就好了,也不必跟他一起來啊,難道是要監視他有沒有真的把錢用在吃飯上面嗎?
「你不覺得你說話很奇怪嗎?而且你的反應好像也跟說出來的話不一致。」
珞侍挑眉質疑著他,他的觀察力倒是挺好的,也挺細心的,範統一時有點感動,雖然內心還是有點意見。
所謂的反應不一致,難道是指他被大火球砸了說不痛,被馭火符燒卻慘叫著打滾到死這件事嗎……
不過,難得珞侍都問了,範統也決定解釋一下,看看能不能讓他瞭解,化解一下誤會,以免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口是心非的彆扭人士。
「事實上,因為我死後被一個兇悍的好女人祝福的關係,我說出來的話十句有九句沒問題,裡面的語詞會隨機錯亂,對這種狀況我覺得還挺高興的,我一直很希望遇到這麼倒楣的事情。」
範統在講完話之後,回溯一下自己的話被修改的辭句,再研判對方聽懂的可能性。
聽不懂吧。應該是聽不懂的吧。絕對聽不懂的吧……
雖然重點有點到二分之一,但要從裡面抓出來也太困難了吧……
「……」
珞侍盯著他睜大了眼睛沉默,這種態度讓人很忐忑不安。
就在範統一面想著珞侍會不會翻臉兼翻桌,而連忙在他做出反應之前多吃幾口,要死也要吃飽再上路,最後一餐是很重要的。
沒想到,珞侍最後居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範統,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範統本來以為珞侍從裡到外都是個認真嚴肅的人,因為他呈現出來的就是這樣的面孔,沒想到他也有做出符合年齡的舉動的時候,這似乎也使他看起來人性化了些。
笑起來很可愛啊,如果常常笑的話,一定會是個人見人愛的美少年呢,真是可惜。
範統左右瞧瞧,發現四周那些議論紛紛的人群好像也有點傻眼,而珞侍似乎根本沒注意周圍氣氛的變化,收起笑容後來還是盯著他看。
「你是刻意耍寶的嗎?還真沒看過有人可以把邏輯如此不通的話說得這麼順,你生前是做什麼的?」
看來他的解釋是失敗了,不過卻讓珞侍對他起了點興趣,這應該算是好事嗎?
「鐵口直斷。」
範統吃完最後一口飯,肚子總算有了飽足感,很充實。
「鐵口直斷?」
珞侍的神情又怪異了起來。
「你該不會真的是沒錢被餓死的吧?」
沒禮貌!想我被詛咒之後,可是生意蓬勃人人口口聲聲稱我為大師的耶!
「紙筆……」
範統終於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說明清楚了,再這樣下去不只人格被懷疑,專業不被肯定,還要被安上一個可恥的死法,這實在是他無法接受的事。
雖然在他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死的情況下,也沒有證據能顯示他的死法不比餓死可恥,但這還是無法改變賺不到錢餓死很可恥的事實。
珞侍不明白範統想做什麼,但基於好奇,他還是招呼店裡的人拿來了紙筆墨台。東方城的文字跟范統原來世界所使用的文字一樣,用寫的也不會有語詞顛倒的問題,於是他洋洋灑灑把自己說話的毛病與詛咒的原因交代清楚再落款,便將寫好的紙拿給珞侍。
「範統,你的字倒是挺好看的。」
這是珞侍看了第一眼後的感想,讓範統有點無力。字寫得怎麼樣,根本不是這張紙的重點啊。
「不過,你說的事情聽起來實在很像是騙人的……」
我也希望這是騙人的。不管是被詛咒還是來到這個世界的事情。
範統垮著臉無奈著。他可以用寫的說明自己的狀況,但這狀況他可無法提出什麼有力的證明啊。
「我爸爸說,隨便說謊是很好的美德,所以我一向說話都很不老實。」
其實每次說話說到一半,覺得已經苗頭不對,繼續說下去只會更糟糕的時候,範統都很想停下來,可是這該死的詛咒還有個附加功能,就是強制他把話講完,除非遭到外力強迫停止。
「這是什麼樣的父親啊?……不,你說你有語詞顛倒的毛病,如果是這樣的話……聽你說話怎麼這麼累?還得自己校正?」
珞侍似乎也沒有完全不信的意思,但就算他信了,還是得自己揣摩範統想說的話到底是什麼,就麻煩程度來說,直接當作沒聽過解釋,然後在範統說出糟糕的話時就把他痛扁一頓,好像還比較輕鬆。
「噢……」
事實上如果隨身攜帶紙筆,通通用筆談的話,也就不會造成誤會了。可是他又不是啞巴,更重要的是,他要是一直用筆談不跟人說話,這個詛咒就永遠不可能有解開的一天了啊!
雖然不知道人死了那個解咒條件還算不算數,但人死了詛咒還是跟著來,那麼那個「說了???句話後詛咒自解」的附加條件應該還是存在吧?難得現在在這個世界看起來只要十年換一次皮囊就可以一直活下去,那麼就算???這個數字其實是三百億,還是有機會可以達成的呀!
「算了。你有這種毛病,在這裡生活只怕會有很多麻煩吧,我會注意看看你的情況,畢竟你是我接引來的。」
珞侍的好意,範統十分感激,可以化解誤會順便結交真是太好了,話說回來,詛咒的事情,這也是他第一次跟人說明,就連在他原本生活的世界,也沒有人知道他說話的困擾。
一方面是沒什麼親近的人可以透露,一方面必須保持鐵口直斷大師的形象,說起來還挺悲哀的。
這時候,範統又提筆在第二張紙上寫下一個問題:我可以直接叫你珞侍,不要喊珞侍大人嗎?
「是沒什麼不可以,不過為什麼?」
範統在紙張空白的地方寫下一行字。
『因為怎麼想都覺得有很高的機率會變成小人。』
「……」
吃飽喝足,接下來就是回家休息,不過範統躺在床上一直沒有睡意,翻來覆去折騰了很久才睡著,結果隔天他醒來的時候,已經中午了。
「你在搞什麼啊,範統?」
中午還是米重把他叫醒的,他也這才知道,自己居然就這麼錯過了早上的課。
「第一天上課就缺席!你還是白色流蘇耶!難道你想一輩子吃東方城發放的糧食過日子嗎?」
範統深切地反省著。昨晚的特大招牌飯花了五串錢,也就是說,他現在其實已經是負債狀態了,照理說應該積極上進一點,努力修行以提升等級才是,但他居然上課第一天就睡過頭。
「你隔壁那個鄰居早上也沒去上課的樣子……真是的,兩個人都在想什麼啊?下午的課記得去,聽到了沒?」
無論如何米重還是好意的,範統點點頭。
可惜不夠貼心。要是能順便幫他領一份東方城發的糧食來就好了……這下子,他又得餓到晚上才有東西吃了。
範統比較有興趣的是符咒與術法的課程,但很不幸的,這兩門課都在上午被他睡掉了,而下午是他還沒開始就已經有放棄的念頭的武術課。
昨天米重帶他來只有辦理入學手續,並沒有帶他進去裡面參觀,不過武術軒的格局很簡明易懂,教室也十分好找,所以他沒有遇到任何問題就準時抵達了教室。
其實範統不太希望這麼簡單就找到教室的,畢竟這是他打從心底排斥的課,其實範統也很希望在他進入教室的時候,負責授課的老師立即瞥他一眼然後對他說「你不是可造之材,這輩子是沒希望了,你可以回去了」,但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他現在只能安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待課程開始。
想要出人頭地提升等級,也不一定要靠武術嘛!範統在內心?喊著,話雖如此,他還是沒有直接撇下一句「老子不上了」就離開教室的勇氣,既然來了,還是姑且聽聽吧,反正只是上個課,即使沒有才能也不會怎麼樣吧。
坐在教室裡的同學們都是新生居民,米重說過,原生居民不會跟新生居民一起上課的。而這個班級的學生一眼看過去,通通都是白色流蘇,這實在令人有點不安。
所謂有點不安的原因就是,範統無法肯定東方城到底多久迎接一次新生居民。如果這裡的同學裡面有些人已經來了一年兩年了,不就代表不少人在
一兩年內還是停留在白色流蘇階段上初階武術課,是很有可能的事嗎?
武術能力沒有提升還不打緊,持續那麼久的時間都是白色流蘇比較要命。只要拿著白色流蘇一天,就等於沒有任何收入,這無論怎麼想都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啊。
雖然珞侍借他錢沒說要跟他收利息,但借錢不還,再借很難,他還是得維持良好信譽才行……
初階班的整個教室稱得上寬闊,所謂的座位,其實就是一人一個坐墊,席地而坐。位子是固定好的,範統的位子在最後面的角落,感覺是很適合上課打瞌睡的地方,而他旁邊的那個位子直到課程開始都沒有人出現,他想,說不定就是那個沒有出門上課的鄰居的位子吧,沒想到他早上不上課,下午也不出現。
……會不會那個鄰居有什麼不方便無法出門呢?如果他一直沒出門的話,那他已經待在屋子裡很久了耶,都吃些什麼?那應該是久到可以餓死人的時間了吧?
范統想起米重說的,有的人歷經的死亡打擊,可能會讓他無法重新在這個世界開始,如果是這樣,那真的挺可憐的,他想,今天放學回去領晚上的糧食時,就順便給那個鄰居領一份,帶去探望他好了。
老師進入教室後,便要開始上課了,居然連老師也是新生居民,到底是原生居民人太少,還是原生居民不和新生居民一起上課這一點落實得太確實啊?
從這個老師的外表來看,他死的時候年紀應該也很大了,這種情況下還會成為執念深重的靈魂被吸引來這個世界,總讓人覺得很恐怖。老人家的執念都是很強烈可怕的,範統在過去的工作上碰到很多這樣的客戶,所以他對這種人物都有點敏感。
再看看老師的流蘇,只是藍色而已。藍色流蘇不是都滿街跑的嗎,他本來以為老師應該很強的,至少也該是紅色流蘇吧……雖然白色流蘇似乎沒有什麼資格挑剔藍色流蘇,但現實與幻想的落差還是讓人很沮喪啊。
不過當老師開始上課時,他就明白為什麼藍色流蘇也可以當老師了。
「要認識武術,與武術相輔相成的武器也是必須熟悉的,大家翻開課本第七十四頁,我們看一下武器的部份……」
這老師根本是來教書的。只是教課本的話,就算武術差也無所謂是吧?
不,應該說,武術真的很好的人,根本不會想來教課本吧?
還有為什麼已經上到七十四頁了,不從頭教起嗎?沒在一個學期剛開學就死來這個世界的人比較倒楣,前面的只能自己摸索吸收?去找誰要求公平合理的對待跟權益啊!
慢著,課本……?
「角落那個新來的同學,你的課本呢?」
在範統才剛意識到這個問題時,這個問題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浮上檯面了。
老師老歸老,眼睛倒是挺利的。

「課本……」
範統用詢問的眼光向隔壁的空位的隔壁的同學求助,對方則不解地看著他。
「你是新生?第一天上課,導覽員應該會把課本拿給你啊,沒有嗎?」
好啊,這樣看來他是被米重陰了。只不過是問卷寫錯了一下名字有必要這樣嗎!
「沒帶課本,去旁邊罰站。」
老師懶得理他,很隨性地給了個處分。
「學武術要有一顆堅毅謹慎的心啊,怎麼可以因為課本很重就不帶呢,這是不值得效法的行為。好了,來看看第七十四頁……」
他根本就沒有說話,所謂課本很重就不帶的結論到底是哪來的?範統也不想辯解了,跟老師爭論不是聰明的行為,反正就乖乖罰站吧。
「目前矽櫻女王持有的武器——月牙刃希克艾斯,和落月少帝恩格賴爾的四弦劍天羅炎齊名,都可謂為神器,與武器一同從以前傳下來的,是屬於東方城的玄胄千幻華和屬於落月的月袍愛菲羅爾。在武器與護軀的加持下,繼承了它們的王都擁有非常強大的戰力……」
只是聽聽介紹,範統還不至於覺得有什麼困難,雖然站著聽有點累,但老師現在說的東西也還算有趣。
東方城女王的武器名字好像西方了點,西方城少帝的武器名字則是東方了些……是他的錯覺嗎?
「月牙刃希克艾斯的可怕在於它極其銳利的刀鋒,四弦劍天羅炎的可怕之處則是其上的弦,每一條弦都有其恐怖之處。」
雖然老師正在說的東西範統很感興趣,但是內容也太少了。
這算是資料收集不全嗎?就連什麼「沉月本體是一面寶鏡,據說還有與之相對應的神器,但是不知道是什麼」這種話都說得出來,專業的程度似乎待質疑啊……
範統再度在內心修改評價。他不是來教課本的老師,他只是來念課本的老師罷了。
「那麼祝福各位早日得到適合自己的武器,今天的課上到這裡。」
罰站完整堂課,接著下一堂課還是武術軒的。
上完這堂課就可以回家了,但很不幸的,這堂課似乎是實戰實習,才剛站到雙腿疲憊,又要上不得休息的課,這就是所謂的流年不利嗎?
而當課程開始,範統才知道什麼叫做流年不利。
上課的老師佩帶的是深紅色流蘇,也就是比珞侍高一小階,他在發現課堂上有新面孔時,顯然露出了發現獵物……露出了十分高興的表情,然後走到範統的面前來,非常親切地開了口。
「今天有新來的同學呢!原則上新同學第一堂課是不必上課的,只要進行完一個手續就可以了。」
這是要讓他早退,放他回家的意思嗎?範統心想著。但依照他目前為止的衰運,似乎不應該這麼樂觀,而且周圍的同學臉上的笑容看起來都有點古怪。
「學習武術呢,就要先學習不怕痛,以及克服對死亡的恐懼!所以每位新同學第一次上課,都要先經.曆.死.亡。」
當老師微笑著說完這段話時,範統當場傻眼。
等、等一下……
「同學們期待很久了嗎?三、二、一,大家上喔——」
我早就已經有兩次死亡的經驗了啊!還用那種帶動氣氛的語氣是怎麼樣?住手啊啊啊啊啊啊——
在這些過去都被洗禮過的同學面前,範統當然是沒有逃生的機會的,這瞬間一人一招秒殺的過程也讓他體會到會來這個世界的新生居民其實都是內心夾帶有兇殘的怨鬼。
根本連他們怎麼發招的都沒看見!範統很想吼出來,但這時候,他已經被傳送往水池重生去了。
沒機會看到自己的屍體變成什麼德性,好像勉強算是好事。如果成了肉泥,看了可是會吃不下飯的。
結果,三次免費重生的機會就這麼用完了。範統在水池內等待塑形好變成浮屍的期間,內心比他想像的還要平靜。
才怪!根本平靜不下來啊!萬一這三次重生機會其實是分別要給武術軒符咒軒術法軒各殺一次的話怎麼辦!再去上完符咒軒術法軒的課馬上就負債兩百串錢了啊!
在範統亂七八糟煩惱這個煩惱那個的期間,他的重生也已經完成了,當下就是面臨氧氣即將不夠的問題,這真的只能說是拿命相搏,好不容易浮上了水面,卻發現距離岸邊有夠遙遠。
武術軒的人把他做掉之後也沒有人要來救他上岸的嗎——
范統奮力在池中掙紮著,前進了少許距離,也吃了幾口水。
不是吧,難道之前在腦裡開的玩笑要成真了嗎?他可不想真的搞到整個水池都是他的屍體啊,況且那不知道有多貴——
在死亡可能會是家常便飯的世界,範統首先注重的也變成是錢了。
救命啊!救命——救命——!
他現在可真的萬分後悔早上沒去上符咒軒的課了,如果去了搞不好就學會用符咒聯絡人的方法了,那至少現在還可以求救一下。
四下無人,求助無門,以範統的持續力,當然是很快的嗆到、灌水、滅頂。
這之後,範統又溺死了兩次,才抓到一點長泳的要訣,勉強爬到岸邊,看著池中自己殘留下來的屍體,他一方面驚魂未定,一方面也有點欲哭無淚。
兩百串錢啊……加上借的五串錢,負債兩百零五串錢了啊……
所謂的強制勞動服務工作還債是怎麼樣他不清楚,但死亡後要重生的時候會隨著負債多寡施加痛楚,這點倒是十分明確的。
死的時候就已經不好受了,重生還得再痛一次?
有沒有地方可以快速賺到很多錢——就算是出賣色相我也願意啊—
在範統從水池出來時,一度還煩惱是不是得赤身裸體出去求助了,幸好東方城的政策還不是那麼不人道,儘管池子太深太廣,但在接近出口的地方還是放了很陽春的衣袍供人穿上,也就是說,只要忍受從池子上岸走到出口這一小段路的裸體狀態就可以了,這讓範統著實松了一口氣。
不過放袍子的架子只剩下三件了,不知道這袍子多久補充一次?要是沒什麼來巡,拿走最後一件的人又沒什麼良心,那下一個人不就倒楣了?
這個問題範統也只是想想罷了,反正倒楣的不是他就好,他今天已經夠倒楣了,相較之下出來找不到衣服這種事似乎還輕微得多。
而當他注意到現在的時間,也不得不認為自己真是死得恰到好處,要是再多死一次,就又要錯過晚餐發放的時間了,剛好可以趕上領晚餐,可能算是唯一值得慶倖的事情了吧?人總是得找些事情安慰自己,才能說服自己還沒衰到極點。
街頭發放糧食的攤子,在範統到達時已經排了長長一列了,所幸發放的速度很快,也沒有發生「不好意思到你的時候剛好發完了」這種事情,所以範統沒有等多少時間就拿到了公家糧食,順便還幫他的隔壁鄰居領了一份。
話說幫人領糧食也不需要什麼證明之類的,是不是太隨便了?這樣不是說個謊開心領幾份就有幾份?還是因為這麼難吃的東西多給人幾份也不可惜啊?
範統回到自己家後,一面吃著剛領來的公家糧食,一面生出這樣的感想。
要說很難吃,倒也不是刻意做得難吃,只是用的料差,又完全不調味,製作自然也不講究的,如此一來就形成了純粹只有填飽肚子功效的乾糧,讓他有種自己是被飼養的牲口的感覺。
填飽了自己的肚子,那麼接下來就是把另外那一份送去給鄰居,順便慰問一下聯絡一下感情的時候了,範統把那份乾糧打包好,便出去走到隔壁敲了敲門。
敲了一次,沒有反應,再敲一次,還是沒有反應。
範統覺得很奇怪。雖然隔壁這兩天都沒傳出什麼聲音,但那天從這屋子裡出來的導覽員確實是說裡面有人啊。
「沒有人在嗎?」
喊出口的同時,範統慶倖了一下「有人在嗎」跟「沒有人在嗎」聽起來意思差不多,而在他這麼喊過後,裡面總算傳出一個因為小聲而顯得模糊的聲音。
「……有事嗎?」
對方也只是出聲回應了一下,看來沒有幫他開門的意思。
「我是你的鄰居,我想你好像一直沒出來吃東西,所以給你送吃的來。」
每次詛咒讓他講出正確的話時,他都會處於感動跟悲哀的心情複雜中,講出正確的話當然是好事,但每次總發生在比較無關緊要的話上,實在令人哭笑不得。
「謝謝。放在門口就好了。」
那聲音清楚了些,聽起來十分年輕,聲音的主人多半還是個少年,他說出來的話給人一種禮貌性的淡漠感。
這個鄰居沒有拒絕他送糧的意思,卻也不親自開門來拿,只要他放在門口,看起來就是一副很不想跟人接觸的樣子啊?
「你不開門拿嗎?」
「不……我有點不方便,很抱歉。我知道這樣很失禮,真的謝謝你的好意。」
聽這些話,應該是受過教育,有教養的孩子吧,只是所謂的有點不方便是怎麼回事,範統實在想不出來。
殘障?身體不舒服?長太醜見不得人?
想到這裡,範統也疑惑了一下。如果生前缺手斷腳的,來到這個世界後會變成四肢完好嗎?還是一樣呢?
連面都還沒見過,根本稱不上熟的人,當然不太可能去打探人家的隱私、打擾人家的生活什麼的,所以範統就照他的意思,把食物放在門前,然後又問了幾句話。
「聽說你一年來都沒去學苑報到,明天也不去學苑上課嗎?」
雖然他是想問明天要不要去,但這種小變更就算了,聽得懂就好。
「呃?……一年?學苑?」
範統的話似乎讓門內的少年稍微驚慌或者是錯亂了起來,對於這樣的反應,範統也深感同情。
該不會真的受生前死因影響到連導覽員做過的介紹都難以收進腦袋的地步吧?不過是個孩子,也真是辛苦他了。
「白色流蘇很好,不,我是說很好,不是,是很差,還是不要上學才不能提升等級……我是說要上學。既然來了這個世界就放棄生活吧。請忽略上一句話。我是說,不如明天一起去學苑?」
因為他覺得,如果有個伴,少年可能可以考慮踏出這個家吧,但是話語顛三倒四的特性讓他越說越不知所云,雖然關鍵的最後一句是對的,不過少年到底有沒有聽懂,他還是很擔心。
「……嗯?」
大概是沒聽懂吧。
「總之就是明天早上我來找你一起上學,不要拒絕。」
……他本來是想說「你考慮一下」的,變成不要拒絕是不是太強硬了點啊?
「……好的,我知道了。還是謝謝你。」
對方有察覺他是友善的,真是太好了,今天拜訪鄰居的目的算是勉強達成一半了,只差最後一件事要問。
「你叫什麼名字?」
本來他以為這應該是最容易得到回答的問題,但對方卻沉默了好一陣子,直到他有點想打退堂鼓了,才聽到他低低的回應。
「月退。就叫我月退吧。」
「嗯。」
雖然也是個特殊的名字,但總比米蟲之類的好些。
而在他問了少年的名字後,少年並沒有反問他的姓名,就此安靜了下來,像是對他的事情並不感興趣一樣,這樣的交流互動到底算不算失敗,範統目前也無法下定論。
經營人際關係這回事,範統還是覺得很重要的。
只有自己一個人獨來獨往,不只是在一個社會很難生存下去,還會有無聊寂寞的問題。如果沒有家人,就要有朋友,至於敵人的話可以不用沒關係,那個基本上是來降低自己生還機率的。
他在自己本來的世界,人際關係就沒有好好經營……不,應該是說,人際關係太複雜,因為在鐵口直斷的店裡出入的人太多……
總之,光看他可以吃「梅子粉蕃薯稀飯」、「水是飯的四倍的稀飯」、「很多罐頭加在一起攪拌的稀飯」、「昨天沒吃完在桌上放了十五個小時的稀飯」這類的食品吃那麼多年也沒有人關心阻止,就可以知道他的人際關係怎麼樣了。
要交到朋友!要有同伴!要有可以一起行動的人!還有,要有可以分享一下他被詛咒的牢騷的人!
範統在心裡打著這樣的口號,珞侍現在算不算朋友,他還沒什麼自信肯定,而米重嘛……他如果把課本交出來再好好道歉的話再考慮。
隔壁鄰居有地緣關係,加上又是還沒在這個世界混熟,拿著白色流蘇的新生居民,感覺應該會是比較容易拉近關係的物件,再說以後也可能住在同一間寢室,友善相處還是比當陌生人或者敵人來得好的。
上次他聽說這個鄰居來了以後就一直住在這裡沒接觸東方城的一切,那麼這是不是代表他還有三次可以免費重生的機會?畢竟如果一直住在裡面,應該是不會遭遇什麼生命危險吧。
忽然想到這件事,範統頓時又羨幕又悲哀。
不,搞不好他就是進城的時候被掉下來的匾額砸死的那一個啊,這樣造成心裡的陰影,導致不敢出門,也很正常啊?
還有,他都不出門的話根本沒食物,搞不好他就放任自己餓死,重生後再回來住,然後一直重複餓死重生餓死重生的過程,早就負債累累了呢?
考慮到在這裡胡亂猜測人家的事情實在很不道德,範統總算停止了思考,乖乖上床睡覺。
次日早晨,範統都還沒起床,米重就先來拜訪了。
「範統——!我昨天居然忘了把你的課本給你,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當米重用極度誇張的聲音表情闖入他家時,範統是被嚇醒的,看米重驚慌的模樣,範統本來打算就這麼原諒他的,但當看到他拿出來的課本不只武術軒的,還有術法軒跟符咒軒的課本時,他當即只想好好揍他一頓。
居然把所有的課本都忘了啊——!要不是他昨天睡掉了術法軒跟符咒軒的課,不就更加倒楣了嗎!
「範統,昨天上課還好吧?應該就死實戰教學那一次而已吧?」
範統的臉孔扭曲了起來。
「你知道會死居然不跟我說——」
生氣的時候要是說錯話,氣勢就沒了,這詛咒可還真貼心沒惡整他。
「這是慣例!是傳統啊!每個人去上課都要死過一次的,更何況——」
米重拉長了語尾,然後激動地接著說下去。
「我也這樣死過一次怎麼可以有人例外不死!」
感覺這句話才是重點啊。
「問題是我因為會游泳所以多溺死了兩次啊!」
「會游泳還溺死?你真強。」
不是啦!
「好啦,你的課本已經交給你了,趕快學好符咒通訊以後就可以聯絡我了,我去上我的課……」
「等等,隔壁那個人有沒有課本?」
「唔?他剛來的時候就領過了吧?這就要看他收到哪裡去了。」
噢,所以他得用他破爛的口語系統,去誘導月退找到他的課本?
「好好上學,好好加強跟同學之間的關係,最好找個靠山什麼的,設法讓老師欣賞你也可以。」
米重拍拍範統的肩膀,感覺有點敷衍地交代。
這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範統心想著。雖然靠他這張嘴,要做到這些事好像有點艱難。
只是有點嗎?確定只是有點而已嗎?
「那我走了,記得別遲到啊……」
「等一下!」
「又怎麼了?」
「符咒軒跟術法軒的課該不會也要活一次吧?」
死了總是得去水池活過來,這樣句意倒也沒有錯。
「你放心啦,只有武術軒這麼暴力……不過經過剛才的交談,你難道還不明白,就算會死我也不會跟你說的嗎?」
「……」
範統暗暗決定,要是他學業有成,一定要在擺脫白色流蘇之前找米重對決。
距離範統的上課時間,還有一陣子可以東摸西摸再悠悠哉哉地走過來,照理說他是可以上街領份早餐回來吃完再去的,但那種食物少吃一次他也不會覺得可惜——不,應該說一天要照三餐吃他還嫌多,所以他便研究了一下課本,然後在時間還充裕的時間到隔壁去敲月退的門。
「啊,抱歉,請再等我一下好嗎?我還沒好……」
在他敲門後,裡面傳出了少年微帶歉意的聲音,不知道他究竟還在準備些什麼。
如果是可愛的女孩子在化妝,等個幾分鐘是沒有關係啦,但是男孩子的話……範統想歸想,挑剔歸挑剔,仍是老實站在門外等他。
一分鐘過去了,五分鐘過去了,好像十分鐘也過去了。
到底在做什麼……
「月退,還沒好嗎?」
「……對不起,我遭遇了一點困難。」
少年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灰心,甚至是絕望,範統也不禁好奇一個人早上在自己家裡能夠遭遇什麼困難。
腿軟下不了床?戀家出不了門?
「我不能幫忙嗎?」
在話語顛倒後如果還能勉強符合原意,範統就不會太介意。
「我不太明白這衣服要怎麼穿……」
範統一時之間有種無話可說的感覺。
「衣服不就隨便脫脫就好了,這麼認真做什麼……」
……隨便穿穿變成隨便脫脫,這樣感覺好像有點像是變態。
「不,衣衫不整怎麼能出去見人?這是不對的。」
少年似乎對這種事情異常堅持的樣子,問題是繼續任他自己搞下去的話,兩個人都不用上學了。
為什麼不會穿衣服啊,難道他生前是個大少爺,衣服都是下人幫忙穿的嗎?可是要怎麼好好把衣服穿在身上這種事,不是每個人都該有慧根的嗎?
「月退,我開門了。」
「呃……」
大概是想阻止卻已經太慢,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聲音,少年索性就不說下去了,在範統推開本來就沒上鎖的門後,他總算看到了對方的模樣,也因而呆滯了幾秒。
少年其實是已經把衣服穿到身上了,只是似乎拿衣帶扣子等物沒輒,手抓著帶子有點不知所措,看見範統進來後,朝他含蓄尷尬地笑了笑。
範統之所以呆滯,不是因為對方那藝術品般的精緻美貌,也不是因為少年的年紀比自己想像得還小了些,他呆滯的原因是少年那頭金色的頭髮,以及他天空般清藍的眼睛。
雖然聽聞了兩邊會搶奪新生居民,但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東方城看見西方人。
他的年齡感覺比珞侍大些,珞侍是十四歲,他也不過就十五、十六歲吧,這也讓範統有點感歎,一個感覺上出身良好的美少年,居然會在這種年紀就死了,還會符合沉月的篩選條件被吸引來這個世界,他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呢?
「不好意思,你可以告訴我這帶子該綁哪裡嗎?……」
月退開口詢問。這次沒有隔著一個門,聲音比較清楚了,範統也不由得認為神在造物的時候是不太公平的,有些人就是會同時擁有許多美好的條件,有了長相還有氣質,有了氣質還有嗓音……
「腰。」
「綁在腰上嗎?」
「不是。」
範統下意識又用嘴巴來回答了,這使月退本來正要把帶子往腰束的手停了下來。
「不是?那麼是哪裡呢?」
「腰。」
範統覺得這幾句對話似乎挺像在耍人的,月退的神情也困擾了起來,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樣誤會下去不是辦法,剛好範統還把之前寫給珞侍看,解釋自己說話毛病的紙帶在身上,便拿了出來遞給月退,月退不明所以地接過後看了看,面上的笑容依舊困擾。
「我……東方城的文字還不太精通,有點看不懂……」
失策。
看他一副西方人的長相,範統就該想到文字不能溝通的……聽說對話可以溝通是沉月的力量影響,而他是剛好原本使用的文字跟東方城的相同……
那麼月退用的是什麼文字?英文嗎?該不會剛好來自同一個世界吧?
但是要他用英文寫說他中詛咒的前因後果與影響,也太為難他了點,他的英文程度大概是停留在會把「How are you」翻成怎麼是你,把「How old are
you」翻成怎麼老是你的程度,話說回來這好像是某個笑話,那個時候他還聽不懂這個笑話到底哪裡好笑……
「你就照我穿的這樣綁就可以了。」
「嗯……謝謝。」
看來月退的修養不錯,也沒追究剛才那幾句對話是怎麼回事,便自行將衣服整理好了。
「課本……」
範統指了指自己的課本,提醒月退要攜帶,而在看了月退當下的表情後,他判定他已經把課本收在哪裡忘了。
「我就算帶了,也看不懂的。」
最後月退說了這麼一句,看似有點沮喪。
「可是不帶會被罰坐。」
罰坐是什麼玩意兒啊?虧這詛咒說得出來……
「沒關係,再想辦法好了,還得問問看有沒有教東方城文字的課……」
會想學習東方城的文字,應該也是想積極開始之後的人生,好好在東方城過活的跡象吧?
這當然是好事情,在範統努力正確詢問了要不要吃早餐的問題,然後從對方僵硬的臉色得到了他也覺得公家糧食很難吃的答案後,他們就一起出了屋子,朝學苑前進。
剛才在屋內,畢竟是清晨又沒點燈,現在走在陽光下,範統就更加能感受到月退的耀眼了。
這絕對不是他一個人主觀的認知,走在路上也一堆人回頭看月退,範統悄悄數了一下,剛剛到現在這一段路,碰到三十個人有二十八個回頭,回頭率超過了百分之九十。
同樣是外表纖細的少年,月退卻和珞侍有很大的不同。範統很難說明不同之處在哪裡,但光看月退安靜走路時表現出的沉穩與無意間流露的氣質,要不是他頂著這副尚未成熟的外表,範統實在不覺得他是個少年。
雖說珞侍也有一種因為身分的緣故強迫自己早熟而形成的形象,但那又是不一樣的感覺了。
「月退,你幾歲了?」
「十五快十六了。」
月退在回答過後,才想起一件事情。
「我一直忘記請問你的名字……」
「我叫範統。」
「嗯,你好,範統。」
他果然不熟悉東方城的文字,完全不會產生任何聯想。
走進學苑大門後,經過簡單的詢問,學苑的人表示一樣是白色流蘇,月退跟他上一樣的課就可以了,至於東方城文字惡補這件事,對方表示會發予教材讓月退自行研讀,有什麼不懂的地方自己找東方城的朋友問。
有種把人擄來之後就放給你自生自滅的感覺。但月退也沒說什麼,似乎可以接受這樣的安排,那范統自然沒意見了。
到了該進教室了,範統才想到該看看課表,一看之下,眼睛差點沒凸出來,今天跟昨天不一樣,一大早就是要命的武術實戰課。
說要命可不是誇張的形容詞,而是貼切的描述,畢竟範統昨天就被要了命,而今天換月退是新來的,要是他就這麼帶著他去上課,恐怕也凶多吉少。
「那個,月退,第一堂課你就別去了吧?我是說,武術軒的課都要上吧?」
就算今天不去,明天去了也還是新生,最好的辦法似乎還是通通放棄掉比較安全,可是範統又把第二句話講顛倒了,所以月退不能瞭解他的意思。
「……?自然是都要上的啊。」
「不,我的意思是,同學跟老師都很友善,去了會死人的。」
越是緊張就越辭不達意,友善個屁啊,被改這個詞真是讓人不痛快。
「……?範統,我真的不太能瞭解你在說什麼……」
這是我的錯你不必感到抱歉。重點是你不要踏進那間教室啊,我可不是米重那沒良心的傢夥,我也沒有看美少年**殺的嗜好啊!
「總之要去上課!」
「嗯,我知道啊,教室是這一間吧?」
範統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絕望了。
是不是應該直接拖著他遠離教室呢?反正他也不想上武術課,這麼做好像一舉兩得?
「哦——今天又有新同學了?來了就進教室啊。」
很可惜,那個人面獸心的老師已經開了門,用無害的笑容要月退往陷阱裡跳了,眼看月退進了教室,範統只好跟進去,對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他真的覺得頭皮發麻了起來。
◎ 範統的事後補述
我覺得我才剛來這個世界幾天,就已經發生了很多事情。
嗯——我才剛成為東方城的人民沒多久,就已經成了負債階級。我覺得這是東方城的陰謀,是東方城的蓄意陷害,因為讓新生居民負債才可以理所當然地指使新生居民從事額外的工作,東方城這樣利用制度來獲得勞力的吧!
儘管我如此敏銳地洞悉了東方城的陰謀,但事實上我還是不能怎麼樣。我覺得我的未來一片黑暗,而且我很擔心下次死亡的時候,負債兩百串錢等級的重生痛楚會是什麼程度……我可以再跟珞侍借兩百串錢嗎?可是那五串錢都還沒還,一下子要借四十倍,我覺得他會翻臉……
唉,現在我對東方城的一切都還不熟悉,可以一起行動的鄰居看起來比我更不熟悉,那個看起來很熟悉的導覽員,又不是那麼可以信任的樣子,我在這裡到底該找誰靠啊?
至少也要有個可以在我死掉的時候去打撈我送衣服給我的人才行!
我也會回報的!在對方死掉的時候我也會去打撈他的!不過劃船的技術還得練練……可是我很有誠意的!如果劃到翻船,我也會陪他一起溺死!這就是朋友之間的義氣!
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希望這愚蠢的工作不是只能委託給珞侍……人家好歹也是東方城五侍之一,平時應該很忙吧,而且珞侍是原生居民,也就是說他是不會死也不能死的,死了也不會從水池浮上來,我也就沒有機會禮尚往來劃船去打撈他了,這樣人情會越欠越多,到時候都不知道怎麼還了。
……嗯?我想這麼多,只是為了逃避接下來的事實吧?
月退,我應該先為你祈禱冥福嗎?現在練劃船技術會不會太遲?
章之三 白色流蘇不等於弱者
『但是,白色流蘇就是等於沒有錢拿,你還是認清現實吧,範統。』 —— 珞侍
「大家今天又有新同學可以歡迎了,是不是覺得很開心?」
武術實戰課的老師一樣維持著笑笑的臉孔,這樣問著大家。
什麼歡迎,你就老實說是有新同學可以讓大家紓壓吧,而且看起來就你最開心。
範統在心裡偷偷決定要喊他機車老師。
「那麼,我再來為新同學說明一下第一堂課的規矩吧,還是隔壁的範統同學已經為他說明過了?」
範統搖搖頭,用擔心的目光看向月退,月退這個時候也覺得氣氛有點詭異,因而微微皺眉。
他也很想救他啊,可是他無力抵抗這種集體暴力……
「新同學第一堂課要學習的就是習慣死亡,有了不畏死的精神後,學起武術來就會特別容易的。」
機車老師笑咪咪地說,在範統聽來這只是歪理,月退則是不太接受這樣的論調。
「每個人在成為新生居民的時候就已經死過一次了,老師。」
一般來說,新生在聽到這番話後都是錯愕而反應不過來,像他這樣會立即反駁的很少見,但這並不構成不進行「新生歡迎儀式」的理由。
「多來幾次經驗才會習慣,況且這也是同學們難得一次的娛樂啊。」
說出來了,結果你還是說出來了嘛!
在範統正為了機車老師居然公明正大說出了真心話而憤慨的時候,機車老師已經不打算再跟月退爭辯下去,他直接揮揮手,進入昨天對待範統的模式。
「我想就別浪費時間了吧,這次也不倒數了,同學們直接上羅——」
範統還是對這帶動氣氛的語氣心懷不滿,然後他反射性地閉上眼睛,不太想看集體暴力的場面。
他當然是不可能加入施暴的,他能做的也只有不看而已,雖然如此那些武器揮擊的聲音、打在身體上的聲音、各人發出的慘叫聲他還是不得不接收……咦?
各人發出的慘叫聲?好像哪裡不對?
範統張開眼睛,只見機車老師目瞪口呆,教室地板上倒了一片無法站起、只能哀號呻吟的學生……
月退則是好好地站在那裡,連衣服都沒破一角。
戰局與眾人所想像的完全顛倒。
「下一次……」
他沒做出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歛起笑容而已。
「我會通通殺掉。」
就只是歛起笑容而已。說話的聲音也不輕不重。
但就連那個機車老師也大氣都不敢呼一個,所有人看著這少年的眼神明顯不同了。
打贏了一堆白色流蘇還不見得能看出什麼實力,但讓一個紅色流蘇的老師感到畏懼,那個意義可是不一樣的。
「老師,今天還上課嗎?」
一轉眼的時間,月退又恢復成之前那個看似柔和有禮的少年了,好像剛才那奇妙的壓迫感與氣勢都是幻覺,不曾存在過一般。
可是倒在地上需要救治的那些同學們是事情發生過的鐵證。
「……不,還教你什麼啊?下課了下課了,你有空去提升階級順便轉個班吧,真是的……」
下課啦?我也一起嗎?
機車老師看來已經失去了玩弄菜鳥的興致,擺手表示要他自便,接著就用符咒通訊器開始通知人來處理這些倒在地上的傢夥。
至於他的處理方法會是醫療還是直接殺掉重生比較快,範統也不曉得了。
武術實戰課提早下課,武術課本課又還沒開始,這時間自然得自己打發掉,月退在武術軒中庭停下了腳步,跟著月退出來的範統也就跟著停了下來。
範統的心中其實已經轉過了很多念頭,包含「早知道昨天就應該拖著月退來上學,就不會遭遇被殺還溺死兩次的慘劇」之類的懊悔,直到月退喊了他的名字,他才回神過來。
「範統,其實你剛剛是想叫我不要去上課吧,謝謝你。」
唔,你是怎麼領悟的啊?
看月退這樣誠心的向自己道謝,範統覺得還挺彆扭的。
「你是……緊張就會說錯話的那種人嗎?我大概可以理解了。」
月退接下來說的這句話,讓範統睜大了眼睛。
好吧,這當然是個誤會,但是他現在也無法澄清這個誤會。有這個誤會在,至少月退可以減少對他說出來的話的誤解,可是依照這個邏輯,他豈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處在緊張狀態下?
「月退,你好弱啊,是從小就訓練起的嗎?」
反正月退都認為他緊張就會說錯話了,那他盡情說錯話也沒關係,交給對方自己去翻譯就好。
明明還是白色流蘇,也還沒接觸過東方城的技藝,卻可以打退那一幫同學,這樣的實力是生前就有,死後帶來的吧。
奇怪,月退不是連衣服都不會穿的大少爺嗎?怎麼這年頭大少爺這種人物也要習武?原本待的是什麼樣的世界啊?他這個開鐵口直斷店的都沒有練兩招防身防砸店了,那個應該有很多人保護的大少爺卻練有一身高強武藝,是他太不用心了嗎?
「嗯。是啊……」
月退在回答他的時候,神情顯得有幾分落寞,不知是否想起了什麼往事。
「月退,請你以後都不要跟我一起上課!」
範統拍著月退的肩膀,非常認真地說出了錯誤的臺詞。
「……你想說的是『要』一起上課嗎?不然跟表情動作實在不太搭配……」
這個時候要是再補一句「不是」,月退可能就要混亂了,所以範統老實地點了頭。
「好啊,我也想問你一些這裡的事情……我很需要瞭解。」
聽了月退這句話,範統一方面疑惑,一方面也頭大。
當初月退來到東方城的時候,導覽員不就應該已經跟他講過了?怎麼他是現在才醒嗎?
說要問他……也就是說他真的得充當一下導覽員啦?這有點難度吧?月退要倚靠他這張嘴說出來的不可理解話語當作生活知識過活嗎?
「嗯,有一件事很不重要,不一定要先說。」
範統會想先說的,當然是他認為最嚴重的事情,至於話語中又出現的錯誤,他已經決定無視了。
「軀體沒用到使用年限就死掉的話,超過三次是要付費的,白色流蘇沒有錢拿,所以會導致負債,負債就得強迫工作勞動還債,死掉重生的時候還會被處以疼痛的處罰,我因為明天死了三次,已經負債五百串錢了!」
本來連接著說下來都沒有錯誤,範統正暗自竊喜,沒想到最後詛咒還是不放過他,還很智慧的當作他是明天要死三次,自動幫他把死三次的費用加了上去,讓人哭笑不得。
「範統,別緊張,有話慢慢說。」
變成月退反過來拍他肩膀了。他到底該怎麼讓他知道這完全不是緊張的問題?
「還有希望你死掉的時候我可以去水池幫忙打撈你。」
你跟我完全錯掉了。這可真的成為另外一句話了。
「嗯?我自己遊上岸沒有問題,不過如果你要去接我也沒有關係……」
我是要求你去打撈我啦——你死亡的機率應該沒有我高吧——
「認識你真好,你真是個好人。我一個人在東方城,其實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辦……」
當月退用柔和的表情對範統說出這句話時,範統也沒話好說了。
爸爸、媽媽,我被發好人卡了。對象就不能是可愛的女生嗎?而且我根本沒有告白啊……
下堂課開始的時候,範統跟月退準時進了教室坐好。
因為月退沒有帶課本的關係,範統有點擔心他會變成老師的眼中釘,可是事實證明,這只是他白操心了。
「那位同學,你沒有帶課本嗎?」
奇怪,明明是同一個老師,怎麼聲音變得這麼和藹可親?
「老師,我的課本弄丟了,還沒申請到新的。」
找不到跟弄丟了其實是一樣的,所以月退這麼說。
「這樣啊……隔壁那個昨天沒帶課本的同學借他看吧,要好好照顧新同學。」
……喂。
這算什麼差別待遇?人長得好看就是比較佔優勢嗎?可是老師你是男的吧?男人看到長相比自己好看的男人不是應該會興起敵意,明明彼此之間沒發生過糾紛也宛如有不共戴天之仇嗎?為什麼會跟一般情況差這麼遠啊?從今天開始你就叫做偏心老師了啦!
雖然心裡有不平衡跟抗議,但月退挪了挪坐墊到他身邊一起看課本時,他還是沒感到不愉快就是了。
根據他以前沒事亂看的糟糕小說上的說法,這似乎叫做口嫌體正直。如果說錯了就算了,反正這根本不是重點。
「今天來上武器講解好了,大家翻到七十四頁……」
偏心老師,七十四頁昨天不是就上過了?你想改名叫健忘老師嗎?還是摸魚老師?
「目前矽櫻女王持有的武器——月牙刃希克艾斯,和落月少帝恩格賴爾的四弦劍天羅炎齊名,都可謂為神器,與武器一同從以前傳下來的,是屬於東方城的玄胄千幻華和屬於落月的月袍愛菲羅爾。在武器與護軀的加持下,繼承了它們的王都擁有非常強大的戰力,我們東方城矽櫻女王佩帶的就是純黑色流蘇,是實力最高的階級……」
范統左顧右盼著,這些同學明明都是昨天那些人,並不是他跑錯教室,沒有甲班乙班的問題呀?
那為什麼沒有人要出聲糾正老師上過了啊?
「月牙刃希克艾斯的可怕在於它極其銳利的刀鋒,四弦劍天羅炎的可怕之處則是其上的弦,每一條弦都有其恐怖之處,而玄胄千幻華……」
同樣的課聽兩遍,而且同樣都只是念課文,都不會有人覺得無聊嗎?
「範統,怎麼了嗎?」
月退注意到他奇怪的神情,故低聲問著。
「這段昨天下過了啦。」
範統也低聲回答他,他已經決定無論自己說出什麼來,都靠月退自行去領悟了。
「咦?」
月退還沒說什麼,偏心老師就先開口說話了。
「同學們不要講話。新同學沒聽過,聽過的同學就再聽一次,大家進度還是要一樣比較好,懂了嗎?」
這又是什麼偏心的言論了,況且真的要照顧新同學的話,應該從第一頁開始上吧?
範統不由得好奇翻到了前面看看內容,一翻之下,居然看到第一頁有額外寫上來的字。
『七十三頁以前都是課本共同作者的生平介紹啦,還有,只要有新同學就會從七十四頁重新開始上課,想念這個科目還是自己預習課本吧。』
後面的署名是米重。還真是貼心啊……
午餐這種東西,如果他們兩個想吃的話,唯一的選擇就是去領那公家糧食。
「我不是很餓,晚上再吃也沒什麼關係。」
月退這麼說。範統總覺得這是逞強,不過他自己也想這樣逞強。
想到就會沒有食欲的食物,一天吃一次就可以了……
沒吃午餐就要接著上課,雖然肚子有點不踏實,但想到要上的是從來沒接觸過的術法,範統就能打起精神暫時當作自己狀況良好。
術法軒的建築風格偏華麗,教室的分佈較武術軒複雜一點,但花點時間也能找出個規則來,在他們找教室的期間,遇到的學生一樣一概盯著月退瞧,範統想,這大概是會一直發生的事情了。
月退似乎對被眾人投以關注的目光這種事情十分習慣,沒有任何不適的反應,而在術法軒內,範統也看到不少練習術法的學生使出一些神奇的奇術,想到經過學習後自己可能也可以辦到這些事,他的心情就不由自主地興奮了起來。
「唉……」
第一堂術法課,上課的老師看了他一眼後,歎了一口氣。
「你不是可造之材,這輩子是沒希望了,你可以回去了。」
「……」
心心念念希望在武術軒聽到這句話的願望,居然是在術法軒實現,這實在讓人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特別是老師在對他搖頭歎氣完後,立即熱切地轉向他身邊的月退,以萬分的熱情握住月退的雙手時,他內心的淒涼就更增了。
「噢!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東方城能得到你這樣的新生居民真是不知道幾代修來的福氣!你一定可以在術法上大放異彩的!到時候一定要記得我這個老師啊!」
人比人氣死人。為什麼月退是寶貝,他就一定得是朽木啊?
看一眼就能看出才華?範統才不相信。他一定也可以學術法的!就算可能沒有月退學得快,只要肯投注心血,一定還是會有收穫的!
於是這個老師就被他封為沒眼光老師,雖然這其實有幾分賭氣的成分在。
「同學們,看看你們手中的課本,你們在上面看到術法氣息的流動了嗎?」
全教室的同學都低頭看課本,包含範統在內。
……很好,什麼都看不到。不就是一本平凡無奇的書嗎?其實這是一個惡質的玩笑吧?就好像國王的新衣那樣,說什麼聰明人才看得到,結果大家都說有看到衣服,但分明就是沒穿……
「月退,什麼氣息的流動啊?」
「嗯?在這裡啊。」
月退指了指範統手上的課本。
「從這裡開始蔓延過來到這裡,整條氣息流動寫出來的……應該是文字吧?可是我看不懂東方城的文字,寫出來大概是這樣。」
月退按照他看到的痕跡以手指在課本封面上依樣劃著,範統再度沉默了。
『看見一行可入門,看見兩行你真棒,看見三行是天才,通通沒有快回家。』
連課本都歧視他。但這不是重點,把那句話擺在第四行是什麼意思?是因為一般來說沒有人看得到第四行所以可以開玩笑嗎?看見三行就是天才了,那看見四行是什麼?還是其實開他玩笑的是月退?可是月退不懂東方城的文字啊!
「範統,這些字是什麼意思?」
月退也挺想知道術法軒的課本上有什麼樣的隱藏文字,所以開口問他。
明明是不帶惡意的詢問,怎麼他還是覺得內心被刺了一下啊……
「他只是說看得到的人很笨而已,哇哈哈哈。」
這種時候還因為詛咒效果導致說出來的話像是故意說的反話,感覺很像酸葡萄心理的自暴自棄耶。
「範統……放輕鬆。」
月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並小聲歎氣,雖然很小聲他還是有聽到。
放輕鬆也看不到啊!我不甘心啦——
一堂術法課下來,一旁的月退已經可以隔空抓物了,範統則還是維持「我是普通人」的狀態。
難道他生前是個平凡的人,死後還是只能當個平凡的鬼嗎?
不,重點是,武術上他已經不指望得到成就了,術法又被說沒有才能,也就是說他只剩下符咒軒這個希望了嗎!如果再不行,他就得因為實力無法提升而一輩子停留在白色流蘇,永遠領不到錢嗎!
在遭遇了術法軒的挫敗後,範統整個很灰心也很緊張,只剩下最後希望這個事實讓他在踏入符咒軒的時候更為不安了,當然逃避現實是沒有幫助的,他總得去上課才知道自己究竟行不行,前提是他到得了教室。
武術軒的格局簡單大方,術法軒的格局繁複精巧,符咒軒則是……大迷宮。
是的,不是迷宮而已,是大迷宮。而且還是四處貼滿正規符咒與學生實驗用符咒,看起來簡直就是正在進行驅邪儀式的大迷宮。
之所以大,是因為整個符咒軒充滿了符咒做出來的空間,以及符咒製造的幻影,比如前面明明有路,走過去卻會撞牆,而看見的明明是牆壁,其實卻可以穿越過去……
第一次要在這種虛虛實實真假不明的地方找到自己的教室,還真是不容易。範統對搞懂這些符咒的把戲不在行,月退則連標示與符咒上寫什麼都看不懂,在迷路一段時間後,眼見也快要遲到了。
當自己無能為力的時候,就是該求助於人,不過範統的運氣一向很差,想問人居然也問到不會回答的符咒假人,這或許可以算是一種才能。
是時候該放棄符咒軒的課了,接受命運吧。
不,哪能這樣就放棄啊!
他們已經迷路迷到一個看不到任何行人的地方了,要怎麼走到有人會經過的地方也是個謎,現在的煩惱似乎從「上課會不會遲到」轉成「該不會就這麼走不出去都沒有人發現死在這裡」了,重點是月退也在這裡,到時候還是沒有人可以去打撈他,這實在是……
然後範統也突然靈機一動有所領悟。會把重生的規矩定這麼多,就是不希望新生居民對死亡這件事太隨便吧?
要是迷路的時候就靠自殺回水池出來,那感覺也太糟糕了些。
這些念頭想歸想,事實上他還真的挺希望現在可以靠自殺出去,再從學苑廣場進符咒軒的門,重新來過……不過即使他狠心再負一百串錢的債,也果敢願意忍受現在負債兩百串錢重生時會有的痛楚,等他重生完,這邊也下課了啦。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聽到一個熟悉而讓他感到無比親切的聲音。
「範統?你怎麼會走到這裡來?」
珞侍帶著訝異的表情出現在他面前。
「還有,你昨天做了什麼?我看了紀錄,為什麼你一下子就負債兩百串錢了?你死了三次?」
珞侍還真是關心他,居然會去調閱紀錄看他的狀況,範統感到受寵若驚。
「我只是沒來學校上課而已。」
「要解讀你的話真的很麻煩……咦?」
在珞侍露出不耐煩的表情正抱怨的時候,他忽然注意到了範統身後的月退,瞬間臉色大變。
範統才眨了一下眼睛,珞侍就已經閃身到月退前面,激動地抓住他的手臂了。
「暉侍!」
嗯?
範統傻了一下。
他是不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名字了?
在範統正傻住還沒回神,月退也有點被嚇到,不知該做何反應時,珞侍卻又呆了幾秒,然後很失望地鬆開了手。
「不是……」
不是。不是暉侍。只是長得很像,但他不是暉侍。
暉侍沒有回來。暉侍還是沒有回來。
其實暉侍是不會回來了吧?也許發生了什麼意外,也許因為什麼事情。
大家早就這麼認為了,只有剩下他還一直不死心而已。
「珞侍,你還好嗎?」
範統關心了一句,因為珞侍的臉色變化,從剛才的激動到現在的死寂,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沒什麼,你是?」
珞侍應了範統一聲後,便看著月退詢問起他的身分。
「我叫月退,是范統的朋友。」
月退微微一笑,這麼回答他,在旁邊聽的範統則一時有點感動。
范統的朋友范統的朋友范統的朋友。
這是他這輩子生平第一次聽到有人自稱是他的朋友耶!
噢,他已經從原本的世界死到這個幻世來了,也就是說,應該是上輩子加上這輩子,第一次聽到有人自稱是他的朋友才對……
「范統的朋友?」
珞侍皺了眉,用有點懷疑的眼光看向範統。
「你什麼時候交到朋友了?你這種語言障礙的狀況也交得到朋友?怎麼騙來的?」
也不用質疑得這麼用力吧,我們有仇嗎?還是你這麼想當我唯一的朋友?
「呃,月退,他是……」
想起月退對東方城的知識似乎是一片空白,範統便想為他介紹一下,但是在還沒決定好要怎麼介紹時,他就住了口。
幸好他還沒想好要說什麼,不然詛咒就會強迫他說下去了,那說出來一定是很可怕的介紹。
像是如果他要說「珞侍是東方城五侍之一,東方城女王的兒子」,搞不好就會變成「珞侍是東方城五侍之一,東方城女王的老爸」或者「珞侍是東方城五侍之一,西方城少帝的兒子」這種不敬加上汙蔑,就算珞侍知道他的毛病也不會原諒他的話,這記恨可是可以記一輩子的……
「我知道,他是珞侍。」
月退笑了笑。
「東方城女王的兒子。」
雖然他沒有加上敬稱,但也許是他面上溫和的笑意,也許是他自然不帶惡意的態度,也許是那張跟暉侍有六七分相似的臉孔,珞侍並不在意。
暉侍是如同他兄長一樣的人。
暉侍是不會喊他珞侍大人的。
「為什麼這個你就不知道……」
難道你特別去調查過美少年?
範統覺得自己的思想有點糟糕。
等一下,我們要上課啊。
「珞侍,術法軒的課快要早到了,你可不可以帶我們去教室,我們搞不懂這個地方……」
「是符咒軒。」
月退糾正著。
「你們迷路走到這種地方來?算了,我帶你們過去吧,範統你這個人根本不是常理可以解釋的。」
珞侍一副對範統很無奈的樣子,然後他拿出了一張空白符紙,以手指在符咒上迅速地書寫出咒令,在他手指滑過的地方,符紙上便會留下光芒痕跡,形成完整的符咒後,他將符咒往上一擲。
「傳送咒!」
符咒上的光芒在他們眼前爆開,只一眨眼的時間,眼前的空間就轉換成另一個地方了,符咒術的神奇讓範統十分驚奇,這麼說來,第一次見面時,珞侍也是拿符咒戰鬥的樣子,看來符咒應該是他的強項。
「你們這堂上完就下課了吧?正常來說應該沒有課了。」
「不是,上完就放學了。」
「是的。」
很容易就可以辨別出哪一句是範統回答的。
「一起吃晚餐吧?下課在學苑門口等我。」
「好!」
就算詛咒再怎麼強力,範統還是憑著堅定的意志?喊出了好。
嗚喔喔喔,今天可以不用吃公家糧食當晚餐了嗎?真是感謝您的大恩大德,珞侍大人——
雖然範統內心覺得珞侍大概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動機是因為月退的緣故才會邀他們一起吃飯的,但是誰管他那麼多,有順風車可以搭又有什麼不好?
「你們的教室是左邊那一間,待會見。」
由於晚餐可以擺脫公家糧食的夢魘,範統就暫時忘記了術法軒的不愉快,跟月退一起去上課了。
當範統跟月退走進教室時,已經在教室內的同學們都用異樣的眼神盯著他們,現在範統大致可以瞭解,大家會盯著月退看不只是因為他長相漂亮,還有一個很大的因素是他有一張跟失蹤的暉侍很像的臉。
不過現在這些人盯著他們看的原因還有別的。
「珞侍大人送他們到教室……」
「不也只是白色流蘇嗎?」
「那個人是誰啊?暉侍大人的親人嗎?」
「可是他是西方人耶!是邪惡的西方人耶!」
不是範統要說,這些同學的竊竊私語根本就太大聲了,連他這個普通人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的竊竊私語絕對是太大聲沒有錯,應該說根本就不想遮掩,或者根本是說給他們聽的吧?
「範統,同學們好像不太友善。」
月退轉向他說著。
……月退,你這句話以低聲交談的等級來說也太大聲了。你也太大聲了。你也太大聲了啦!你也是故意說給他們聽的嗎?還是你是無意識這麼做的啊?沒看他們瞪過來了嗎!
要跟大家維持良好友善的互動與人際關係!不是樹敵啊!雖然跟武術軒那幫傢夥已經不可能了就是了……
「友不友善其實也不用你說……」
以他長年經營鐵口直斷店培養出來的靈敏直覺,不友善的氣息他難道還會感覺不出來嗎?
「不過是被術法軒的老師誇了幾句,就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嗎?」
有人爆發了。
話說,範統上這三個部門的課,裡面重複的同學倒是不多,只是不多就代表還是有重複。
在範統來看,會說出這種話的人,多半是逼近『看見一行可入門,看見兩行你真棒,看見三行是天才,通通沒有快回家。』中的快回家等級吧,不是說他看得到四行,是他大概第一行都未必看得見……
所以,是看不見的同胞嗎?範統心中閃過淡淡的悲哀。
對於那位發言的同學,月退只瞧過去一眼表示關注,接著沒有回應就將目光轉回來了,這種漠視人的態度自然激起了對方更大的憤怒。
那名學生大步走過來在月退的桌子上拍了一掌,對他怒目而視,範統忽然很想問他是不是武術軒那個機車老師的得意門生,看起來就是比較擅長暴力的樣子。
月退調整了一下臉的角度,抬起頭看向他,在視線相對時,他那雙天空色的清藍眼睛十分地靜。
那是一種靜到完全無法揣摩他在想什麼的靜。
「挪開你的手,回你的位子去,要上課了,同學。」
他命令句的句子用得十分順暢流利,而在被他這樣盯著瞧,聽了他說的話後,那名同學居然真的作罷,腳步略顯虛浮地回位子去了,他位子附近頓時傳來一些「你搞什麼啊」、「為什麼要聽他的話」、「不過是長得跟暉侍大人有點像你還真的怕了喔」之類的言論,範統也覺得這發展很離奇。
好吧,月退盯的人不是他,說話的對象也不是他,所以他無法對這樣的情況感同身受。
「月退,你……」
範統正想跟月退說點什麼,月退倒是先用有點緊張的表情看了過來。
「我處理得不好嗎?因為我沒有受過要怎麼處理這種狀況的教育,只能臨時判斷,你覺得呢?」
……你這麼說,我還真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好。而且你這句話就有達到竊竊私語的標準了,所以你明明還是會放低聲音講話嘛,所以剛剛果然是故意的嗎?是故意的嗎?
這時候老師也進教室了,當然不宜再交頭接耳下去,範統乖乖坐直了身子,等待符咒學宣判他的命運。
但符咒學的老師好像沒有看人資質天賦的嗜好,沒辦法讓他在第一堂課的第一瞬間就定生死,也就是說,得學了才知道。
老師在發給新生必需用品後,便規規矩矩開始講課做介紹了,符咒學的主要訓練項目分為兩種:使符的能力和畫符的能力。
要成為一個成功的符咒師,當然得兩種能力都兼備,否則就只是符使或者畫符師,符使必須仰賴別人畫出來的符咒才能戰鬥,畫符師則是只能提供符咒給別人使用或者賣著賺錢,這兩種都不是理想的狀況。
如果使用符咒的能力不足,高等的符咒就無法觸發效果,低等的符咒使用出來的效果也不完全。
而畫符的能力不足的話,嚴重點是根本畫不出可以使用的符來,輕微些的情況則有畫錯符、畫出功能扭曲的符跟畫符太慢這幾種。
看珞侍可以直接畫符使用的樣子,他應該是兩種能力都具備吧。
這個老師教學教得中規中矩,也沒什麼特殊的習性,範統就決定叫他普通老師了。
第一堂課不會教什麼精深的東西,大概就是說明符紙的使用方式,與初步的畫符技巧,要畫出可以生效的符,必須讓要寫在符紙上的每個咒連結正確,這點跟範統想像的差不多,具備書法能力果然派得上用場,在嘗試了幾張後寫出第一張有效符咒後,他滿足地露出了笑容。
再看月退那邊,好像遭遇了一些困難。
「月退,你會嗎?」
「唔……」
月退深感頭痛地看了看他,似乎終於決定向他求助。
「範統,這個軟軟的筆到底該怎麼寫字啊?」
範統無能為力。
西方人沒看過毛筆,他都忘了……但這種地方也弄不到什麼鵝毛筆、鋼筆之類的啊,還有,不是用毛筆寫的,行嗎?
剛才珞侍是用手指寫的,也許有別的辦法吧?可是這就得問老師了,他哪會懂得這些啊。
「書法要學,快不起來的,回去我不教你。」
這種說話方式真的很彆扭。月退一定會誤以為他是悶騷的人啦……
下課之前,普通老師要大家把練習的成本交上來給他評斷,在看到範統的符咒時,普通老師欣賞地點了點頭。
「不錯,這張符的完成度很高了,雖然只是最簡單的符咒,第一次上課能有這種成果,畫符的能力應該可以期待。」
範統覺得自己在符咒學的課得到了成就感。人果然還是需要讚美的,被誇獎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情啊!
「老師,請問這是什麼符?」
因為完全是照老師提供的文字圖示畫的,範統並不清楚這張符的功效。作為他第一張畫出來的有效符咒,基於紀念價值,他還是想知道一下名字。
「這是火系的初級攻擊法術——馭火咒。」
「……」
第一次畫出來的符咒,就是他死第一次時中的符咒。
真是有紀念價值……
符咒軒的課下課後,範統跟月退依約到學苑門口等珞侍,沒有多久,珞侍那略顯嬌小的身影就出現了,當他跟他們打招呼時,理所當然的,他們又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
約在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本來就很容易被關注,但以珞侍的身分大概也不會注意這種事情,身為東方城五侍之一,一舉一動本來就會有很多人看的。
「範統,符咒學上得怎麼樣?」
「很慘。」
唉,讓他表達一下內心的喜悅都不行嗎?這該死的詛咒。
「範統真謙虛,明明符畫得很好。」
月退在旁邊笑著這麼說。結果他居然因為話語的誤會而被讚美了,這就好像被詛咒了以後鐵口直斷的生意反而更好一樣,實在令人心情複雜到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第一次看到你寫的字就覺得你畫符應該會很拿手。月退呢?順利嗎?」
珞侍還不太習慣跟月退說話的樣子,在轉向他發問時,看起來有點不自在。
明明在跟他說話的時候就很順啊。範統不解。
難道他很有親和力嗎?還是很沒有需要人尊重的氣質啊……
「我不太擅長。」
月退苦笑著,今天他可是手忙腳亂到墨汁都抹到臉上去了,還清洗了一番才出來的。
還沒學會東方城的文字,也可以依樣畫葫蘆按照老師給的筆劃臨摹,但毛筆不會用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對於他的障礙,範統倒是不覺得需要同情。
反正他都是術法學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了,武術看起來原本就很強的樣子,那麼符咒不擅長也沒什麼關係吧?生活都有保障了。況且,人還是要有一點缺點比較可愛啊,像是不曉得怎麼穿衣服也還可以啦,要是完美得像個聖人,那就難以拉近距離了。
「是這樣嗎……」
珞侍有點訝異,然後他再度看向範統。
「範統,你說話的毛病他知道嗎?」
「他看得懂西方城的文字……」
這句話珞侍勉強還能解讀出原來的意思:他看不懂東方城的文字。
言下之意也就是無法跟他說明。
「那你們是怎麼溝通的……」
珞侍看了看他們兩個,覺得這世界上果然是有奇跡的。
「範統他說話怎麼了嗎?」
月退不太能明白他們聊的是什麼樣的話題,故而發問。
「你難道覺得他說話很正常嗎?」
如果這樣的話,不正常的就是月退了。
「是不太正常……我以為他很容易緊張,也很容易說錯話,不是嗎?」
看著月退那清澈的眼神,珞侍還真開不了口說不是。
「……你認為這樣就這樣好了。」

範統瞪大了眼睛。
珞侍!幫我解釋啊!你可以正常說話不是嗎?
「範統,你就暫時當作是歷練吧,不然就趕快教會他東方城的文字。」
「不幫我……」
「我為什麼要幫你啊?五串錢都還沒還我,而且看起來要等你還款是遙遙無期。」
是啊。他想先還也不行,在負債狀態下,所有薪俸跟公家分配的工作該給的收入,全部都會直接先拿去抵債,除非他自己私下打工賺錢。
「好了,我們走吧,帶你們去吃好吃的。」
珞侍笑著對他們這麼說。嗯,往他們身上聚集的路人目光似乎更多了……
「你們找不到教室,卻可以從教室走到學苑門口啊?」
「跟著同學走總是可以走出來的。」
當大家都要離開的時候,跟著走就對了,群眾的力量是強大的,他們就是這樣跟著群眾一起走到校門口,但是到底該怎麼走出來,實際上他們也沒記下來。
下次要去上課,找教室只怕還是有困難。
「符咒軒的教室乍看之下十分雜亂,但其實還是有其規律的,在學得更多符咒之後,那些路跟空間就算不上什麼了。」
珞侍一面說,一面交給他們一張符咒軒的地圖,有這張地圖,至少可以判斷出自己迷路迷到了什麼地方。
「不客氣,那術法軒跟武術軒的地圖是不是也順便一下……」
「術法軒跟武術軒也需要地圖的話,乾脆重新投胎算了。」
也不用說得這麼狠吧?
這個時候,餐館服務的侍者送上了蒸騰著熱氣的茶水,並擺上了製作精美的菜單。月退連東方城的文字都看不懂,自然是無法自己點菜的,就算他看得懂,恐怕也不曉得這些菜名代表的是什麼樣的內容。而範統雖然看得懂菜名,但他也看得懂後面的價錢,雖然這一餐好像是珞侍要請客,他不必擔心繼續欠債,然而讓人家破費也很不好意思,於是兩個人都看向了珞侍。
「想吃什麼就點呀。」
珞侍奇怪地看著他們。
這間餐館跟上次範統借五串錢吃飯的地方不一樣,連個小菜也是十串錢起跳,而且為了不想被周圍的人打擾,他們現在是在獨立的包廂中,如果這並非餐館對珞侍的禮遇,那大概也是得另外花錢的……這大概就是珞侍平時生活的水準跟品味吧?畢竟也是個王子,擁有的消費能力不能單單用紅色流蘇來看。
「我看不懂功能表,可以幫我決定嗎?」
月退放棄了研究這些對他來說根本無法理解的文字,這麼表示,範統也連忙跟進。
「畢竟沒有來過,可以推薦點難吃的嗎?」
他是想說能不能推薦他好吃的……相信珞侍會明白他的意思吧。
「既然如此,那就我決定了。」
結果珞侍給三個人都點了一樣的餐點。
在食物出現之前,理所當然的就是聊天時間,聊天有助於增進對彼此的瞭解,所以找點話題來說說,是必要的。
「珞侍有在符咒軒當老師嗎?」
目前為止看到的老師,四個有三個是紅色流蘇,那麼佩帶鮮紅色流蘇的珞侍應該也有當老師的資格,只是珞侍是原生居民,按照規定,他就算當老師,教的也是原生居民。
「不,我……還在進修。」
珞侍這麼回答時,面上似乎出現了一層陰影。範統不太瞭解他的心結,只接著問了下去。
「哇,紅色流蘇不是很弱小了嗎,那你的老師是誰啊?」
雖然明白範統是因為詛咒的關係才會說出這種話,但珞侍還是覺得被刺到了,因而有點不悅。
「音侍、綾侍算是我的老師,雖然指導我的時間不多。」
居然是由兩大掌院負責教導的……果然是王子才有的待遇。基本上掌院是掛名的最高負責人,不開班授課的,可以讓他們指導,絕對是另眼相看的吧。
那麼違侍呢?聽說他暫代武術軒掌院,沒有一起拉來教嗎?
「你想問違侍跟暉侍嗎?」
珞侍哼了一聲,雖然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但也沒有拒絕提起。
範統都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原來這麼好懂。
「我們五侍裡面,違侍的行為作風比較偏激,大家都不是很喜歡他,跟他也稱不上親近。至於暉侍……」
講到暉侍的時候,珞侍還是停頓了一下,似是有點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話語跟態度來談暉侍的事情。
「我沒聽說暉侍失蹤兩年了。」
有聽說變成沒聽說,感覺還真像此地無銀三百兩……
「是啊。」
珞侍移開了眼睛,彷佛心不在焉地看向了別的角落。
「兩年前的某一天,他忽然就消失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說到這裡他便停了下來,沒再說下去。因為那似有若無的憂傷引發出來的氣氛,讓三個人之間忽然一片靜默。
結果對於暉侍,他還是等於沒講什麼。兩年消失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啊,珞侍根本只是重複一次他早就知道的事實嘛……
「看淡一點吧。」
一直在旁邊聽著的月退忽然說了一句話。
「新生居民來到幻世,也都從此與過去的親人無緣的,如果心裡願意接受了,就能好過一點的。」
範統倒是覺得還好。畢竟他的親人早就不在了,他頂多是與他的鐵口直斷店絕緣而已,但他對那家店其實也沒有那麼深厚的情感啦。
「暉侍也不一定死了啊!」
珞侍對這樣的話語似乎很敏感,立即就出聲反駁了。
「他只是沒有回來而已,他只是……」
說到這裡,珞侍又止住了聲音。這些話都像是在找藉口,是為了消失的暉侍找藉口,還是為了還不死心的他自己呢?
他一直還在等暉侍回來。這句話他沒有辦法對哪個人說出口。
好像說出口就會被嘲笑諷刺,然後他也就會受到影響,覺得暉侍其實真的不會回來了一樣。
每天每天,夜裡總是到城門口朝遠方遙望,收在懷裡的記事,天數劃了一道又一道。
任誰知道了都會覺得他很蠢的。
他之所以會這麼想,也許是因為,他內心深處也覺得這樣的自己很蠢吧。
「……」
看了他表現出來的態度後,月退沒有再說話,只安靜地啜著茶。
「呃……」
實在不應該提到暉侍這個話題的。範統想著。
提起暉侍,根本只是讓場面僵硬而已嘛……
這個時候他們的餐點送來了,剛好讓他們轉移一下注意力。不過這種氣氛下,不管是什麼樣好吃的食物,吃起來也覺得食不知味,這實在是有點浪費啊。
「東方城五侍,平常都很閑嗎?」
轉移話題是必要的。范統只聽過女王之下就是五位侍,地位崇高,但是實際上是做什麼的,有什麼日常職務,他都不清楚。
至於很忙講成很閑,他已經不在乎了。東方城沒講成西方城或者落月就該謝天謝地了。
「才不告訴你。」
珞侍賭氣地回答。大概是心情還受到前面的話題影響的樣子,不過這種感覺有點任性的話,怎麼好像還挺可愛的……一定是因為說這話的人是美少年的緣故。要是米重說這種話,範統可能會忍不住一拳打過去。
「喔……好吧。」
「什麼啊,才被拒絕一次,這樣就不問了嗎?」
珞侍又不滿意了。
「如果你多問幾次說不定我還是會說的啊。」
……現在又是怎麼樣了?多問幾次?是沒問題,但要是下次問的時候,東方城就說成西方城了怎麼辦?
「可以告訴我們五侍平常工作的內容嗎?」
月退代替他發問了,真是個好人。
「嗯……目前比較統一的工作,就是輪流去沉月通道那裡搶人。另外還有一些各自負責的事情,像音侍、綾侍跟違侍他們有兼任掌院,綾侍還負責新生居民記憶封鎖與解鎖的事宜,像是這類的。」
珞侍平淡的語氣中,不知道為什麼,範統好像可以聽出一種自卑感。
唔,是因為不被重用嗎?不過紅色流蘇的確是不可能當掌院啊……
「我的實力只能拿鮮紅色流蘇。原生居民又是死了也不會被傳送到水池複生的,所以一些比較重大或危險的事情都不會讓我參與。」
好吧,範統大概可以明白他自卑感來自何處了。可是也不需要太勉強自己吧?如果是他的話,危險的事情能不參與,那可是再好不過了。
「你才十四歲,拿到紅色流蘇已經很厲害了啊。」
鼓勵人的話說出來剛好是正確的,真是太好了。范統正高興著,沒想到珞侍的眼神變得很險惡。
「你說很厲害……其實是想說很差勁的意思嗎?」
真糟糕,他還是當成反話來聽。
「十分之一……你記得有十分之一的機率嗎?」
若這樣誤會下去,那可是百口莫辯吃不完兜著走,範統極力想解釋,月退則還是用聽不懂的表情看著他們。
「算了。同樣年紀輕,暉侍十七歲就拿到淺黑色流蘇了啊。」
怎麼苦心經營,話題還是又回到暉侍身上了?這就是所謂義兄的陰影嗎?還有,跟上面的人比是很辛苦的,你要不要考慮看一下那些不如你的人啊?
「你也還沒有十七歲啊。」
月退又插了一句話,聽起來好像有點道理。嗯,不,邏輯好像挺微妙的。
「暉侍十四歲的時候也已經拿紫色流蘇了。」
珞侍皺著眉頭反駁。
「但是暉侍是暉侍,你是你,為什麼要跟暉侍一樣呢?」
「但我是女王的兒子!」
哎,你就聽聽月退的話嘛,我覺得挺有思考空間的啊……
「女王的兒子,所以一定得背負眾人期待,一定得比誰都厲害?」
月退輕聲詢問,然後又自己答覆了自己的問題。
「我想……無論是東方城還是西方城,無論是新生居民還是原生居民,最重要的還是不要忘記如何『笑』,不要一直處於不開心的情緒中才對啊……」
珞侍僵了一下,沒再說話,範統則是非常苦惱。
喔喔喔喔喔!這是什麼氣氛!可不可以不要再維持這種憂傷的氣氛了!我不喜歡這樣子啊!
「……這是這一餐的飯錢。」
珞侍掏出了錢放在桌上,然後站起身子。
「我先走了。你們可以再坐一會兒。」
這就是傳說中的不歡而散嗎——
「謝謝你請的這一餐。」
月退還是很有禮貌地道謝,範統也只能跟著說句場面話。
「不客氣,快走。」
「……範統,你這言語毛病真的很糟糕。」
珞侍留下這句話,便自行下了樓。
這又不是我願意的——!
◎ 範統的事後補述
認識越多人,就越能感受到我的平凡。當個平凡人也沒什麼不好,只要能交得到不平凡的朋友,基本上就還可以忍受啦。
你說我說過自己天縱英才,還不只一次?那是指在鐵口直斷方面相關的天縱英才啊,不然你叫月退跟我比算命,一定是我贏。怎麼比?當然是路過抓一個人來看他的面相掌紋什麼的啊,而且月退還不會寫書法,我根本是贏定了嘛,唉唷。有意見嗎?人有自信是壞事嗎?不要再拿受到詛咒後生意反而更好這件事來刺激我了!我已經免疫了!免疫了!聽到沒有!
東方城三大部門的課都上過一次後,我也發現我的新才能啦。武術軒的課不上也罷,術法軒,哼,術法沒資質就沒資質,誰稀罕?我只要符咒學得好就行了!
不過使符的能力畢竟還沒有開始教,萬一我就是只會畫符怎麼辦……你說什麼,畫符給月退用就可以了?我才不要淪落這種悲慘的下場!為什麼我一定要退居幕後當默默無名的功臣,然後功勞跟耍帥都是別人的啊!我也想正面跟敵人對決啊!當然如果太危險的話,還是交給別人就好……
我覺得悶著不把話攤開來說清楚的人,真的會生病的。不過以我的口才,要開導珞侍好像難了一點,雖然我知道,半夜去主城門口,多半就可以堵到他的人,可是沒準備好臺詞,堵到人也沒有用啊。
說起來,我還沒問過月退是怎麼死的呢。也沒問過他的身世。他到底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樣,是個貴族大少爺啊?
才認識一天就打探人家的私事,這樣似乎做得不太漂亮,我想還是等我們交情更堅定更穩固再說好了,交情可以從一起上學、互相幫忙打撈身體做起,我相信撈過幾次之後我們就會是彼此無可取代的好朋友了,噢,對了,我還可以教他書法。
不知道,可不可以請他代替我去跟米重提出對決?……
我只是說說罷了,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不愉快的事情想報復,還是該自己來嘛!啊哈哈哈!
章之四 新居落成
『只是床位終於確定,有必要說得像是新婚買房子嗎?』─范統
「范統、范統」
連續三天沒上課,是因為「沉月節」即將到來,為了準備相關事宜,並且讓大家全新迎接這重要的節日,整個東方城會提早約十二天放假,一直放到沉月節當天,既然是整個東方城,學苑當然也會跟著放假,學生就算想上課也沒得上。
這段期間,月退努力研讀東方成文字的教學書,范統也很好心的協助他,同時教他毛筆的握筆方式及書寫方法。
雖然月退是個很聰明的人,通常聰明的人對各種技藝都會一寫天性的慧根,即使不見得能精通,也可以快速學到一定的程度,但月退學習書法的速度實在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他學東方城的文字反倒還快一點,現在街上的招牌已經五個字可以認出兩個字了,雖然這種程度沒什麼幫助就是了。
范統覺得練武的人,因該會拿捏力道才對,所以他對月退拿著毛筆無所適從的樣子感到神奇,難道這是心理上的排斥感到無法適應?
當他問月退要不要放棄算了的時候,月退很認真的回答「既然都在東方城住下來了,就該融入東方城的風土名情,過跟正常東方人一樣的生活,東方城的人既然用毛筆寫字,我就得用毛筆才行」......這樣的決心很讓人佩服啦,但既然已經有這種覺悟了,學不好又是怎麼回事......
總之他噴在家裡已經練習了三天,也吃了公家糧食三天。公家糧食是一種越吃會越想提升階級好領薪水去買正常食物的東西,就連本來對白色流蘇不怎麼在意的月退,也開始考慮去混個綠色流蘇來騙騙薪俸了。
不過,先不說他們還沒研究生及該找誰去考,現在這舉國家放假的情形會持續到沉月節,這之前大概都不用想了。
除非採取向人挑戰的對決方式升級......但月退說他不考慮這個方法,因為他不喜歡這種踩著別人屍骨踐踏人家的努力造就自己的方式,范統只能說他果然是個好人。
對決又不一定要把對方殺死。雖然贏了會害對方掉階級,有點損人利己的味道,但這就是弱肉強食,這不就是社會生存的法則嗎?
「范統,你的床位確定了喔!你終於可以正式搬進住處了!」
米重今天來找他,主要是通知他這個消息。
只不過必須搬進去比較狹小的空間而已,就算加上正是兩個字,以絲毫令人高興不起來。
「你說我的床位確定了,那我的鄰居呢?」
范統指了指身旁練字的月退,月退也看向了米重。
如果可以跟月退住在一起,一起行動方便的話,那還比較有理有高興。
「喔,你的鄰居分配好了,跟你同寢。」
米重查了查手上的資料,這麼告訴他,然後也注意到月退的存在,看了看月退後,他嘴裡發出嘖嘖的聲音。
「呿,范統真幸福,居然可以跟美少年同寢。還真的長的像暉侍大人呢,你賺到了。」
......又不是美少女,妳是在羨慕什麼。跟你同寢的難道是什麼牛鬼神蛇嗎?長的像暉侍大人又跟賺到了有什麼關係,可不可以給我一點邏輯性?
「米重。」
「嗯?」
「你該不會喜歡男人吧?」
在要問這種犀利的問題時,詛咒沒干擾他,真是幹的好啊。
「這......你這麼問我,我還真難回答,一般來說我當然是喜歡女生啊!可是綾侍大人......」
米重露出極為困擾加掙紮的表情。但又干綾侍大人什麼事啊?綾侍不是美女嗎?
「范統,你不用擔心啦,就算我現在性向不明,或者確定是喜歡男人,也不會喜歡上你的,完─全─不用擔心。」
不用擔心是很好,但為什麼還是有種令人不爽的感覺呢?
「那我需要擔心嗎?」
月退看起有點擔心的樣子。
「不要一下子把我當成什麼可疑菌種好不好?別鬧啦。」
米重擺擺手,把話題拉回原本的主題。
「總之現在搬家吧,你的鄰居要搬也可以,東西收一收我帶你過去,你們是三人房,還有一個室友......對了,你跟珞侍大人很熟?我聽到不少傳聞。」
然後,一段話還沒說完,又被他自己扯離主題了。
「說熟也不是很熟......」
「真的嗎?可是我聽說你們一起在深夜感情很好的吃消夜,關切的送你到教室,還正大光明的在學苑門口約會,珞侍大人看到你就笑得很開心啊,明明平常是不苟言笑的人。」
「哪有這─咳!咳咳!」
范統被自己口水嗆到了。
哪有這回事─!不,仔細想想好像都有發生過,可是經過轉述聽起來就變得很奇怪啊!原來其實很奇怪嗎、不對、謠言原來是這麼可怕的東西嗎─!
「除了深夜一起吃宵夜,其他的我也有參與阿......」
月退覺得自己再傳言中被鬼隱了。
「咦?這樣嗎?所以到底是怎樣?」
你是來打聽八卦的嗎?而且又一臉期待的表情?
用他這張嘴巴來解釋,會不會越說越錯啊?
范統用需要幫助的眼光看向月退,月退會意,便代替他開口了。
「我想......珞侍只是普通朋友。」
「喔─你們居然不喊珞侍大人而是直接喊珞侍啊。」
解釋失敗。有越描越黑的跡象。
「......你們傳那些謠言,不怕被珞侍聽到嗎?」
月退看起來也懶得解釋了,只是對這種情形感到納悶。
「當然怕啊,但是誰會在她面前說給他聽啊?」
也是,珞侍的身影那麼好認。
「沒有情報了嗎?真的沒有別的情報可以打聽了嗎?」
「本來就有什麼......」
「有什麼就說嘛,讓我賺點外快啊,雖然珞侍大人難以親近,但還是會有一些擁護者的。」
我原本要說的是沒什麼。誰要讓你賺啊?又不會分我。不,這也不是最優先該考慮的問題,就算要分我,我也不能告訴你一些有的沒的。
「唉,沒有就算了,那東西收一收,我帶你們去新家吧!」
米重一攤手,顯得很失望。話說本來就該是來協助搬家的吧,在本末倒置個什麼勁?
所謂的行李,也就是幾件衣服和課本文具而已,可以說是十分輕便,他們跟著米重來到學院附近的地帶,從看過一片林立的整齊屋舍來看,這裡大概就是新生居民的舍區吧。
現在他們是三個人住在一起,聽說提升到藍色流蘇以後「有機會」可以改成兩個人住在一起,所謂的有機會是怎麼回事,就是理當換成兩人房,但是必須有房間給你換才行,所以不必太期待了。
新生居民裡面,大概十個有三個有機會升級到藍色流蘇,其他七個多半是綠色、白色流蘇一輩子的命,也就是說大多是人都是三人房的,也不必因為無法擺脫狹小的三人房而感到悲哀,因為大家都是一樣的。
如果可以將階級提升到紅色流蘇,那就會被當作重要的資產,可以立即搬到獨立房間去,不過紅色流蘇這麼遙遠的東西,范統還不敢妄想。
「原本的臨時住所不是也沒人住嗎?為什麼有搬家的必要呢?」
月退不解的發問,畢竟他們原本住得好好的啊。
「大家都住三人房,你覺得有可能讓你們例外嗎?」
「空出房間來可以收容下一個還沒安排好床位的新生居民,就算真的是多出來的房子,也是分給原生居民的,還輪步道新生居民啦。」
果真有差別待遇。唉,相較之下,紅色流蘇還比較有可能一點,因為他在怎麼樣也不可能變成原生居民。
宿舍的外牆是白色的,有的地方還被人寫字塗鴉過,有點礙觀膽的感覺,其實好多都是「綾侍大人」開頭的狂熱抒發性言語,這時再使很糟糕,難得的,范統覺得月退看不統東方城文字,真是一件好事。
「你們的房間是頂樓的四十四間,啊,聽到頂樓別害怕,這一棟也不過四樓而已。」
四四四?
可以換一個房間嗎?人已經帶雖了還住這種房間,是要怎麼改運啊?而且這裡不是東方城嗎?照理說四樓這種不吉利的樓層應該迴避掉才對啊!太不專業了吧!
「以前住在這房間得人,好像十個有八個最後的下場都被吞噬武器殺了吧,剩下兩個都是負債上千串錢的可憐人士,負債千串錢以上,重生的時候可是比女生生小孩還痛啊,雖然我不是女生,我也沒生過,部過大家都是這麼說的,歡樂嗎?哈哈哈。」
......
歡樂你媽......
范統非常有問候米重他母親的衝動。
「我只帶路到這里,自己上樓去吧。要跟室友以及同學好好相處喔。」
另一個室友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呢。至于跟同學好好相……目前為止,他們兩個似乎做得挺失敗的。
范統當然不期待會有電梯之類的設備,他們要上四樓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爬樓梯。事實上這已經不錯了,要是宿舍也有像符咒軒那樣的設計,想上樓梯還得經曆一番折騰的話,那干脆餐風宿露算了。
「范統……」
先推開四十四號房的人是月退,他看了第一眼後,語帶訝異地發表了感想。
「房間……還真是小呢。」
范統跟著湊過去看看,一看之下,頓時再度體會了東方城的小氣。
居然不是三張床,而是上中下鋪。
迭在一起,百聞不如一見,超節省空間的上、中、下鋪耶……
這下子要猜拳抽簽決定誰睡上鋪了嗎?
房間內除了讓人流淚的上中下鋪,還有一張書桌。沒錯,有三個人,但是只有一張書桌。還有一個分成三格的櫃子,眼看也是要一人一格了,難道東方城覺得個人的隨身物品不會超出這個范圍嗎?如果超出的話怎麼辦?
可疑的是,這麼充分節省空間的設計,房間里居然有浴室。好吧,充其量只能叫淋浴間,也可以梳洗用,這怎麼可能呢?照理說應該叫他們去什麼大眾澡堂的才對啊?
范統對這個淋浴間充滿了不信任感。總覺得一定是要熱水不給熱水,說不定還會從水管跑出奇怪的東西。
不過,另一個室友人呢?還沒到嗎?
被分到四四四號房,會不想來報到也是可以理解的啦,要是真的不來,兩個人住也比較寬敞……
這個時候,月退一時心血來潮,開了淋浴間的門,看了一眼後,他忽然尖叫出聲,將門用力關上,同時退了好幾步,范統被他異樣的舉動嚇到了,連忙詢問。
「月退,怎麼了?」
「里面有女、女、女……」
月退似乎受驚到連講話都結巴將不好了,范統頓時也好奇的想開門,但是被月退拍掉了手。
「我都說里面有女生在洗澡了,你怎麼還想開門啊!」
冤枉,你沒說啊。不過你要是真的說了,我也是很想開來了解一下,你怎麼這麼正人君子啊?……
在他們對話了這幾句的時間結束後,門也從里面打開了,可是這個上半身赤裸只掛著毛巾走出來的人,怎麼看也是個少年。
分明是個男生啊,平得很,怎麼看都是胸膛,月退,你瞎了嗎?害我白高興一場。
不過有人從里面洗澡出來,至少證明了淋浴間是可以用的。
「咦?」
看見這名少年後,月退的神情轉為驚訝,看樣子很想探頭確認里面還有沒有另外一個人的樣子。
「……」
少年的長相稱得上清秀可愛,年紀大概也不過十四、五歲。此時他正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們,像是覺得他們很奇怪似的。
「你好,我們是你的室友,我叫月退。」
月退總算從剛才的沖擊中恢複過來,禮貌地進行問候。
「我不叫范統。」
這詛咒到底想玩他玩到什麼時候。
「我叫朱砂。」
少年報上了名字,並用看著詭異人士的眼神看向范統,但他似乎沒有追問不叫范統叫什麼的興致,他的注意力停留在月退身上的時間比較長,看樣子是完全忽視范統了。
「導覽員說,我們會同住在這間房的時間應該很長,所以先來分一下床位跟講明規矩吧?」
看來是個可以理性溝通的室友,運氣還不錯。
「我都可以……」
月退對上中下鋪沒什麼特別的愛好或意見。
「我想睡上鋪。」
別再陰我了!我想睡的是下鋪啊!
「那我睡下鋪吧。」
朱砂下鋪,月退中鋪,范統上鋪,于是,在范統還來不及糾正他的錯誤時,事情好像就已經這麼定案了。
上鋪應該給身手靈活的人睡吧,喂。我還得爬上去,月退一跳就可以跳上去了不是嗎?還是可不可以跟月退商量換一下……但是中鋪要進去的難度好像更高……
所謂的一跳就可以跳上去,也是不太應該這麼做的,誰知道這床鋪有沒有偷工減料,萬一跳上去就垮了怎麼辦?能申請國賠嗎?
協定好床位後,朱砂先把放在角落的行李拿到自己的床鋪上,開始穿起衣服。當他把衣服穿好,范統才注意到,他佩帶的是淺綠色流蘇。
對沒錢可拿的白色流蘇來說,即使是淺綠色流蘇也是值得欣慕的。月退只要了解了升級方法就可以立刻考試升為淺綠色流蘇,范統可沒辦法。
「我睡覺的時候不喜歡被打擾,就算要遲到了也不要叫我,不然後果自負。」
起床氣是嗎?明白了明白了。
「你們呢?」
朱砂張大了眼睛,詢問他們有沒有什麼不可觸犯的禁忌,或是相處時需要注意的地方。
「我……大致上都還好,目前還想不到。」
以月退的性情,要讓他生氣大概也不容易。像「不喜歡被打」、「不喜歡被殺」、「不喜歡被挑釁」這種大家共通的部分,應該就不必交待了。
「我說話很正常。」
他真的不是故意搞怪來吸引新室友的注意的。
「所以呢?」
朱砂終于對他提出質疑了。
「我只是想說,不要太不在乎我說的話。」
朱砂更加不解了,同時還有點心情不好了起來。
「為什麼要在乎?你說的話每一句都很重要嗎?」
對不起。我說的話其實都是廢話。我向全世界道歉。
噢,對了!朱砂搞不好看得懂東方城的文字啊!那就可以向他解釋了嘛!
范統忽然想到這一點,便將隨身攜帶的解釋用紙張掏了出來,遞給朱砂。
話說這張紙明明早就寫好了,他卻從來沒想過要拿給米重看……這算是下意識排擠嗎?
朱砂拿過去看了看,看來他應該是看得懂的,范統感到幾分欣慰。
但這幾份欣慰很快就化為了悲哀。朱砂將紙遞還給他,只告訴她三個字。
……大家都是同寢室的室友,有必要這樣嗎?要住在一起這麼久,首先應該培養一點互相信任的精神吧?
「上面到底寫什麼啊?」
月退到現在也無法完全看懂,所以他又好奇地問了一次。
「一堆很扯的、感覺不太可能發生的事情。」
你就算不信,也幫我跟月退說明一下啊,小弟弟。
「嗯?范統,你想給我看的原來是小說嗎?」
方向完全錯誤了啦!你當我是說書的嗎!人與人之間要心靈相通為什麼這麼困難啊——
范統整個人跪倒在地上面對著牆壁,似乎已經被連串的打擊擊倒了。
「范統……你還好嗎?」
「很好。」
就連不想逞強想說出真實感受也做不到,這個詛咒被稱為詛咒真是名副其實。
「以後要在一起相處很久的,你應該也知道啊,那就要誠信相待,不要亂開室友的玩笑。」
朱砂手交叉在胸前,用一副不滿的語氣教訓著他。范統真的無話可說了。
「范統他不是故意的……我想應該不是。」
月退苦笑著幫他說話。既然要幫他說話,至少也說得肯定一點吧?這樣子很沒有說服力啊。
「我想出去拿午餐,你們要去嗎?」
公家糧食啊?那不必了。
「我們只領晚餐回來吃的……」
這幾天來他們一直這樣過。雖然有種隨時隨地肚子空虛的感覺,但吃了公家糧食後,人生並沒有因而比較充實,心靈反而會更空虛吧。
「你們怎麼這麼不健康啊?一天要吃三餐啊,有的時候還多領一份當消夜的。」
朱砂瞪圓了眼睛,似乎覺得他們是怪胎。
「……請問,你不覺得那很難吃嗎?」
「食物就是食物,什麼味道都一樣。」
朱砂這麼說,就某方面來說,范統開始覺得他值得敬佩了。
「挑食的話,會發育不良的。」
他接著補上的這句話,讓范統的臉垮了下來。
小弟弟,你是不是忘記自己已經是死人了?你以為你還活著,擁有正常的肉體嗎?還發什麼育早就不可能會長了吧……?
「月退,新生居民應該是會長大的吧……」
又講錯了。講錯就算了,月退你快反駁我吧。
「你怎麼知道?」
沒想到月退的反應跟他預期的完全不同。
「如果拿足夠的金錢兌換,小孩子可以要求長大,老人可以要求變年輕的,東方城有這樣的術法,不過很貴很貴就是了。」
就算是這樣好了,這也跟吃東西發育沒有任何關系啊。不過月退又是什麼時候知道比他還多的訊息的啊……?
這樣看來,他是賺到了?不需要變年輕也不需要長大,剛剛好的年齡?
「另外,成年人,皮囊換太多次的話,也會有變老的危機。」
月退補充的話讓他從天堂掉入地獄。
「不過,只是幾率性的問題,不必太擔心啦……」
你不知道只要是倒黴的事情,那個幾率的分子跟分母數字差異再大,我都會撞上嗎?
住進宿舍一周後,范統大致上了解了一些新生居民之間的事情,也對朱砂有了多一點的認識。
在東方城的西方臉孔似乎真的不多,這一周的時間進進出出,看見金頭紅頭發的次數,大概不超過五次,而多數東方城的居民,對西方面臉孔的新生居民是帶有敵意的,或多或少的看不順眼或排擠都會發生,像月退走在路上就常常碰到有人會故意擦撞他,不管佩帶的是什麼顏色的流蘇,似乎都少不了這種幼稚的人。
這種多數人不友善的氣息,月退當然也有感覺,但這不是把頭發染黑就可以解決的,應該說,他又沒有做錯什麼事情,根本沒有必要委屈自己到那種地步來求取認同,這只會讓那些心智扭曲的家伙更加得寸進尺罷了。
幸好他們的室友朱砂不是那種「西方臉孔非我族類,頂著一張西方面孔還比我們優秀就更該死」的人,他認為大家都已經是西方成的一份子了,就要好好相處,雖然那些偏激的激進分子把親近西方臉孔的同學的人都當作是叛徒,但朱砂即使被當作叛徒也不怎麼介意的樣子。
經過七天來的觀察,范統對朱砂的印象是這樣:沒有味覺、堅持正常用餐跟作息、一天洗澡兩次、認真上進。
朱砂似乎會堅持把自己本分做好的人,而他現在認定自己是學生,所以即使學苑放假不用上課,他還是會在房里溫習功課,整理筆記,預習進度。除非月退需要桌子練書法,不然書桌幾乎整天都是他在用的。
朱砂比他們早來到東方城,上過的課當然也比他們多。像他們才上過一堂課,根本連基礎概念都還不清楚,想預習看不懂,想複習也沒什麼可以複習,實在也有些無奈。月退至少還有他的認字書法可以練,范統就真的是無所事事了。
多認識一些同學、多跟一些同學交流的想法,並不是他們才有,很多人都明白人際關系的重要性,也有人是純粹喜歡熱鬧、不喜歡孤單的感覺,這里面多多少少也有些人不在乎西方臉孔與東方臉孔的差異,像今天四四八房跟四四九房的同學就很友善地邀請他們晚上一起過去聊天交流。
月退對這種事情一向沒什麼意見,朱砂覺得偶爾放下課本有點交際也好,范統雖然非常不擅長聊天,但兩個室友都說要去了,他要是不去好像不太合群,所以就當作湊湊熱鬧,這麼答應了下來。
約好的地點是在四四八房,據說是四四八房比較大一點的緣故。這麼說來,范統才意識到這一間房間里得塞九個人……真的塞得進去嗎?不會太擠嗎?他們都不覺得這太勉強了嗎?
而且,聽說四四八房是女生的房間,三個女生要跟六個男生擠在一起,她們都不介意?這麼開放啊?這算聯誼嗎?
如果是漂亮女生的話,倒也還不錯,只是因為詛咒的關系,范統依然不可能有機會跟人家搭訕,單身的命運還是得持續下去。
「禮貌上,我們是不是該准備禮物?」
月退在煩惱這個問題。
太客氣了吧,而且大家一貧二窮三沒錢的,你是想拿什麼送人家啊?有什麼拿得出去的伴手禮嗎?
「要送禮就不去了。」
朱砂非常現實。你看,人家就曉得開源節流。
「但是接受邀請總覺得該送禮……」
你現在已經不是大少爺了啦,快點把生前受的教育忘掉吧。
「送什麼?」
反問得好。
「……算了,當作沒這回事吧。」
月退終于體察到現實的難處,曉得知難而退了。于是,傍晚,他們三人便准時到四四八房敲了門。
應門的可愛女生甲。在看到他們的時候露出了很開心的笑容,從里面的人數看來,四四九房的男生已經到了。
他們進去之後,跟每個人都友好地打了招呼。范統由于說話不便,是月退善解人意地替他作介紹的,他自己只有微笑點頭而已。
房間的寬度倒是還好,每個人都還可以找到一塊地方坐,沒到必須利用上鋪跟中鋪的程度。座位被安排坐在下鋪的月退有點不好意思,一樣坐在下鋪的朱砂則沒有半點坐在女生睡的床上的不自在。
看起來是可以開始聊天了。
不過,怎麼只有八個人。
「不好意思,璧柔她出去一下,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
可愛女生乙笑著交待了房間里少一個人的原因。這個原因還挺正常的,范統覺得今天如果換作是他,情況可能會是「不好意思,范統他剛才死了一次,應該很快就會重生完畢回來了」之類的……
「璧柔?」
月退愣了一下,口中喃喃念過這個名字,不過沒有人注意到,也就沒有人搭話追問了。
雖然有個人還沒回來,但先聊聊也是沒什麼關系的,人多聊起來發言跟話題都會很分散,這種情況下也不會有人特別注意范統有沒有講話,這讓范統覺得安心了點。
四四九房的男生稍微抱怨了一下可愛女生甲在迎接范統他們三人時,笑容燦爛了好幾倍,不過這似乎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和四四九房的男生平凡的長相比起來,他們四四四房的男生可說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女生對帥哥比較熱情是天經地義的事,范統自認長得也還不錯,不見得完全是沾月退跟朱砂的光才受歡迎的。
可是這張嘴,唉,唉唉唉。
學生們最先能找到共同話題的,就是學業與老師的事情了。兩個可愛女生都還是白色流蘇,另外三個男生里面則是兩個白色流蘇,一個淺綠色流蘇,換句話說,他們的老師與課程重複率應該還挺高的。
「大家都被武術實戰課那個老師害死過對吧?」
武術實戰課那個老師,真是個很好同仇敵敵愾的話題。
「對啊!讓全班同學集體殺害新生,這實在是太不道德了!」
「等我實力夠了一定要去找他對決!」
連朱砂都生氣了。怎麼每一個人的武術實戰課都是給那個機車老師教嗎?
沒有在武術實戰課上死過的月退不敢吭聲。有些事情還是要聰明點,別說出來比較好,以免成為眾人情緒的發泄口。
「那個老師真是個爛人!新生居民怎麼可以陷害新生居民嘛!」
「對啊對啊!」
在他們討論得正熱烈的時候,范統其實比較想知道的是,當班上有新生的時候,這些人到底有沒有跟著加入殘殺的行列……
「我回來了——」
這個時候,門伴隨著一個甜美的聲音被打開,回來的自然是那個名為璧柔的少女了,大家都看向了門口。
少女居然也是個西方人。
她的年紀應該是比月退大一些,留著一頭漂亮的金色長發,白皙的肌膚和五官立體的美麗臉孔,都十分突顯出西方人的特色,無論是臉蛋還是身材,無疑的都很有魅力,范統來到這個世界後,這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見一個美女。
好吧,第一次應該是凌侍,但那跟初次死亡緊緊相纏的回憶,他實在很不想憶起。
「我回來晚了嗎?大家都到了。我是璧柔,很高興認識你們——」
美女無論遲到多久,永遠是可以被原諒的,而大家正要為了她再自我介紹一次時,她卻突然眼睛一亮,沖到了月退面前,握住他的雙手。
「哇!跟我一樣的西方人耶!自從來到東方城,我第一次有機會跟西方人說話!」
瞧她興奮得臉都微微紅了起來,應該真的很高興在異鄉遇到同類吧。
反倒是月退的反應顯得不怎麼熱烈,他剛開始還處在發愣的狀態,過了一會兒才露出一點微笑,並且不著痕跡的從璧柔手中抽回自己的雙手。
「你叫什麼名字?」
雖然月退的反應遠沒有她興奮,但這依然沒有削減她的熱情。
「……月退。」
月退遲疑了一下,才回答了她的問題,這次換成璧柔愣了。
「怎麼了嗎?」
「沒有……只是名字里有月這個字,在東方城有點少見……」
稍作了解釋後,璧柔也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大家在聊些什麼?繼續吧!」
于是剛才中斷的話題又展開了,這期間,范統一直沒有加入討論,只在旁邊觀察,默默想著一些各式各樣的問題。
看的人多了以後,范統發現,新生居民里面,真的不少人都十分年輕,十幾歲的少年少女一點也不稀奇,甚至還有更小的孩童,讓人不禁感歎。
這些人都是死了才被吸引到這個世界來的。原來各個世界里,都有那麼多生命,在尚未長大時就已消逝。
范統不知道現在自己的感覺是感傷還是同情。
不過,他可能還是比較同情自己一點。到底是怎麼死的啦!莫名其名耶!
也不曉得算不算心想事成,范統才剛想到這方面的事,可愛女生甲就用天真無邪的笑容開口了。
「大家來分享一下自己在原本世界的死因好不好?」
范統差點就被口水嗆到,月退則覺得這個提議很不可思議,因而轉向范統。
「這不是很嚴肅的事情嗎?怎麼居然也可以用這種輕松的態度當作聊天話題來討論……」
不要問我啦。你先給我點時間,讓我想出一個死因來……
由于可愛女生甲和可愛女生乙對這話題好像很感興趣,其他人也沒怎麼排斥談談的樣子,大家便按照坐的位置,從四四九房的男生開始說起了。
「我是天氣太冷整個人連頭卷在被子里睡覺悶死的。」
不是我要說,這位同學,你的死法很蠢耶。
「我最大的遺憾就是還沒看到我喜歡的連續劇的結局,明明隔天就是完結篇了啊——」
你`再不上這句話就讓人覺得更蠢了……不過你難不成跟我來自同一個世界?或者你那個世界也有科技?
「我是因為吃太多螃蟹而死的。」
吃太多螃蟹為什麼會死?你解釋一下啊?還有,你到底吃了幾只?
「我想我的遺願應該是再吃一只吧……」
你到底有多喜歡吃螃蟹?你參加大胃王比賽嗎?
「我好像是突然很想知道殺蟲劑是什麼味道,結果喝了一瓶就死了。」
這當然是會死得好不好,你以為你不是蟲就沒事嗎。所以到底是什麼味道?
「我死的時候非常後悔,應該喝半瓶就好的,這樣說不定就不會死了……」
不,還是會死吧。我覺得就算沒死你也會去試喝另一個品牌的直到喝死自己。你們為什麼都這麼奇怪啊?
「換我了,我是心髒突然停止就死了。」
可愛女生甲舉起了右手,還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唔,為什麼我忽然覺得你的死跟新世界之神有什麼關系……不,算了,當我沒說。
「我好像生下來就是植物人,過了十六年終于死了喔。」
可愛女生乙接著說了。
這樣啊,那你現在變成健康正常,真是太好了。
「嗯?換我了嗎?怎麼死的、怎麼死的也不是很重要啦,我早就不記得了,哈哈哈哈。」
璧柔就這麼混過去了。
你在提及你的死亡時也太樂觀開朗不帶悲傷了吧,小姐。
「我是瞬間挪移失敗死的。」
朱砂平靜地開口,這死法聽起來很微妙。
「那是怎麼死的啊?」
「就是瞬間挪移的時候沒有成功,沒把整個身體都移過去,身體分成兩半當然就死了。這純粹是學藝不精的失誤,所以我一定要雪洗這個恥辱,好好學好這個世界的東西。」
不想重蹈覆轍也是好的想法啦……咦?到我了?
「我不知道我怎麼死的……」
因為「忘記了」這個借口剛才已經被璧柔用過了,她是美女,這樣打混也不會有人有意見,而范統要是說了一樣的台詞肯定噓聲一片。
還好這次沒說反,這樣應該沒問題了吧?
「范統你好沒誠意喔——」
「就是啊——」
哈哈哈哈。我真的不知道啊……
「我是被人殺死的。」
最後輪到的是月退,他只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大家都「咦」了一聲,好奇了起來。
月退本來不想說的,是因為大家都說了,他才配合著開口的,現在看他們還想追問的樣子,他不由得皺起眉頭。
「只說被殺了好籠統啊,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問出這句話的人是璧柔,月退又是一呆,然後他收起了這樣的表情,聲音也轉得沉靜。
「要聽嗎?」
他問著,看了看大家的神情,手慢慢地移到了胸口。
「第一劍,是從這里橫劈到腹側的。」
房間忽然安靜了下來。而他白皙的右手,又移到了右胸。
「第二劍,是從這里刺進來的。」
大家的臉色都有點變了,幾個女生的臉甚至可說有點慘白,但月退還是說了下去,如同沒看見這些反應一樣。
「那時候的我很虛弱。我轉身想逃跑求助,第三劍便斬向我的雙腳,然後他用劍刺穿我的右手掌,把我釘在地上。」
他陳述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就好像說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似的。
「然後他的雙手扼住了我的脖子,一寸寸地收緊。他對我說:『只要你不存在就好了。』我用左手想扳開他的手指,我想說話,但是他沒有理會我,他說,露出破綻是我的不對,讓他有這樣的機會是我的錯誤,而死亡就是我該付出的代價。」
這個時候,可愛女生甲「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打斷了月退說話的聲音。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看我看大家都很明朗柔和,不想有陰影的樣子,才會覺得要大家說說死因應該沒什麼的……對不起!」
她不斷地道歉,旁邊的人也拍著她的背安慰她,這種狀況范統看了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也從來沒想過月退會是這樣死的。
這可以算是慘死了吧?殺他的那個人又是誰?
或許女生覺得月退說出這些話一定造成了二度傷害,但范統覺得月退是刻意想說的,雖然她不太明白是什麼理由會讓他想猶如自虐一般如此清晰地描述自己被殺的情景。
「該說抱歉的是我。」
月退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依舊平淡。
「我不該說這些事情來讓大家不舒服……說點別的吧。」
言下之意他是不打算在說下去了,事實上現在的氣氛確實也不適合在說下去。
四四九房的男生忽然說了一個在場多數人沒聽過的名詞,大家便詢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質變,就是死亡到被吸引來幻世的這段時間,因為強烈的意念或者一些特殊原因,靈魂出現了改變,而多出一些特殊能力啊,你們有嗎?」
聽起來好像有種買東西附贈贈品的感覺。而范統覺得自己總是撿不到這種便宜。
「咦,難怪我覺得我的胃口變小了!」
那應該不是能力,是公家糧食太難吃了。
「原來是這樣啊,我還在想我什麼時候多出一些奇怪的能力的……」
朱砂點點頭,但他也沒說出是什麼能力。
「我只有得到怎麼吃都不會覺得撐的能力而已,我也好想得到一點有用的能力喔。」
開始這個話題的男生自己這麼說。嗯……這個能力的確看起來沒什麼用的樣子,就算他很喜歡吃東西,沒錢也吃不了什麼好料的,公家糧食他應該沒興趣吃一堆吧。
沒有其他人跳出來插話,看來有質變現象的人並不多,難怪米重沒給他講解。
范統覺得,他對于想好好講話這件事的執念應該很深啊。應該就像是「在我死前,請讓我正常說話五分鍾吧」這樣的感覺,那麼他為什麼沒有得到可以一天有一小時時間正常講話的能力呢?詛咒也沒有解開,死了好像白死了一樣,簡直就是花了全家當簽賭樂透,結果全部沒中,只留給他一團廢紙。
接下來的話題還是在學校跟老師上打轉,包含書法課那個神秘的入門測試。
「所以,你們有沒有人知道課本上完整的文字到底是什麼啊?我只看得見第一行。」
可愛女生乙發問之後,范統立即反射性指向月退。
「老師說月退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奇才。」
那個沒眼光老師說的應該是百年,但誇示法嘛,年數不嫌多啦。
而月退那睜大眼睛的表情看起來是在說:范統,你干嘛出賣我?
「月退你看得到?上面寫什麼呀?」
月退擠出一絲笑容,然後指向范統。
「我看不懂東方城的文字,是請范統翻譯的,現在我已經忘記內容了,問范統吧。」
好樣的!你明明知道我不擅長說話啊!范統驚恐的瞪向他。
你不指我的話不就沒事了嗎?月退的眼神看起來帶了點風涼。
「范統。那課本上的完整文字是什麼?」
嗯,超級美少年說忘記了,女孩子也是可以原諒的,至于他這個長相等級還比不上那美少年的青年要是跟著說忘記了,多半會被唾棄的……
「……看見一行踢出門,看見兩行你真爛,看見三行沒藥醫,通通沒有快自殺。」
……他已經搞不懂這詛咒更改話語的邏輯了。
眾人的臉色都變得有點難看,可愛女生乙也一臉錯愕。
「可是,第一行好像不是這樣的啊,我看錯了嗎?」
「范統別在說謊騙人了啦!」
朱砂對他的成見又變深了。順帶一提,朱砂似乎看得見兩行。
後來時間晚了,大家也就告辭回自己房間了,並說了下次有機會再聊。
那個時候他想,要是能夠拉珞侍來參加這種聚會,說不定也是好事呢?
但是還是不可能的吧,那些普通人一看到「珞侍大人」,說不定就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范統的事後補述
新居生活目前看起來沒什麼大問題,不必太擔心我,雖然朱砂有點嚴厲,但我在宿舍里其實混得還不錯。
大家都范統范統的叫我,感覺很親切的,雖然我沒有忽略他們叫我的時候眼里那一抹古怪的笑意……可惡,我一定要認真詛咒膽敢在心里偷偷取消我名字的人。這個時候就會覺得月退不懂東方城的文字真好。
今天聽了這些話,我才發現,我之前好像沒有很關心月退。
應該說,沒有很關心月退的過去。嗯,我總覺得過去就過去了嘛,現在比較重要啊,追究過去的事情對現在好像沒什麼幫助,而且現在的他也不可能變回以前的他了,而我認識的是現在的他嘛……很像繞口令?我說話應該沒這麼難懂吧?
我一直以為他純粹是個自立自強修行健體的貴族大少爺,聽起來情況似乎比我想象的複雜?這周我有發現他睡覺的時候會莫名其妙驚醒啦,難道是被死前的記憶所困,常常作惡夢嗎?
走回房間後,朱砂對月退的事情沒有多問,我雖然想問,可是實在不知道該問什麼。
問他那些事情,讓他去回憶起那些痛苦的記憶,傷他一遍之後再來安慰他,好像很多余,不是嗎?
而且月退是個很溫柔的人,真的問了,他大概就會說吧,這樣好像在欺負人家一樣。
這樣拖了幾天後,沉月節也要到了。
就在沉月節的前一天,米重又再出現在我眼前,告訴我因為我現在是負債狀態,東方城會給我安排工作抵債,而第一個工作就是明天的沉月節相關的臨時工,要我早上五點起床出門准備上工。
……搞什麼!想好好過個節參加熱鬧的游街也不行嗎!
章之五 沉月節
『如果我努力成為一個偉人,以後會不會有范統節呢?』──范統
『這是個只能說反話的節日嗎?』──珞侍
對東方城來說,沉月節是一年一度的大節日,這也是一個少數五位侍會陪同矽櫻女王一起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日子,據說西方城那邊同樣這天也有相應的節日,但重視程度似乎沒有東方城這麼高,這也是兩邊對沉月的態度不同的緣故。
東方城對沉月的力量可以說是依賴,奉沉月如神一般的存在,而西方城現在的態度則是傾向關閉沉月通道,不再引渡新生居民近來,雙方在這點上意見相左,無法達成共識,演變成開戰也是理所當然的,但即使開戰,西方城還是無法達到封印沉月的目的。
當初在發現沉月寶鏡時,兩邊各分了一半的法陣回去,關閉沉月通道的條件之一就是執行完整的陣法,只要一半的陣法還掌握在矽櫻女王的手上,西方城就無法達成目的,這是必然的事情,這樣的僵局,也是得兩邊衝突不斷。
也由於西方城主張封印沉月,東方城的人民普遍認為西方城及代表「惡」,西方城的人民當然是相反的想法,意見不同時,堅持己見的人們通常會將對方妖魔化,並這樣持續對其他人洗腦,敵對的意識自己也日漸高升。
不過,西方城那邊是怎麼樣,那跟東方城沒有關係,東方城的重要節日還是要照樣過的,神王殿從一大早就開始準備了。
沉月節的既定行程是到沉月祭壇進行祭禮,而沉月祭壇在東方城與西方城的交界處,所以祭禮的部分,只有女王、五侍與一些護衛前往,大部分的人都是不能參與的,連觀禮都不行。
一般民眾主要參加的,是女王的車隊從神王殿出發,一路直線駛出主城門的這一段路。
也就是說,對一般民眾來說,沉月節最大的意義就是能夠看見女王等大人物,雖然有人不以為然,但大多數人還是覺得很有價值,甚至為之瘋狂的,據說能看見女王的笑容,就形同受到了祝福,一整年都能過的安康順利,但要看到女王的笑容實在很困難,特別是在五侍成了四侍後,女王冷豔的容顏上,幾乎壟罩著一層寒霜。
車隊在行駛出城門後,會直接朝沉月祭壇前進,不過在城內行駛時,速度會放慢,以便人民歡呼、膜拜,而且人都是坐在架高的車體上,不會有圍觀群眾太多被擋住的問題,想看幾眼都可以。
大家都很期待今天,但對早上五點就被迫出門來勞動的范統來說,實在是一片烏煙瘴氣。
聽說硃砂跟月退都要來街道邊當觀禮的路人,如果可以,他也很想跟他們一起十點才起床,然後躲在人群中對女王與五侍品頭論足啊!為什麼他就得一大早來鋪平道路,站的直挺挺的在必經道路上當人柱,而且還是跟米重一組啊!
「我其實也是負債的狀況啊,需要勞工當然有我的份,沒跟你說過嗎?」
米重這麼跟他說。不愉快,真是不愉快。
誰知道你負債啊?就算你負債也不關我的事啊,而且你為什麼會負債?你這人看起來這麼狡猾,都是老油條了,應該不容易死才對。
「你負債是怎麼回事?」
「嗯──年少無知的時候,跟隨潮流嘗試各種死法,只有新生居民可以這樣玩嘛,你知道的。」
誰知道啊,不要一副跟我很熟的樣子好不好?范統下意識想露出嫌惡的表情。
今天的工作結束後可以抵掉十串錢的債務。前後工作時間大概是七小時......原來東方城的薪水這麼低嗎?
如果都這樣算,他欠了兩百串錢,工作一百四十個小時就可以還清了。但實際上不是這樣的,因為沉月節畢竟是個慶典,為了讓大家都開心,工資給的特別寬厚。
根據米重的說法,最普通、大家都可以做的工作,十薪十錢。
十錢就是十分之一串錢。
十小時就是一串錢。
兩百串錢,就是兩千小時。
他負的債其實是什麼天文數字嗎!
這個認知讓范統驚恐了,欣賞完他驚恐的表情後,米重才涼涼的告訴他。
「所以,還是努力讓自己做一些可以賺錢的工作吧,你不覺得賣八卦很不錯嗎?珞侍大人的八卦普通的也可以賣到六串錢,違侍大人的八卦要找特殊買主,價格比較不一定,音侍大人的八卦太多了不值錢,如果是綾侍大人的八卦,至少都有二十串錢的價值!有可看性一點的還可以直接賣我,我出四十串錢。」
米重勾著范統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語這種不法勾當,范統覺得自己的臉都要黑了。
你到底對綾侍大人著迷到什麼地步啦?
「話說那女王的八卦呢?」
他只是好奇問問看而已,絕對沒有要去打聽來賣的意思。
「女王的八卦!你真有眼光!因為這個弄到難度太高了,基本上有價無市,而且重點是,賣幾位侍大人的八卦被抓到還沒有什麼關係,除了違侍大人危險一點,其他人多半不會太計較,但是你賣女王的八卦被抓到可是會被用噬魂武器處死的,我還沒缺錢缺到鋌而走險的地步,這風險太大了點。」
矽櫻女王真是嚴酷啊,一定不喜歡別人隨便議論她的事情吧?
「如果你有暉侍大人的消息,應該也很值錢啦。畢竟現在根本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要是有他的消息,無論多少錢,珞侍大人都會買的。」
珞侍對暉侍在乎的程度,從米重這句話就可以看得出來。
「你們還有把八卦賣給幾位侍大人的服務啊?」
「有啊!像是違侍大人就會買音侍大人跟綾侍大人的情報,他們好像不對盤,不過才不賣他,都只賣他一些無關要緊的。」
嗯,違侍大人普遍被新生居民討厭嘛,看來在幾位侍大人中的人緣也不怎麼樣的樣子。
「暉侍大人眼見是不回來了,不知道女王陛下會不會選新的侍呢......」
那個依然不是重點。我比較想知道,你到現在八卦也應該賣了不少了,為什麼還是負債?你到底欠了多少錢?重生的時候比女人陣痛還痛的那一個就是你嗎?
車隊駛出神王殿的時間就快到了,他們也不得不停止私下的交談,乖乖當他們的人柱,等待女王的車隊出現。
*
車隊從神王殿駛出的時間,比預定的時間遲了十分鐘,但大家倒也沒有等的很焦急,彷彿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事情,范統甚至還聽到身後的人說了類似「反正遲到了一定又是音侍大人出紕漏」的迷之話語,這樣說還,現有的四侍中,音侍和違侍他還沒看過,等一下經過他面前時也可以注意看看。
坐在車隊最前面的就是矽櫻女王本人,確實是個冷豔的美女,她身著一席黑色華服,連面上的妝都是冷色系的,她的黑色長髮披散而下,由跪侍在後的侍女挽著,而她則戴了銀質的頭環作為裝飾,就宛如主掌一切的女神一般。
這副冷酷淡漠的模樣,確實十分具有女王的威嚴,若是面對面站在她的面前,在她的掃視下,只怕很難不腿軟。

而且,純黑色流蘇。范統看到了,這確實是惹不起的。
女王後面坐著的,就是有過幾次見面,說過幾次話的珞侍。雖然是重要節日,他的穿著還是跟平常沒兩樣,不過平常穿的畢竟也是質料很好的衣服,倒也沒什麼不合體統的問題。
這樣看過去,珞侍還是一樣纖細秀美。鎖在眉間的憂鬱也一樣沒變化,多半是暉侍的事情還沒想開,這也是別人無法插手的。
再順著看過去,便是有過一面之緣的綾侍。范統才驚恐地發現,綾侍的流蘇是灰黑色的,距離純黑色也不過一階,一樣是個有恐怖實力的人。
也是啦,符咒軒的掌院,實力怎麼可能不強呢......
米重似乎已經盯著綾侍美麗的身影盯著眼睛發直了,當然,范統是不想理他的,他的目光轉向坐在綾侍身邊的那名男子。
單這麼看過去,那名留有黑色長髮的年輕男子真是俊美得足以吸引絕大多數女人的目光,英俊的長相配上淺淺的微笑,大蓋隨便就可以迷倒一大票女生,不用說,這一定是音侍不是違侍,違侍如果長這樣,討厭他的人大概會有百分之五十倒戈,那百分之五十就是女人。
不過這迷人的帥哥形象,在沒過幾秒後音侍猛然抓住綾侍的肩膀搖晃、興奮的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之後有點蕩然無存。雖然他立即被綾侍教訓而恢復原來的樣子,但是......沒有一個人是瞎子,都有看到啊。
音侍是術法軒掌院,實力應該也不弱吧.....咦?沒有流蘇?
范統把音侍從頭看到腳,沒有流蘇就是沒有流蘇,完全沒看見。
不只找不到流蘇,還找不到違侍。車隊上看來看去都沒有違侍的影子,雖然不想跟花癡狀態下的米重說話,范統還是出聲喊了他一下。
「米重,怎麼違侍大人.....」
「哀呀誰管違侍大人啊?搞不好被殺人滅口毀屍滅跡了吧?現在看綾侍大人比較重要啦,去去去,閃邊。」
「......」
即使他們同樣身為人類,就算范統的說話機能正常,他們還是沒可能在此時此地溝通。范統充分感覺到了這條鴻溝之寬大。
車隊兩側街道的圍觀民眾跟車隊上的人,基本上是兩個世界。
在車隊剛駛出來時,音侍還乖乖地維持形象,端正坐好露出親民的笑容,但沒過多久就原形畢露。
「綾侍!你看!好多美女對我尖叫耶!」
「......」
綾侍被他猛力搖了幾下,覺得頭髮都要亂了,在眼神一暗之後,綾侍以飛快的速度對音侍的下肋骨進行了肘擊,讓音侍暫時因為疼痛而閉上嘴。
「才出神王殿一分鐘!不要維持形象一分鐘就破功!你多少也顧及一下其他人的面子!」
雖然綾侍每句話語氣都很重,但說出來的聲音其實只到可以讓音侍聽到的程度,至於下面的觀眾會不會讀唇語,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遭受暴力攻擊後,音侍又乖了一陣子,擺出公關應酬式的笑容,再度綻露優雅的風度,可是沒兩分鐘又毀了。
「綾侍!你看!好多男人對你流口水耶!噗哈哈哈──」
綾侍考慮要不要直接揮擊把這個丟臉的傢伙打下車去,這個時候珞侍也稍微回了頭。
「音侍,你好吵。」
要說吵,其實在群眾發出的雜音中,音侍的說話聲音並不明顯,但在車隊上近距離聽,就很清晰可聞了。
「小珞侍,怎麼連你也......」
音侍露出了受傷的表情,珞侍則將頭轉回去,不理他。
「啊!居然不理我!對待自己的老師,用這種態度就不可愛了啊!」
「綾侍,可以讓他閉嘴嗎?」
「我試過上百次了。」
「那可以打昏他嗎?」
「我不能在公開場合動粗,這太無禮了。」
雖然綾侍剛剛就動過粗了,但是那在寬大衣袖的輔助下,應該大家都看不見,那就不算。
「音,你就不能忍到出城門嗎?」
「啊?什麼?」
音侍剛才說完自己想說的話之後,就跟觀眾群中的美女互拋媚眼去了,完全沒在意他們說了什麼。
「......真不能打他?」
珞侍的臉微微抽搐。
「你打。我不會阻止你。」
就算綾侍這麼說,珞侍也不可能這麼做的,如果真的要打,打不打得到都還是個問題。
不過幸好今天違侍的神體微恙告假,要是違侍也在車上,一定會對音侍這種失態的行為看不過去,然後兩個人就會吵起來,場面就更加不能看。
五年前就是發生過一次,結果音侍很幼稚的用術法把違侍的頭髮削禿了一塊,違侍大為光火跟他動手,綾侍旁觀,珞侍傻眼,暉侍阻止無效,最後矽櫻賞了兩個人各一巴掌,他們才在女王的怒火下安靜下來。
違侍的頭髮現在當然已經長出來了,但那不代表喪失的面子跟被羞辱的感覺可以輕易忘記,這兩個人的新仇舊恨本來就一大堆了,要同在一車實在很令人不安。
音侍的個性比較大而化之,嘴巴上說不跟他一般見識就是真的不跟他一般見識了,即使嘴巴上說要計較,之後多半也會忘記而導致不了了之,而違侍就是會記恨的人了,得罪小人不是什麼好事,所以綾侍和珞侍多半敬而遠之,音侍自己要去撞仙人掌,那是他的事。
神王殿到城門口這段路,每次走起來都覺得辛苦。今天會比原定時間晚出發十分鐘,也是因為等音侍回來集合,結果他傳送錯了地方白花時間的緣故,反正他總是在一些很正常不該出事的地方意外耍白癡,雖然一起相處了這麼久也該習慣,但與其自己習慣,大家還是比較希望他能改一改。
好不容易敖完這段路,車隊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照理說接著音侍要做什麼不合時宜的舉動都沒問題了,但他卻也因為失去了人群關注而無聊的安分下來。
該安分的地方不安分,可以放鬆的地方又乖了起來,真的是沒有人拿他有辦法。
「唉,好無聊,都不知道做什麼。」
音侍嘆氣著,像搭車這種事,他一向沒幾分鐘就厭倦了。
請你什麼都不要做──!珞侍跟綾侍在心中同時吶喊。
「綾侍,最近有什麼好玩的事情嗎?等一下結束後要不要一起去虛空二區,聽說那裏有人發現新品種魔獸,再逮一隻來瞧瞧。」
「你忘記上次騎魔獸回來引起什麼騷動了嗎?音侍。」
「從失敗的經驗中可以汲取教訓。這次我有帶韁繩,應該會順利很多吧,你看。」
音侍拿出了韁繩來呈到綾侍眼前,已經沒有人想問他為什麼會隨身攜帶這種東西了。
「你心中根本沒有儀式只有出去玩的主意......」
「生活太無聊了,不能怪我啊。儀式不是每年都一樣嗎?一點意思也沒有。」
「儀式存在的意義不是讓你覺得好玩。」
「啊,綾侍,你看今天的雲好美。」
無法溝通。
「音,你沒救了。」
「啊,你別亂說話害我被櫻誤會啊。」
其實從頭到尾的話,坐在最前面的矽櫻應該都有聽見。
只是她還是肅著她冷若冰雪的容顏,一語不發。
「還是,我要問問看櫻要不要一起去抓魔獸嗎?你覺得她會不會跟我去?」
「櫻如果會跟你去,我從今天起就是女人。」
「咦?所以機率還是挺高的嘛?小珞侍你可不可以幫我問問看?」
「......」
「......」
珞侍跟綾侍兩個人同時對他無言以對。
「綾侍,你真的不跟我去嗎?你不是沒事?」
「沒事也沒必要跟你去。」
「來幫我。我下次帶你去虛空一區抓小花貓。」
「......我難道還稀罕你帶我去抓小花貓嗎?」
可以跟音侍相安無事這麼多年,綾侍的忍耐力也不是普通高了。
「重點是,虛空一區什麼時候有小花貓了......」
珞侍忍不住補上這一句。光聽地區名就知道不可能出產小花貓的,虛空開頭的地方,本身環境磁場就很危險了,更別說是居住在裡面的生物,身為沒有辦法重生的原生居民,也只有音侍會仗著自己的實力常常往那種地方跑。
承諾帶人去沒有小花貓的地方抓小花貓,這本身就是一件很沒誠意的交換。
「啊,虛空一區沒有小花貓嗎?」
音侍驚訝了一下,低頭沉思。
「那我上次抓到的是什麼......」
原來你連小花貓都分不出來嗎?
這句話已經沒有人有精力說出口了。
「綾侍,你真的不陪我去?我一個人有點吃力啊。」
「你只要認真一點,哪會有問題。」
「很累。」
「要去玩還嫌累?你是要拖我去做牛做馬嗎?」
音侍看著,看了幾秒,然後用手指刮了刮自己的臉頰。
「你只要幫我把魔獸壓住,讓我套好韁繩就可以了。」
「去死。」
找綾侍一起去玩這件事,當然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你可以找珞侍啊,怎麼不開口?」
綾侍這個提議讓音侍猛搖其頭,似乎完全不考慮。
「找小珞侍去?那我得更認真,會更累得。」
也就是說得分心保護珞侍的意思,珞侍聽了自然又是一陣不悅,但並沒有立即發作。
「珞侍,跟他撒嬌,叫他帶你去。像是『音侍──人家想去虛空二區好久了,帶我去一次好不好嘛?』,這樣子,說一次看看。」
綾侍慫恿著珞侍,因為他知道音侍的弱點,給他製造一點麻煩這種事,他一向樂此不疲。
「啊!不要!好卑鄙!綾侍你無恥!」
音侍立即驚恐地反對了,珞侍則皮笑肉不笑地開口。
「你以為說說得出口嗎?」
「你說一次,我告訴你暉侍的下落。」
「......!」
珞侍的臉色頓時變了,音侍也沉下臉。
「別拿這種事情跟珞侍開玩笑。」
綾侍沒多說什麼,只看了看前方,轉移了話題。
「快到了,準備下車吧。」
*
沉月祭壇外圍,有著保護沉月的結界,從這裡開始就必須步行了,交通工具自然是放在外面,隨行的人則跟著女王進來盡護衛的職責。
在下車後,綾侍總覺得音侍身上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好像少了東西,而且不只一樣。
「音,你的玉珮呢?」
所謂的玉珮,是「侍」才有資格配戴的,同時也作為身分象徵,由玉石上刻各自的名字製成,像綾侍的玉珮就是閃耀著細細光輝的藍黑色玉石,珞侍的玉珮則是具有透明質感、參了大量綠色的玉石。
「嗯......」
音侍看了看自己身上,很乾脆的回答。
「掉了。」
「怎麼又掉了?你知道一年有多少件案子是撿到你玉珮的人假借你的名字生事嗎?」
綾侍皺眉,同時詢問起另一個物事。
「你的流蘇呢?」
音侍再看看自己身上,得到了結論。
「啊,也掉了。」
「......你能不能把象徵自己身分地位的東西看好一點?你知道你弄丟幾次了嗎?如果會一直弄丟,成天補發也不是辦法吧?」
綾侍忍不住唸了幾句,音侍則完全沒有反省地攤攤手。
「啊,好囉嗦,給朕閉嘴,老頭。」
「......」
明明就是女王聽得見的情況下,他還可以公然胡亂使用這種自稱,也不怕不敬,這種事情的確只有他做得出來。
即使後面的對話越來越超過,矽櫻還是完全置之不理,事實上,這兩年女王不理睬人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了,這不知該算是冷傲,還是心死的表現。
當走到內層沉月結界時,矽櫻停了下來,轉身向身後的人交代。
「在外面等我。」
每年都是一樣,到了內層結界時,就只剩下女王一個人進去,剩下的通通得在外面等待女王執行完祭禮,再護送女王回去。
「櫻,快點出來喔,我好無聊。」
音侍這句話當然沒有被理會,矽櫻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就進去了。
「綾侍,我的心好冷,櫻好冷淡。」
「這句話我至少聽過一百次了,你還說不膩嗎?」
「小珞侍,我的心好冷,綾侍好冷淡。」
「需要馭火咒嗎?」
看來音侍事無法在這裡得到安慰的。
再矽櫻進入內層結界一段時間後,打了個呵欠的音侍突然轉頭看向某個方向,然後朝綾侍開口。
「綾侍,回外層結界看看,走。」
「恩。」
音侍察覺的事情,綾侍也有所察覺了,珞侍則感覺不出來,不明所以的發問。
「那我......?」
「啊,你在這裡等我們吧,不然櫻出來了看到沒人會寂寞。」
誰會寂寞?這些護衛不是人嗎?
這應該就是每個人都想反駁他,但反駁了反而覺得自己好像跟他一樣蠢,而選擇不發言的情況。
當音侍跟綾侍回到外層結界時,留下守著車隊的人員正緊張地與另一邊明顯是西方城的人對峙,看見音侍與綾侍出來,才鬆了一口氣。
緊張是自然的,就算不認得落月那邊的重要人物長什麼樣子,那兩個騎在特殊獸類上的人腰帶上的實力證明,他們還是看得懂的。
金線三紋,金線二紋。
這是西方城實力階級最高的兩個層級,而且他們還是另一個恐懼的理由。
其中右側那一個年紀看似比較輕的青年,以布巾覆面。
金線三紋,公開露面時總是遮面的人......湊足這兩個條件,他們一下子就會聯想到傳聞中的那個怪物。
落月少帝,恩格萊爾。
「啊,落月那邊的人在沉月節也會來祭壇進行祭禮嗎?雖然不怎麼隆重。」
音侍看了過去,嘴裡隨便說了一句。
人家少帝都親自來了,你還說不隆重嗎?
不少人內心浮出這個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說的疑問。不過和東方城與侍一起出發,連同護衛車隊聲勢浩大的情況相比,他們只有兩個人,的確是低調了點。
「音侍,又是你。」
那名陪在覆面青年旁的男子以不太高興的語氣說話了。他的頭髮是顏色較暗的金色,眼睛則是十分漂亮的翠綠。那張臉英俊是英俊,卻一直擺著一副好向別人欠他幾百萬似的表情,按照音侍的想法,他很想試試看如果給他幾百萬他的臉色會不會改善,但這個想法當然不用審核就直接被綾侍駁回了。
東方城和西方城的言語系統當然是不一樣的,除了新生居民因為受到沉月力量的影響而在溝通上完全沒有問題,原生居民如果想跟這些敵人溝通,都必須學過他們的語言才有辦法。
現在那名金髮男子說的就是西方城的話,姑且不論他是否會講東方城的語言,兩邊現在又不是友好狀態,見面的時候根本不可能自貶國格去說對方的語言以求溝通。
「音,他說什麼?」
西方城的話,音侍似乎還懂一點,綾侍則是完全不通,因為他覺得跟落月那邊的人沒有溝通的必要,反正看不順眼直接動手就是了。
「啊,他說,看到我真高興。」
音侍大人,也不是綾侍大人聽不懂,您就亂翻得好嗎?這是所以聽得懂的東方城新生居民的共通心聲。
「你說謊。」
綾侍不用聽的懂也可以判定這是謊言。
「嗯?那他一定是說,看到你真高興了。」
音侍眨眨眼,這麼回答。
綾侍大人,請讓我為您翻譯吧?多數東方城新生居民都想跳出來主持公道了,不過在沒有命令前自己跳出來講,是不合禮數的,所以他們還是沒這麼做。
「我聽你說話就覺得很不高興......」
綾侍的臉色冷了下來,然後瞧了瞧那名金髮青年,難得的對敵人有了點同理心。
他都覺得很不高興了,對方一定覺得更不高興吧。
「算了,我不想知道他說什麼了。」
「啊,你不想知道了嗎?可是我很想翻譯啊。」
音侍顯得很失望的樣子,這副模樣真是讓人想好好揍他一拳。
「不需要。通通宰掉就好。」
綾侍的回答也夠直接,這些在旁邊聽著的新生居民都出了冷汗。
「綾侍,不要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這樣不好。」
音侍居然板起臉孔來教訓他,這就讓人更不爽了。
「你們夜止女王就是這麼教導屬下的嗎?明知我們的王就在這裡,還如此無禮?」
金髮男子似乎是聽得懂一點東方話的,不過他這番話依然是用西方城語言。
夜止是西方城普遍稱呼東方城的用法,就好像他們東方城都喊對方落月一樣。
「啊,那也得這次的是真貨才行吧?恩格萊爾到底用過多少次替身了?金線三紋繡好之後誰都可以戴啊,天羅炎跟愛菲羅爾都沒帶出來,說服力實在不太夠呢。」
音侍很快就用流利的西方城語言回答了對方,大概是想讓對方聽懂的緣故吧。他的觀念裡不會有「面對西方城時使用西方話語是對東方城的侮辱」這種東西的。
但是,這又導致綾侍聽不懂了。
「夜止女王來沉月祭壇難道也會全副武裝?」
金髮男子冷笑著,意思就是矽櫻也沒帶著希克艾斯與千幻華一起來,還不是一樣。
「啊。這問題真是難以回答,你等一下,我想想......」
「老大,你不要無視我自己就跟敵人聊天了起來好嗎?」
綾侍直接一掌狠狠朝音侍的背上拍去。
「我要投訴!你這暴力老頭!你自己說不需要翻譯也不想聽我說話的!」
「這麼聽話,那我說我想打你,你就乖乖給我打不要亂叫。」
「我要投訴!我要跟櫻講!你表面上叫我老大但是根本就不尊敬我!」
「我覺得你應該檢討自己而不是投訴,老大。」
「給我記住!」
給我記住這句話,一般來說應該是對敵人說的,不是對自己人說的吧。
「如果你們沒事的話,我們要進去了。」
對面那個金髮男子看起來也不想跟他們胡搞瞎搞下去了,頗有想撇清關係畫清界線的感覺。
「不行,櫻在裡面,你們不准進去,這是地位的問題,除非你能證明他真的是落月少帝。」
聽到那名金髮男子說的話後,音侍立即撇下了跟綾侍的爭執,以堅定的語氣這樣回答。
「我們的王怎麼可能讓敵人的下屬做任何檢視?應該說,你憑什麼讓我們向你證明?」
如果西方城少帝還需要因為東方城的人質疑就得拿出辦法來證明自己的身分,那也太沒地位了點。
「我聽說落月少帝根本是在臣下的掌控中,你要求他拿出證明不就得了?」
音侍的話一向是隨便說說,但這話其實含有侮辱對方君主的味道,金髮男子也變了臉色。
「我要求你為如此失敬的言語向陛下道歉!」
「為什麼?以免他心情不好,下次你不小心死了,他就不用王血幫你復活了嗎?可是在這裡的又不是本尊,你怕什麼?」
「你──」
眼見口角爭執就有可能要演變成肢體衝突時,那名從頭到尾都沒說話的覆面青年,忽然比了個手勢,制止了金髮青年的發言。
「回去吧,我們走。」
他的聲音壓得非常低,低到有種沒有音調起伏的感覺,聽到他的吩咐,金髮男子瞪圓了眼睛,似乎很不甘心也不明白為什麼要忍氣吞聲,但還是按照命令,控制騎乘的飛獸,跟著青年掉轉了方向。
「下次就不會這麼算了!」
在他說完話時,他們駕著兩隻飛獸也拍起翅膀起飛,載著他們朝來時的方向離開了。
「啊,綾侍,你說這時候如果用小石子震斷他的韁繩會怎麼樣?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音侍雖然不喜歡打打殺殺,但開玩笑惡作劇來是挺有興趣的。
「你何不試試?」
這種陷害敵人的事情綾侍就不會阻止了,最好摔個粉身碎骨,省得日後見面還得動手殺掉,麻煩。
「可是,萬一他摔死了怎麼辦?他應該不會接受我的道歉吧?還是不要好了。」
「......」
誰還會去顧慮敵人會不會摔死得啊?
「音侍大人,那個真的不是落月少帝嗎......?」
有個新生居民終於大著膽子問了這個問題,音侍畢竟還是脾氣算好的人,平時也不擺架子,問一問應該沒什麼關係。
「嗯?我覺得不像啦,高手的氣勢不足。五年前就可以以一人之力屠盡三十萬人的落月少帝,照理說本人應該讓人一接觸就會顫抖才是,可是剛才那個人我並不覺得可怕啊。啊,不過高手也擅長隱藏實力,其實也不一定就是了,反正結果沒怎麼樣嘛,哈哈。」
等到結果有怎麼樣就來不及了吧。
「綾侍、綾侍,我們去虛空二區抓魔獸,走吧。」
「......櫻還在裡面。而且妳忘記我已經拒絕過你了嗎?」
「反正你最後還是對答應我的,有什麼差別?」
遇到這種人,實在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 范統的事後補述
於是我就這麼度過了來到幻世、來到東方城後的第一個重大節日──以出賣勞力的方式。
如果可以單純過節的話,心情一定更愉快吧?可惜,天不從人願這句話,應該就是印證在我身上的,雖然我以前做生意總是在幫人改運,但改自己的運這種事,偏偏我就是沒有辦法嘛──
這麼說來,來到這個世界也半個月了呢,一切都在慢慢習慣中,我的環境適應能力是很強的,可不是那種溫室裡的花朵,不要小看我。
什麼溫室裡的飯桶......這話也太傷感情煞風景了吧,一般人會在溫室裡擺一個飯桶嗎?
飯桶有擺在溫室裡的必要嗎?你以為我不曉得這種基本常識?真是太過分了。
東方城的節日,目前我也只知道一個沉月節,不知道還有哪些呢?
......該不會因為債務還沒解決的緣故,每逢過節都要被徵招去當勞工吧?這也太悲慘了吧?就不能讓我好好過一次節嗎!啊?什麼過個十年還清債務總是可以好好過節的,那時候早就沒新鮮感啦!第一次是很重要的!懂嗎!第一次!
不懂就算了,我真的沒有期望你們會懂。反正我的第一次都隨便被命運糟蹋了啦,第一次死,第一次上學,第一次......嗚嗚嗚......
章之六 放完假也別忘記自己是學生(一)
『抓完魔獸也別忘記自己的工作,唉。』──綾侍
『結果你還是陪他去抓了嘛‧‧‧‧‧‧』──珞侍
在車隊出了城門後,范統這群當班的勞工便是負責疏散人群,整理現場,這些都做完後也差多是下午茶時間了,確認抵銷了七串錢的債務後,范統本來想直接回宿舍休息的,但米重說公家有準備餐點慰勞辛苦的勞工們,他就姑且跟著米重取領來吃了。
雖然領到的餐點只是個不怎麼大的食盒,但好歹裡面有正常的菜色,光是這點就比去街頭領的公家糧食好了不知道幾倍了,所以范統還是很滿足,就這麼捧著食盒跟米重一起坐在路邊用餐。
「唉──綾侍大人今年還是去年一樣美麗,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升級,近距離見他一面呢──」
米重在看見綾侍後,心靈似乎獲得了短暫的安慰,但又更空虛了些,話說米重修行的狀況怎麼樣,范統倒是從來沒打聽過。
如果他也是個被術法軒沒眼光老師判定為「一輩子都不可能有機會」的朽木,范統可能會因為同病相憐的關係,對他稍微改觀一點。
「范統,你也終於看到那些大人物啦,有沒有什麼感想?」
米重好像覺得這個話題很有發揮的空間,便興致勃勃地問起了范統。
有什麼感想?你是希望從我口中聽到「綾侍大人真是美麗,我決定加入綾侍大人後援會了」這種鬼話嗎?你覺得有這可能嗎?我目前還沒有成為那種狂熱分子的心理準備。
「嗯‧‧‧‧‧‧就這樣啦。」
「什麼?沒有感想嗎?范統你真是個無趣的人耶!」
米重的語氣好像他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罪一樣,有這麼嚴重嗎?
硬要擠出一點感想來也不是辦不到,只要別講錯話倒是還好。
「女王‧‧‧‧‧‧還真的是那種顏色的流蘇呢。」
他不敢講黑色。萬一變成白色就糟糕了。
「什麼那種顏色?不就純黑色流蘇嗎,王都是很強的啦。」
「哦?那落月少帝‧‧‧‧‧‧?」
「落月少帝那個怪物,當然是金線三紋啊。」
之前米重有跟他介紹過西方域的階級區分方式。沒記錯的話,最強者是金色的線有三條‧‧‧‧‧‧金線三紋就是這個的簡稱吧?
「變態?」
「不是變態,是怪物啦。不過其實也差不多,總之,他應該是個沒有人想招惹的對象。」
這種感覺有內幕的東西,范統倒是頗有興趣聽聽的。
「怎麼聽?」
「你聽跟說不分的啊?也罷,今天看到了綾侍大人,心情還不錯,跟你講講以前發生過的事吧。」
米重咳嗽了一聲,就開始講起故事了。
「五年前,我們東方城發展正盛,國立雄厚,實力堅強,那個時候五侍都在,雖然珞侍大人還只是個可愛的小孩子,不過暉侍大人的實力已經不錯了,綾侍大人也跟現在一樣年華正好,美麗動人,違侍大人的臉孔還是一樣可憎‧‧‧‧‧‧」
光聽前面,范統還有點想問他是不是還兼職了說書之類的工作,但聽到後面就覺得應該沒有了,這根本已經離題離大了吧?如此有個人風格的敘述方式,應該沒什麼聽眾會支持吧。
「那個時候落月完全比不上我們,無論是國民實力素質還是王身邊的臣子。而那一年,矽櫻女王正式向落月發動戰爭,兵臨城下,噢,其實戰爭每隔一陣子就會打一次啦,甚至還有聽說過,如果打贏了就會讓我們選擇回到原本的世界復活或者發予原生居民的資格之類的傳言。」
哇!這麼好?下次打是什麼時候?我還挺想復活的耶,重點是我死得不明不白,我很在意我的遺體啊。
「至於傳言是不是真的,我就不曉得了,因為那次打輸了。這之前的上一次戰爭好像是在五十年前,我還沒有來這麼久,沒參加到。不過呢,很多人都是衝著打贏的獎勵為東方城賣命的,畢竟很吸引人嘛。」
慢著,你不是說國力雄厚實力堅強什麼的,結果還打輸了是怎樣?你前面說的都是屁話嗎?
「你那懷疑的眼神看起來很欠打喔。那一次,女王陛下幾乎是抱持著要將落月毀滅的決心發兵的吧?我們都打到落月家門口了,眼看他們的士兵應該也不可能在進行什麼有效的抵抗,即將能順利破門而入,讓落月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沒想到那時候事情就發生了。」
感覺敘述似乎來到了重點,范統也專心了些。
「落月少帝恩格萊爾出現了。五年前,那時候的身形看來,應該還只是個小孩子吧?儘管他覆面看不見臉,身上不曉得為什麼還纏著鎖鏈,但是拿在手上的四弦劍天羅炎貨真價實,他的身分無可置疑。」
米重似乎也說過落月少帝現身公開場合時常常都是用替身,這麼說來推敲出落月少帝的年齡,也是因為五年前第一次看見本尊時,他還是個小孩子囉?
「然後,一切就結束了。」
「啊?」
這句點也下得太突然了,范統實在反應不過來。
「過程沒什麼好講的,就是恩格萊爾手持天羅炎,如同落月護國神一班從城內非身而出,完全沒落地,在空中飄浮著屠盡東方城三十萬士兵,然後一切就結束啦。人都死光了還打什麼?人都死光了,當然是東方城戰敗啦。」
范統目瞪口呆。
「三‧‧‧‧‧‧」
你確定你沒有多說了一個零,甚至是多說了兩個零嗎!三十萬!三十萬人耶!
「不要懷疑,就是三十萬,那個怪物用他那把神劍將三十萬人殺得一乾二淨,連個活口都沒留,他一個人就顛覆了戰局。要不然大家怎麼會說他是怪物?天羅炎是落月少帝的武器,品階很高的,當然是噬魂武器,所以那三十萬人是徹徹底底死了,東方城也因此損失大量精銳,可悲啊。」
「‧‧‧‧‧‧米重,你怎麼還活著?」
米重一方面說得好像親眼看到一樣,一方面又說落月少帝用噬魂武器殺了全東方城派去的士兵,那米重還在這裡實在不合理啊。
「我那時候也還是淺綠色流蘇啊,我是後備補給兵啦,這些都是聽戰場上反應快使用法陣逃回來的人說的,真實性很高喔。」
原來不是親眼看到喔。那可信度真是低了不少‧‧‧‧‧‧
「那個時候,落月少帝就已經是金線三紋了。現在只怕是更恐怖了吧。」
那個時候就是金線三紋了!不是說還是小孩子嗎?
可是如果不是金線三紋,要屠殺三十萬人也很難吧‧‧‧‧‧‧慢著!我已經打算相信三十萬這麼數字了嗎!
「真不曉得落月那邊是怎麼養出這個怪物的,嘖。」
「那時候女王在哪裡?」
這樣聽來,五侍跟女王都沒出動的樣子?
「以女王尊貴的身分,怎麼能親上戰場呢?珞侍大人年紀太小,不方便去,綾侍大人主要還是待在女王身邊的,音侍大人固然喜歡湊熱鬧,但他不喜歡殺人這種事情,違侍大人一向都是迴避這種麻煩不討好的事的,暉侍大人雖然可以去,不過女王並沒有下達這個命令,所以也就沒去了。在聽到三十萬人全滅時女王是想過出手啦,可是人家落月少帝殲滅東方城士兵後就回去了,也沒殺到東方城來,沒機會面對面對決啊。」
還真是各有各的藉口。反正讓新生居民去送死就對了嘛,那三十萬人裡面應該也沒幾個原生居民吧?
「女王跟落月少帝哪個弱啊?」
「一般人是問哪個強吧,你的問法真奇怪。矽櫻女王不隨便出手的,沒看她展露過什麼身手,也沒有這樣駭人聽聞的事蹟可以宣揚,可是我們是東方城的居民,不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當然要說女王比較厲害啊。」
我覺得你直接說不知道還比這樣補充好。這樣一補充,反而像是說女王比較弱,但為了女王的面子我們不能說一樣‧‧‧‧‧‧
「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嘴巴真累。范統,你第一次看到東方城所有大人物一起現身,真的沒有半點感動啊?以前帶的新人都會興奮到著我說一堆的‧‧‧‧‧‧」
所以你偶爾換換口味也不錯不是嗎,而且我也沒看到所有人啊,暉侍大人失蹤了,違侍大人又沒出現。
珞侍殺過我一次,綾侍大人教唆殺人一次,音侍大人騎魔獸踩死過我一次,算起來只有女王沒害死我過了,你是要我怎麼敢動啦?不過你也不知道這些事情‧‧‧‧‧‧
因為兩個人的食盒也差不多吃完了,米重又碎碎看了幾句就放范統離開了,據說他等一下還有別的打工要做,人生真是充實。
到底平時有沒有去學苑上課啊?不會就是因為打工打太兇才一直無法晉升到下一個階級的吧?
本末倒置的生活是不對的,米重。
章之六 放完假也別忘記自己是學生(二)
范統回到宿舍的時候,月退和硃砂都在房間哩,看到他回來,兩個人也打了聲招呼,邀他一起來吃街上領到的點心。
原來街上還有發點心,看來的確是普天同慶的節日啊。
「范統,活動都結束好久了,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太陽都要下山了呢。」
月退盯著他好奇的問,范統也照實回答了。
「我們清理現場,還留下來聽米重說了一下五年後戰爭的事。」
「五年後?」
硃砂耳朵很尖,立即挑眉質疑。
「五年前‧‧‧‧‧‧」
這次沒說錯了。
「五年前的戰爭?怎麼樣?」
「嗯,米重說落月少帝是個很恐怖的人,那場戰爭他一個人殺了三百萬人。」
喂,該死的詛咒不要讓我變成謠言散播者啊!三十萬就夠誇張了還三百萬!
「三百萬?」
硃砂從鼻子裡哼出氣來,明顯不信。這就叫做嗤之以鼻嗎?
「有‧‧‧‧‧‧有那麼多嗎?沒有那麼多吧?」
月退的臉色有點蒼白。該不會還真的相信了吧?
「是三萬‧‧‧‧‧‧」
還是錯的啊,可惡。
「你解釋一下消失的兩百九十七萬人上哪去了好嗎?」
硃砂看向他的眼神是越來越不齒了,真糟糕。
「范統,到底是多少啊?」
月退的表情帶著問號,整個被搞混了。
「唔、唔‧‧‧‧‧‧吃點心啦。」
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沒錯。
什麼都不要說,嘴巴是用來吃東西的,明天乖乖上學就對了啦──

長假結束,開學的第一天,又是武術軒的課。
范統覺得乾脆裝並不去算了,不,索性直接惡意翹課,或者直接決定不休武術也不錯,沒事去看機車老師的臉色找罪受啊?
可是月退要去上課,硃砂則很鄙視他這種逃避上課的心態。
「范統,你就試試看嘛?武術你連試都沒試過,不是嗎?」
月退溫言勸著他。
不用試我就知道了啦‧‧‧‧‧‧
自己哪方面沒有天賦,當然是自己最清楚啊‧‧‧‧‧‧
「膽小鬼。懦夫。」
硃砂根本不勸他,只在旁邊罵人。就范統來說,他會覺得這罵得太兇狠了點。
「范統,你真的不去嗎?」
「我去。」
結果又是這張嘴出賣了他。他總不能說要去了,卻又還是不去吧。
宿舍距離學苑,比之前的臨時住所近。所以他們不必那麼早出發,硃砂還去領了早餐回來吃,他堅持要吃三餐這點,范統跟月退實在很敬佩,他們寧可不健康也不要每天吃三次公家糧食。
時間差不多後,三個人就一起出門上學了。雖然是一起上學,但硃砂跟他們去的教室不一樣,所以他們在武術軒門口分別,然後前往各自的教室。
今天先上的課是武術課本課。因為有新生的關係,偏心老師又從七十四頁開始教起了。
「目前矽櫻女王持有的武器──月牙刃希克艾斯,和落月少帝恩格萊爾的四弦劍天羅炎齊名,都可謂為神器,與武器一同從以前傳下來的,是屬於東方城的玄冑千幻華和屬於落月的月袍愛菲羅爾。在武器與護軀的加持下,繼承了它們的王都擁有非常強大的戰力,我們東方城矽櫻女王配戴的就是純黑色流蘇,是實力最高的階級,戰甲與武器傍身的情況下,理當無人能敵‧‧‧‧‧‧」
偏心老師,這一段我都會背了啦。月牙刃希克艾斯,四弦劍天羅炎,玄冑千幻華,月袍愛菲羅爾,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了‧‧‧‧‧‧
怪不得這堂課那麼多人打瞌睡,一直聽同樣的內容,誰不膩啊。
「今天去了解一下升級的方法好了?」
月退在旁邊跟他說著悄悄話。
「嗯。」
范統朝他點頭。提升階級也是很重要的,儘管他目前可能沒有辦法,但月退應該沒問題吧。
「那邊那個叫做范統的同學不要講話,想罰站嗎?」
偏心老師又表露出了他的偏心。明明月退也有講話,而且月退講了一句,他才講一個字,偏心老師就偏偏只罵他。
唉,月退你趕快把東方文字學好,這樣我們就可以上課傳紙條了。

武術實戰課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其實是機車老師說他們沒有武器,不讓他們上課,等他們找到自己想要的武器再說。
范統覺得這也算是一種排擠跟歧視。為什麼得自己先去找武器啊?連自己適合什麼樣的武器都不曉得不是嗎?他難道不打算帶他們認識一下各種武器的差異性,再讓他們選?而且武器去哪弄,東方城不提供嗎,沒有錢怎麼入手──
錢現在已經成為范統考慮的第一要件,也成了范統生活的核心‧‧‧‧‧‧總之沒有錢萬萬不能,這句話是非常有道理的,雖然他也覺得有把武器比較好啦‧‧‧‧‧‧
機車老師還跟他們說「武器種類差異性是理論課上的,實戰課不負責教這個」,理論課就是偏心老師上的課本課吧,問題是他一直重複教天羅炎希克艾斯千幻華跟愛菲羅爾啊!我什麼時候才能聽到普通的、正常的武器?
「范統,你會想拿什麼樣的武器?」
在兩人一起往負責單位詢問升級是一的路上,月退這麼問他。
「噢,這個‧‧‧‧‧‧」
坦白說,他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畢竟他原本的世界裡,不是每個人都需要攜帶武器的嘛,只有一些特殊職業才會帶著武器,還不能隨便使用,像他這種平民老百姓,根本是處於安居樂業被保護的立場。
而且,在他原本的世界,可以選擇的武器也很單純啊‧‧‧‧‧‧
「月退你呢?我還沒想到。」
「我嗎?我想‧‧‧‧‧‧普通的刀子就可以了吧,有點鋒利就行了,什麼都可以。」
范統對月退的回答感到不解。
「為什麼?聽說這個世界的武器不會說話。不會說話的武器比較好不是嗎?」
在說錯話的同時,范統也想到,月退好像沒有補齊東方城的相關知識,所以搞不好他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武器會說話。
「呃?應該是會說話的武器比較好喔。不會說話的大多是生活器具或者做失敗的劣質武器,我拿這類的就可以了。」
原來月退知道,也分得很清楚嘛,那究竟是為什麼啊?對實力太有信心?還是他也考量了金錢因素?會說話的武器當然一定比較貴沒錯。
「到底為什麼?」
范統的追問讓月退又苦惱了。
「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反正就是這樣。」
你怪怪的,月退。
他們在登記入學的地方問到了白色流蘇提升階級的方式,第一種當然是挑戰比自己階級高的人成功,這種月退已經說不考慮了,所以他們要進行的就是第二種。
出了東方城後,往西南邊走,會到達資源一區,那塊區域出沒的生物大多不具攻擊性,或者攻擊力較差。
從裡面一種叫做「陸雞」的生物身上,可以取得質感不錯的羽毛,這種羽毛可以用的地方很多,包含衣服枕頭棉被等,白色流蘇的人只要拿來三百根羽毛,就可以升級為淺綠色流蘇。
羽毛入手的方式,東方城不管,去偷去搶別人的也可以,如果有錢,去買些枕頭棉被拆了拿來交都行,反正實力不構,升級了被低階的要求對決,輸了也是你家的事,要是不小心又掉回白色流蘇,反正再去拿三百根羽毛來交就是了。
不同階級也有不同的責任和課程,雖然淺綠色流蘇跟色流蘇的課程差不多,過會有一些額外的「作業」。
聽說綠色階級的要升級,都是去資源一區弄東西來交,到藍色階級才會有所不同的樣子。
「范統,太好了,那弄來六百根的話,你也可以升級成淺綠色流蘇了耶。」
月退很為他高興的樣子,范統則是不知道該不該高興。
天知道這羽毛好不好搞?搞不好三百根就已經是地獄了,而且難道都拜託月退幫他收集嗎?這也太不好意思了吧?
唉,那個「陸雞」不曉得長什麼樣子,危險性高不高,如果只是單純抓一隻來拔拔毛,搞不好他可以自己做‧‧‧‧‧‧
硃砂已經是淺綠色流蘇了,其實可以問他嘛,他一定拔過三百根雞毛的啊。
「不曉得。」
「啊?」
結果問硃砂卻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附帶一提,下午都是范統一點才能也沒有的術法課,連綠兩堂,范統只能在旁邊乾瞪眼,月退則又學會了不少新花招。
「我聽到要拔三百根毛,覺得太麻煩了,就找了一個淺綠色流蘇的傢伙拖進暗巷裡,把他打敗了。」
‧‧‧‧‧‧
為什麼要拖進暗巷裡面‧‧‧‧‧‧
「耶?這樣的話,要怎麼紀錄啊?」
月退有點吃驚的詢問。如果沒有人看到的話,要如何佐證呢?
「所謂的對決,要提出決鬥的那方取得勝利的重點在於將自己的流蘇交給對方後,在對方還沒將你打昏或打死之前,將對方打昏、打死,或是搶到對方的流蘇。成功或失敗會記錄在你的流蘇裡面,成功的話可以直接拿著流蘇去相關單位晉級,而被挑戰之後打輸的那方,等到要發薪俸的那天,自然會有人根據資料判定去回收他的流蘇,發予他低一小階的流蘇。」
嗯,所以無法偷襲。到底是哪個倒楣鬼被你打回白色流蘇了‧‧‧‧‧‧
「這樣啊‧‧‧‧‧‧」
月退乾笑了一下,其實他並不想對決鬥相關規定了解得這麼清楚。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去拔毛?」
「明天吧,明天學苑只有上午有開。」
所有的學生明天都只有上午的課。這種日子一個月大概會有四次,另外,每上六天課也會放假一天就是了,用七天一週的記法來記,還挺方便的。
「那我跟你們一起去吧,淺綠色流蘇要提升成草綠色流蘇,好像是要雞皮的樣子,剛好可以一起做。」
雞皮?
雞皮──?
可以請教一下,要剝幾張嗎‧‧‧‧‧‧雞皮這種東西,要剝還得要有手藝吧‧‧‧‧‧‧
「硃砂,雞皮要幾張才夠啊?」
月退果然也想問這個問題。
「一百張的樣子。」
嗯,很好,比雞毛少。不不不,等等,一點也不好,一隻雞有多少毛啊?但就只有一張皮啊!
雞毛可能可以不殺雞,雞皮怎麼可能不殺雞呢!也就是說,要殺一百隻雞嗎!
我這輩子還沒有殺害過小動物啊!雖然沒有人叫我殺,但是我這輩子也還沒有看小動物被殺過啊!
「那明天一起去吧。」
月退對硃砂露出了微笑。月退你不要上當啊!本來不用殺雞的,跟他一起去就得殺機了──
「范統,你的表情又怪怪的了,不舒服嗎?」
我確實是覺得很不舒服。對了,你們這些人想怎麼殺雞?你們手上好像都沒武器吧?空手殺雞嗎?你們要把雞掐死嗎?扭斷雞的脖子?打爆雞的腦袋?
「范統,你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月退真是關心他。可是這實在不是感動的時候。不是感動的時候啊──
章之六 放完假也別忘記自己是學生(三)
出發!前往資源一區剝皮拔毛!
照理說是要很熱血的喊出這樣的口號前進才對,但是想到在「剝皮拔毛」前面還有殺雞兩個字,范統就熱血不起來,甚至還有點想叫救命。
「范統,我們去跟硃砂會合吧。」
兩堂心不在焉的符咒學課過去後,月退整理完上課用具,便這麼對他說。
我可以不要去嗎──
即使內心抗拒,范統還是被月退帶著走了,要出城門的時候還遇到了米重,雙方友善的互相打了招呼。
「哦?你們要去資源一區啊?拔雞毛升級?」
「嗯,我們室友還要剝雞皮。」
月退笑著這麼回答。
范統則是在看著米重時忽然想到一件事。
「米重你一直升不了草綠色,該不會是因為殺雞有困難‧‧‧‧‧‧」
「才不是呢。」
米重的表情變得很可怕。
「雞皮一張就可以賣一串錢了啊!我就算剝了,怎麼可能捨得拿去交!在交雞毛的時候我就已經很心痛了,三百根雞毛也價值一百串錢的!」
我覺得你提升一下階級好讓每個月可以領的錢變多比較實際,真的。
「是嗎,那我們自己去了‧‧‧‧‧‧」
「加油吧,你們要拔到雞毛可能不太容易。」
米重要走時意味深長的說了這麼一句,他們一直到出了城門跟硃砂會合,一起前往資源一區後,才了解這句話的意思。
硃砂帶來了陸雞的圖片,長得很醜──不過這不是重點。活動遲緩──這也不是重點。實際看到的時候,發現牠體積比人還大──這依然不是重點。
整隻雞只有頭上有一根毛,這雖然代表必須殺六百隻雞,更加深了范統內心的罪孽陰影,但仍舊不是重點。
重點是大家都是今天下午沒課,所以資源一曲人實在給他有夠多的。而且這些惡質的同學,還會故意搶走他們要打的雞,不讓他們有殺雞的機會。
這種行為明顯是針對月退,也就是所謂東方城人民排擠西方臉孔的舉動。
「他們真是太過分了!」
當他們在資源一區待了整整兩小時收穫卻是零時,刷的怒氣已經到達頂點了。
這個時候硃砂找到的另一隻陸雞又在幾聲咕咕聲中被幾個傢伙聯手嘻嘻哈哈的快速殺掉,然後拔毛剝皮。升草綠色流蘇要的皮只有頭頂連著毛的那一塊,很簡單就可以割下來。
只要頭頂那一塊也比較合理,范統無法想像一個人揹著一百張從比自己還大的雞身上剝下來的情景,可是這卻造成了那些傢伙槍雞皮雞毛的方便,輕輕一刀就讓他們什麼都得不到了。
「你們這樣欺負新生算什麼!」
嗯,更令人感到憤怒的事,這些人不是來拿晉升階級的物品的,因為他們幾乎都拿著藍色流蘇了,甚至還有拿紅色流蘇的人也加入這種行列,只是不多。
「西方人有什麼資格想升級?」
「一輩子拿白色流蘇就好啦,跟西方人為伍的人也有罪,活該!」
就算罵他們也只會得到這種氣死人的話,到了後來,月退都想放棄了。
「算了吧,硃砂,你自己去殺雞,別跟我一起,說不定還好一點。」
他沒叫范統自己去殺,是因為范統沒能力自己殺這麼大的一隻雞,大概也沒辦法在不殺雞的情況下拔到毛。
「不要,是他們太過分,又不是你的問題。」
硃砂不接受這個提議,月退則嘆了口氣。
「難道逼我去提出決鬥,用對決來升級會比較好嗎?」
對喔,月退也未必打不過他們啊。
「很糟糕,怎麼不做?」
糟糕的是這句話才對。
「既然是在東方城,我想我還是應該盡量以使用東方城學到的東西為主才對‧‧‧‧‧‧」
你這麼循規蹈矩又是何必‧‧‧‧‧‧作弊一下,人家又未必抓得到‧‧‧‧‧‧
「你們這樣欺負女生不覺得可恥嗎!」
咦?我們哪有欺負女生?
范統的腦袋轉太快,導致把聽來的話也代入了自己腦中,然後他才發現這不是對他說的,而且這聲音好像在那裡聽過,在他東張西望搜尋目標時,對方也發現他們了。
「啊!」
正對搶走陸雞的人生氣怒罵的女生是璧柔,四四八房的另外兩個可愛女生,也跟她在一起。
「范統、月退、硃砂,你們也來殺雞?」
我只是要拔雞毛而已。
剛剛到現在其實看過很多次殺雞畫面了,范統證實了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根本沒什麼這個道理,還沒看之前很害怕,看多了以後就覺得沒什麼了,還不知道算不算是好事,不過死亡這回事,無論在多次都不會變成沒什麼的,因為一次一百串錢‧‧‧‧‧‧‧
「對,妳們也遇到一樣的狀況?」
硃砂氣憤不平的問著,璧柔也點點頭。跟著她一起來的兩個可愛女孩看起來都要哭了。
「這些人真是人渣!妨礙人家殺雞有什麼樂趣,這樣排擠西方人,真是心理變態!」
「‧‧‧‧‧‧不然我們一起行動,再試試看吧?」
月退提出了這個建議,璧柔也同意了,畢竟六個人總比三個人三個人這樣分散行動來得強,只要他們動作夠快,還是有殺雞剝皮拔毛的機會。
可是‧‧‧‧‧‧
范統數了一下人數,一面在心裡做不舒服的運算。
這樣算起來,他們要每個人都拿到足夠的毛跟皮的話,要拔一千兩百根毛,剝兩百張皮。
‧‧‧‧‧‧
剝兩百張皮是還好啦,那個一千兩百根毛‧‧‧‧‧‧是怎麼回事‧‧‧‧‧‧
要叫他們在這種惡劣的競爭環境下殺一千兩百隻雞,會不太勉強了?應該是辦不到的吧?
如果沒殺到這個數目的話,等一下要怎麼分?殺了十二隻,就一人分三根毛回去嗎?要是真殺到一千兩百隻,他們甚至都有足夠的皮可以直接變成草綠色階級了‧‧‧‧‧‧
這當中好像只有范統一個人很現實的在計算並斤斤計較這些事情,途中,他們又被別人搶了一次雞。
那些作亂份子根本是盯上他們了,想要好好殺雞根本不可能。
「身為擁有紅色流蘇跟藍色流蘇的新生居民,一直妨礙白色流蘇和淺綠色流蘇的學生,你們要不要臉啊!」
做這種無恥過分行徑的人有男有女,對於璧柔的怒斥,他們完全不當一回事。
「妳有本事就較厲害的人來幫妳啊,哈哈哈哈──」
「不過妳難道還會認識什麼厲害的人嗎?西方人想結交高手根本是作夢!大家都覺得你們很礙眼!」
這樣直接且惡意的話語,聽了當然讓人很不愉快,璧柔瞪著他們氣得直發抖,似乎有點抓狂的跡象,范統本來以為她不是忍下去就是衝過去開打,但她的反應卻不是這兩種中的一種。
「叫厲害的人來幫忙是嗎?好!」
璧柔乾脆地從懷中拿出一個器具,是一個圓形徽章的模樣,上面有幾個按鈕。范統不知道那是什麼,轉向其他人詢問後,得到的答覆是「符咒通訊器」。
哦──所以,符咒學學到這個之後,就可以用之前拿到的聯絡方法跟人聯絡了嗎?
不對,該不會這也要錢吧?
「妳就叫人來看看啊,看妳能找到幾個人?看妳找來的人能多厲害?」
掛著粉紅色流蘇的可憎少女笑得很囂張,完全沒有阻止璧柔使用符咒通訊器的意思,他們那幫人根本就是等著看戲,絲毫不覺得眼前這些實力不足的新生會也什麼人脈能壓過他們。
只見璧柔在符咒通訊器上按了幾下,沒過幾秒似乎是連絡上人了,她立刻用非常聳動的哭腔開了口。
「我被人欺負了──」
然後就是一段大哭。一段大哭‧‧‧‧‧‧的聲音。
好逼真!怎麼辦到的?
「沒什麼。真的沒什麼,沒關係,我再自己努力看看。你要來嗎?可是我怕這樣麻煩到你‧‧‧‧‧‧我沒有哭,嗯,我只是很想見你而已,我覺得好難過‧‧‧‧‧‧」
哇,這就叫做欲擒故縱嗎?高手啊!而且妳是真的沒有哭啊!
璧柔說到一半忽然手捧著臉頰,身邊散發著粉紅色的氣息‧‧‧‧‧‧嗯,還是不要知道他聽到了什麼比較好吧。
「好,我知道了,不用太敢沒關係,無論多久我都會等你的。」
她終於說完了,這時月退和硃砂都有點傻掉了,可愛女孩甲乙則是見怪不怪,畢竟他們也當了好一陣子的室友,大概對她已經有幾分了解了吧?
看璧柔結束了通訊,搶雞陣營那邊一個肉餅臉男生以不屑的口氣開口嘲諷。
「妳居然只找一個人?找人來送死嗎?反正會來的人根本也是被妳的美色所迷吧?」
你承認她美啊,所以你一再妨礙人家根本是想吸引人家的注意吧?不,因為你根本沒希望,所以才做出這麼扭曲的行為吧?
「要你管!反正有人會來幫我就對了,你們等一下就不要哭出來!」
璧柔朝他們做了個鬼臉,態度跟剛才找人求助時真是判若兩人‧‧‧‧‧‧噢,不要太在意女生的各種面貌,對自己的健康比較好。
在璧柔結束通訊後,范統就好奇地看向四周有誰朝他們走過來的,因為他也很想知道璧柔找來幫忙的究竟是什麼人,以璧柔來到東方城的時間,應該主要都是白色流蘇跟淺綠色流蘇的同學啊。
根據對話判斷,對方應該是男的,所以范統四處張望時,看見男人也會多看兩眼,不過,這裡已經是資源一區的中間了,就算從東方城直接過來,至少也得花上三十分鐘吧?
「璧柔,來幫忙的人可靠嗎?」
可愛女生甲小小聲地問她。
「可靠啦,他就算只來一隻手也夠了。」
‧‧‧‧‧‧這畫面想像起來還真血腥。要是真的來了一隻手怎麼辦?大家會嚇跑吧?
附近一些一樣來資源一區收集雞毛雞皮的同學,大概也看到了這裡的狀況,無論是存翠好奇還是抱持看好戲的壞心,總之有不少人都在四周逗留不走,想看事情會怎麼發展。
來的人到底會是什麼樣的人呢?
在范統還在想這個問題時,異變突生。
就在璧柔的面前不遠處,地上忽然憑空出現一個圓形法陣,接著法陣上的咒文依序亮過一圈,璧柔亮票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喜悅的光彩,周圍旁邊的人則是驚愕,因為那個法陣的光芒消失後,一名男子便出現在法陣上頭。
如果說看見法陣時是驚愕,看清男子身影時,就是驚駭到想尖叫了。
「小柔,我來了,怎麼回事?妳沒受傷吧?」
動聽悅耳的聲音,飄揚的黑髮,與那輕而易舉就能令女人心醉的俊美外型‧‧‧‧‧‧
「呀!你來了!」
所有人看了看這絕非幻影的人,看了看親熱的呼喚他的璧柔,在看了看給人一種非現實感,掛在這人身上的純黑色流蘇‧‧‧‧‧‧
來的人居然是身為術法軒長苑,東方城五侍之一的音侍。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