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末 擁願

◎ 范統的事前記述
我在西方城的日子,真不知該說是清閒還是緊湊,吃得好住得好,卻多了很多食衣住行以外的煩惱,但……儘管發生了許許多多的大事,卻又好像都與我無關,照理說我應該無事一身輕才對,可是好像沒這麼簡單?
雖說月退對決鬥的勝利大概十拿九穩了,不過凡事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所以約定的決鬥日到來之前,月退他每天主要進行的事情,就是跟人對練。
而對練的對象,自然是他那幾個魔法劍衛──璧柔除外。女王畢竟也是用劍的,希克艾斯又是一把具有魔法的劍,所以找同樣用劍的魔法劍衛當練習對象比較合適,哈哈哈,總之不要找我就好,找我絕對不是明智之舉,在這件事上我很高興他們一直忽略我,跟月退對練,怎一個慘字了得!我又不是嫌命長,找死也不是這樣的吧?
然後又好像因為住手先生的實力差了一個檔次的關係,月退主要對練的對象就只剩下矮子跟大叔。我看矮子應該樂得很,難得有這種機會成天跟夢寐以求的高手打架,要是可以,他也許很想叫大叔把機會都讓出來,以便他一個人包場吧?
也幸虧他們的對練程度只侷限在切磋,沒到真打的地步,所以月退還是有所節制,即使看大叔不順眼,也沒把他打廢打殘……反倒是跟矮子對練的時候,兩個人都常常被對方激起戰意,不知不覺出手就重起來,這種情況下,大家只好請不怕死的艾拉桑先生在旁觀看,只要其中一個人身上開始出現傷口,這位爸爸便會開始哭喊兄弟鬩牆、手足相殘之類的話語,讓他們完全失去繼續打的興致,根據實驗結果,是真的挺有效的,只是矮子打得很不滿足,火氣也就越來越大,不曉得會不會哪天突然爆發,實在令人擔憂啊。
至於我夢中的暉侍,看起來依舊十分消沉,整個就待在河的對岸不肯過來了,我在這裡大呼小叫半天,他也只有偶爾皮笑肉不笑地朝我揮揮手……
我才不會因為他不過來就自己過河去找他呢!也不想想我是為了幫誰去救他弟弟,被噗哈哈哈逼著做比月退他們更危險的對練特訓……不!我真的要去救那爾西嗎?這到底是為什麼啊!我是欠暉侍什麼啊!他又沒給我錢也沒給我好臉色看,我什麼時候變成爛好人的,我不要!
差點就忘了最重要的事情,我最近越來越健忘了,找女友這等人生大事,怎麼可以說忘就忘呢?就算我已經找得很灰心、整個心灰意冷,我還是不能就此放棄!這樣好不好,只要當我十年女朋友就可以了!只要十年!中間要結婚也可以,反正最遲過了十年我就會放妳自由,而且搞不好過幾天我就意外身亡了,不會浪費妳太多青春的,我真的非常有誠意!
就當可憐可憐我,在月退去跟矽櫻女王決鬥前讓我找到一個可愛的女友吧──同情牌到底有沒有用過?我都已經搞不清楚我使過多少種徵求女友的手段了,到底、為什麼、嗚嗚……
我實在找不出挽救我空虛身心的辦法,噗哈哈哈對我時而陷入單身憂鬱的情況感到十分不屑,按照他的說法,反正多練練符咒、沒事就睡覺,腦袋自然就可以一片空白人事不知了……
但是這樣是對的嗎?
這樣是可以接受的嗎?
人家說沒有女友的人就好像少了靈魂的另一半,生命是不完整的,我又不像硃砂那樣可以自己變來變去──噢,其實我不怎麼羨慕,我也不想那樣,總而言之我想表達的就是──我覺得我一直在離題,但離題之後又會持續扣題,我──
我還是……思考一下到底該如何潛入神王殿救出那爾西比較實際……哈哈哈哈,世界需要我的感覺真新鮮,哈哈哈哈哈……
章之一 迎戰
『忽然有點想回去找米重,一定有地下賭盤吧?傾盡家產賭月退輸的話,說不定還挺沒搞頭的?』 ── 范統
『先不提你那不吉的反話,你到現在是累積過什麼家產了?』 ── 硃砂
『范統的話,大概也只能把他的武器拿來當賭注了……』 ── 璧柔
『你們一直打本拂塵的主意做什麼!再這樣本拂塵要生氣了!』 ── 噗哈哈哈
「嘖,練習用的劍就是不耐操。」
剛經過一輪對練的伊耶,以帶著煩躁的語氣,將打鬥中壞去的劍甩到地上。
在他與月退兩個人不知節制的出力打鬥下,練習用劍的耗損率十分驚人,大概已經到達一場可以壞兩把以上的境界了,普通品質的劍要承受住他們兩個輸出的力量,畢竟還是太過勉強,像這樣一直損毀,也是沒辦法的事。
月退不用天羅炎的原因,是怕殺傷力太大,脫離了切磋的範圍,造成無法收拾的後果,伊耶拿練習用劍的原因,則是因為他自從原本拿的劍毀掉後,一直都還沒找到比較合意的武器。
想要找到滿意的武器,可能得花費一點時間跟功夫,當前伊耶還走不開,事情只好先擱著,平時配帶的備用武器也不適合拿來對練中消耗,所以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范統閒來無事便被拖來旁觀,不過,今天艾拉桑不在旁邊,他總覺得這種狀況下來旁觀,實在有點不安。
萬一他們克制不住,我、我不就是砲灰的命了?不會這麼巧吧?我只是難得來一次就剛好沒有爸爸這個開關,只是剛好沒有爸爸這個開關就讓我慘遭不測……應該不會這麼巧吧!最近運氣已經好多了,我要相信自己!
「伊耶哥哥不是也會用鞭子,也許可以拿出來試試看?」
月退對挑戰各種兵器都有點興趣,在他說了這麼一句後,范統頓時又想嘆氣了。
你這聲伊耶哥哥還真是越叫越順口了啊?我還是怎麼聽都覺得很不習慣,你就不能只叫他的名字嗎?我覺得你就算只叫哥哥,也比這樣叫強啊。
「你……」
一瞬間從伊耶身上爆出來的殺氣,讓范統覺得,現在要是在切磋中,他一定會失手誤殺月退。
「至少私底下讓我這樣喊嘛……」
見他生氣,月退嘴裡嘀咕了一句,伊耶則憤怒地指向范統。
「這裡還有別的人!」
……是怎樣?好啦,我是多餘的,行啦?矮子你也太直接、針對得太明顯了吧?也就是說,只有你們兩個的時候,你真的容許他那樣叫你?我到底該說你好偉大還是好奇怪?要是有個男孩子喊我范統哥哥……用想的都覺得寒毛豎了起來啊,這應該是女孩子撒嬌才在用的稱呼吧?
「范統不是外人啦……」
不,月退,算我求你,這種時候什麼都好,就是別說那句話,別說那句話啊啊啊啊!我可以不要介入你們扭曲的兄弟關係嗎!讓我當個外人!
「他不過是你在溺水時抓到的一根稻草,到底有什麼好念念不忘的?」
喂,喂──可以不要說得這麼過分嗎?就算我的確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被你當面這樣說還是讓人很受傷啊!你現在是在教你家皇帝過河拆橋、兔死狗烹?他會念念不忘好歹是有人情味的表現吧,怎麼大家都加入硃砂聯盟一起討厭我了嗎!
伊耶以不悅的語氣說出來的話語,月退當然是不認同的,他皺了皺眉頭,因為這句話而不高興了起來。
「我覺得范統是很好的朋友,這只是我們的價值觀不同吧。」
「皇帝不需要只會成為累贅的朋友!」
好刺耳啊,超刺耳的,為了不要成為累贅我也是很努力的好不好,我現在已經不是渣了,搞不好我還打得贏住手先生呢!我覺得這是很有可能的事!……回去再問問看噗哈哈哈可不可能好了。
「父親聽到會傷心的……」
慢、慢著,你就這樣公然指稱你爸爸是累贅?
「那是你老爹,標準不一樣!」
「但范統對我來說就跟家人很像啊。」
不!千萬別說像哥哥一樣!不要叫我范統哥哥!我不要!
「那你已經有家人了,還硬要喊什麼哥哥!」
「家人當然是越多越好啊,我喜歡身邊有很多人的感覺,我只是……覺得誰也不想失去,沒有因為有了誰就不需要誰的道理,如果都不去把握每一個人際關係,這樣不是很寂寞嗎……」
看他露出這種帶點憂傷的表情,伊耶的臉孔為之抽搐了一下。
「這種覺得喊人哥哥才能把人留下的錯誤價值觀到底是哪來的……」
「唔?」
「就算不藉由親屬關係來束縛,我也會陪在你身邊,所以你把那個稱呼收起來!聽到了沒!」
「……我考慮看看。」
月退皺眉掙紮了一陣子,才勉為其難地擠出這個答案,感覺就是很不樂意改口的樣子,讓人實在不知道該說他什麼才好。
「誰讓你考慮了!這是命令!」
喂,矮子,對自家皇帝說出這種話真的是沒有問題的嗎?
「我說了半天,你也沒有考慮接納范統啊……」
你要你哥接納我做什麼?接納我成為你家的一份子?我可以謝絕你的好意就算了嗎?
「你要是老實用名字喊我,我就考慮把他當空氣!」
我說你們真是一個比一個沒有誠意啊!當空氣是哪一招!是哪一招你說說看啊你!而且還只是考慮!那原本到底是什麼,垃圾殘渣還是廢氣啊!
范統在心裡抗議得臉孔都快扭曲了,沒想到,月退竟然鬆了一口氣。
「呼,空氣就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嘛,聽起來還不錯。」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啊?你完全曲解了矮子的意思吧?我想他絕對不是基於你那個解釋才抬出空氣這個詞來的,明明應該是「一直都在你身邊卻讓你無法察覺視若無睹的存在」才對呀?
反正我在心裡也是矮子矮子地叫,從來沒放尊重過,這麼一想,我似乎很難要求別人尊重我呢……不,我至少表面上還是尊重大家的啊!在心裡偷罵人這種事情每個人都會做的吧!
「……我們繼續原本的話題。現在對練的目的應該是磨練你對劍類武器的應對,鞭子之類的奇形兵器拿出來跟你對練,對你的決鬥沒有幫助,真的想玩以後再說。」
由於決鬥將至,現在的確不是玩耍的好時機,也不是吵架的好時機──伊耶將話題拉回來後,月退看起來似乎覺得有點無趣。
「只要模擬不出希克艾斯的特性,就算跟劍對練,效果應該也不大吧?」
「那你乾脆自己開純粹想像模擬算了,誰模擬得出希克艾斯的特性啊?」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不管是哪把劍都不是希克艾斯,所以不用劍也沒有關係啊……」
范統在一旁聽著他們的對話,不由得又打了個呵欠。
就在這樣帶有一點緊張感,卻又不全然緊繃的日常中,約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在高階隨行人員只能帶一個的規定下,月退的選擇理所當然是伊耶,至於范統這種列為無名小卒的人士,要帶幾個去對方都不會有意見,這一點,硃砂也是相同的狀況,基於關心,硃砂也打算隨隊前往,范統則是多包含了一個幫忙救那爾西的任務。
雖然他們兩個應該都算是東方城的通緝逃犯,不過跟著西方城皇帝的隊伍行動,安全還是有點保障的,不必太擔心入境就被追究罪責抓起來的問題。
「你說愛菲羅爾你已經穿了?在哪裡?」
行前準備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裝備好自己的武器與護甲。天羅炎掛在月退的腰間,大家都看得到,但愛菲羅爾在哪裡,沒有一個人瞧得明白,硃砂便挑眉做出了質疑。
現在月退身上穿的,確實不是平常穿慣的東方城便衣,為了符合身分,公開決鬥這種場合,當然該穿西方城的衣服,不過所謂的月袍愛菲羅爾,從字面上的意思看來,怎麼樣也不該長這樣,他們的疑惑也只能由月退來解答了。
「我真的穿在身上了,披在外面啊,是透明的。」
月退略顯無辜地解釋,范統則興起了一種同伴般的情感。
噢,原來是跟我差不多,空氣一般的,國王的新衣啊?居然是透明的,那有沒有穿,敵人根本不知道,這算是欺敵戰術嗎?
「真的有?在什麼地方?」
硃砂好像不太相信。眼睛看不見的東西,他一向很難立即接受,因此他伸手到月退身上抓了抓,這才抓到一片透明的布料,摸在手裡真的有東西。
「這就是愛菲羅爾?」
他手才摸了幾下,璧柔的尖叫聲就傳了出來。
『啊──!你摸哪裡啊!性騷擾!』
只不過摸塊布就要背上性騷擾的汙名,硃砂當然是不願意的,抽回手後,他也不忘唸兩句。
「別說從衣服的模樣看不出是哪個部位了,現在連衣服本體都看不到,誰知道摸到的是什麼啊?反正不是都一樣沒料嗎?」
硃砂,我覺得你可以跟那爾西當好朋友。不過,以你現在男性體的身份,帶著這種自豪的優越感說人家沒料,我怎麼看還是覺得有點怪怪的啊。
「月退,這種看不見的衣服要怎麼脫啊?」
我想問的是要怎麼穿。都不知道哪裡有袖子跟領口不是嗎?所以到底貼不貼身?更何況你連看得見的衣服都未必知道怎麼穿呢。
「嗯?讓她自己附著上來,要脫的時候也讓她自己解除衣服形態就好了。」
因為搞不清楚范統要問什麼,月退索性穿跟脫都回答了。
原來如此,多麼智慧型人性化的衣服,穿跟脫都可以叫衣服自己來,主人一根手指也不用動,這樣聽起來,智能性護甲意外地節省了很多功夫呢?我到底該不該想想辦法弄件防具來穿啊?
『噗哈哈哈,我想要防具。』
心動不如立即行動,范統立刻就徵求起他家武器的意見了。
事實上這個問題也不是第一次問,但之前每次都是隨便問問的,噗哈哈哈的回答他也就隨便聽聽,他覺得這次應該認真起來、卯足勁說服他才對。
『呼嚕……想要……呼哈,想要什麼?……想要防具?本拂塵無法變成防具,找我要做什麼?』
『不是找你要防具啦,只是想通知你一下,我找來的話你要跟人家好好相處啊。』
我有種要討小老婆過門所以在徵求大老婆同意的錯覺……真是微妙啊?
『本拂塵不要同事,范統你要是找來,本拂塵就讓他死。』
噗哈哈哈在很多時候都很直率……今天也不例外。
『喂,你自己又說你不能變成護甲,那你還不給我找護甲,搞了半天你是要我死?』
范統相信,只要開個口,利用要幫忙救那爾西當藉口,要月退從西方城蒐羅一件能看的護甲出來應該不是難事,所以,問題就在噗哈哈哈這邊了。
『本、本拂塵哪有那麼惡毒,范統你都把我想得好邪惡!』
話都是你在說的啊,我又不是要再找一把武器,只是要找件防具罷了,你那麼反對做什麼?
『不然呢?你也得找個好的理由說服我為什麼不接受防具吧?』
范統等著聽他說出一個好理由來,不過他這樣逼問,頓時讓噗哈哈哈有點惱羞成怒。
『本拂塵是在為你糟糕的腦袋擔心!都不知好歹!萬一多一個防具又可以看見你腦袋裡的東西,范統你還要不要做人啊!』
『什麼啊,讀人家腦袋這種特技,應該不是每個武器防具都做得到的吧,不然璧柔怎麼會那麼不懂月退的心……』
『像你這種運氣,搞不好就真的遇上會讀腦袋的防具啊!』
我覺得你只是在擔心我們之間有關肉體相通的誤解對話被外人得知而已,說是為我擔心,其實就是你自己臉皮薄吧?
『反正你只要找來,本拂塵就把他打爛,我不跟你這狡猾奸險的傢伙做口舌之爭了,就這樣!』
『喂──』
『本拂塵要睡覺,本拂塵才不理你,哼!』
關於討個防具進門的溝通便又這麼斷了,范統對他無可奈何。
那邊大家對愛菲羅爾的好奇心也差不多都滿足了,所以也該是整裝出發的時候了,只要等最麻煩的那一段過去。
「伊耶,你一定要把恩格萊爾好好地帶回來啊!」
「您不用擔心這個問題,父親大人。」
「而且你一定要跟他一起回來啊!萬一兩個兒子都丟在夜止,爸爸我該怎麼辦!」
「您不用擔心這個問題,父親大人。」
「伊耶,我覺得你好像一直在敷衍我的囑咐,如此重要的事情,為什麼你還這麼不耐煩,我可一點也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啊,你們絕對不能讓爸爸體會那樣的痛苦──!」
「你應該是金髮人送金髮人吧!白髮的是我才不是你!說夠了沒啊,死老頭!到底是誰放他進來的!」
噢,矮子,別說這種話,很不吉利啊,不如你白髮人送金髮人,快點把你爸爸送走吧?大家會感激你的,真的。
*
今天的東方城十分寂靜,神王殿也比往常更加死寂。
他們的女王將在今天與敵國的皇帝進行決鬥,如此嚴肅的事情,彷彿感染了眾人,讓人不敢隨意喧鬧。
決鬥不允許一般民眾就近旁觀,想看的人只能以各種技術輔助,去窺視決鬥的場地,不過這種偷窺般的行為,其實官方也是禁止的,要如何突破層層阻礙了解現場的情況,就看各人的能耐了。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逼近,西方城的皇帝應該就快到了,矽櫻必須換上武裝前往城門外的決鬥地點,身為她的劍與護甲,音侍跟綾侍也得化為原形,和她一起戰鬥,現在他們只等待她的傳喚,好過去她的身邊做準備。
綾侍在看見音侍出現的時候,面上的神情依舊平靜,只淡淡地問了一句。
「解決了嗎?」
「啊,解決了啦。死違侍說什麼都不聽,只好把他打昏丟在房裡了。」
音侍抓了抓頭,大概是受到這件事情的影響,他看起來有幾分煩躁。
因為怕敵人又出什麼詭計,或者待在現場被波及,他們要求違侍留在神王殿,但這樣的好意違侍當然一點也不心領,叫音侍處理的結果,就是這個樣子。
「你還真是一點也不想跟他溝通,就選擇了最簡便的方法啊。」
「溝什麼通啊!要溝通應該是你去吧!你叫我去不就是要我打昏他的意思嗎!」
綾侍不否認這個說法,而他也不想跟音侍吵架,現在不是浪費時間做這種事情的時候。
「櫻要我們過去了,走吧。」
聽他這麼說,音侍頓時有點不甘心地抱怨了起來。
「心靈相通真好,櫻都只能用術法聯絡我……而且她通常也不會聯絡我。」
他的抱怨讓綾侍很想說出「跟你心靈相通應該會被吵死」之類的話反駁,不過講出這種話只會繼續吵架而已,所以他只輕聲唸了一句。
「有的時候心靈相通不代表感情比較好,也不代表她比較喜歡我,你就別抱怨了吧。」
「可是你們不只是這樣吧?而且你們至少也互相了解很深啊?」
音侍針對著綾侍跟矽櫻相處的時間比較多、溝通也比較多的事情生悶氣,走往第六殿的途中,綾侍真的很想叫他閉嘴。
他總是無法讓他明白,了解太多不見得是好事。
即使了解她的痛苦、她所有的感受,卻一點也幫不上忙的感覺……他想,音侍永遠沒有機會能夠了解。
「櫻。」
綾侍敲過門,喊了矽櫻一聲當作打聲招呼,便帶著音侍進去了。
矽櫻就像平時一樣沉默,看見他們進來,也只靜靜地轉過身,他們無法從她黯淡的雙眼中看出任何情緒,卻也感覺到了房中嚴肅的氣氛,因而不自覺地沉默。
「你們認為……我會贏嗎?」
她的臉上沒有畏縮的色彩。之所以問出這個問題,似乎也沒什麼特殊的目的,只是隨口問問罷了。
「啊,決鬥就是要想著自己會贏啊,雖然沒事打打殺殺不好……雖然我還是希望由我們保護妳就好,妳不要自己站到危險的地方……」
音侍唸著唸著,聲音越來越小聲,綾侍則接著開了口。
「無論勝負,我們都會與妳同在,協助妳戰鬥。我們會將性命交付給妳,跟隨妳到任何地方,這是從一開始,我們就給予妳的承諾。」
在聽他說了這樣的話後,矽櫻原本想說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武器與護甲從來都沒有選擇的權力。
他們所做出的選擇,只有一開始選定主人這件事……在那之後,他們的命運就形同交付給她了──事實上她也不可能不用自己的武器與護甲來進行這場決鬥,所以,她無法詢問他們是否不想參戰。
確實,在接受決鬥的當下,她就是預設要贏的。
提出決鬥的那方,應該也不可能覺得自己會輸。他們彼此都有自己倚仗的力量,最後勝負如何,還是個未知數。
「那麼,就跟隨我的腳步前進吧。」
就算她不知道會將他們帶往何方,但做為被依附信賴的主人,她必須堅定自己的意志。
是時候去迎接遠方來的客人了──她等待這一天,已等待了許久。
◎ 范統的事後補述
嗯……整個西方城的隨行隊伍裡,大概除了矮子、硃砂跟我,大家都是抱持著「我們要跟著年輕有為的皇帝去打邪惡的夜止女王」這樣的使命感吧?就這方面來說,我覺得西方城將皇帝的形象塑造得還挺成功的,先前那爾西亂來導致的民眾負面觀感,他們也有辦法在不說明皇帝換了人的情況下,將黑的說成白的,讓大家甘願繼續被騙……
統治者果然就是要跟大家維持距離感,才能被神化、被自動虛擬出高高在上的形象地位吧?只要遠遠看著就會覺得高深莫測,然後就為其想像出一個高大不可侵犯的假象,自顧自地想像完,然後又自顧自地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幻滅,人類就是這麼任性的生物啊……慢著,我到底感嘆這個做什麼?
我想,矮子大概抱持著想打卻不能打,只能旁觀的鬱悶心情,硃砂則是抱持著不想在喜歡的人任何一個重要的階段中缺席的心情,至於我嘛……
我可能是抱持著,雖然很關心月退,但是更關心我該怎麼救那爾西的心情吧!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
總之我跟隨隊伍過去後,要先藏匿自己的身形裝作東方城的新生居民混進城裡……因為身上還有新生居民的印記,只要不遇上認識我的人,這個步驟還不算太難,接著,我得靠近神王殿、潛入神王殿,找出囚禁那爾西的地方,還得在不被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把人偷出來──
我到底是……前輩子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壞事才會……
關著那爾西的地方,一定是有人把守的吧?
所以我勢必遭遇戰鬥,而且對手搞不好還不只一個人、嗯、好、好吧,如果只是普通的神王殿侍衛,我應該不怕啦,但萬一打著打著來了什麼大尾的,我該怎麼辦?我沒有類似的戰鬥經驗啊,更何況還要保護另一個人逃離!
唯一可喜可賀的是,音侍大人跟綾侍大人會跟著女王去決鬥,等於都交給月退對付了,我不必操心,至於珞侍跟違侍大人會不會去旁觀決鬥,我就不太清楚啦,東方城除了幾位侍大人,到底有沒有其他強者啊?如果忽然冒出一個不知名的黑色流蘇強者──不!我還是不要詛咒自己好了!
說起來我還是不知道那爾西現在的狀況好不好救,東方城到底會怎麼對待他呢?要是他連自己走路都辦不到,那我會感到非常困擾的……
喂,暉侍,難得有機會可以背你弟弟,身體借你,你自己來吧?
我不是開玩笑的!真的可以借你!只要記得還給我就行了,你總不會因為可以跟弟弟接觸,感覺太開心,就不還我了吧?那我是否還得跟噗哈哈哈說好,占據我身體的惡靈如果不肯走,記得幫忙驅邪一下?
章之二 為了終結夢魘......
『你聽得見,感覺得到的,恩格萊爾。我知道,你已經變成跟我一樣的……』 ── 矽櫻
三百年前的影像,恍恍惚惚地在她的眼前浮現。
在上一次的王血注入儀式中,她也是帶著這樣茫然的心情完成了所有的手續,然後又在驚覺這樣的景況即將延續三百年後,心底湧生出無盡的後悔。
神聖的祭壇上,只有她與敵國文弱的皇帝。那一瞬間,她對那名剛剛才與自己攜手完成儀式的男子產生了殺意──那是混雜著對未來的抗拒、過去的憎恨而出現的意念,她的心思被殺意所支配,而她也確實將自己想做的事情,付諸實行。
儘管迫於規定,她沒有帶著自己的武器跟護甲,而祭壇下圍觀的人員距離也稱不上遠……但,要空手殺掉一個銀線水準的皇帝,對那個時候的她來說,就已不是難事。
當她的右手挾帶著噬魂之力洞穿那名男子的胸膛時,她聽見了混在眾人尖叫中的,少女銀鈴般的笑聲。
然後她醒悟了過來,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因而呆立在祭壇上,任由落月的人驚恐地將他們僅存一息的皇帝救走,接著在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的自己人出聲呼喚她時,下令要他們全部出去。
少女唯有在祭壇內只剩下她時,才會現身。
『既然都動了手,為什麼不做絕呢?』
飄浮、旋繞在她身邊的嬌小身影,以輕柔的聲音,問著她這樣的問題。
『……他就算死了,一樣會被妳拉回來的。』
她肯定這個事實。就算是以噬魂之力殺的,身前這名少女說不定還是有本事,將殘存的魂魄,自虛無帶回。
就像是她一樣。
『為什麼會想殺他呢?殘留妳身上的亡者之恨,都過了這麼多年了,還是沒有消化乾淨?』
少女的聲音一直都十分悅耳,只是那種不帶惡意的無垢感,卻也是她感到不舒服的根源。
『那也許是理由之一,但我只是……』
她沒有辦法將真正的理由說出口,然而,少女卻微笑著,說出了她心中所想。
『想要……擺脫我?想要斷絕王血,毀滅水池,讓新生居民失去憑依?因為妳無法知道一切還坐視著,安然過下去?』
聽著少女柔柔地道出她方才的念頭,她只覺得身體發寒,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如果是這樣,那不是很簡單嗎?妳為什麼不自殺呢?抹殺掉妳自身的靈魂與存在,不就可以達到目的了?』
她的掌心滲出了冷汗,神情痛苦地迴避了這個問題。
想要活下去。
她想要活下去。
畏怯與懼怕是不能屬於女王的情緒,很久很久以前,她的母親是這麼教育她的。
但是只要與少女同在一個空間,她就難以克制地泛起對生存的恐懼。
那個時候的她即便精神遭受折磨,仍無法輕言放棄自己的生命,以維護自尊、打碎少女所架構的世界。
而到了現在,她其實也不確定一切究竟有沒有改變。
一再地希望迎接恆久的安眠,卻又一再地因害怕闔眼而反悔。
明明死亡對她來說並非未知,她卻在那麼多次的反覆中,始終未能鼓起勇氣跨越。
她做不到全然犧牲奉獻,將自己置於眾人之後的無私。
她做不到。
*
從短暫的走神中清醒的矽櫻,將視線投向了前方。
西方城的隊伍已經抵達,她的對手也已經現身。武裝赴約的少帝恩格萊爾,以布條纏繞了自己的雙眼,如同多年前在西方城外出手的那一次──宛如想隔絕與外界的接觸,封閉自己的心靈與弱點,不透露出任何訊息──這樣的裝束似是與曾隱瞞身分的少年月退做出區隔,而這樣的他,確實也流露出一種不可冒犯的冷肅氣息。
夜空中懸掛的月亮,是東方城外這塊場地的唯一光源。矽櫻感覺著身上護甲的冰涼,手也不自覺地按上了希克艾斯的劍柄。
化為原形、穿戴在她身上的時候,他們是鮮少與她交談的。畢竟自從他們變化為人陪伴在她身邊後,只有慎重的戰鬥需要他們變回原來的樣子,而為了不讓她分心、干擾到戰鬥的進行,他們一向將一切交給她……只是這樣的沉靜,有時也會帶給她一種壓抑的焦躁感。
矽櫻離眾而出,走到中間停步後,月退也做了相同的動作。兩方的隨行人員都待在後面,靜觀著現在於中央空地面對面的兩位陛下。
公開決鬥是有既定程序的,在決鬥開始之前,雙方不進行任何禮貌上的交流,決鬥開始的時機,則以雙方都將手握上武器的那一瞬間為基準。
以他們兩人的水準,最開始的奇襲是不會奏效的,誰先握劍倒也沒有那麼多的計較,勝負不會在這一瞬間決定,戰鬥也不會因為誰損失了最初的幾秒而種下敗因。
「我所施的限制,你們居然能夠解開,看來落月的能耐確實不可小覷。」
他們站的距離並不算近,矽櫻的聲音也不大,不過四周安靜無聲,所以這句話還是清楚地傳到了月退耳中。
因為沒想到矽櫻會在開戰前與自己說話,月退愣了一下,沒有回應這句話語。
「只是,封印沉月,你是不可能辦得到的。」
她這樣斷定的語氣,使月退有點不能明白。
「妳何以這麼肯定……」
「拔劍吧。」
矽櫻像是不想再多說什麼,直接將手握上希克艾斯的劍柄,便將劍體抽出,雪白的劍刃散發著寒氣,彷彿也呼應著主人渴望一戰的心情。
「也許你連在我手下存活都沒有機會,那樣的話,你也就不需要知道為什麼了。」
矽櫻釋放出的敵意與殺氣,讓月退確定她動了殺心。
只要他的力量確實敵不過她,她就會在戰鬥中毫不留情地將他擊殺,不會顧及王血與其他的所有的問題。
所以東方城提出的決鬥勝利要求,可能也不是真心的吧?
月退猜不透矽櫻的想法,推測不出她的目的與心思,而以當前的狀態,矽櫻不管知道什麼,應該都是不會告訴他的。
他所想要的答案,還是只能自己去找尋吧?
做完開戰的心理準備,他於是也將右手,握向了劍。
隨隊來到東方城的范統,一直做賊心虛地躲在人群裡面,相較之下,硃砂完全一副沒做過虧心事的樣子,站得抬頭挺胸,一點也不怕被人發現自己身上的東方城新生居民印記,這讓范統十分佩服。
硃砂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都不擔心人家會覺得西方城的隊伍裡站一個東方城的新生居民很奇怪啊?……
其實在月退拿回皇位後,他們就可以靠關係辦理手續改用西方城的印記了,不過大家事情忙,在沒有生命危險的情況下,這件事就一直被忽略,剛好這次來東方城用得上偽裝,就更加順理成章地沒換了。
由於必須自己找個好時機混到城裡去,范統一時還沒有動作,只能一面試圖隱藏自己的身形,一面發愁。
珞侍沒有跟著來到現場,或許是值得慶幸的事,熟人在現場,被抓包的機率會提高很多,就是因為珞侍沒來,他才能像現在這樣只縮著身子,不過,他也不能夠一直縮在這裡。
在他恍神的期間,走到中間的月退與矽櫻,就已經正式開始了他們的戰鬥。范統是在伊耶喝令大家退後的時候才發覺的,這也使他驚醒過來,連忙關注現在的戰況。
喔喔喔……月退,你到底有沒有把握啊?蒙住眼睛真的好嗎?好好的眼睛不用,說什麼增加感知度,這樣真的有效?還是你也跟我一樣,其實很怕被人認出來?不過珞侍早就知道了,你在東方城也沒什麼其他朋友,應該沒關係吧?
范統因為緊張的關係,腦袋也整個混亂了起來,一時之間手足無措。
月退在決鬥開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與天羅炎器化。要在幾個閃避動作間做完這個手續,並不是很難的事情,矽櫻亦沒有強硬地妨礙他跟武器完成器化,只做了基本的追擊,順帶調整自己的戰鬥步調。
為了讓可靈活活動的空間變大,也為了讓自己閃避選擇更多,他們基本上是浮空戰鬥的。戰鬥的一開始,兩人彼此的動招都還在暖身的階段,以命相搏的決鬥不宜躁進,先試探對手的習慣再決定進擊的方式,是雙方都有的想法,所以目前戰鬥的規模還不算大,只有一些零星的直接交手。
天羅炎是一把術法才能驅動的劍,同理,希克艾斯也是一把搭配魔法才能發揮效力的劍,范統好歹修了一陣子法力,算是半跨進了魔法的門,他多少能感知到魔法波動那類的東西,而矽櫻身上充沛的魔法能量,已經到了讓他頭皮發麻的程度了。
連我都感覺得到,月退的感受應該更強烈?這、這真是好可怕的法力值啊,不過女王跟她的武器應該無法交心,那麼魔法修得再好,也沒有辦法應用到劍上……吧?頂多用以彌補一些不足,還是無法跟月退的器化相提並論,對不對?
范統在十分不安的狀況下自問自答著,在試探的階段,也許對戰的那兩人心中有個底,但旁觀的人是什麼都看不出來的。
旁觀者的實力如果沒比他們高出一大截,自然不可能擁有立即看出勝負的眼力,而要有遠高出這兩個人的實力,根本是癡人說夢,他們所能做的,也就是安靜看下去。
似是因為還沒認真打,矽櫻手中的月牙刃維持著金光,月退手上的四弦劍也只開了三弦,然而大家都知道,噬魂之光代表的不只是會破壞靈魂,其本身也具有毀滅性的攻擊力,真正要定輸贏時是一定會用的,這不會是一場留手還能獲勝的決鬥,也幾乎無法點到為止。
矽櫻就像是不在乎搶攻的先機一樣,浮閃在空中的身軀始終沒有靠近的意思,這樣不輕不重地糾纏了一陣子後,月退總算做出判斷,決定先行出手。
器化的狀態持續消耗他的精力,維持著這樣的效果其實是不宜久戰的,這樣拖磨下去只會對他不利,他很清楚。
從短暫接觸的感覺推估,他的對手沛然的力量讓他為之訝異,也不得不放在心上。對方體內蘊含的氣力遠遠勝過他,如果長時間僵持不下,等到他氣力衰竭,很可能就敵不過力量依然處於巔峰的矽櫻了。
雖然現在以布條覆蓋住眼睛,但結合了武器後,除了多出來的低度視覺,月退的感知度也是相當敏銳的,捕捉到矽櫻的形體與方位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然而在他驅動天羅炎掃出三道震波後,矽櫻的選擇是偏近於防禦的迴避,並沒有因他挑起攻勢而跟進,與他維持的距離,也依舊沒有拉近。
她可以十分有耐心地觀察他的每一個動作、測驗他的攻擊力道,因為她有久戰的本錢。而面對一個不想貼身、不想現在就開始認真的對手,月退所能做的事情,除了以強硬的攻擊逼迫她出手應對,便是試圖激怒她、激起她的戰意。
能夠用來獲取壓倒性優勢的殺手鐧,他是不會現在就用的,所以當前他進行的,依然是慣用的攻擊模式。
敵人不主動攻擊,他就該積極取得先機,無論是利用對方的被動還是擴展能讓自己掌控戰局的領域,都是現在的他可以考慮的選擇。
令空間褪去色彩的質變領域,在他的選擇下無聲地自他身上蔓延出來。他要以這象徵死亡的黑白視界籠罩住他的敵人,奪起行動的主控權,添加矽櫻的壓力,並迫使她感覺到危機。
這單色的領域曾是因為對那爾西的憎恨而起,在這場為了向東方城討回人質的戰鬥中用出這項能力,心裡到底是什麼感覺,也許連他自己也懵懵懂懂。
旁人進入他的領域時,會嘗到的是扭曲痛苦的五感知覺與不協調的淒厲尖嘯,由視覺與聽覺對腦部進行的攻擊,幾乎如同揮之不去的夢魘,磨蝕精神與心靈,無邊無際地盤旋。
但他自身融於這樣的褪色環境中時,包圍著他的只有無聲浮動的景物,那些只要他閉上眼睛,就再也看不見。
他們在領域中看見的是他心生的幻象,而他身處其中,卻只感受到一片失聰般的冰寂。
什麼都聽得到,卻也什麼都聽不到。
外力介入產生的聲音,會進入他的耳中,他自己製造出來的這些音嘯,卻一點都無法被他的心聽見──即使是不再那麼閉鎖心靈的現在,也一樣不能。
儘管這是領域之主的免疫性,他都明白,不過他也不由得要去想,如果哪一天他再也用不出這個領域,是不是才代表他已經徹底跨越、他的心也已經真正得救呢?
若作為祭品投身沉月祭壇,或許他就能得到應屬於他的安息,心中所有浮躁的因子,也終能全數靜止。
他只希望在這之前,每個他所掛心的人都能過得安好,每件讓他懸心的事情,都能順利地放下。
那麼帶著微笑離去,應該也就不會是太難的願望了吧?
月退在自己造出的黑白領域中,沉靜地想著這樣的事。
旋轉在天羅炎周圍的光弦增為四道,閃爍起銀光。
於是他對著黑暗中的敵人,再一次,揮劍。
當虛空的領域朝自己籠罩而來時,矽櫻並沒有因此而驚慌。
雖然這的確是個棘手的狀況,但對她來說,要在這樣的領域中自保,還不算是難題,假如她連這一點都做不到,那又有何能耐與她的敵人纏鬥下去?
那片奪走顯色的黑白將她包覆進去時,從她身上也浮出接近白色的淡藍光芒,猶如護身的聖潔光輝,即使在月退的領域中,仍沒有被剝奪色彩。
迎面而來的音震,被她抬手之間化解,不過月退這次的攻擊顯然沒有那麼簡單,在她接了第一道後,後面的連環攻擊也緊咬而來,如同料準了她會採取迴避一般,削過來的震波鎖死她所有退路,對方人也急速朝她逼近。
他會採取攻勢要她近身對決,在她的意料之中。冷哼了一聲,矽櫻催動魔法迅速化為冰劍,往四面射出,目的在於引爆對方尚未觸及她身體的道道攻擊。
音波被擊潰後爆出的震盪,使得月退不得不緩下靠近的速度,穿在他身上的愛菲羅爾只有基本的防禦能力,讓護甲增加抵禦壓力的事情還是能免則免,自己朝衝擊波撞上去,無疑是沒有理智的行為。
而處於爆炸餘波中心的矽櫻,在魔法發動的那一刻,身形也忽然從原位閃現消失,月退錯愕的同時,一束純粹力量的銀芒便從他身後劈了過來。
閃過這次突然的攻擊,靠的是平時鍛鍊出來的戰鬥反應直覺,以及對危險的感應神經。他的身體差點就在那一擊中重創,比起沉浸在逃過一劫的驚險感覺中,他更需要知道剛才的狀況是怎麼回事。
矽櫻人在他的領域中,如果施展魔法咒術,他應該不會沒有察覺,況且術法、符咒、魔法跟邪咒都不是毫無準備就能使用的東西,更別說矽櫻身影消失之前才剛使用過冰系的魔法,無論怎麼想,這都是很不合理的狀況。
他知道他一定是漏掉了什麼,漏掉了能使這件事實現的關鍵──只是,戰鬥中不容他停下來思考,他必須面對自己的敵人,慎防自己的破綻,以免同樣的狀況再來一次。
經過剛剛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剛才用來鎖定矽櫻的手段是無效的,但他轉過身面向矽櫻,並躲過幾記擾亂用的魔法後,仍決定用一樣的方式進行攻擊。
不是為了命中敵人而做,他是為了弄清楚敵人的手段,用他的感知充當他的眼,去看清矽櫻移動位置的方式。
連環的音刃由光弦激發出去,旋轉著往矽櫻包夾而去,沒有多餘的花招,就只是單純的攻擊,他等著看矽櫻如何迴避,敵人使用的手法是他一定得去了解的。
只是,儘管他用的是相同的攻擊模式,矽櫻也未必得用相同的方法應對,這一次她待在原處不動,竟似要硬接,這使得月退的神情出現了一點動搖。
兩國交換武器後,他們的攻擊應當是對彼此的護甲不利的。
因為護甲防禦的強項與對方武器的屬性不合,所以對方的攻擊造成的損傷會比較大,也比較危險,他會因此而比較容易受傷,那麼,敵人自然狀況雷同……
這是很正常的邏輯推理,也是他們事前所預想的。
事情應該要是這樣才對……
月退握著劍的手收緊了些,發勁之後沒等自己緩過來,便直接再催使術法,補上下一波攻擊,像是想藉由輸出力量來穩下情緒似的,層層相疊的音震,就這麼高速地襲擊過去。
以黑白扭曲的空間為背景,矽櫻抬起了她的左手,凝聚到她指掌間的光芒就像她突破領域限制的護身氣罩一樣,呈現冰冷的藍色,像是她慣用的冰系魔法,卻又有些不同。
由她掌心釋出的能量穩穩地擋下了前方的震波,而繞過了她從後方掃來的音震,則在她背後開展的幻幕下,全數抵銷於無形。
這一幕讓月退終於知道了矽櫻使用的是什麼樣的力量,也了解了剛剛的瞬間移動,她是如何做到的。
那是千幻華。
守護她不被領域侵蝕,讓她能只留殘影、閃現至其他位置,現在在她的背後綻放出幻象,為她阻擋所有攻擊的……全都是千幻華的力量。
籠罩在淡藍光暈中的矽櫻顯露出的冰凜,使人不敢逼視,那件閃耀著珠光的輕甲就如同嵌合在她身上……
從那片螢藍幻幕出現開始就浮印在她臉側的藍色印痕,只說明了一件事。
即是千幻華的器化。
有些護甲的器化,外觀上不會很明顯,千幻華顯然也是這種類型,加上矽櫻長年不動武,他們幾乎沒有情報來源,這個直到此刻才呈現於月退眼前的事實,彷彿也宣告著他將被打入劣勢。
對矽櫻而言,選擇這個時機曝露出她能與護甲器化,無疑是要給敵人造成心理壓力,以揭露自身實力來達成這樣的效果──雖然月退蒙住了眼睛,她無法看見他現在的眼神,但從他身周浮躁起來的氣場判斷,他確實受到了影響。
也許她無法完全掌握武器的力量,發揮不出希克艾斯的所有特性,但是,只要她所做出的攻擊能對敵人造成傷害,而敵人發出的攻勢全都動不了她,也就夠了。
在整個戰況的擴展下,范統瞧得目瞪口呆,幾乎都要忘記自己該去做什麼了。抵擋攻擊的護罩是隨行人員們負責的,所以他不必自己保護自己,對危險的本能反應降低後,太過專心觀戰的結果就是讓時間過得不知不覺。
女、女王好威啊!那是什麼絕對防禦般的特效!月退拿著器化的天羅炎,就算只是隨便一揮,我都覺得我可以被掃一下就魂歸水池啊!為什麼她可以毫髮無傷?這是什麼妖術!喔喔喔月退到底有沒有把握,到底是不是胸有成竹啊!這應該是大家事先沒預想過的狀況吧?如果認真的攻擊也傷不到對方,那就算祭出絕招也未必會奏效啊?……
范統緊盯著空中交戰的那兩個人,覺得自己都快緊張到胃痛了。
因為他看不出月退現在的攻擊出了幾分力,也搞不懂矽櫻身上的狀況是器化的表徵,這種只看得懂一半的感覺造就了他緊繃的情緒,預測不出結果,又擔心結果不如預期。
雖說范統現在實力跟在東方城那時比起來有飛躍性的提升,但要跟正在決鬥的那兩人比,可能還是有很大一段距離,那根本已經是超出金線三紋、純黑色流蘇很遠的階級了,因此,范統在心裡吶喊來吶喊去,發覺這實在沒什麼幫助,便決定轉去觀察伊耶的表情。
矮子跟他們的程度應該比較接近吧,他根本也是個隱身在人群中的矮子大魔王……所以從矮子的態度,多少可以判斷出月退的情況樂不樂觀?
范統是這麼想的,同時也因為想到這個辦法而竊喜。不過看了看伊耶的神情,他覺得這個主意似乎也不怎麼管用。
噢,矮子,你的臉部表情有點凝重僵硬……不管空中現在出什麼招,你都皺著眉頭,這樣我哪看得出什麼啊?總之,不怎麼樂觀是吧?要是很樂觀的話,你的表情應該也會放鬆一點?
其實我自己也看得出來沒有很樂觀啊……就算看不出來,從氣氛也可以判斷嘛,好吧,我只是想問,要是、要是月退真的輸了,在女王要對他做出致命攻擊的時候,矮子你會不會無視規定硬是介入決鬥救人啊?拜託你救一下吧,反正西方城無恥也不是第一次,都設計過東方城了,決鬥賴皮也稱不上什麼新鮮事,總比人死掉再來復仇好吧?
一面想著,范統也覺得自己這樣的想法很不要臉,至於這麼不要臉的事情別人做不做得出來,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月退也不見得真的會輸嘛?我操心這些只是未雨綢繆,天生想太多的毛病發作了而已啦……噢!怎麼突然有點頭痛!發生了什麼事嗎?
『范統,你怎麼還待在這裡啊?』
噗哈哈哈的聲音在范統為突來的頭痛疑惑時響了起來。
『呃?』
『本拂塵記得你好像有事情要去做啊,我不是還幫你做了特訓嗎,你腦袋裡那個假黑毛在煩,該辦正事就快點去啦。』
啥?什麼假黑毛?哪來的假……慢著,你該不會是說暉侍吧?你是說因為他在碎碎唸所以我才會頭痛嗎!你、你是說你感應得到我腦中那個惡靈嗎嗎嗎嗎嗎!他果然是實體靈魂對吧!
范統因為噗哈哈哈這句話而一下子慌亂了起來,從其他對象身上驗證自己被鬼寄生,那感覺畢竟還是很驚恐的,即使之前他已經差不多肯定過這件事情也一樣。
『噗哈哈哈,你為什麼會知道他在做什麼啊!』
『嗯?本拂塵是跟你心靈相通的契約武器啊。』
不要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講出這種「這樣你就該懂了」的話然後又什麼都沒解釋到啦!這麼說來你之前可以從我腦中抽出劍術的記憶也很奇怪,雖然我都沒有認真質疑過你為什麼辦得到……
『范統你不要再浪費時間了啦,總是離題逃避,你到底是為了什麼特訓的啊。』
噗哈哈哈指責他的聲音聽起來又帶著唾棄了,這讓范統介意了一下。
『我又沒有說不去!我沒有要逃避啊!只是……』
說到一半,他一時也說不出個好理由來,只能呆呆地抬頭看向上方。
他唯一的朋友,正在與實力未知的敵人進行生死決鬥。
如果可以,他也很想看到最後,不希望現在就離開,然後一直掛念結果。
他希望能站在這裡,即使無法並肩戰鬥,至少也親眼看著月退戰鬥到最後──無論是浴血的勝利,還是頹然倒下。
然而這是當前的現實所不能允許的。
月退之所以會進行這場決鬥,目的是什麼很清楚,而他將這件事拜託了他。就算不管暉侍的請求,月退的拜託他也不應該無視的,他必須利用這段決鬥的時間去做好事情,即便做不好,起碼也該盡過力。
這個時候范統靈機一動,很想問問看噗哈哈哈看不看得出誰會打贏,但念頭才剛興起,馬上就熄滅了。
也許他是不想聽見月退會輸這種話。要是真的聽到,他只怕也無法下定決心現在就離開這裡,潛入東方城。
要從這裡離開再光明正大地走進東方城,得先隱匿自己的身形才行,想著想著,范統嘆了一口氣,默默地摸出符咒。
現在沒有人注意他,大家關注的都是兩個王的戰鬥,要偷跑正是好時機。
對自己使用符咒後,范統看著符咒生效,判定應該沒有人發覺這裡忽然有個人消失,便悄悄地脫離隊伍,朝城門的方向前進了。

唉,反正我平常就像空氣一樣,大家本來就當我是透明的,要偷偷離隊去做別的事情,根本就沒有難度吧?我就算消失到他們打完,也不會有人發現啊,這麼說來,我到底希望不要有人發現,還是有人注意到我不見了這件事?
范統在走往城門的過程中,仍不忘自嘲。
維持著隱身的狀態進神王殿似乎是個比較好的選擇,雖然他曉得自己的隱身咒效果跟噗哈哈哈完全不能比,但比起毫無掩飾地闖進去,賭賭看隱形咒可能還好一點。
既然隱身了,那我身上東方城的新生居民印記就沒有意義了嘛,本來是想混入人群中偽裝成普通新生居民用的,但現在路人連我都看不見,更別說是我身上的印記啦……
確認城門口的守衛看不見自己後,范統便坦然自若地踏入了久違的東方城。
當古色古香的東方街道再度映入他眼中,范統也不得不承認,其實他還挺懷念這裡的──儘管住在東方城的時候,他住的是擁擠的宿舍,吃的是難吃的公家糧食,身上還背負一筆不小的負債,但比起西方城,他還是覺得東方城比較有親切感。
西方城好吃好住卻無法當自己的家,我這該叫奴性嗎?只是在東方城的時候,確實比較沒有煩惱嘛……應該說,比較沒有太大的煩惱。那個時候只要煩惱負債跟學業就行了,現在為什麼總是得煩惱死不死、國家情勢之類的問題啊?
范統會在此刻感嘆這類的事情,除了轉移緊張感,一方面也是真的有感而發。
人活得越久,接觸越來越多的事物,生活也越來越不單純之後,就會很懷念過去呢。唉,飛黃騰達,建功立業,應該是很多人都會有的願望吧?雖然我也還沒達到這些目標啦,但光是身邊的朋友平民變皇帝就讓我覺得壓力大增了,現在的我偶爾也會渴望當初單純平凡的美好啊──
雖然,打從我買下噗哈哈哈,一切大概就已經註定無法單純而平凡了吧……不,打從我莫名其妙沒死卻被沉月吸引來這個世界,一切就已經──
糾結於這些過程,對目前的狀況其實沒有任何幫助,范統很快就醒悟了過來,加快腳步朝神王殿前進。
隱身的其中一個壞處,就是可能被別人撞到。畢竟看不見有人在那裡,就這麼撞下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因此,范統十分慶幸今天路上的行人很少,他走路閃人比較沒什麼難度。
現在不是慢慢懷舊的時候,那爾西人在哪裡,進了神王殿後搞不好還得花一番功夫搜尋,他知道自己應該加快腳步,盡快抵達目的地,如此,才能早點開始尋人。
神王殿主體照理說會有杜絕隱形之類的結界設計,范統站在外面觀察了一陣子,也肯定了這一點。以他現在的能力,足以輕易看出建築物有沒有設結界,由於不想跟人正面衝突,隱形會觸動結界這一點,讓他困擾了起來。
想要度過偵測隱形的結界,一種選擇是不要隱形,另一種就是用更高明的手段,讓結界探查不到自己的隱形。
對范統來說,還是隱形比較有安全感,所以他只猶豫了一下,就決定用後面那種方法。
根據之前的經驗,只要把噗哈哈哈拿在手上,符咒的威力就會倍增嘛,那……我拿著噗哈哈哈再對自己施展隱形咒,說不定效果也會好上許多,讓我的隱形更成功?
基本上,除非自己改良符咒,否則隱形咒都是一樣的,強度的差別在於施咒者對符力的運用,以及那張符咒寫得好不好。先前噗哈哈哈對范統用的隱形咒裡面或許還複合了術法之類的東西,范統模仿不來。
他照著自己的推論,抓起噗哈哈哈再重新對自己用了一次隱形咒。這樣到底有沒有效果,也得實際測試看看才知道。
所謂的實際測試看看──也就是邁開步伐直接走進去撞結界了。這種測試方法還挺刺激心臟的,但范統一時之間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硬著頭皮撞上去,真出了什麼事,再隨機應變。
抱持著立即警備開打的心理準備踏上神王殿的階梯,范統腳不停步地往內前進,真正跨入結界的範圍卻沒有任何事情發生時,他覺得自己劇烈跳動的心彷彿都要爆破了。
喔喔喔真的有效嗎!我、我真的騙過了神王殿的結界,讓結界感覺不到我的存在!搭配了噗哈哈哈來使用的隱形咒簡直就是超級空氣咒嘛!徹底抹殺一個人的存在感,讓一個人徹底空氣化!只要用在別人身上,就可以讓對方也感受一下我一直以來的心情……!
激動地在內心離題完這麼一段之後,范統不由得又罵了自己一句「白癡、有病」,接著才繼續往內深入。
關於那爾西會在神王殿的什麼地方這件事,要用人力搜索,可能有點浪費時間,只有他一個人,想走遍神王殿的每個角落實在太勉強了點,但要用特殊的方法尋找,他又缺乏必需的條件。
很好,我跟那爾西根本形同沒接觸過,我身上也沒有那爾西的東西,難道我應該借重我老爸傳給我的能力,就地占卜一下人在哪裡?這、這樣好像有點讓人心情複雜啊!我為了今天特訓得那麼辛苦,結果要倚重的卻還是我原始的能力?
范統一面想一面臉上抽搐,同時也不太甘願地開始進行尋人的占卜。簡單占卜後,結果顯示要繼續往內走,在很深入的地方,於是,他便打算先走到第五殿再看看,只希望占卜真的準確。
空蕩的殿上沒看見半個人影,不知是否平時就這麼冷清,范統顧著往後面跑,一心只想著好好將事情完成,然而,沒等他跑到第五殿,才剛進入第四殿沒多久,他就撞到一片無形的障壁,那種結結實實撞面的感覺讓他心中大呼不妙,果然,前方的空間也在他中招後撤除了偽裝,在他面前呈現出來的景象,使他愕然屏息。
「珞侍……」
晦暗的殿堂上,一時之間難以細數的符紙靜靜地飄浮、高低不一地懸在這片空間內,宣告著四周的危險性,他昔日的友人則站在整片符咒空間的中後方,因為看見了隱形咒被破除的他而面露驚異。
「范統?你為什麼會在……」
珞侍驚訝地問到一半,隨即像是領悟了什麼,神情也立即轉冷。
「所以,落月果真卑鄙無恥到趁著決鬥派人來神王殿偷取法陣嗎?曾經是東方城新生居民的你,居然也幫著他們做這種不可告人的事?」
啊?什麼?慢、慢著,你為什麼擅自誤會成這樣啊,法陣那種東西我們早就有啦,還是你硬要把那爾西說成西方城的法陣,那我也無話可說啦,只是……
「這其中沒有什麼誤會吧,我是來偷法陣的啊!」
這種時候詛咒別來亂了啦!分別了那麼久,拜託你千萬要記得我講出來的話大部分都是反的,這麼讓人印象深刻的缺點要忘記也很難吧?不要一時怒到失去理智就忽略了這件事啊!
「我不管你混進來這裡是什麼目的,反正不可能是好事吧?」
的確,這樣偷偷摸摸潛入人家家裡,唯一比較無害的理由就是「因為我覺得很想你,想趁機私下來跟你聊天敘舊」……這種謊話我實在說不出來啊,用想的就覺得拿這種話挑撥這個臉皮薄的,簡直無恥到極點……
「唔,我真的不是來偷法陣的啦,月退要我來救那爾西,你就幫個忙,讓我過去好不好?」
大家好歹朋友一場,我如果好好跟你說,你可不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我完成我的任務?
范統正在心裡這麼想著,卻見珞侍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啊,糟糕,剛剛那句話……
「他不只要你來偷法陣,還要你把人質殺掉?」
不要再度誤會啦!我只是剛好講了一句正常的話而已,月退他哪可能要我殺掉那爾西啊!你清醒點!……不過你以前好像也沒有很了解他,這好像不能怪你,要是你只了解一半,記憶甚至會停留在月退恨不得殺了那爾西那邊……噢噢噢噢不是啦!還有啊,是因為解決掉人質激起了你看不過去的正義感嗎?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很護著人質的樣子,別因為那爾西長得跟暉侍很像就這樣啊!
「不是啦!我沒有惡意,只是倒楣被逼著來殺人的,我又沒有強烈的動力要瞞著月退救他!」
范統一喊完,就覺得事情只會越來越混亂,這種裡面摻雜著反話的話最難分辨了,就連他自己聽了也頭痛。
給我機會拿紙筆出來澄清吧!給我機會啊!用講的根本不能溝通,你應該也明白這件事,那麼讓我拿個紙筆,寫個緣由,應該不為過吧?
儘管他如此祈求,但顯然他的祈禱沒有任何作用。
「我不需要聽你解釋,范統。」
在流蘇顏色晉級為黑色後,珞侍已經不再使用過去的增幅器具,所以他沒有做出拿武器的動作,但范統卻感覺到戰鬥一觸即發。
你要做什麼啊!難不成你要把身為入侵者的我殺掉嗎?我想過來救人會遭遇的阻礙,就是沒想到擋在前面的會是你呀!
「珞侍,先前我們逃走的時候你不是也沒有幫忙嗎,至少、至少代表你還是在乎……」
「不要再提那件事!」
珞侍打斷了他的話,忽而轉得凌厲的語氣,讓范統為之愕然。
「我們的交情早在你們離開的時候就結束了!我已經違背過母親的期待,背叛過我背負的職責,這一次不會再那樣了!」
當珞侍冷下臉孔,向前踏出步伐,以法力維持、飄浮在周圍的符紙,其中一張也亮起了光痕咒印,如同變戲法一般,焚燒生效。
「我是東方城的侍,驅除落月的探子是我應該做的事,在我的符咒驅動之前投降,否則就別怪我動手了,范統。」
方才生效的咒是光明咒,點亮了光源的第四殿,襯著這些浮空的符紙,格外有種壓迫之感。做出這番宣言的珞侍,只給予范統幾秒的時間決定是否交戰,他不認為范統會是自己的對手,如果對方真的不肯放棄,那麼,他也會克盡自己的義務。
意識到不可能用言語勸說成功後,范統的心裡多少有點難過。
然而就在這裡投降是不可能的事。他的回答是掏出符紙,緊握了自己的拂塵。
◎ 范統的事後補述
珞侍──看在暉侍的面子上,別把我滅了啊!這種要考期末考卻又不想進教室的心情是怎麼回事,我一定要跟珞侍打嗎?還真棒啊,剛好都是符咒專精,符咒對符咒,這樣……我到底有沒有勝算?這次要不要問噗哈哈哈看看?如果他跟我說沒勝算,我就直接投降不打啦,至少珞侍不會把我殺掉,我頂多被抓去跟那爾西關在一起吧?
慢著,跟那爾西關在一起,這聽起來好像有點搞頭耶,假裝投降再被關起來,之後再救人脫困……不過,珞侍都誤以為我被派來殺那爾西了,應該也不可能做出將危險人物跟重要人質關在一起這種事?
我真的很想叫暉侍出來面對,根本就是他的事情吧!我居然要為了救他的親弟弟,跟他的義弟打架,這是什麼樣的因果關係!暉侍,珞侍他還是很聽你的話吧?你顯靈一下不行嗎!別縮在殼子裡當烏龜,你給我把他搞定啊!
不管我怎麼喊話,暉侍還是不理我,加上又握著噗哈哈哈,想什麼都被聽光了,還拋過來一句「范統你好沒用,是男人就自己打架」……問題是這明明不是我的架啊!我只是被攪進來的無辜路人而已,請把我當空氣!
單是珞侍亮符咒的招就比我帥了一百倍,台下要是有評審,我一開始分數就是從負分開始算了吧?
灰黑色流蘇耶,我到底應該怎麼辦,而且搞不好人家是謙虛不招搖才沒掛純黑色啊!珞侍你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在第四殿外面等我自投羅網,難道那爾西被關在第四殿嗎!還是違侍大人實力太差所以你特地過來保障他的安全啊!
月退不會來救我,阿噗也說好不幫忙……
暉侍!暉侍你在哪裡!別再唱歌劃船了,我需要你!就算你只有淺黑色流蘇,但你一定制得住你弟弟啊!你到底聽不聽得到我在喊你!
可惡,暉侍,我討厭你──
章之三 斷願
『夢與現實的交錯間,我已說不清那究竟是不是幻覺......』──那爾西
『夢與現實的交錯間,猶如回到了過去......而這次我終能藉由別人的手,觸碰到你。』──暉侍

戰鬥的時候,應該採取主動先發制人──范統一直是這麼認為的,不過,打從一開始就不利的狀況,讓他最先拿出來扔出去的符咒,都是些防守的符。
守、守住一開始兇猛的第一波攻勢,才能有後續啊!珞侍一開始就備好陷阱等人來跳了,這些飄浮空中的符咒沒消耗完之前,我根本只能被壓著打吧?
這陣子對法力與符咒結合的認知,讓范統清楚明白懸浮空中的那些符咒是什麼東西。
事先注入法力、使之處於預備啟動的狀態,放置在自身法力能擴散包覆的範圍內,然後只要心念一動,就能隨意讓任何一張符發揮效力。
所謂的實戰經驗,要拿來應付沒碰過的東西,腦袋還是會一時有點轉不過來,在看見珞侍手指間夾了即將擲出的符咒,空中又有兩張符紙亮字燃起時,范統的思考幾乎一片空白。
等等啊!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剛剛燒掉的那兩張是什麼,我只看到頭一個字,閃......
霎時間,於眼前爆開的白光讓他也不需要想下去了,雖然那刺眼的效果被他一開始起手拋出的防護結界攔截了一半,他依然覺得眼睛疼痛。
閃光咒......珞侍你居然用閃光咒對付我......而且還是兩張疊加的閃光咒,你到底想怎麼樣!可惡,想想魔獸,想想在虛空一區跟虛空二區的戰鬥,不要緊張!只不過是個閃光咒而已!
對於這個練習的時候曾經帶來一堆痛苦與糟糕回憶的符咒,范統一直是有點排斥的,想起暉侍拉人過河的場面,他也不由得惱羞成怒,停滯的頭腦這才恢復運作,試圖找出適合應用的符咒,來應付眼前的所有狀況。
而珞侍在發現最初的幾張符咒都沒產生多少效果後,頓時沉下了臉孔,重新評價起范統,同時啟動一下子增為三張,手中夾著的符,也灌注了法力之後,筆直朝范統射了過去。
飄浮空中的預備符咒雖然號稱可以隨時啟動,但受限於一些使用條件,多半都是些環境屬性的符咒,相較之下,珞侍親手擲出的符咒就不一樣了,那是貨真價實的攻擊符,以接近完美的出手時機,脫手後隨即開始幻化出烈焰,搭配著剛才燒掉的那三張環境符咒,使范統覺得腳下沉重,抬手也變得困難,明顯是被施加了削弱、綑綁類的符。幸好那些效果經過他殘存的防護符削減,已經變弱了不少,不然猝不及防中招的他,恐怕已無還手之力。
珞侍擲出的那道符咒開展出焰花般的軌跡,燃放到范統面前時,他只覺得那足以吞噬生靈的烈焰張揚怒放得如同盛開的花朵,撲面的熱氣尚未襲至,就已有灼燒的痛感,慌忙中他也自寫好的符紙中抽取了一張,看清楚上面的符咒名稱,便注入覆蓋著法力的符力,再將之丟出去。
他用以應付這道攻擊的,是簡單的馭水咒。基礎符咒消耗的符力少、法力也少,有噗哈哈哈的加持,又可以發揮出很不錯的攻擊力,所以他寫了不少張帶在身上,想當作主要的攻擊手段。
當符咒幻化出來的水以驚人的氣勢蓋上焰花時,范統其實很擔心火焰會將水幕全數蒸騰,不過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兩方的符咒,幾乎是以勢均力敵之態相互抵消,在此同時,范統也沒有閒著,他還得處理附在身上的那些環境效果,但是,珞侍當然不會給他這種時間。
如果說噗哈哈哈之前的實戰特訓有什麼成效,其中一個必定是訓練出范統摸符咒的速度。要在那一堆寫好的符紙瞬間挑出自己要用的符,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范統自認自己現在摸符咒的速度已經夠快了,然而,似乎還得再更快。
他淨化咒才剛用下去,殿上便又是三張符咒同時焚燒,珞侍的攻擊亦無間斷,這次他伸手夾起了兩張符咒一齊扔出,一道防禦,一道反制,這才稍微喘了口氣。
有完沒完!才剛淨化,馬上又重新對我施咒啦!這樣來來去去我根本解不完啊!喔喔喔不!珞侍你怎麼這樣對待你的朋友,你是真的打算殺了我嗎?這番凌厲的攻勢是怎麼回事,比噗哈哈哈還緊湊危險!
啊,對喔......新生居民死了也會在水池浮上來嘛,符咒跟術法跟一樣,都是很仁慈的招式,一般攻擊幾乎都不含噬魂之力在內,只要不自主輸出噬魂之力,這些爆來爆去的光其實也都對靈魂無害呀,乾脆地把我殺掉,再去水池那個無法使用法術的地方逮人,我手無寸鐵身無寸縷的就完全不能抵抗了嘛,真是最簡便的方法?
但這不公平啊!珞侍可以毫無顧忌地把我殺掉,我總不能對他比照辦理吧?他可是原生居民耶!一個人一生只能生效一次的王血復活他也已經用到啦!所以我得顧忌會不會殺死他,他卻可以隨意施展招招致命?原生居民了不起嗎──!
『范統,你很吵,嫌他麻煩的話把他殺掉就好了啊,而且你皮在癢嗎,居然說本拂塵的特訓不夠緊湊危險?』
戰鬥中抓著噗哈哈哈,是必要的事情,那麼心裡想什麼都被聽進去,也就是無可奈何、不能避免的事情了。雖然拂塵的狀態下感應沒有人形強,要皮膚直接接觸才會被聽見內心思考,然而范統覺得為了防範這種狀況而戴手套是很蠢的事,結果就是這樣了。
『我哪有這麼說,我是說珞侍的攻勢太緊湊太危險啦!而且朋友哪是可以說殺就殺的,你嫌我吵難道也要把我殺掉嗎!』
范統現在其實有苦難言,即手的敵人近在眼前,也已經開打了,分神跟噗哈哈哈對話分明是找自己麻煩,因此他口氣不太好。
『什麼啊,有這樣比的嗎?本拂塵怎麼一點也看不出來他對你來說有主人對武器而言那麼重要?』
噗哈哈哈似乎百思不得其解,而他說的話也讓范統一個吃驚,擲出的符咒差點歪掉。
不要害我浪費符咒啊!雖然我法力培養順利,也還沒培養到可以丟符咒丟到爽不必擔心枯竭問題的地步好嗎?
所以你是說......很重要嗎?我對你來說很重要?為什麼要在打架打得正緊張的時候忽然自然地說出這種話啊!你讓一個正在戰鬥的人心情起伏這麼大是可以的嗎!我會害羞啦!
『主人的死活對武器來說本來就是很困擾的事啊,本拂塵又沒有說什麼奇怪的話,范統你為什麼反應這麼大,你有毛病啊,害我也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
喂!很困擾跟很重要是不太一樣的概念吧!喔嗚嗚嗚好燙!燒到了!燒到了啦!珞侍的符咒怎麼這麼強啊!分心的狀態下實在很難完全擋下來──
『什麼啊,不就是......很困擾又不能殺掉,別人要殺也不能放著不管,所以才顯得很重要嗎?如果不重要的話就可以乾脆不理會了啊,不過本拂塵警告你,不、不要以為本拂塵說了這種話你就可以得意忘形......』
你根本坦然說到一半自己也覺得不自在了起來嘛!所以我會害羞尷尬也是正常的啊!我這輩子很少聽人家說這種話,而且不久前我才剛接受我對大家來說是自然忽略的空氣這個事實!
『范統,你再不丟符保命就要陣亡了,到時候可別說本拂塵沒提醒你。』
──!
雖然用心靈溝通過一段後,范統發覺直接用想的還比較快,也可以省掉傳輸的氣力,但方便而導致心神放在對話與戰鬥的比例越來越不平均後,他所要面對的,就是恍神造成的生命危機。
這種時候范統不得不承認,過去的苦練真的有效果,反射性一次抽兩種符咒,清楚劃分出相對應的兩種符力、使之生效,雙重的符咒防堵下,這才再度令珞侍的攻擊符咒威力減弱並順勢撲滅,死裡逃生了一回。
『范統你這種程度,還是不要分心跟本拂塵講話吧,本拂塵不想要一個因為聊天而死的愚蠢主人,你沒有必要那麼努力地想成為本拂塵生涯中的汙點。』
誰想要成為汙點啊!是你先跟我講話我才會回答你的吧!不要扭曲事實的原貌啊!
『還不是因為你太吵,本拂塵才會出聲制止你?戰鬥就專心想出招什麼的啊,哪有人想那麼多雜七雜八的無關事情,小心本拂塵詛咒你打不贏。』
什麼跟什麼──武器詛咒主人打不贏是對的嗎?我要是打輸了可是會死的耶!先有怪女人詛咒我嘴巴講十句有九句是反話,後有無良武器詛咒我打架會輸,我到底該何去何從啊!
『范統你......不要以為本拂塵叫你不要聊天,你就可以隨便想一些很過分的話毀謗本拂塵!那種不堪入耳的話本拂塵聽不下去!我要變成人自己跑走喔!』
你要拋棄戰鬥中的我嗎!而且我現在抓著你,你要是忽然變成人,到底會怎麼樣啊!我可不可以不想知道?
『快點丟符咒專心戰鬥啦!你又要死了!』
咦?我又......
在他又一次大腦反射丟符化解危機後,他總算決定努力專注於面前的對手,不要再因外力而分神。畢竟顧好性命還是很重要的,即使他死了會從水池重生,先前的負債導致重生疼痛的陰影,還是讓他一點也不想重新經歷。
珞侍並不知道他剛剛不專心的狀況,只對范統不知何時增進的實力感到驚訝而皺眉,這似乎更加強了他認真戰鬥的意志,出手也越來越狠戾。
意識到這樣一來一往的攻防對自己並不有利後,范統不得不思考突破現狀的辦法。等待珞侍把空中那些法力符消耗完是消極的下策,那意外著他還得再閃閃躲躲很久......
腦中靈光一現做出判斷後,范統隨即按照自身所想,快速抓了幾張馭火咒便散著朝上方撒擲出去。在使用的符咒都屬同類型的狀況下,他能夠一次使用超過兩張的符咒,反正這種時候有所保留也沒有意義,他可一點也不喜歡被打死之後再來哭喊「要是那招我有用搞不好就贏了」的感覺。
昇華為騰焰的咒,目的在於吞噬那些尚未作用的威脅,珞侍自然也發覺了他的意圖,佈陣的時候,雖然有設過保護這些符咒的結界,但那數張馭火咒熊熊燃燒的聲勢,使他覺得結界恐怕不保,眼見預備的法力即將被攔阻不下的攻擊破壞,他做的選擇則是──直接將所有的預備符咒啟動。
雖然是環境影響的符咒,但一次啟動的效果如同爆破,一剎那在這片空間溢滿沖刷的法力洪流,差點就癱瘓了范統的感知,但他就算沒昏過去,接著要面對的,一就是考驗他能力的麻煩。
如果原本的符咒生效時,因為被他的符咒反制,對他造成的影響還不算大,那麼現在層層疊疊壓垮防護的環境符咒,同時發作也就使他猶如被定身,儘管有一部份已經被擋掉,襲擊過來的還是太多,這種動根手指頭都有點難,眼前還有幻覺的劣勢,似乎已經讓范統的處境糟糕到了極點,幸運的是,看見全部的預備符咒開始自燃時,他就先抓了好幾張符咒在手上,只要他能成功讓其中的淨化咒發動,久可以順利脫困。
不過范統只轉動僵硬的脖子瞥了自己手中抓的符咒一眼,臉就黑了一大半。
一共四張不同的符咒,同時輸入四種符力,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吧?萬一一不小心沒對好,淨化咒沒發動怎麼辦?我禁不起這樣的風險啊,要是沒發動我就真的死定了,啊啊啊珞侍又攻擊啦──!
迎面一團可怕的烈焰轟來,是生物都會想竭力閃躲,范統也不例外,這般真切想迴避的心情使他索性直接在所有的符咒裡都注入淨化咒的符力,豁出去一般地拋出,使得另外幾張符咒離開他的手沒有多遠,就立即爆炸。
無論手抽得再快,連環爆炸的範圍仍然波及到了他,范統覺得神經傳來一陣熱辣辣的疼痛,從右手末梢到半個肩膀都沒有倖免,握著噗哈哈哈的情況下運行符咒失敗所產生的爆裂,果然非同小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咬牙忍痛,並為自己施用一張止痛符來麻痺痛覺。
好痛──!所以我就說需要護甲嘛,所以我就說嘛!沒有被珞侍的符咒傷到,卻傷在自己的符咒下,我覺得心情複雜啊!這是在耍蠢嗎?啊,糟糕,珞侍有沒有受傷?
范統身上的炸傷,雖然沒到致命重傷的程度,但也絕非什麼不礙事的皮肉傷,而就算是自己負傷的狀態,他仍然不忘擔憂珞侍的安危,彷彿忘記了對方是要置他於死地的對手。
大概因為有一段距離,又常駐保護符在身上,剛剛的符咒爆炸雖然令人措手不及,珞侍仍無大礙,頂多是閃得有點狼狽罷了。事先準備的法力符都已耗盡,卻沒能拿下范統,他多少有點感到挫折,然而這並不能使他退卻,回歸單純一對一的符咒戰鬥只是將雙方拉到平等的位置而以,不代表他就沒有勝算。
以符力融合法力的精純來說,絕對是珞侍勝出,只是,他的能力固然優秀,卻還沒能習慣後好好發揮,稍微拉低了實戰的效益,也導致他無法在這場戰鬥中輕易壓制對手。
他告訴自己,要代替東方城的女王守護神王殿,讓決鬥中的矽櫻沒有後顧之憂。
他也告訴自己,既然打破了限制,就該用自己現在的力量為自己的國家做點什麼,做點他能夠辦到,也必須辦到的事。
他不懂這種沒有退路的感覺從何而來。作為東方城的王子,在母親要去決鬥的日子,他理所當然地守在外面,待得見到了人,再送上預祝勝利歸來的話語──即使他知道,母親的決鬥對象是他曾經交好的朋友,但這是他身為王儲該有的立場。
兩個人之中,只有一個會活下來。
母親的歸來,就代表著月退的死亡。他不曉得這樣預祝勝利的話語是否有虛假的成分,只因他也不清楚排除身分立場之後,他究竟比較希望看到誰活著出現。
將他安排留守,不讓他隨行,是他事先就被告知的。母親看向他的神情依然冷漠,只輕輕交代了一句「看住人質,守好神王殿」便轉頭離去,他們一直是這樣如同隔了一道牆的關係。
或許徹底執行這道命令,也換不到一句讚賞。但他還是覺得自己需要這麼做──需要不被情緒所左右,公私分明、理智地面對這些事情,就像個成熟的大人一樣。
然後否認這樣的執著其實是基於想證明自己的價值、讓自己安心的幼稚衝動。
看見范統的手臂因爆炸而受傷,珞侍覺得心似乎抽動了一下,只是,他不願意就此終止戰局。
除非我倒下。他在心中念著這樣的話語,機械化地抽出了空白的符紙,畫符的光紋,也隨即在紙上顯現。
『珞侍已經很努力了,不要那麼勉強自己,這樣會過度緊繃的。』

忽然想起這句暉侍對他說過很多次的話,其實並非偶然。
有什麼事情辦不到想要放棄的時候,他總是會拿這句話安慰自己。
就好像一直拿暉侍的話語來找藉口,一直找藉口原諒自己一般,繼續下去是不可以的。
所以,此時此刻還想起這句話,自然也是,不可以的。

原本因為看見珞侍安然無恙而鬆一口氣,差點遺忘自己身在戰鬥中的范統,直到珞侍又操起一張符咒毫不猶豫地轟過來,才猛然清醒。
唔喔喔喔!呼,珞侍你打落水狗啊?我才剛受傷──你至少也遲疑個幾秒吧!雖然我爸爸說面對敵人就要像面對害蟲,給他機會麻煩的只會是自己,但是我們以前至少還是朋友、有過交情不是嗎!不要因為你初次見面用馭火咒殺了我,覺得反正殺都殺過了,多殺一次也沒什麼關係,就越殺越上手啊!
『是這樣嗎?本拂塵好像聽過類似的話語,什麼......打是情,殺是愛?』
噗哈哈哈突然冒出來的話,又讓重新提起緊張精神的范統吞口水時險些嗆到。
不幫忙也別來搗蛋啊!我給你糖,你別來亂了好不好!我需要專心啊!
『什麼東西,本拂塵只是不現在問,等一下搞不好會忘記而已,還有,本拂塵才不要糖,給我洗髮香精。』
你這是勒索嗎!你這樣勒索命在旦夕的主人是對的嗎?你主人身無分文,要買東西還得厚著臉皮去拜託月退賞錢,你知不知道西方城的洗髮精不便宜的!
『叫那個金毛的吐錢出來有這麼難嗎,原來你們交情也不過如此。』
才不是這樣!我──
范統想到一半,連忙竭力制止自己想下去。
上次找月退要錢買東西的細節,他實在不太想在腦袋裡轉過一遍給噗哈哈哈知道,總而言之,現在還是該好好完結這場戰鬥,不宜多想別的事情。
噗哈哈哈沒有追問下去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然繼續聊天下去,戰況恐怕會不樂觀,尤其珞侍在預備符耗盡後,整個人似乎更加兇狠了,他要是不聚精會神些,搞不好一個疏忽就丟了性命。
而比起目標明確的珞侍,范統反而不知道該如何結束這場戰鬥。
對珞侍來說,只要不顧一切地把他殺掉,一切就結束了,他可以去水池逮人,不費吹灰之力就俘虜范統,但范統卻不能學他這麼做。
不能殺掉對手,又無法說服對手,那麼要終止戰鬥,除了逃跑,就是癱瘓對手的行動能力了。
從各方面來說,這也許是必殺掉對手還要難上許多的事情,要是可以隨心所欲地攻擊,他仗著噗哈哈哈可怕的增幅能力,隨便漫天亂丟攻擊符咒,說不定也可能會贏,若要將目標訂為讓珞侍無法繼續戰鬥,就會多出很多麻煩。
再困難也得努力想想辦法,從開始到現在,用符咒硬接珞侍攻擊的感覺,使范統能切身感受到混合法力的符咒強悍的破壞力,靠武器威能增強的防護咒都很難全數防禦下來了,他簡直難以想像,要是自己沒拿武器,會落敗得多麼快速。
平常一緊張就打結並離題的腦袋,這次難得地靈活運轉了起來,直來直往的攻勢只會演變成纏鬥,他需要出奇不意的戰法,可能再用上一些無恥的歪招──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
嗯,戰鬥了這一段時間,我覺得要是珞侍再更老練一點,更熟習自己的力量的話,我多半不是對手......不過我會產生這樣的感想,意思是現在的我其實比他強嗎?是這麼推論的嗎?這個結論讓我有點惶恐啊!珞侍腰帶上的灰黑色流蘇可不是掛假的,而我居然能夠勝過他?我知道噗哈哈哈你可能又想反射性回答「還不是本拂塵的功勞」了,但拜託別跟我說話,我求過你好幾次了,不要一犯再犯啊!
這回在噗哈哈哈出聲之前,范統就率先吶喊要他別開口。作戰的方式已經在內心決定了,那麼就不需要繼續拖延下去浪費時間,直接執行便是最好的選擇。
珞侍應用得最順手的,大概是火系的符咒,每每看見焰花從他擲出的符咒綻開,紛飛的焰蝶錯落四散的景象,總是讓他在恍神過後,才意識到面前美景的致命性。
符咒所能攻擊的範圍、方向,以及脫手後有效的時間,都立基於施咒者的控制能力,若是忽略傷勢與被月退託付的任務,范統也許會有閒情逸致欣賞這些如同藝術般的符咒效果。擋下這一記攻擊後,就是他所需要的時機,范統夾手扔出的是幻覺咒,擾亂視聽的幻想只是混淆珞侍的第一步,他緊接著進行的動作,則是看似有勇無謀地,撒出大量的符紙。
當幻覺咒生效的時候,珞侍很自然地想抬手驅散,但他沒料到范統會跟著丟出如此大量的符咒,雖然他的認知中,要一次使這麼多張符咒生效,應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范統先前就有發動複數符咒的紀錄,這使他不得不謹慎應對。
防禦的符咒已經抽在手上,馬上就要使用,可是這時,珞侍卻因看清楚了那疊朝他撲面而來的符咒,而一個停頓。
──空白符紙?只是空白符紙?這是......
在他的腦袋轉不過來的這一瞬間,對手已經閃身而至,這突然拉近至貼身距離的狀況不在珞侍的估計內,范統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一照面,事先準備好的符咒,就朝珞侍的額頭按了下去。
昏迷咒!
符咒壓上珞侍額頭的同時,范統也在心中默念了符咒名稱,使之成功啟動。
珞侍昏倒、接住他的身體,都在這幾秒之間,等到四周一片寂靜,確認一切順利,空氣中也徹底沒了戰鬥的氣息後,范統才深吸一口氣,彷彿還有點不太真實的感覺。
成、成功了?我真的打贏了?這種值得紀念的時刻,是不是應該熱淚盈眶高呼萬歲啊!直到現在我才有一種我真的已經是個高手的感覺,雖然沒有讚美、沒有喝采,也沒有別人看見,實在有點落寞,身邊沒有同伴可以分享這種喜悅,我總不能現在把珞侍叫醒,向他訴說我的心情吧?這樣好像也太白目了點?
『誰說沒有別人啊,本拂塵不是在這裡嗎,范統你這個王八蛋,都無視本拂塵。』
......
對喔,還有噗哈哈哈在......
『你那不滿的語氣是怎麼回事,本拂塵要你解釋清楚。』
因為我每次找你說什麼新進展,你都覺得那是應該的,根本不能期待從你這裡得到稱讚啊!
想起每次被潑冷水的經驗,范統也不由得委屈了起來,那感覺還真的挺悶的,所以他便藉機小小抱怨了一下。
『那種東西又沒有必要性,本拂塵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想要。』
什麼啊!你說這話還能聽嗎?你明明自己也很喜歡!
『......本、本拂塵的確還挺喜歡的,不過讚美這種東西,本來就要做了可以稱讚的事情才能得到啊!除此之外不都是虛假的讚美嗎!』
噗哈哈哈疑似又惱羞成怒了,對此范統不予置評,比起期待那根本等不到的稱讚,他覺得還是辦正事比較有意義一點。
由於不可能抱著珞侍找人,范統便將人扶到牆邊,打算就放置在這裡,反正把人放在神王殿應該不會有事,他想,自己不需要太過擔心。
而就在他將人放下,準備繼續尋找那爾西時,噗哈哈哈的聲音再度於他腦中響起。
『范統,你今天......也算做得不錯了啦,雖然要當本拂塵的主人還是差了一點,但是本拂塵覺得勉勉強強還可以認可你,以後還是要繼續努力。』
噗哈哈哈的話語雖然比較近似於勉勵,但要聽到他說這種話,也是破天荒了。
不可能啊!這是幻聽吧?是幻聽吧?其實今天是什麼事情都會發生的奇蹟之日嗎?我的心情簡直可以用驚恐來形容!
『范統你欠揍啊!要不是你看起來好像沒得到稱讚很傷心的樣子,本拂塵才不會說這種話安慰你呢!有得聽還嫌!』
喂喂,你也差不多一點,所以你的意思是,剛才那番話只是虛假的稱讚嗎?你的臉皮到底有多薄啊?
『本拂塵才不會說出什麼虛假的話!本拂塵又不像你!』
好啦好啦,我覺得我也越來越了解你了,搞不好我們真的可以修器化了呢?
『哼!當初是范統你一口拒絕的,現在要本拂塵點頭,哪那麼容易!』
這樣沒神經的亂扯告一段落後,范統便繼續往神王殿的後段前進。
肩臂的傷做過止血跟止痛,目前是撐得過去的,那麼及早將那爾西找出來,也就能有個交代了。

剛經歷完一場驚險戰鬥的現在,范統覺得自己的心情不可思議地平靜,在這樣的平靜中,似乎又隨著那股越來越接近目的地的預感,而多出了些什麼。
用占卜來定位,準確性有多少,范統不敢保證,不過他一向很相信自己從原本世界帶來的能力,況且,除了占卜,他身上恍若也有一種磁性相吸的感覺,告訴他沒有找錯方向。
漸漸加快起來的心跳,即使深呼吸也無法穩定下來。他淡然的情緒與暉侍的情緒相疊,交融出來的視線,他被動地感受著。
這種時候他不由得要覺得暉侍這個不乾脆的傢伙很煩。
對他來說,要去找那爾西、見那爾西,都是無關痛癢的事情,他不會擔憂在東方城當人質的那爾西受到什麼樣的對待,現在人是否完好,然而暉侍的心情硬是覆蓋上來,就會讓他產生自己掛念著什麼重要的人般的錯覺,整個莫名其妙。
在不算快的探測前進,直到要踏入暉侍閣時,范統感到身體一陣僵直,雖然閉上眼睛試圖平緩不適的暈眩,但效果好像有限。
喂,暉侍,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在心裡發問,卻也沒期待得到答案。暉侍一向只會在他的夢中顯形,跟他對話──只要是他清醒的時候,暉侍就會像不存在一樣,完全不會有回應。
可是現在靈魂干涉的狀況都這麼嚴重了,暉侍幾乎是明顯地顯露了自身的思感,想要無視是不可能的事情,遭遇這種情況,范統十分無奈,想了想,便決定放鬆身心,接納此刻的同化。
等到他閉著的眼睛再度張開,已經是徹底相異的感覺。
看得見真實而有色彩的影像,看得見自己解開入口的結界、推開暉侍閣的手,也感覺得到腳踏在地板上的輕重。
就如同回家一樣,環顧四周,流連於視覺的一切都令人心生眷戀,再從眷戀到不捨。
他踏進陌生而不太習慣的步伐,走往了內室,而裡面竟竟趴在矮桌前的人影,是他所認知的家裡,唯一不可能出現的,他一直很想見的人。
那爾西正處在昏睡的狀態,昏睡前的發作彷彿仍殘留痛覺,讓他眉頭微微皺著。
由於並非很深的沉睡,有人接近時,那爾西還是隱隱約約感覺得到,只是室內寒冷的空氣與不想醒來的昏沉感使他仍舊趴著,唯有在對方伸出手來碰到他時,幾不可見地動了一下。
他的手碰到了他。即使嚴格來說,這其實也並非他的手。
那爾西看起來沒什麼明顯的外傷或問題,這個認知讓他鬆了一口氣,雖然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感覺,但這個時候,他所想的也只剩下「這樣就好」。
這樣就夠了。這樣就好。
對他來說,也許一直是這個樣子。
傾身將人抱起的途中,他並不清楚自己是否希望對方張開眼睛。
曾經那麼希望能夠眼神相對,卻也接受了這種事情不會發生的現實。
曾經那麼希望看見他的眼中映出自己,但現在他只要張眼,這魔法般的一瞬,應該就會化為泡影。
由於抱人的動作有點大,那爾西終究還是被吵醒了,迷茫的藍眸看向他的時候有點困惑,像是腦袋只醒了一半,仍不怎麼清醒。
「......你是誰?」
那爾西見過范統,一向也沒什麼認人的障礙,不過在睜開眼睛看到范統的當下,他卻略微困惑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我是來帶你離開的。」
他露出了淺淺的笑容,迴避了這個問題,輕聲這麼回答。
也許是真的累了,疲倦、想要休息的感覺不停襲來,那爾西覺得眼前的影像在晃動,所以他選擇重新閉上眼,不要再深究下去。
覺得對方可以無條件信任,讓他感到安心的原因,他其實也不知道是什麼。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緊繃的神經仍是放鬆了下來,然後便陷入了習慣的黑暗。
他有種這一次不會做惡夢的預感,連他自己也解釋不清。
抱著他的人猶如不想吵醒他似的,動作小心翼翼。
看著那爾西清醒又睡去,他也跟著闔眼。
接著再睜眼時,就不會是他了。或許還想再多看一眼,不過那應是沒有必要的事。
他不能因眷戀而留下。
不能因不捨而停滯。
既然不能,那麼就在這裡放下吧。
這是雙眼閉闔之前,他最後的想法。

◎ 范統的事後補述
唉。
我想了又想,想了再想,想了半天,結果最想做的事情是嘆氣。
到底是因為我感染了暉侍的無奈,還是我本身就很無奈呢?
如果暉侍無奈的原因是他已經不可能再回到局中,那麼我的無奈就是......明明我一直是個局外人,卻不斷地被攪進局裡呢?
剛剛我也不是被奪走身體啦,只是覺得暉侍好像很想出來的樣子,就稍微借他一下,但發生什麼事情我還是都知道的。
在暉侍看起來很想摸那爾西的臉時,我真的覺得極度不能適應啊──不過噗哈哈哈居然先我一步喊出「這個假黑毛真不要臉」,這種情況下我只能修改修改我的立場,說出「那畢竟是他很久沒見面的弟弟,別這樣」之類的話,沒想到噗哈哈哈居然回答我「弟弟不過就是另一個人生的競爭對手罷了,為什麼會想親近」......
首先,我家的拂塵居然曉得弟弟是什麼東西?他平常看起來很缺乏人際關係、社會組織方面的常識,卻意外地知道哥哥不哥哥,弟弟不弟弟的?所以弟弟是常識中的常識,連武器也知道,是這樣嗎?
再來,我不得不說啊──噗哈哈哈對弟弟這個名詞的認知是出了什麼事?雖然他那個什麼打是情殺是愛也很有問題,但這次他可沒有說「我聽人家說」耶!
姑且不論弟弟的問題吧,不,其實我接下來要論的也是這個弟弟的問題沒錯。
暉侍他──忽然間就這樣縮回來把身體還我了啊。
這又是什麼狀況啊?暉侍你到底要不負責任到什麼程度!雖然我沒有虛弱到抱不動你弟,但是抱弟弟這種事情應該是你自己要背負的甜蜜負擔吧!我為什麼要幫你幫到這種地步啊!這是接下來出去遇到什麼問題又要我來處理的意思嗎?你會不會太過分了點,人神共憤!
我覺得要抱著那爾西帶他離開這裡,實在讓我如坐針氈!我還是想問一句話,為什麼是我啊!Why!我都已經幫忙闖進來、幫忙搞定珞侍了,這樣還不夠嗎?
雖然有點想繞回去關心珞侍的情況,不過我恐怕沒有這樣的餘裕,因為我手上抱著一個燙手山芋,對暉侍跟月退來說他可能是寶啦,但我又不是他們,對我來說就只是個我不太喜歡的麻煩啊,就算長得跟月退挺像的,也一樣是大麻煩。噢噢噢我不是暗指月退很麻煩,我沒有,即使這一掛長這張臉的人裡面,暉侍超麻煩、那爾西很麻煩,就連臉沒特別像卻有血緣關係的艾拉桑先生也極為麻煩,那一樣不代表月退是個麻煩!
我知道我這樣極力撇清好像會越抹越黑啦......我知道......我都知道啦......還有一件事讓我覺得很不開心,那個,為什麼暉侍他借用我的身體,就可以講出正常的話?詛咒果然是跟著靈魂的?還是他只是中了十分之一的機率,畢竟他也只講了一句話,要多講幾句才看得出來?如果詛咒真是印在靈魂上,那可真是個悲劇......
月退那邊的戰況如何呢?我好在意。這邊算是解決了吧,我只要繞出神王殿就可以帶著人回到那邊......?
慢著,我這樣帶著敵人俘虜的人質囂張地公然出現在決鬥現場,真的妥當嗎?我不顯眼不會被注意,但那爾西可不是吧?
那我該帶著人在東方城逛一下等那邊結束再去會合?可是這裡是敵人的地盤,這樣真的好嗎?抱著另一個西方人給人看到,怎麼看都很可疑的樣子!所以我就說是燙手山芋嘛!如果用隱形的符咒把那爾西藏住?到底該怎麼做喔喔喔喔──我還想找個地方治療我自己的傷呀──
章之四 劃破虛空
『不是為了多麼偉大而恢弘的信念,只是為了以自己的雙手把握。』
『無論是終結末日,還是迎接末日,無論我必須以劍斬斷什麼樣的事物。』
『我不知道我所求的真相是否有這樣的價值。』
『在這之前,我也不知道,其實我已對一切都無能為力......』
──月退

決鬥已經持續了一段不短的時間。
旁觀的眾人很難去揣度上空那兩人的心情,只是在這樣的壓迫空間中戰鬥,他們彼此的心理狀態絕對稱不上輕鬆。
有效傷害難以提升的缺點隨著時間過去,似也造成越來越大的問題。在希克艾斯的光輝不斷閃耀的情況下,月退身上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細小傷痕,儘管因為愛菲羅爾療癒效果的發揮,那些見血的小傷口都在慢慢收斂復原,但新的傷口仍不斷出現,觀戰的西方城隊伍也因而格外不安。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護甲的保護罩隔絕了這些輕傷附帶的噬魂效果,這樣至少能保住靈魂不受其害,也不至於因為小傷堆疊起來的靈滅而無法再戰鬥下去。
硃砂跟伊耶不熟,也幾乎沒跟他說過幾句話,不過現在月退的戰況看起來有點不妙,難以判斷出局勢的狀態下,他便過去搭話了。
「伊耶,月退的狀況怎麼樣?器化還能維持多久?」
由於他跟月退是同伴關係,稱呼伊耶的時候,他自然也不覺得應該加上敬稱,或許他的話語不太有禮貌,但伊耶一向也不喜歡太過彆扭的說話方式,不是那種需要禮儀的正式場合,直接一點還比較乾脆。
「那種事情要他自己才知道,他如果硬要逞強,我們也看不出來,但既然是決鬥,只怕不逞強也不行吧。」
認人等級很低的伊耶,對豬殺的印象原本事「恩格萊爾的對象」,而觀察月退的人際關係觀察了這麼久後,他對硃砂的印象便默默修正為「恩格萊爾的對象之一」了。
到現在他還是沒機會搞懂硃砂到底是女扮男裝的少女還是有女裝癖的少年,其實兩個答案都是錯誤的,不過那個一般人很難接受的真相,或許他不知道也比較好。
「對手使出來的也是器化嗎?那麼應該也有身體負荷不住造成的時間限制?」
硃砂雖然不太了解器化的原理跟表徵,但矽櫻不合理的防禦力,配合她臉龐上浮出的藍印,要做出判斷並不困難。
「護甲的器化不像武器那麼嚴苛,要維持器化比較不吃力,而且對方也有體質上的優勢,恩格萊爾如果想打消耗戰,絕對沒有勝算。」
伊耶一語道破了拖延只會對戰況不利的事實,匯聚盤旋於矽櫻身上的力量,幾乎已經超出了常理的範圍,那是長時間的修煉才能累積下來的能量,不是光用天分就能彌補的。
月退再怎麼天才,終究太過年少,只是,矽櫻看起來分明也很年輕,這點就讓人無法理解了。
「所以,月退有勝算嗎?」
所謂的殺手鐧,他們都知道,但實際用起來會怎麼樣,還是難以估算的,硃砂想要直接一點的答案,雖然問伊耶也未必會得到結果,但他還是問了,反正開口問一下也不費什麼力氣。
「他當然有勝算。」
伊耶冷哼了一聲。
「又不是實力相差懸殊,這種彼此力量差距不大的決鬥,輸的那方通常都是誤判形勢笨死的!」
硃砂對伊耶的評論沒有表達任何意見,判斷這個話題可以結束後,他便額外問了另一個問題。
「范統從剛剛就不見了,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伊耶差點就要脫口說出「范統是誰」,幸好他總算在遲疑了幾秒後,勉強將名字與那個一開口就令人殺氣暴增的人核對了起來。
「人不見了?搞什麼鬼!」
雖說伊耶對范統沒半點好感,然而月退很重視范統,他也是曉得的,萬一人出了什麼事,那可能會很麻煩。
而且......比起人出事受傷,更糟糕的應該是被東方城抓走,又多一個現成人質才對。想到有這樣的可能性,伊耶便不由得感到頭痛。
他畢竟是西方城的隊伍裡除了月退以外職位最高的人,這種時候實在不能自行離隊去找人,所以,眼前就算知道有這樣的狀態,他也是無法立即處理的。
「這件事我知道了,等決鬥有個結果再說。」
因為不能立即處理,那就只能先擱置了──伊耶一面在心中咒罵范統,一面做出這樣的決定,他實在不曉得這種時候范統會去哪裡,待會要找尋恐怕還得費點工夫。
這段多出來的插曲並不干擾決鬥的進行,即便從決鬥開始到現在已經有一段時間,月退與矽櫻之間的戰鬥卻漸趨白熱化,不見氣力枯竭。
原先因沒有預料到的狀況而焦慮起來的月退,現在已經平靜了心情,冷靜下來審視雙方的條件,也判斷出了他能夠採取的戰鬥方針。
矽櫻的防禦不是不可突破的,若天羅炎能夠近身揮下,那種程度的能量衝擊,矽櫻就不可能毫髮無傷。
但他知道這樣的攻擊方式能奏效,矽櫻當然也曉得自己不能被近身,一定得在戰鬥中避免這種狀況發生。
她十分擅長運用千幻華的特性,優美的身姿總是飄忽即逝,無法捉摸,她可以瞬間出現在完全不同的方位,從各個意想不到的角落突襲,月退沒辦法把握住她移動的軌跡,不過,兩人中間有距離其實未必對他不利,有距離作為緩衝,他要動用絕招時,亦會方便許多。
之所以現在還不將殺手鐧使出來,是因為他還在等。他得確認敵人不會再出奇招,得確認自己的招數能一舉重創敵人,所以他必須以現有的力量逼出敵人所有的底牌,除非他在那之前,就已經支撐不下去。
即使現在無法進行近身戰鬥,他也不見得就束手無策。
他從來不會在戰鬥中陷入恐懼的深淵,這是因為他清楚知道,自亂陣腳只會敗亡得更快。
若天羅炎的音震暫時撼動不了對方,他就用別的手段來進攻──天羅炎的器化效果正好能讓他更加便捷地使用術法,因此,他選擇了術法來進行下一波的攻擊。
心之發想,而後幻境成真。
當前的空間原本就已經張著他擴展出去、含著術法的質變領域,他現在則是冒著控制不當就會反噬的風險,硬是在這樣的領域中重複施展術法,強行蓋上去重合。
雖然是成功機率很低,使用起來十分危險的技法,但在完美的純粹想像揉和操作下,卻一絲牴觸也沒有出現。
月退的術法施展得無聲無息,矽櫻想阻止也來不及,術法強化了領域的效能,本來靠著千幻華能擋下的尖嘯,赫然衍生出銳利的風刃,防禦頓時吃力了不少,而空間持續異動的異常狀態,也讓矽櫻驚愕過後,隨即出劍劈向月退。
希克艾斯延長劈斬出的劍刃,快速而凌厲地掃向月退,沒有搭配其他的變化,彷彿只是一次無謀的攻擊,但矽櫻的目的其實也很單純,就只是要打斷月退繼續施加地三層術法重合罷了。
儘管他重合了兩層的術法領域疊得無可挑剔,但疊第三層的難度可說是倍數於前面,敢想就做,確實也令人覺得大膽。月退在閃避劍峰的同時,仍凝聚精神繼續他的施法,沒有因為敵人的干擾就放棄行動。
重合法術如果失敗該怎麼辦,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不是因為對自己的信心,只是因為,他並不介意玩火自焚。
反噬的能量也許會使得空間炸開,不過觀戰的人員準備的護罩應該足以抵禦,至於處在中心的他自己,假若真炸死了,仍可以從水池爬回來,單純的術法爆炸是不含帶噬魂之力的,這一點他相當確定。
月退很久以前就曉得自己喜歡在戰鬥中不顧自身安危的行險招,那對他來說像是一種挑戰極限、實驗般的樂趣,去猜測模擬對手會有的應對,他會在這樣的氣氛下忘記自己身為皇帝,有保護自己身體的職責,而事後會被斥責什麼的,更是完全被他拋諸腦後了。
戰鬥的本能讓他覺得自己只需要考量獲得勝利的方法,盡己所能地把敵人逼入絕境,不管那是否會造成兩敗俱傷。
險惡環境下敵人的反撲絕對是相當危險的,但他就是想看矽櫻還有什麼能讓他驚訝的東西還沒使出來。
這不是矽櫻全部的實力。他的直覺是這麼告訴他的,應該還不只如此,她絕對還保留著其他東西,看樣子似乎不到最危急的時候,便不想使用。
他不喜歡那種關鍵時候爆出來的驚喜,他想要的是確實的毀滅敵人,確實──而且萬無一失。
隨著第三層術法重合的進展,不斷從遠端斬棘的光刃也快得驚人,重影般的虛體劍刃周遭的銳利光芒明明是冰冷的,卻像要燃燒起來一般,使他有熱浪撲面的錯覺。要是被掃中一劍,他目前堪稱薄弱的防禦只怕就會被擊破,所以他只能靠敏捷的移動盡可能地避開,降低自己受創的可能性。
將心神一分為二,一方面掌控術法,一方面專注閃躲,可說是遊走於極限的事,不過他相信等到自己佈陣完畢,局面就會有變化,不論是否甘願,矽櫻都得另覓方法來扭轉局勢,否則就只能處在被壓制的狀態下,直到輸掉這場決鬥。
而正狠戾追擊月退的矽櫻,面對當前的景況,明知對方是在試探,心裡卻也沒有生出不悅的情緒。
她會想讓戰鬥照自己想要的模式打,對方自然也是一樣的,能否將局面扭轉為對自己有利的狀況,端看各人的能力。
月退的強項是攻擊,所以便會誘導她放棄防禦,以純粹的攻擊和他相戰,隨之起舞。她佩服月退疊合三層術法的膽識,以她的心境水準,月退的術法她是無法驅散的,要以其他正規方法反擊,恐怕也很難突破已經兩層的術法領域,現在,她的選擇並不多。
希克艾斯強化到這個地步,已經是她灌注大量的法力和操控力來維持的了,她的武器性能就只能用到這樣而已,也許連一半都沒達到,但這是不能勉強的事情。
能夠擺脫當前束縛的方法,她是有的,只是,她十分不願意去用。
如果她要使用那個能力,就意味著她得回憶起最不想回憶的東西,重新體會那種她用盡全力排斥的感受......
捨棄最容易的方法是出於她意願的取捨,因此她也得另外想出別的途徑穩固自己的安全,而且她能夠想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
近身的風刃由千幻華築出的護罩所承受,還在能夠自保的範圍內,看來不以激烈的攻擊反抗,大概很難繼續僵持下去。
矽櫻壓縮著自身的法力,使之凝聚成圍繞武器的光球,隨時讓武器吸收,轉化為輸出的能量,在術法完成之前,月退沒有空隙能做別的攻擊,若沒有把握住這個時機追擊創傷他,接下來要再追擊就不容易了。
月退的器化沒有辦法再撐多久的,在剛剛的交手中,矽櫻能從音波的變化中推測他的氣力消耗,而疊這三層術法領域,又會耗掉他大量的精力,她相信他的力量衰退很快就會到來,屆時他也將無法再維持這麼複雜的領域,所有的壓力都會因而瓦解。
當然矽櫻也不會純粹樂觀地等待,月退能如此平穩不躁進,說明了他留有後手,並不擔心力量衰竭後的劣勢,一切多半不會太過單純。
望著面前敵人的身影,矽櫻在內心盤算著。
阻撓施術的辦法,或許還有別種。

要撐起三層術法重合所需花費的氣力,似乎有點超出月退的想像。
而就在他反省這麼做是否太逞強的時候,矽櫻猛然釋放出了巨額的法力,使之在空間內連環爆開,瞬間受到影響而劇烈震盪起來的領域讓他意識到自己得做出緊急處理,於是,為了防止最壞的狀況發生,他散去了原本正在凝聚的第三層術法,連帶使得先做好的第二層崩壞,餘下的反噬衝擊回他自身,他的嘴角頓時溢流出血絲。
若不是他的力量不足以負荷,施法應該不會這麼簡單被干擾破除的,但現在已經沒有懊惱的時間,矽櫻雖然以防禦為重,還是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一見干擾奏效,立即欺身而上,算準了他正在消化反噬,劍一下子就迎面而來。
在緩不過氣的情況下遭遇近身戰鬥,月退反射性地先行後退,只是,敵人沒有讓他這麼輕易撤開的意思,往後飄飛的距離不夠大,甩不掉人,馬上又被貼近,這般惡劣的處境下,他只能利用天羅炎的劍體格檔。
雙劍交錯的衝擊力殘留下少許的麻痺感,近身的緊迫壓力也打亂了他的節奏,迫使他做不了緩衝,側過頭閃避時,纏眼的布條被削斷了一截,此時此刻他已難以顧及其他、做什麼周密的考量,他只知道自己要擺脫纏鬥,不能輸掉的念頭佔據了他大部分的思考──
覆蓋月退手臂的金屬紋飾以飛快的速度消退,這是器化的解除,卻是月退自主性地解除。
陷阱?
沒料到月退會在身體負荷不住之前自己消去最大的優勢,矽櫻不由得愣了愣,就在她愕然的這一秒間,月退已緊接著做了後續的處理。
他的左手接過了解除器化的天羅炎,右手則在向外伸展後,剎那爆出刺眼的光芒。
重新浮現於右手的器化之紋自他的掌心竄升出另一把天羅炎,在眾人駭然地注視下,雙劍八弦,就這麼在他手中顯現。
那樣倍數成長的破壞力,任何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想避其鋒芒,別與之接觸,然而作為月退的決鬥對手,矽櫻是不可能不面對的,趁著現在月退的操控掌握還不穩定,她咬著牙再度對武器輸入能量,白熾的劍光就這麼爍燃著,朝著面前少年的身體疾斬而去。
為了撐起擬態與器化同時施展的能量消耗,月退連黑白視界的領域都已收回,斷裂而鬆脫的布條半失了蒙眼的功用,重新睜開來的眼睛看見的是夜空下的東方城,以及即將掃捲而至的危機。
當他振臂持劍,實劍與虛劍相互融合製造出的音波,一圈一圈地擴散出去,就像是漣漪一般,能量的形態已經化為可見的波紋,儘管是作為攻擊的力量,卻也憑著共鳴阻絕了想靠近他的攻擊。
多年前的那場戰爭,他就是這樣憑著八弦的威力,將東方城的大軍掃蕩殆盡。
這種只能維持短暫時間的招式祭出後,他理所當然地採取主攻,現在就是致勝的關鍵,一切只在於他如湖運用這股強大的破壞力。
天羅炎的運轉在交互作用下已經提升到讓底下觀戰隊伍的護罩都即將不保了,氣流質化後的色彩固然美麗得令人眩目,卻是足以毀滅生命的流光,不分對象地進行衝撞。
他要取得勝利。
他要除去對手。
武器叫囂的殺戮彷彿滲入了他的心臟,而他在這樣的狀態下揮出的攻擊,仍經過本能的算計。
由劍尖直盪出的可怕音波,以無可抵擋知勢朝移動到下方的矽櫻擴張過去──乍看之下似是如此。
空間內死亡弦音的密度壓制著矽櫻以護甲進行的挪移,她尚未決定好下一步如何走,月退的攻擊就以她反應不過來的快速襲至。
然後是一聲不協調的、眾人都未曾預期的脆裂聲。
以月亮碎片命名,作為女王佩劍的希克艾斯,銀白的劍刃正中了這道攻擊。
矽櫻聽見了自己的心臟劇烈顫動。即使一直以來都感應不到,但當她手握的武器被音波強硬震斷,橫中斷在她眼前時,那過於醒目的事實使她的思考呈現空白,這個瞬間她遺忘了戰鬥,猶如看不見敵人,忍住了想要尖叫的衝動,只顧追著斷裂的劍身飛墜,試圖將之奪回。
月退在目標損毀後,十分俐落地追擊而下,就在矽櫻的手抓住斷刃時,他所使的雙劍也毫不留情地砍上她沒有防備的背心。
縱然千幻華張開了護罩,如此近距離的攻擊仍舊強悍地擊破防禦,穿透護甲,撕裂身體,光是這一擊大概就已經決定了決鬥的結果,東方城人員的驚呼聲也傳入了他耳中。
只要再一擊就結束了。再一擊就能將人當場格殺。他只聽得見心中的判斷告訴自己的話語,運用力量把對方鎖死後,揚起劍就要再行攻擊,然而這個時候,重傷的矽櫻身上卻出現變化。
從她體內彈射出的領域,交織著混亂的紅黑色氣絲,那些蔓延出來的絲線如同蛛網似地纏繞她的四肢軀體,她整個人也藉由這個領域化為無縛的狀態,抽離月退的攻擊範圍。
與矽櫻散亂的黑髮一樣烏黑的氣絲夾雜著暗紅,那乾涸血液般的視覺印象給人一種不祥之感,變化成這個樣子的她外貌就像是來自深淵的惡靈,令人為之心顫。
在使出這樣的能力後,矽櫻的選擇卻是無視於現場所有的人,無視於她的對手──撤往東方城的方向後,憑空消失。
決鬥忽然以這樣的方式中止,是每個人都不曾料想到的。
東方城的女王自她的戰鬥中逃亡了。
不是戰敗後坦然面對死亡,而是自戰場中逃離了。
事情的發展讓眾人議論紛紛,戰鬥意志冷卻下來的月退,也在回思剛才的一切之後,陷入沉默。
『追上去嗎?』
對天羅炎來說,這是一場尚未結束的戰鬥,而接下來要怎麼處理,端看月退的態度。
『......不,先等等吧。』
他只回答了這句話,便沉默地降下落地。
剛才的他只有思考確切戰勝的途徑,完全沒有去思考其他的東西。
音波對著希克艾斯轟下的時候,愛菲羅爾似乎發出了尖叫聲,只是那個時候的他什麼也聽不見。
看向自己持劍的手,月退一時難以釐清心理湧現的複雜情緒,而他之所以默然不語,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由於直接接觸到矽櫻最後使用的領域,他清楚感受到了那是什麼東西。
質變。
雖然這件事讓人難以置信,但這已是攤在他眼前的事實──
矽櫻和他是一樣的。
和他一樣,是新生居民。

◎ 范統的事後補述
空虛、寂寞、覺得冷。
我剛剛的心情大概就是這樣,因為歸隊與否的問題想不出解決辦法,我只好帶著那爾西找了個神王殿外面的角落躲著,思考是不是要等一段時間再回去決鬥現場......這一等就等了好久啊。
至少我還可以丟符咒取暖,也不至於讓昏睡中的那爾西冷到感冒,但是蹲牆腳的感覺還是很差,我整個人都放空啦,幸好那爾西都沒醒過來,不然我真不知道能跟他說什麼,好像還沒有人跟他解釋過詛咒的事情吧?要是又講出「月退拜託我來殺你」、「你能不能自己走啊我很想抱你回去」之類的話,我大概會想一頭撞死。
我有種跟那爾西兩個人在冷風中露宿街頭的感覺,坦白說這種感覺並不好,無法享受貼身取暖的樂趣,又焦急著月退那邊的狀況......
等到我認真胡思亂想我要是對那爾西動手動腳,暉侍會不會為了維護他弟而出現的時候,矮子就找來了。
矮子會來找我,我還挺意外的,應該說會有人發現我不見了,簡直就是一件足以列為奇蹟的事情?不可否認的是,當我看到矮子的時候,頓時不知道該放鬆還是緊繃,矮子如果肯幫忙,接下來當然會順利許多,但......矮子如果想趁機把那爾西解決掉,我大概根本救不了他吧?
況且矮子若基於剷除皇帝身邊的麻煩的心態動手,那根本連我也會一起遭殃──啊,他如果要殺那爾西,肯定是要把我滅口的,這種無法第一時間判定是不是自己人的感覺真的很提心吊膽,我不想遭遇不測啊!
為了生命安全著想,我一瞬間很想從身上撕塊布把那爾西的臉遮住,不要讓矮子看出來,但是要這麼做也得有幾秒的緩衝時間,簡單來說就是來不及了,請乖乖等待命運宣判。
矮子一看到我就冷著臉問我為什麼會跑到這裡來了,一聽這話我就曉得他不是月退派來的,而沒等我回答,他就看見了那爾西,所以我就等於不必回答了,省略了解釋的口水。
他那從愕然到呆滯,再從呆滯到質疑的臉色真的很好解讀,反正就是「那爾西不是被抓著當人質嗎?」、「所以是被救出來了......?」、「進神王殿救人?憑你?」......差不多就是這樣吧?那質疑的眼神充滿滅藐視,幸好他沒問細節也沒要我提出證據,要是他要求打一場來證明我的實力,我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總而言之矮子可能看穿了我不太想拿本來就不多的體力跟臂力揹著那爾西走,他很乾脆地伸手過來就把人橫抱過去了,我跟在後面是樂得輕鬆啦,雖然把人交到有危險性的矮子手裡,確實讓人有點緊張,不過這樣看著卻覺得矮子好像很可靠的樣子啊,然後我滿腦子只想著為什麼不用揹的......
我問了一下決鬥狀況,矮子只冷淡地跟我說「結束了」,然後也沒給下文。瞧他這麼冷靜應該是月退贏了吧?而且應該沒受什麼傷,不然他大概也沒空來找我?
然後啊,那爾西先前昏睡那麼久都沒醒,現在給伊耶抱就醒了,搞不好是脫離符咒取暖的範圍被冷醒的,他一醒來就神色有異地看了看附近,好像在尋找什麼,看見我時又停頓了一下,卻沒開口......
......暉侍,他該不會是在找你吧?
那副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卻又像不太想承認什麼的模樣,感覺事有蹊翹啊!不過,他也沒糾結在這裡多久,因為他很快就跟矮子大眼瞪小眼去了,嗯,這就是我不想面對的尷尬,還好不是我,我相信矮子那麼有氣魄的人,絕對可以處理這個大麻煩,仔細想想,那爾西你支使大叔抱你回房都支使得那麼自然,換個人抱你可能也不會覺得怎麼樣嘛?
所以你真的不下來自己走嗎?
好吧,也許是沒有體力。身體不舒服不要逞強是對的,既然不是我抱,那我就不管那麼多啦......
章之五 無夢的永眠
『從來只提責任義務,也許是因為不能說出口。』
『從來不說出口,其實不是因為「不可以」。』
『很多事情,永遠不知道也沒關係。』
『就如同妳對他,我對妳......』
──綾侍

自戰鬥中逃脫消失的矽櫻,在挪移回神王殿時,已經解除了質變與器化,傷處的劇痛侵蝕著靈魂,其實是已經撐不下去,最後的力氣,只不過拿來遁形回這裡而已。
在她透過命令要求解甲後,千幻華便自動從跪坐的她身上變化出去,重新又變回綾侍,靜靜地扶著地面坐著。
攻擊是穿透護甲衝擊她身體的,一樣被噬魂之光貫穿的綾侍,狀況自然只會比她更糟──只是他身為甲冑,忍受與支撐的能耐較高,所以還能維持人形,事實上他就跟靈魂正在消逝的矽櫻一樣,幾乎已經能預見自己的死亡。
矽櫻清麗的臉上留有淚痕,她現在其實也正哭泣著。斷裂的希克艾斯被她像擁著十分珍貴的寶物一樣懷抱在胸前,也不怕劍刃會割傷她的肌膚。
被音波震斷的劍身黯淡無光,即便滴下王血也未必能使之復原......但即使如此,她也不願將王血用在自己的身上,只因為她一點也不想活在沒有他的世界。
即便他在為她帶來光明時,其實也讓她深深地絕望。
而在思考著這些事情的時候,矽櫻也不由得將視線投向了綾侍,一時之間像是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
綾侍在接觸到她的眼神時就已經明白了。也許連一眼都不用看,他自然能理解她的想法,也知道她選擇的不會是自己。
「妳救她吧。」
他在輕輕說出這句話時,摸不清自己的心情。
一直以來都知道她會決定怎麼做,一直以來都默默看著。
或許這會是他也由衷希望的結果,只是最後還是有些微的難過。
如果這句話能減輕她的罪惡感,讓她釋懷的話......
矽櫻在聽他這個說之後,抿了抿唇,便果決地將王血摘下,進行了她最後一次的王血復活儀式。
溫暖的聖光中,希克艾斯的劍刃總算應著他們的期望,修復如初。
見到復活成功進行,矽櫻帶淚的臉上露出笑容,卻又在轉向綾侍後,歛去了所有喜悅的表情。
陪伴在她身邊最長時間的,是她的護甲。
他負責保護她,為此而重創,但她卻沒有為挽救他的性命而捨棄其他事物。
她不曉得這個當下能對他說什麼話,她也明白,他不會想聽到歉語。
「櫻。」
綾侍對她說話的時候,神情依然與平常一樣,帶著一絲隱約的柔和。
「有什麼要做的事情就去做吧,我留在這裡,不必管我了。」
他已經沒有辦法再陪她去任何地方了。
餘下的時間很寶貴,確實是不該浪費在這裡的。
矽櫻放下了已經恢復原貌的劍,勉強自己站了起來。綾侍對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似是她別再介意,接著,他便注視著她猶豫再三終於轉身離開的背影,直到她離開大殿。
他從來不曾傷得這麼重。而這樣的傷勢,這裡也已經沒有方法能幫他解決。
被放置在他面前的月牙刃應該尚未結合為器魂清醒,仍然維持著劍的樣子,對他發出的呼喚聲也沒有回應。
他只希望器魂清醒的速度能夠快一點。
至少......在他還能說話之前......

拖著沉重的傷勢行走於神王殿,矽櫻覺得自己身體的感知逐漸消失,卻有許許多多的感覺從心中湧生出來。
她在第四殿找到了珞侍,看著明顯進行過戰鬥的周遭環境,她一時有點慶幸珞侍安然無恙,至於這裡發過什麼事情,她已經無心再去追究。
她的心沒有對多少人敞開過。烙著背叛傷痛的身心很難去相信身邊的人,而在她還憎恨落月的時候,總是說瞭解她的痛苦、明白她感受的侍女,卻像她當初一樣,愛上了落月的人。
曾經的依賴轉為憤怒後,她最終還是留下了侍女的孩子。
有著與其父母不甚相似的眉眼,只能無助哭泣的嬰孩......在她決定留下他的時候就已經為他預設好了要給他的位置。
那時候只是因為她覺得一切早該結束。
王血交繼到原生居民身上,就不會再被控制,而她也能卸下百年的女王之位,擁抱死亡,回歸虛無。
她總是這個樣子,一直希望獲得解脫,卻又一直害怕面對。失去王血並不會死,但失去了利用價值,沉月的憤怒降臨到她身上後,她一點也不敢去想會發生什麼事情。
珞侍是為了她能終結自己性命而存在的,所以她從來難以親近他,或是在他難過失望的時候心生憐惜。很多時候她甚至會希望他從她的眼前消失,不要一再提醒她生命在倒數的事實,即便這些都源自於他自己的決定。
十幾年就這麼過去了。
她終於還是要面對她的死亡,雖然不是按照她預設的方式。
矽櫻走到珞侍身前,傾身靠近了他。
解開他的衣領,將手指的殘血抹在他的心口,然後在輕輕親吻那個位置。
延續著東方城命脈的王血,很久很久以前,也是由她的母親這樣傳給她的。
她確認了王血從體內分化剝離,完整地過繼到了珞侍身上,於是她看了他最後一眼,便又接著往深處走去。
她希望回到自己的居處,就這麼在那裡閉上眼睛。
回到居處的路上經過了第五殿,每當行經總是被她刻意迴避的暉侍閣,也勾起了她的回憶。
那張常常帶著笑的臉孔,曾經與帶給她傷痛的那個人微微重疊。
距離那時候已經十分遙遠的她,在看見暉侍的時候,心中剩下的已經只有淡化之後,對美好部分的記憶懷念。
不是沒有懷疑過他的來歷也不是沒想過他與落月的關連。
只是想要相信他而已......
只是這樣而已。
想起當初那個心境比外表成熟很多的少年,她覺得心依然有抽痛的感覺。
但那已經不重要了,她就快要死了。
不管是什麼樣的感覺,很快地,她就再也不會有了。

『音。』
『音侍,快醒醒......』
他是在斷斷續續的呼喊中醒過來的。
剛醒來自然化形的時候,他還大驚小怪地跳起,整個驚慌失措地摸往自己身上。
「啊!腰!我的腰啊!咦?沒有斷?咦咦?......」
音侍總覺得意識中斷之前,自己的身體斷為兩半,現在一摸之下,卻好好的沒事,這也使他開始懷疑剛才發生的事情不是夢。
「你......」
見他一變成人就這種反應,綾侍不免為之氣結,有種說不下去的感覺。
「老頭,你在啊?我不是被腰斬了嗎?有沒有這回事啊?」
發現綾侍在旁邊後,音侍便緊張地問起自己的疑惑,他似乎很想搞清楚這件事。
「有。」
綾侍有氣無力地回答他,音侍一聽,隨即睜大眼睛。
「啊?那我為什麼──難道是櫻?啊啊,等等,櫻呢?決鬥呢?」
「櫻回自己房間去了,你去看看她吧。」
綾侍為了避免音侍又打斷她的話,這次便一口氣把要講的都說完。
「我把你叫起來只是為了這件事而已,也許時間不多了。」
這句話讓音侍錯愕了幾秒,像是腦袋還轉不過來一般,呆在原地。
「決鬥......輸了嗎?」
其實劍都斷了,他自己也能猜想到結果的,只是,他仍有點不願去相信。
「如果你還想見她最後一面,為她送行,就別再問了,快點過去吧。」
要維持隱瞞傷勢的術法跟音侍交談,對現在的綾侍來說是很吃力的事情,盡快將人趕走就可以不必再維持下去,所以,他只這樣告訴他,希望他能快點離開。
音侍知道綾侍跟矽櫻之間關係緊密,既然他這麼說,就是他感應到的,那代表情況真的很不樂觀了,霎時間即將失去主人的冰冷感吞沒了他,在恐懼與慌亂之中,他立即往第六殿奔去,卻也忽略了為什麼綾侍不和他一起行動。
矽櫻的房門是虛掩著的,這種時候音侍當然也顧不得敲門之類的事情,直接就闖了進去,看見伏在床邊的矽櫻時,他的聲音幾乎發不出來。
失去血色的臉龐與虛弱得就像隨時會死去的模樣,和他的記憶裡那些一個又一個認識了卻因死亡而離開他的人十分相似。噬魂之力已經將靈魂破壞得差不多了,不管是什麼樣的奇蹟,也不可能再使她復原或重生。
她總是在人前維持莊嚴的女王姿態,而現在的她卻如喪失光滑的容器,軀殼裡的靈魂也即將消散。
在他走過去的時候,矽櫻是沒有反應的。他握起她冰涼的手時,終於從喉嚨間擠出了聲音。
「櫻!」
像是生怕她聽不到似的,音侍下意識放大了音量,原本已經閉上眼睛的矽櫻,這才睜眼看向他。
「......你已經沒事了?太好了......」
看到他出現,矽櫻先注意到的是他的狀況,證實復活正常,也算是安心了。
儘管能夠對話的時間已剩下不多,但他們之間除了這樣普通的問候,彷彿也找不出其他的話能說。
她是跟他在一起最久的主人,雖然大部分的時間他們都待在沒有彼此的地方,隨著時間,他們似乎是越來越疏離......
「櫻,不要死,妳死了我會難過。」
音侍對著矽櫻說出口的話,帶著幾分不理性。並不是他哀求就能讓矽櫻活下去,矽櫻也對著他嘆了氣。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其實他知道沒有辦法,卻仍難以接受為什麼事情走到這種地步。
回憶著當初發生的事情,回想起他聽說矽櫻要接受決鬥時的心情,他強作的平靜還是被打破了。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放下......為什麼要讓事情變成這樣,妳還是恨著當初妳愛過的那個人嗎?妳還是惦記著那段情感?」
因為不能了解也阻止不了矽櫻做過的許多決定,他只能將問題歸咎於曾經知道的過往,然後難受地發問。
然後他看見矽櫻的唇彎成了一個像是在笑的弧度,眼眶卻逐漸濕潤。
「我早就已經不愛他了。」
她抽回了被他握住的手,緩緩地抬起,拂向了他的臉。
「早就、已經......」
眼神相對的這一刻,音侍忽然間呆滯了。
即將碰到他的手猶如不再有力氣能支撐地停住,他則因為一種想留住什麼的心情抓住了她的手,不想使之滑落。
在他還想開口說些什麼的同時,他們之間的聯繫無聲斷絕。
契約回收到他的身上,讓他又恢復為無主的自由武器......
而這也代表矽櫻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櫻......」
音侍試著叫喚她,但室內一片寧靜。
不管是說話還是挪動身體,這裡都只有他製造出來的聲音。
當下徬徨失神的感覺使他失了分寸,想要找誰尋求幫助,但又不曉得自己需要什麼幫助。
想不到該怎麼半的時候,他一向都會想起綾侍。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第六殿回到大殿上的,遠遠地看見綾侍,他就想快步過去,亂成一團的腦袋本能地尋求依靠,就好像再也無法忍受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清寂感覺。
只是當他接近到某個距離,他就察覺了不對勁之處。
然後他想起了矽櫻身上的傷口,想起了綾侍是她的護甲,而受傷的當刻,一定是攻擊穿透了護甲的事實。
瞬間僵硬的步伐顯示著他不敢再過去。
綾侍是不一樣的,無論多少人離他而去,綾侍也會永遠陪在他身邊,因為他跟他一樣是沒有壽命限制的器物,只要沒有特殊狀況,他們理當不死不滅,或許綾侍還會活得更長久些,因為他是很難受傷的護甲,不像他防禦薄弱得可憐。
身邊的一個又一個消失,主人也一個換過一個,儘管在發生的時候很難過,但只要想到至少綾侍一直都存在,他就會覺得好過一點。
那像是他最後的底線一樣,有個人會永遠跟他在一起,他永遠不必擔心會失去他,不必為了哪天醒來看不到他而煩惱到睡不著。
如果綾侍也跟矽櫻一樣不會回應他了,該怎麼辦?
他不曾想過這個問題。
當他不得不思考這個問題時,他的思想就彷彿中斷了一樣,停頓之後終止。
許許多多的事情,他都希望永遠不要改變。
一直維持著,一直持續下去,一直一模一樣就好了......
因某人的消失而出現的那個洞,可以拿別的東西填補,但他始終明白那是不同的。
所以,如果綾侍也消失的話,該怎麼辦呢?
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得救呢?
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他也不自覺地走回了綾侍身邊,蹲身將他扶起。
音侍覺得自己喪失了所有的反應力,只能手足無措地,呆呆看著失去意識的綾侍慢慢進入解靈毀滅的狀態。
他想問綾侍怎麼辦,告訴他該做什麼,但偏偏一向都會給他解答的同伴,現在似乎要拋下他了。

宛如失語的音侍與即將消亡的綾侍──月退帶著西方城的人員,與東方城的隊伍一起踏入神王殿時,入目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懷抱著綾侍的音侍如同想哭卻哭不出來般,對四周的狀況恍若未聞。珞侍死亡的時候,他還會抱著人求援,現在綾侍即將死去,他卻生不出一點反應來。
雖然似曾相識的景象,但這樣的情景是他一手造成。月退覺得自己缺乏上前關心的立場,其實這也不是他想看到的狀況。
即使如此,他還是朝他們走了過去。音侍抬起了頭看向他,在分辨出面前的臉孔後,他黯淡裡的雙眼裡沒有憎恨,只有一絲僅存的、因為看見他而掙紮出來的殘存希望。
「小月......你救救他好不好?」
他知道面前的人應該是自己的敵人,知道這是造就這一切的兇手,但他仍出言懇求了。
這樣的懇求,讓月退為之沉默。
他是西方城的少帝,而他們是敵國的護甲和武器,若以各種利益得失來評判,他沒有理由出手救人。或許以他的立場,他還應該希望他們毀滅,無法讓下一任的東方城領導者繼承才是。
但是音侍喊的人是月退。
要是可以,他也想忘記恩格萊爾這個身分,默默守護認識的人,不要讓他們露出悲傷的表情。
在場的人都等著聽他的決定,有人希望他拒絕,也一定有人希望他答應,而最終的決定權還是在他手上,畢竟,這是他的王血。
望著音侍那漸漸絕望的臉孔,他認為自己不該再考量那麼多。
「好。」
答應救人的同時,他也劃破了指尖,屈膝湊近綾侍。
這麼做或許補救不了多少事物,卻也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一點。
他已經不可能去救過去因為各種原因而死在他手上的每一個人,若他連眼前看到的都要拒絕,那也太過無情。
面對後來發生的這些事情,音侍是否會後悔當時放他逃脫回去?
雖然他在腦中想過這個問題,但他已經不敢尋求答案。

◎ 范統的事後補述
我們歸隊之後,月退派了幾個魔法師先將那爾西送回西方城,然後我們又等了一小段時間,女王還是沒有消息,經過簡短的協商,大家便決定一起到神王殿看看了──雖然女王也未必會在那裡啦,但......反正就去看看,也不會少一塊肉。
才剛踏進大殿,瞧見音侍大人跟綾侍大人,我就嚇了一大跳。
先前回到隊伍中,硃砂看見我只哼了一聲,總之沒有人告訴我決鬥的詳情,過程怎樣、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也不清楚,但這樣看來,應該......很慘烈?
身為護甲的綾侍大人都傷成那樣了,女王本人想必也......
而在音侍大人求月退救綾侍大人,月退卻沒有立即回答的時候,我幾乎從指間開始發冷。
幸好月退沉默了一陣子後還是答應了,不然......我可能真的會覺得很難過吧。
不是因為我希望綾侍大人得救,也不是因為我跟綾侍大人那根本就不存在的交情,更不是因為我像米重一樣迷戀綾侍大人,我會難過,只是針對月退的行為決定。
政治立場什麼的,理智上可以明白,但情感上就是不能啊。
對我來說,我心裡記得的月退,還是當初那個笑容靦腆,感覺很內向,即使面對難吃的食物、不友善的人群,依然安於現狀,珍視著身邊每一個人的少年。
也不是我不接受殺人不眨眼的少帝的意思啦,只是我比較希望他維持著純真的那部分,不要越來越讓我覺得陌生。
誇口說要接納朋友的全部,卻又私心地希望他盡量只保留某部分的特質,保持我所喜歡的那些......這樣可能有點過分吧?
最近我好像也花了不少時間在懷念以前我們還住在四四四號房的日子。當然,懷念的東西裡不包含硃砂啦。
不過懷念對現況是沒有幫助的。就像......無論音侍大人以前幫過我們多少忙,現在他依然是西方城的敵人,而月退是西方城的皇帝,皇帝要考量的事情,有很多很多。
有的時候我也會想跟他說,你可不可以不要當皇帝了?
如果勢必要封印沉月,那麼完成這個任務後,你可不可以就乾脆把皇帝的位子丟給別人,我們隨便到處去玩,看要去什麼地方我都奉陪啊。
但我想,要是我真的這麼說,月退應該會告訴我他捨不下天羅炎,捨不下好不容易得來的家人,還有一堆的牽掛吧?
總而言之,月退用王血救了綾侍大人後,綾侍大人因為傷重,一時也還無法清醒,音侍大人告訴我們女王已經去世了,東方城亂成一團,我們便做出過一個月再來討論事情的決定。
後來我才聽說原來戰鬥中希克艾斯也曾經斷為兩半,我問月退是怎麼回事,他又敷衍著待過這個話題,不想正面回答我。
既然會逃避,那就代表不是意外。如果那個時候女王選擇救治靈魂尚未被噬魂之力侵蝕到無法治療的自己,音侍大人搞不好就不存在了......
好啦!我知道決鬥之所以叫決鬥,就是要把對方殺死嘛!可是我們到底為什麼要這樣殺來殺去的啊!璧柔好像很欣慰地覺得音侍大人現在沒事就好,事實上確實也是這樣沒錯,不過如果是我,我真的殺不下去啊!
難道殺不殺得下去,就分出了可以當王者還是只能當普通人?
我相信有很多人殺得下去,只是我辦不到而已,唉,果然還是要時間來習慣嗎?
回到西方城又過了幾天,暉侍才在我夢裡出現。他看起來還是跟平常沒兩樣,於是我就無聊地問了他要是因為國家立場不同,他有沒有可能砍了音侍大人的問題,然後......他回答我的話讓我覺得問他這種問題的我,簡直是個蠢貨。
他居然跟我說「音侍那麼可愛我怎麼捨得砍,與其砍了還不如收了不是比較好嗎」。
我覺得做為一個死鬼,他的回答應該不是認真的,我也不需要跟他認真,但那時候我卻傻傻地接著問他,這樣的話綾侍大人重傷瀕死,他會不會救。
於是他回答我「收兩個不是比收一個好嗎,同時還賣音侍人情可以讓他死心踏地,簡直一舉兩得」。
我覺得我本來就沒很乾淨的心靈好像被汙染了。
暉侍,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說真的嗎?我很想跟你撇清關係,你可不可以從我腦袋裡移居出去?隨便換到那爾西還是珞侍那裡都好啊!我不想這樣一直跟你在一起!
你該不會要說,就是因為捨不得砍音侍大人,你才會被音侍大人砍死吧?這到底算什麼風流多情種子的死亡理由!
因為話不投機半句多,我當即表示不想再繼續交談下去,然後他馬上就親熱地勾著我的手要拉我過河了。
事到如今,你還玩不膩啊!你到底有多喜歡這個過河遊戲!我幫了你那麼多忙你還要拉我過河,你有沒有良心!你的良心都被狗啃了嗎──
糾纏拉扯掙紮的過程,讓我連睡覺也很累。其實我所有的煩惱,都源自於交友問題吧,珞侍那邊我也不敢想像啊。
如果你的朋友害你國破家亡,你還有辦法繼續跟他交朋友嗎?
雖然好像沒到國破這麼嚴重,但家亡確實有,要去沉月祭壇的事情到底會怎麼處理呢?
章之六 打你一巴掌,跟你說對不起,再邀你一起合作(一)
『誰會接受?』──綾侍
『只有音侍吧。』──違侍
『大概只有音侍吧。』──珞侍
『至少還有音侍,真是太好了呢。』──暉侍
『你這隻鬼是在不甘寂寞湊什麼熱鬧啊?沒有人規定東方城五侍一定要一起出場吧?』──范統

說好的一個月時間,大致上就是東方城處理國內的事情,西方城研擬如何跟東方城商談接下來的合作,這段時間西方城自然也有持續打聽東方城的現況,以便了解他們後續的處理。
矽櫻身亡的狀況下,勢必要有繼位的繼承人,這方面似乎已經決定是珞侍。畢竟珞侍一直是以王子的身分存在的,接下王位可說是順理成章,儘管東方城有一些對王子年紀與實力的質疑,但這種威望不足的問題應該不至於影響繼位人位置。
其中對珞侍最有利的條件,就是他繼承了王血。
女王的死最讓所有人擔憂的,就是王血會不會就此斷絕。決鬥造成的死亡,聽起來十分快速,恐怕未必有時間做王血轉繼的動作,得知珞侍確實從矽櫻那裡獲得了王血傳承,人民的心多少也安定了點,況且這也代表他是矽櫻所認可的下一任王。
由於另外三位侍大人都支持珞侍繼位,事情多半已經底定,不過繼位儀式那些大事,還得等當前所有麻煩都處理完畢才能舉行,因使,目前珞侍依然還是侍的身分,之後會不會改名,就看他的決定了。
當初決鬥的條件,月退指要求東方城歸還人質,與沉月相關的事項都沒列在其中,雖說他們已經有了完整的沉月法陣,但沉月的情報與其他問題,仍需要跟東方城進行討論。
說到人質,其實狀況也很微妙,決鬥那天一切太混亂,他們帶人離開也走得很倉促,施在那爾西身上增加痛苦的惡咒根本還沒解除,要再向東方城提出負責的要求又怕他們趁著解咒另施什麼手段,最後是月退跟范統各就術法與符咒的部分研究出解咒辦法的,這也讓范統持續哀嘆不曉得到底欠了人家什麼,才會這樣一直為別人的弟弟賣命。
這次商討的地點訂在東方城,沒規定隨行人員上限,所以基本上愛帶幾個就帶幾個,但雅梅碟跟奧吉薩,月退好像還是不太想帶的樣子,反正沒什麼一定得帶去的理由,他要不要將人算進隨行名單中,也隨他高興。
「那爾西,你身體有好一點了嗎?」
月退每次來探望那爾西,開場白幾乎都是這句話,范統都快聽膩了。
唉,不過,比起我快聽膩,那爾西才是快看膩我的臉了吧?月退每次來探望他都要抓我一起,這到底是為什麼?
「......」
那爾西看看月退,再看看范統,目光似乎有點渙散,沒回答這個問題。
喂。你剛剛看我的時候眼角抽了一下吧?我都看到了喔!......這句話怎麼這麼像路邊小混混找碴的台詞啊,唔唔......
「我們過兩天要去夜止一趟,先告訴你一聲......」
月退似乎已經養成沒有回應一樣可以講下去的習慣了,剛開始說看著那爾西的臉覺得不習慣,不曉得該怎麼說話的情況,顯然已經不復存在。
你到底是來報備什麼的啊?你的主旨到底是「所以我沒來探望你就是我去夜止了」還是「我會把奧吉薩跟雅梅碟留給你有什麼事情就差遣他們不必擔心」?
「那個......我一直沒有問......在夜止的那段時間,你過得怎麼樣?」
月退講著講著,忽然小心翼翼地問出這個問題。
你怎麼忽然跳到這種話題!你追究這個要做什麼!如果他被虐待了,你這次去就要順便討個公道幫他復仇嗎?不要這樣,女王都已經死了啊,不要這樣──那爾西你也住口!萬一暉侍聽到又有什麼反應我怎麼辦!你負責嗎!
「還能怎麼樣?」
那爾西處於一種「到底要我說過得很好還是死不了人」的無言中,每次跟月退對話,好像都會這樣。
依我看你們根本波長不合啊,道不同不相為謀,趕快劃清界線發展各自的關係吧?
「就是,他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啊?雖然沒什麼外傷,不過我還是不太能確定......」
你這句是被硃砂提點的嗎?想當初從神王殿地牢救你出來後,他也是這樣問你,所以你現在問的意思跟他一樣糟糕嗎?還是你只是想問下咒之類的詳情?
還有,你又為什麼會知道沒有外傷啊?是有醫官跟你報告嗎?算了,我還是不要挑剔這種小細節好了......

「被讀了記憶,施了你們之前解開的那個咒,除此之外沒什麼了,吃住都不錯。」
那爾西淡淡地這麼回答,好像不想多提,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他又說了下去。
「我被抓住的時候,你應該讓鬼牌劍衛把我殺掉的,放任大家圍攻也好,就這樣被讀走了法陣,我很抱歉......」
「哪有可能那麼做!是我們沒顧及好狀況,我──」
月退急切地說到一半,因為想像了那爾西的情境,不由得低頭陷入極端的煩惱之中。
「要是伊耶哥哥把那爾西殺了,我們還有可能好好相處嗎......?」
范統坐在一旁,持續無話可說。
你不要忽然進入自己的小世界,就這麼碎碎念起來啦!那種事情還沒有發生──呃,我是說,沒有發生。未來應該也不會發生吧,只要你別太過火的話。
總之那爾西沒有被怎麼樣。該說東方城的人懂得顧全大局,還是太善良呢?然後那個讀取記憶,莫非是遭了綾侍大人的魔爪?真高興我那時候逃掉了啊......
「......我會好好活下去,如果你希望的話。」
那爾西決定以這句話結束這個話題,當作剛才的話他沒說過。
「噢,對了,那爾西,這是今天的──」
「──想探望就直接過來,不要再送東西給我了!你也稍微學一下看人臉色,還有,明明帶來的人也不說半句話,你到底為什麼每次都要帶他來!」
嗯......那爾西你忍到現在終於爆發啦?虧你忍了這麼久,沒忍到內傷嗎?感謝你幫我問了我想問的問題,月退,你就不能自己一個人來嗎?
「我......恢復能看見別人的臉色,也才一年......探病送東西不是禮數嗎?你真的不收?」
月退在被那爾西吼過之後,說驚慌不太像驚慌,說鎮定也不太像鎮定,倒是持續沒神經。
你們根本無法溝通吧,這已經不只是年紀所造成的代溝了。明明也才差兩三歲,還從小一起長大,到底是什麼東西造成你們之間的隔閡?
「范統,你為什麼都不說話?」
眼見那爾西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月退這次終於曉得分辨氣氛,但卻將矛頭轉到范統身上了。
我──?有沒有搞錯,我只是被你拉來壯膽的吧?什麼時候變成我還得說話了?我這張嘴根本不適合跟不熟的人講話吧!那爾西你也很奇怪啦,大家都把我當成空氣,你就不能也把我當空氣嗎?我是空氣我是空氣──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
范統雖然在心裡喊得很激烈,表面仍然維持冷靜的樣子,既然月退都這麼問了,他也只能勉為其難地開個口。
「我只是怕我一說話就讓他開心。」
──!這是什麼白目的自大發言!我是要說我怕我一說話就讓他生氣!不過以結果來說,搞不好是完全說中了沒錯?
在不知道是反話的情況下,那爾西倒也不會像伊耶那樣立即暴怒或是顯露殺氣,這不曉得該不該歸功於教養良好。
只是,沒暴怒沒顯露殺氣,不代表他沒不高興,從他唇角揚起的那抹冷笑帶著貴族般的優雅,卻掩蓋不住其中不屑的情緒。
「恩格萊爾,你的朋友倒是異常有自信?」
......我忽然覺得矮子妥協將我當空氣還是不錯的,那爾西這是什麼看細菌的眼神啊?暉侍把我當消遣用的玩具,那爾西把我當細菌,你們兄弟兩個是怎麼搞的,這樣下去我會因為對這張臉產生心理上的排斥而影響到我對月退的觀感啊!
「不是的,范統他只是嘴巴有點問題,他要講的話其實不是這一句。」
這種狀況下,月退當然得幫范統解釋解釋,范統則樂得旁觀。
你現在有沒有後悔之前都沒跟他解釋詛咒的問題或者後悔叫我開口了?嗯,現在解釋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嘴巴有點問題?」
那爾西看起來就是一臉不接受這種荒唐說法的樣子。
我真的、我真的覺得你可以跟硃砂交朋友。可能不只是你吧,還有一堆人都可以,不過你再這樣,小心我偷暉侍的記憶,把你哥寫給你的情書騰出來張貼給大家知道喔,沒有人會相信那是普通家書的。
「就是......他會身不由己地講出不合本意的話。因為被女人詛咒的關係,他講的話十句有九句是反話。」
聽了月退的解釋,范統覺得應該沒什麼要補充的,只是仍想小小挑剔一下。
那個時候說什麼還不太熟解釋這個不好意思,現在難道就很熟了嗎──你覺得拉我來這裡當背景多拉幾次我們就會熟了?這倒底是什麼邏輯──
「被女人詛咒?真看不出來。」
那爾西繼續說著帶有鄙視語氣的話。
我覺得你不開口就算了,一開口就十分針對我耶,我有做過什麼讓你憎惡的事情嗎?老子辛辛苦苦去救你,也沒要你報答,結果你就這樣以怨報德?還有,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被女人詛咒絕對不是你想的那種原因,說起來還真是個很可悲的原因啊......
「范統不是因為你想的那種原因被女人詛咒的,如果是調戲女人之類的原因應該只有你適用吧......」
月退這句澄清帶著一點意欲不明的抱怨,那爾西因而不解地皺起眉頭。
「為什麼?」
瞧他真的不明白的樣子,月退頓時一陣無言。
「你以為你調戲璧柔的事情我不知道嗎......不要對別人的護甲出手,不管你再有興趣也一樣啦。」
嗯?月退,你這是在維護你的所有權?講得還真明白啊,哈哈哈。
「誰對她有興趣了!」
聽完月退的告誡,那爾西的表情立即變得很難看,幾乎想都不想就激烈地否認了。
沒有興趣還調戲人家?容我說一句話,你跟暉侍果然是兄弟。
「沒有興趣?那你為什麼......」
「我只是沒心情應付她所以隨便打發而已!還有,你選未婚妻的眼光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要讓那種女人當皇後?你取名的品味也很奇怪,用月當開頭該不會是想到月璧柔這名字吧?」
隨、隨便打發啊?故意用很差的態度把人氣走嗎?至於後面那幾個問題,你就別跟一個眼睛看不見的人要求眼光跟品味這種東西了啦,臨時要編出假名也不容易的。
「咦,你怎麼可以扯開話題?沒有要結婚啊,誰會娶自己的護甲啊?名字是代稱落月,你想太多了......」
結婚這點你好像之前就澄清過,我也一直很想問,那......武器呢?你跟天羅炎好成那樣,有沒有把她列在考慮對象中呀?
「這麼說來,那爾西你理想中的對象是什麼樣子?」
月退,你話題也跳太快了吧?你是音侍大人嗎?
「剛剛那個話題已經結束了嗎?什麼時候變成討論這個的?」
我跟你有相同的疑惑,納爾西。不過,你可以不要結婚嗎?你要是結婚,我搞不好又得借身體給暉侍,讓他參加你的婚禮,我覺得這還挺困擾的。
「剛剛那個話題還有需要繼續嗎?你比較喜歡剛剛那個話題?......」
「我都不喜歡!」
「為什麼?很難回答嗎?」
大概是基於「找個人做實驗」這種理由,月退轉向了范統。
「范統,你理想中的對象是什麼樣子啊?」
被問到這種問題,范統一時之間實在有點滄桑。
「我現在已經覺得只要是男的都好了......」
......
反話一說出口,范統登時不想再去看那爾西的臉色,不過,不看臉,聲音還是聽得到的。
「恩格萊爾,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爾西的聲音聽起來相當緊繃。
「嗯?就說是反話了......」
月退則是早就習以為常。
「就算是只要女的都好也有很大的問題啊!」
「其實我也這麼覺得。」
喂!你們兩個!喂!長得帥了不起嗎?長得帥什麼都不用做就可以吸引一堆女人讓你們挑很了不起嗎!你們這兩個不知民間疾苦的,根本不能理解自從嘴巴被詛咒以後不管怎麼樣都交不到女朋友的心情!不要以為我不敢對你們下咒啊,就算月退你是我朋友也一樣!
「所以,不只是未婚妻,你連擇友的標準都......」
「范統除了這點都很好的。」
等等,這又是什麼意思?所以你問之前就對我會回答什麼心裡有底了嗎?我想交女友真的有表現得這麼明顯?雖然我沒有刻意隱藏,但是在心中想想的徵求女友台詞應該也只有我,頂多再一個噗哈哈哈知道而已啊!
「那爾西,換你回答了。」
「我並沒有答應要接著回答吧?」
被他沒好氣地說了這個一句後,月退便露出了退縮的神情。
「今天的那爾西好像不太友善......」
他一直都這樣吧,不是嗎?他根本只有對你友善而已,只有對你才是不正常的態度啊,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覺得身體不太舒服,我想休息了。」
那爾西每次想送客都是用這一招,而且連裝都不裝一下,聲音沒刻意虛弱,也沒做出痛苦的模樣,一看就讓人覺得身體不舒服只是藉口。
碰巧這個時候,伊耶也找上門來了,他進房間都是不敲門的,但大家都聽到了腳步聲,自然也不會沒察覺有人進來。
「恩格萊爾,開會的時間到了!你還要在這裡待多久?」
因為月退來探望那爾西的頻率還不算多,只是比之前頻繁些而已,伊耶才能像這樣勉強維持在好好說話的範圍。要是每天都來,他多半就拿「浪費時間不務正業」的罵詞轟過去了。
「他剛好要走了。」
那爾西擅自幫月退做出了決定,回答得十分順口。
「咦?可是那爾西你身體不舒服,我就這樣走掉會不放心啊!」
也只有你會相信他身體不舒服吧,我看矮子也不會信。
「你可以叫范統留下來替你看著他,不必自己留下來顧!」
伊耶此話一出,月退便點了點頭。
「聽起來好像可行呢。那麼,范統......」
不要委託我這麼無聊的任務!我要拒絕了喔──我真的會拒絕喔!我這次會聰明地搖頭,不會用說的!所以你不要以為有利用反話當作我同意的機會!
「我忽然又覺得神清氣爽沒有哪裡不舒服了。」
而在月退講出拜託的話之前,那爾西就冷淡地推翻了自己剛才的話。
因為不想跟我獨處所以就說話不算話到這種地步嗎......?這樣真的是沒有問題的嗎?
「聽到沒有,他身體沒有問題了,我們可以走了吧?」
伊耶好像只要能把人帶走,其他事情就不管一樣,完全沒有興趣質疑那爾西一下子不舒服一下子沒事是怎麼回事。
「可是剛剛明明還不舒服的,這樣讓人很不安啊,范統,幫我留下來注意看看好不好?」
你還是說出口啦!你到底有沒有注意到那爾西看我的厭惡眼神?他馬上就會像對璧柔那樣把我趕出去了吧──不,還是不要像對璧柔那樣比較──
「難得有這點用處,你就留下來吧。」
伊耶根本沒給范統表達意見的機會,看了他一眼,就這樣拍板定案了。
你們事都很擅長幫人做決定是嗎?我什麼時候說我要代替月退留下來啦?
「他如果要留下,不如去幫我叫奧吉薩來。」
那爾西總算明白地表示意願了,但他的意見立即被伊耶駁回。
「奧吉薩也要開會!你不要整天讓兩個魔法劍衛伺候你,皇帝都沒這麼大架子!」
這樣分七起來,那爾西還真是浪費資源。大叔跟住手先生跟前跟後的,皇帝又會來消磨時間,西方城未來堪憂啊,雖然這也不是輪得到我關心的事。
「他們可以自己選擇不要來,我一個人待在這裡沒什麼不方便的地方。」
那爾西顯然覺得這種事情不應該怪他,事實上這麼說也有點道理,跟前跟後還怎麼趕也趕不走,那實在是他們自己的問題。
「對了。」
伊耶像是忽然想起還有一件事一般,十分順手地把原本夾在腋下的公文袋丟向床上的那爾西,位置很準確地落在他面前。
「反正你閒著沒事,拿去整理。」
「......什麼東西?」
那爾西會反應不過來也是正常的,現場只有伊耶知道這是什麼狀況。
「一堆需要善後處理的麻煩事。自己捅出來的自己負責,其他算是利息。」
喔......這樣聽起來,應該是政務?叫養身體的人處理那種看了腦袋會爆掉的東西嗎?處理這個血壓會不會飆高不是重點,重點是你不怕他又亂搞一通,把簍子捅得更大?他可是個可以叫你們去東方城領地殺雞拔毛的暴君耶。
「你就這麼放心讓我處理?」
收到這種意外的任務,那爾西沒有直接拒絕,而是挑眉質疑起伊耶的判斷力。
「不然難道要給他處理嗎!」
伊耶毫不客氣地指向號稱只擅長打架殺人的現任西方城少帝恩格萊爾,也就是月退。
噢。
如果是暗殺之類的,或許可以給月退處理吧?不過皇帝負責暗殺,西方城用暗殺來鞏固政權,這像話嗎?傳出去根本不能聽啊。瞧月退整個想迴避職責,總是設法從會議裡逃掉的樣子,這只怕不是沒天分,而是沒興趣?
可是你們西方城難道沒別的大臣了?......啊,長老們都被殺掉了,還沒空徵選新的官員......啊。
范統思索的同時,那爾西也沉默了幾秒,然後手按向自己的額頭,看似頭真的痛了起來。
「......我會試試看......」
畢竟他被養在宮裡,似乎沒什麼正當名目,若是什麼都不做,只養尊處優地白吃白喝,他自己也無法忍受。
「那爾西願意幫忙真是太好了,我看到那些東西就覺得很頭痛呢。」
被指為沒有能力處理政務,月退不但不生氣,還因為那爾西同意協助而甚感欣慰,皇帝不求上進成這個樣子,作為臣子的人只怕很困擾。
「為什麼我以前在當替身,現在還是在當替身......」
你這句自言自語聽起來很無奈呀。就算是替身,也是個皇帝,以前只是亮相用的吧,現在要變成很實用的皇帝了,感覺有進步嘛!如果讓你參與政務不就是把權力交給你了嗎!這搞不好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事情──當然,不包含我。
「我想留下來看那爾西怎麼處理這些文件,可以嗎?」
「不可以!就跟你說要開會了!你想缺席幾次?你知不知道因為缺乏你的決定,很多事情吵來吵去都沒辦法有結果!」
「那我直接決定就好了,又為什麼要開會......」
「因為你必須聽取大家的意見再總結出你比較能接受的方向啊!討論不就是為了聽聽看別人有沒有更好的點子嗎!」
「所以我必須去聽你們吵架。」
「不是吵架,是開會討論!」
月退啊,你還是上進一點吧,不要當個不成材的皇帝,作為你的朋友,看你這個樣子,我覺得十分憂心。
「那爾西,那我先走了,要好好養身體喔。」
盼來盼去,大家終於盼到了他這句話,感覺彷彿過了漫長的心理革命,儘管沒做什麼,卻覺得好像很累了。
「嗯。」
那爾西平淡地點頭,雖然點頭的同時還在拆封公文,看起來就是沒有說服力。
我也要走了啦......我可以走了吧?可以吧?不行嗎?
「范統,那就麻煩你了。」
麻煩我什麼?我早說過了我沒有答應!月退!喂,你們不要走啊,不要關門!
由於離開的時機沒抓好,便面臨了這樣被迫留下的窘境,范統維持著注視關起門的狀態,覺得背後那爾西看過來的目光有種嚴重的帶刺感。
「你可以離開了,留在這裡沒有意義吧?」
那爾西的逐客令下得非常快速,感覺他應該很希望范統識相一點,快點離開。
不用你說我也會自己走啦,啊,不過暉侍的遺願......說來說去,那聲對不起好像還沒完成?難得有獨處,似乎機會難得?但暉侍又指定要用說的,這好像很難耶......
「我是要走了沒錯,不過在離開之前,我可以命令你一件事嗎?」
噢不,又來了,我是說我想拜託你一件事,不是命令啦!
「憑什麼?」
憑我身上寄生著你哥......不是啦。我為什麼要順著你的話在腦中做出回答啊?你居然沒直接說不可以,而是問我憑什麼,這也很微妙啦,難道你真的想聽我能掰出什麼樣的理由?
為了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方便溝通,領悟到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後,范統現在都會隨身攜帶紙筆,西方城的法力筆很方便,只要注入一點法力就可以當墨水寫,對范統來說這確實是個很棒的發明。
把剛剛的話解釋在紙上,再寫上「你可不可以什麼都不要做,聽我講對不起直到我講出正確的就好」後,范統便將紙張遞給了那爾西。
由於這個要求實在太詭異,那爾西充滿疑惑地看完後,對他投以十分異樣的眼神,彷彿覺得自己遇到了變態。
「想做那種噁心的事情就去路邊隨便找個人做。誰會答應你啊?」
慢著!什麼噁心的事情!只是聽我廢話幾句,距離這麼遠口水又噴不到你,噁心的點在哪裡啊?我知道你好像常常遇到怪人,但我不是啦!
范統在紙上寫下「我也沒有辦法,一定要你聽才可以」然後又遞給那爾西,那爾西這次連把紙接過來都不太樂意,勉強收下看完後,他的表情顯示他後悔自己做了接紙這個動作。
「請你立刻離開我的房間!不然我就動手轟你出去!」
呃?你又自己想到哪裡去了?不是這樣的,是你哥的關係──
那爾西不等范統拿筆再寫什麼,手上就聚集魔法作勢要轟,這種狀況下,范統下意識就抽了張定身符丟過去,丟完才發覺有點不妙。
糟糕,看他鐵青的臉色,現在我再說這只是自然反射,叫他不要介意,他會接受嗎?
不然,趁這個機會把對不起說完,然後從此再也不要見到他?
范統還在考慮這個方案是否可行的時候,他腰間的噗哈哈哈似乎看鬧劇看不下去,便帶著睏倦的表情變成人形了。
「范統你在搞什麼鬼,那個假黑毛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他是你的誰啊?」
噗哈哈哈一面念范統,一面揚手幫那爾西解定身咒,解完還不忘繼續抱怨。
「本拂塵教你符咒不是讓你拿來欺負弱小的,還不反省!」
你前面說我為什麼要那麼聽暉侍的話時,我還覺得好像沒錯我人不該這麼好,但後這......誰欺負弱小啦?還有,你就這樣把那爾西說成弱小,是不是有點傷害他的自尊心?
「本拂塵不是特別要幫你解圍的,不必太感謝本拂塵。范統走啦,不要再繼續打混了,你最近都沒練符咒。」
噗哈哈哈向根本已經不想說話的那爾西交代了一句後,便抓著范統拉他離開現場了。
練符咒?什麼!我還要練符咒嗎!我的艱難任務已經解完了,不需要衝鋒陷陣了,不練也沒關係啊!我對我現在的實力已經滿足了,別再叫我特訓啦!
因為噗哈哈哈抓著他的手,他想的這句話自然也被廳去了,此等不上進的思維馬上遭噗哈哈哈狠瞪。
「范統你這種程度就自滿了嗎!你要本拂塵唾棄你多少次!」
你愛唾棄就唾棄啊,反正再怎麼唾棄我還不是你主人嗎,我死豬不怕開水燙。
范統現在心裡想的話就是想給噗哈哈哈聽的,噗哈哈哈聽完,便默默變出了一張符咒。
以他的能耐,真要使符是不需要實體符咒的,變出來應該是威嚇的意味居多。
你要做什麼啊?管教不成,就要攻擊主人?我沒養過你這樣的武器喔。
「哼,范統你可以在心裡繼續耍嘴皮子,本拂塵給你一個打哈欠的時間道歉,你要是再不跟本拂塵去訓練,本拂塵就會給你一個畢生難忘的經驗。」
什麼畢生難忘的經驗?你先說說你手上拿的那張是什麼符?
范統對噗哈哈哈會拿出什麼手段感到好奇,噗哈哈哈也很乾脆地亮了那張符咒給他看,甚至怕他看不懂,自己就開口解釋了。
「給本拂塵看好了,這可是變性符,怕了吧?」
......
你、你說什麼?這是什麼邪惡的符咒?你從來都沒教過我!其實這是你捏造的吧!這種符咒真的可能存在嗎?
「存不存在,范統你親身體驗一下就知道了,怎麼樣,還不道歉嗎?」
「嗚嗚對不起我沒有錯!請一定不要原諒我!」
噗哈哈哈那惡狠狠的姿態讓范統不由得就開口道歉了,在反話的功勞下,講出來的話當然也不太像樣。
「知道錯了就乖乖給本拂塵去練功,本拂塵睡覺時間很寶貴的,為什麼還要花在教訓你上面!」
知道了啦......不過,既然要練功,那個符咒可不可以順便教我啊?
「范統你好的不學,學這種東西做什麼?」
因為我覺得很實用......沒有啦!這只是收集特殊符咒的癖好而已!雖然我覺得拿去對綾侍大人丟丟看可能──不,我就只是單純想多學幾種符咒,就是這樣!
范統內心的想法太過飄移,所以噗哈哈哈也不太相信他的話。
「想多學幾種符咒的話,本拂塵那些叫人起床的符咒通通都可以教你啊。」
誰要學那種沒用的符咒啊──啊,糟了,自打嘴巴......
不小心爆出真心話後,范統的臉孔頓時僵直。
噗哈哈哈看起來有點生氣,但還沒到暴怒的程度。
「本拂塵就知道你在說謊!為什麼不讓你危害世間,這種符咒我才不會教你呢!走,去特訓!」
這種情況下,范統就算不想去,也只能硬著頭皮去了。
該不會接下來還是沒得偷閒,每天都得辛苦練功吧?
如果是這樣,那麼,為了逃避練功,月退你要帶人去東方城議事的時候,可不可以連我也一起帶去啊──
這樣的悲鳴,現在正在開會中的月退自然是聽不見的,不過,也許是心有靈犀,最後范統的願望還真的成真了。
章之六 打你一巴掌,跟你說對不起,再邀你一起合作(二)
前往東方城討論事情的成員,總共有皇帝本人,魔法劍衛三個,皇帝的朋友兩個,此外還有以劍的形態一起被帶去的天羅炎。奧吉薩被留在西方城處理雜事,那爾西也繼續待在西方城養身體──雖然范統覺得,以聖西羅宮業障那麼重的氣場來說,只怕不是什麼養身體的好選擇,但這種東西口說無憑,要證實又很麻煩,反正他也秉持著良心幫忙做點防護措施了,剩下的便默默吞進肚子裡,懶得講給別人聽。
跟沉月有關的事,一向都採取密談策略,自然也就不會有什麼豪華隆重的迎賓隊伍,更別說他們進入城內時,滿街都布置著黑色的旗幟與裝飾物,顯然正逢國喪,舉國進行對矽櫻女王的哀悼,這樣的氣氛,幾乎都快讓范統覺得他們是不是不該這時候來,看到這樣的景況,心理的壓力實在很大。
我覺得媳婦要見公婆都沒這麼緊張啊!雖然提到媳婦這個字眼,好像自己戳自己的痛處,但我覺得拿這個來比喻很貼切我現在的心情!
「伊耶,夜止的皇宮真冷清,是為了密談刻意淨空的嗎?」
雅梅碟對周遭環境發表了感想,伊耶則回答得很冷淡。
「別吵。反正等一下如果有陷阱,按照會議上說的方案行動就對了。」
你們在聊的是什麼令人驚恐的內容啊?
所以你們也猜測東方城會不會想報復,同時商討過應對方案了嗎?我該說你們真是思慮周全,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覺得我們只要有強得跟鬼神一樣的月退在,他們根本不會進行自殺攻擊啦!東方城現在根本就處於絕對弱勢吧!
「我們需不需要到女王的墓碑前致意啊?」
璧柔問出了這樣一個沒神經的問題,范統還來不及在心裡議論這句話,硃砂就開口譏諷了。
「這是偽善吧?難道要說什麼『我們也不希望見到這種事情發生,我們甚感遺憾』之類的場面話?覺得決鬥的對手死了很遺憾,豈不是希望我們的皇帝死的意思?」
你這番話真是兇猛極了,那麼我也沒什麼別的要說,似乎不需要補充什麼,啊哈哈。
「我才沒有那麼意思!」
璧柔聽完硃砂的話連忙澄清,月退則緩和了一下氣氛。
「別主動提起就是了,我們是為了沉月的情報來的,記住這件事。」
今天在出發之前,月退也為了眼睛到底要不要纏布條糾結了很久,後來似乎想開了就沒纏了,事實上,會談現場應該都是認識的人,纏起來遮臉也沒什麼意義。
雖然這個話題就這麼結束了,但范統還是有在意的地方。
那個啊,這裡有別人啊。帶路的那個侍衛是新生居民呀──就算你們用西方城的語言交談,他也聽得懂,這樣真的妥當嗎?
所幸沒走多久,就到了會議廳,范統便不必再擔心大家會說什麼不得體的話被聽見了。
門被拉開的時候,范統還是不由得緊繃了神經,廳堂內坐著等待的人不多,也都是他們事先知道的人──珞侍、音侍、綾侍跟違侍。看見他們進來,起身迎接的人只有音侍,其他人都沉著臉沒什麼笑容,擺明了就是不怎麼歡迎今天的客人。
「啊,你們來了啊,隨便坐隨便坐──」
音侍那明朗的笑容,看起來就跟過去沒兩樣,雖然這樣友善的態度讓人覺得鬆了一口氣,但在鬆一口氣的同時,也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好吧,我又一次體認到音侍大人的不平凡之處,雖然我覺得這句話好像不是稱讚。人當然都希望自己不要被記恨,但是音侍大人您這副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的模樣,也太──這根本不是平常人辦得到的啊!您有沒有注意到您的三個同伴都對您投以哀莫大於心死的眼光!難道成熟的大人就是該公私分明,女王因決鬥受的傷而死不能怪誰,所以不應該放在心裡,這樣?說是這麼說,可是應該還是會有疙瘩吧!
或者您只是表面上看起來不計前嫌,事實上心裡依然記恨?不過以您的平常表現,可能也不會有這麼複雜的心思吧,嗯,我再看看其他人......珞侍看起來挺憂鬱的,綾侍大人似乎恢復得不錯,不像那爾西體虛,都過這麼久了還要養身體,至於違侍大人,我跟違侍大人沒幾面之緣,他大概原本就總是一臉嚴肅吧?至少沒咬牙切齒,今天或許能好好談事情......?
而在音侍招呼他們坐下後,現場又出了點小狀況。
「椅子不夠呢。」
硃砂指出了這個事實。椅子比在場人數還少了一張。
「啊,真的嗎?」
音侍毫無惡意地說了這個一句,好像沒反應過來應該處理。
「一定是少算了范統的吧,那請范統站著就好了啊?」
雅梅碟帶著笑容裝傻似的說出這樣的話,就好像他沒特別針對誰一樣。
你──!住手先生你就是這樣才會被月退嫌棄啦!你是暗指我最有可能被忽略嗎?問題是,名單上最後才加進來的人是你才對啊!就算要失誤漏算也應該是漏算你的椅子!居然叫我用站的,檢討一下自己的言行好不好?真要省椅子,也該叫璧柔變回法袍穿到月退身上才對!
「你在說什麼,還沒睡醒嗎?難道在夜止討張椅子有這麼難?」
伊耶斜眼看了雅梅碟後,隨即不悅地抱怨。不管他對范統有沒有不滿,現在范統跟著一起來,也算是西方城的人,連張椅子都沒得坐,就是不給西方城面子。
「從頭到尾,放著不處理、討不到椅子不都是你們在自彈自唱嗎?我不記得我們有表達過任何意見。」
綾侍露出了美麗卻危險的微笑,顯然因為眼前的狀況有點惱火。
咦咦?怎麼了?為什麼一開始就充滿火藥味?不過就是一張椅子,有這麼嚴重嗎?我自己去隔壁房間拿也可以啊!
「啊,老頭你又哪根筋不對,不然小柔可以坐我大腿上──」
「門口的侍衛,沒看到少了張椅子嗎?還不立刻去拿?」
音侍的糟糕話與雖然被綾侍截斷,但其實也已經講出大半句了,實在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麼。
您的解決方法也太爛了點,音侍大人。如果不是大家都知道你們的感情好,您的舉動可以被視為公然言語性騷擾外國女性官員了吧?不要這樣不管是什麼場合都當成自己家啦......
椅子的問題解決後,眾人總算就座,可以開始討論了,不過說要開始,東方城那不怎麼想理人的態度,還是讓大家不知道應該從何切入話題。
「落月的人好多喔,我們這邊為什麼人這麼少......」
敵眾我寡的感覺讓音侍有點哀怨,這句話其實已經有點危險,偏偏璧柔又直接反應地接了口。
「嗯?是啊,東方城為什麼都沒有其他官員了,好像也沒聽說什麼有名的強者,總不至於人才凋零吧?」
她話一說,違侍就違帶怒氣地說話了。
「神王殿裡沒有太多人,只是矽櫻陛下想要清靜,不喜歡太多人嘈雜而已,不要胡亂猜測!」
呃,我覺得比起來,說人少就能隱瞞秘密還比較適當,聽說女王是新生居民的樣子......從暉侍的記憶裡也翻出了這一點可以證實啊。
「東方城不是沒有強者,只是多年前那場戰爭被少帝一照面就挑掉了好幾個而已。」
珞侍總算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不過這話聽起來充滿不高興的味道,被他指名的月退在發現自己被瞪之後,呆滯了幾秒,然後下意識地道歉。
「......對不起。」
在他道歉之後,珞侍的神情頓時變得很微妙,室內的氣氛也古怪了起來。
因為沒預料到會收到這麼率直的道歉,所以接不下去嗎?還有,月退你怎麼了,身為皇帝、身為西方城的代表,應該是不可以道歉的吧!你是忽然沒反應過來嗎!你看看,矮子的臉都青啦!
「你不是說你不會道歉的嗎?」
如果剛剛只是意有所指,現在珞侍就是直接對月退說話了,這樣的狀況讓范統覺得更加緊張。
你們要講私人悄悄話找別的時間地點再講!你們現在是西方城少帝跟東方城即將即位的王儲啊,不要在公開場合忘記這件事情,只當自己是月退跟珞侍好不好!我們旁觀很困擾也很尷尬的──
「我......」
雖然珞侍沒說得很明白,月退卻瞬間領悟了他想的是哪件事情。
那是他們最後的私下交談,在神王殿的地牢裡。
「我會道歉,不是因為做錯了什麼,只是因為我的行為傷害了朋友,讓朋友難過了。」
他說完這句話,珞侍就沉默了。其他人也覺得難以插話,這種時候最好還是扯開話題。
「趕快進入正題吧?」
伊耶瞥了雅梅碟一眼,意思是要他負責開頭,於是雅梅碟便簡單地講了一下來意。
「我們想到沉月祭壇一探究竟,希望能取得貴國的情報支援與幫助,畢竟有關沉月的事情我們並不清楚,而你們似乎對沉月比較了解。」
關於他們的來意,其實來之前就已經告知過了,現在只不過是重新再說一次,並正式詢問意見而已,矽櫻已死的現在,要不要提供協助,就看珞侍的意思。
「沉月的事情,你們知道多少?」
儘管珞侍表面上看起來一副沉不住氣的樣子,卻不怎麼好套話。既然他問了這個問題,月退就按照過去吸收的知識來回答了。
「大概就是......沉月是一件寶鏡型態的法器,用以維繫水池運作,吸引其他世界抱有遺憾的亡魂,以及沉月當初是兩國一起發現的,就這些吧。」
就......就這些嗎?這些我也知道啊!我不用翻暉侍百科全書都知道!這根本是基本中的基本,課本上就有寫,人人都曉得的知識吧!
「只有這樣?」
珞侍顯然也對月退的回答不怎麼滿意。
「......當初各分了一半的法陣?」
月退,你簡直像是口侍中抓不到重點,擔心被主考官打不及格分數的學生啊。
「違侍。」
珞侍沒轍了,乾脆直接叫違侍解說比較快。
「根據文獻記載,沉月當初是怎麼來的,已經不可考了,法器本身是由東方城女王命名的,之後便正式成為寶鏡的名稱。」
那段命名的緣由,大家也幾乎都知道。
『我願如那西沉的月亮,投墜至你身邊』──那位東方城女王所說過的這句話,彷彿代表著永遠無法得到回應的情意,也不知道對她來說,取了沉月這個名字,究竟是為那段感情劃下句點,還是單純想當作紀念。
東方城一直以來對於這段女王愛上敵國皇帝的歷史都十分不想提及,就像引以為恥一般,尤其在兩國交情惡化後,這種傾向更為嚴重。
「而兩國分別持有一半的沉月法陣,其實是裡界的匠師研究後提供的,並不是沉月本身附帶的東西。」
咦?這說法倒是第一次聽到,裡界又是什麼玩意兒?
范統簡單粗略地查了一下暉侍的記憶,他也曉得,大家在議事的時候,不太可能抽空專門為他這個不懂專有名詞的外行人解說,畢竟他只是陪著來的跟班。
由於只是簡單搜索,大概只得到「另一塊區域的名稱」、「各式高級器具的出產地」這樣的關鍵字,不過,不想深入了解的話,這樣也大概知道意思了。
所以,音侍大人、綾侍大人跟璧柔、天羅炎,都是從裡界來的?他們是在那裡被製造出來的嗎?
對喔,還有噗哈哈哈,不曉得噗哈哈哈是不是也來自裡界?所以噗哈哈哈跟音侍大人他們是同鄉嗎?
『噗哈哈哈,我有事情想問你......』
『呼嚕──呼嚕──』
『別睡了,理我一下啦,喂──』
『呼嚕──呼嚕──』
大概是睡得太沉了,范統接連著說了幾句話,都只得到打呼聲當回應。
既然這樣,他也只能將注意力重新放回大家的討論上,現在的討論似乎已經進入了主題。
「總而言之,我們只能提供解開祭壇外層結界的協助,如果要去一探究竟的話,你們自己去吧。順帶告訴你們,沉月的內層結界可以排除所有高階的武器護甲,所以去到那裡是不能帶任何高階裝備的,想帶著高階武器或護甲接近沉月得取得特殊許可,現在是拿不到的,內層結界我們也沒有本事解開,真要說的話,奉勸你們還是打消念頭比較好。」
這段話是綾侍做出的結論,也就是說,即使他們願意一起去,音侍跟綾侍也進不了內層結界,天羅炎跟璧柔亦是同樣的狀況。
欸?話題進展這麼快?我不過分心喊噗哈哈哈幾聲,你們就已經聊完了嗎?其實本來就沒幾句話能講吧?所以......音侍大人之前可以進祭壇追殺暉侍,就是拿過那個什麼特殊許可囉?現在為什麼拿不到啊?
「為什麼要我們打消念頭呢?」
月退理所當然會問這個問題,綾侍的答覆也很直接。
「因為封印沉月這種事情,你們不可能辦得到。」
綾侍大人您為什麼可以這樣一口咬定!法陣難道是假的嗎?不是只要執行法陣就可以封印沉月了嗎?法陣上是這樣寫的啊!
「為什麼......」
「我不會告訴你們更多。就各方面來說,你們本來就是敵人,我們不跟你們計較太多,只是因為櫻原本就尋求解脫罷了,如果聽了勸告還執意要去的話,就自己去感受吧。」
尋求解脫嗎......這樣的說法,還真讓人心生惆悵。是不是當新生居民當久了,就會希望一切有結束的一天?每天閉上眼睛,都是必會再睜開,永遠會看見下一個落日的感覺......久而久之,也許真的挺恐怖的?
「......我明白了,那麼還是請你們協助解開外層結界,我們擇日過去一趟。」
月退知道與矽櫻心靈相通、乃至器化的綾侍,應該曉得很多深入的情報,他會這麼說,代表前往沉月祭壇封印沉月,一定有很大的危險性與不確定性,但封印沉月是他早就決定好的,在不願意逼迫綾侍說清楚的狀況下,便只能這麼作結。
「等等,我也要去。」
珞侍忽然在這個時候插的話,顯然是他另外三個同伴沒有預期的。
「你應該以自己的安全為重,珞侍!誰知道他們會不會藉機危害你?你可是東方城未來的王,不需要跟他們一起行動!」
這句話是違侍說的,看來他已經將西方城的人視為毒蛇猛獸。
「你沒有必要跟去,我們應該做的是旁觀,不是隨之起舞。」
綾侍皺起眉頭這麼勸說,他自然很反對珞侍跟西方成的人一起去沉月祭壇。
「啊,我也想一起去啊,小珞侍都可以去,好好喔。」
音侍的發言完全是不甘寂寞的狀況外。基本上沒什麼人想理他,跟他認真只會讓自已生氣而已。
「真夠失禮的......」
伊耶臉上抽動了一下,似乎有點想翻臉,卻又礙於種種現實因素而只能忍耐。
坦白說,我覺得西方城的人平常也一樣失禮,要拿相同的標準來要求自己跟對方啊,他們也只是情急之下心急口快了點嘛,啊,不包含音侍大人。
「沉月的事情也跟我們息息相關,完全放手讓他們處理未免太奇怪了吧,我們都沒有人在現場,無法得知確切發生了什麼事,這樣不妥。」
珞侍不是憑著一股衝動說出自己想去的,他講的理由固然有道理,綾侍還是沒辦法就這麼同意。
「若只是要人查看,你可以派其他人去,不需要自己親身涉險。」
看綾侍這樣阻止珞侍,也可以知道這一趟去不會多平靜,畢竟珞侍是自己人,一定要顧的,敵國的人想去冒險,他就沒興趣多費唇舌勸導了。
「我希望我能在現場了解所有過程,而非事後才聽人轉述,也不能隨時做什麼反應。」
瞧他不打算更改決定的樣子,綾侍頭都痛了。既然珞侍不肯妥協,那麼也只能他們妥協,除非他們打算聯手把他關在神王殿,硬是不放他去。
「罷了......你應該不會受到什麼影響,總之靜靜待著,顧好自己的安全吧,我們會留在內層結界的外面等你出來的。」
這聽起來是往樂觀的方面想而做出的結論。如果是這種情況,那麼一起前往沉月祭壇的人倒也不少,只是大部分會留在外面等待而已。
「那麼就將日子訂出來,排定到預定行程內吧。」
因為勸說無效,違侍的神色顯得有點挫敗,接下來敲定日期、確認小細節的程序都不需要多久,算是難得和平地完成了這次的商談。
唉,,雖然中間有點小火花,但整體來說氣氛還算平穩啦,跟前幾次比起來的話......講話溝通還是好好講比較好嘛,講到一半就翻臉或者講到一半就打起來,都對心臟不好的!
我忽然發現一件事!前兩次,也就是吵起來跟打起來的那兩次,共通點就是有那爾西在場!而這次那爾西沒來就和平順利了!也就是說,其實只要他在,就算他什麼也不做,一樣可以破壞一切嗎?
「我們會在祭壇外層結界等待,約在那裡見面吧。」
拿出地圖後,綾侍的手指在上面指了一個確切位置,雙方的人都沒有意見,事情便這麼決定了。
前往祭壇的日期就在三天後,畢竟也沒什麼需要準備的事情,多出這三天時間,只是緩衝一下以免太急迫,當然,要封印沉月的事情,他們並不打算告知一般民眾。
如果新生居民得知自己的壽命再怎麼樣都不會超過十年,集體暴動之下的後果不是他們所能承擔的,後續如何告知、是否告知,還得再多想些辦法才行。
「東方城沒有在反對封印沉月耶,為什麼呢?之前態度明明那麼堅持的......」
回西方城的途中,璧柔問了這個問題,彷彿百思不得其解。
「領導人換了,方針自然會不一樣吧?」
雅梅碟很自然地如此認為,范統也跟著思考了起來。
噢,之前音侍大人對王血注入儀式之所以那麼堅持,是因為女王是新生居民,沒有水池就活不下去吧?現在主人已死,珞侍是原生居民,不會直接被影響,他們就看開無所謂了?......
「珞侍支持封印沉月嗎?」
月退這麼問的時候,帶了點不確定。從今天的對話中,他沒辦法推測珞侍本身對封印沉月抱持著怎樣的想法。
「他們只是認為我們不可能成功,才放任我們去做吧。」
伊耶講完自己的意見又哼了一聲,似乎對東方城所謂的配合不太買帳。
矮子你這話有點一針見血耶!其實他們只是想看我們的好戲?答應協助解開外層結界,也算給了我們面子,之後我們鍛羽而歸是我們的問題,不關他們的事......這樣想起來還真陰險?
「但是,為什麼他們那麼肯定這件事不會成功?」
硃砂對於想不透的事情總是會在意很久,現在這裡也沒有人可以給他答案。

沉月祭壇上方的天空,從黎明至黃昏,絢麗的色彩都會一直變換。這是這個區域的特性,尤其這一帶受到不穩定能量氣流的影響,天空色彩流動更為明顯。
到了約好的時間,兩方來的人跟開會時一樣,大概是帶著「就算不能進去,至少也在外面等消息」的心情。東方城的人來得比較早,外層結界已經被他們先行解開了,於是,等西方城的人抵達,他們便一起朝內層結界步行過去。
內層結界其實也需要做解除的手續,只是解了以後,武器跟護甲還是不能入內──綾侍是這麼對他們說的,現場也實驗了一下,天羅炎在確認自己不管怎麼劈砍都突破不了面前的無形之壁後,才接受了不能跟著月退一起進去的事實。
高階武器跟護甲還是不能入內這一點,他們倒是不會懷疑東方城有動手腳。在珞侍要一起進入的情況下,如果情況允許,音侍跟綾侍應該會跟著,儘管他們還沒進行過認主契約,珞侍還不是他們的主人,但維護珞侍的安全,他們不可能不去做,畢竟他們不只是忠於自己主人的武器護甲,他們同時也在乎自己以人形認識的少數幾個人。
為了避免在裡面有什麼突發狀況,無法顧及所有的人,「累贅」還是別帶進去比較好──雖然很現實,但直接一點的講法就是這樣。
硃砂在這種時候通常一點也不逞強,他對待在外面等待沒有任何異議,違侍也覺得自己留在外頭比較好,剩下來比較有「到底要不要進去」這種疑問的,就只有范統跟雅梅碟了。
本著趨吉避凶的心理,范統很掙紮是否徵求進入。他如果說不去,應該不會有人勉強他,也不會有人質疑,不過這種一般人沒機會一見的地方,又讓他有點想開開眼界。
搞不好綾侍大人只是嚇唬我們的,裡面根本就很安全嘛......就當作名勝古蹟觀光,用輕鬆的心情進去就好了啊?而且,暉侍交代了三個遺願,我如果跟進去,至少也算做到了照顧珞侍跟封印沉月?是這樣吧?其實不是我對暉侍的要求百依百順,我只是希望他能早日成佛而已,一直跟他糾纏下去絕非好事啊。
可、可是,萬一真有什麼狀況,我到底有沒有能耐保護自己?這是不造成麻煩的基本條件啊,雖然我好像變強了,但那是在拿著噗哈哈哈的情況下──武器不能帶進去,我不就毀了嗎!
「范統,你要進去嗎?」
月退在等他表態,不過已經等很久了,一直看他的表情變化也不是辦法,只好自己發問。
「有沒有搞錯,你居然問他要不要去?」
伊耶立刻反彈,雅梅碟則安撫了他一下。
「其實應該還好吧?他是新生居民,就算中了什麼陷阱死亡,也可以死回夜止的水池,夜止總不至於小氣到連個人也不讓我們打撈,那麼就形同不必顧慮他的安全問題了嘛,還真是令人羨慕啊。」
住手先生,雖然你講的話好像沒什麼不對,但我覺得這不是在幫我講話的態度啊,你話語之中濃濃的惡意我可是都感覺到了喔!你是在攻擊我才對吧?
「話不是這麼說的吧,這樣硃砂不是也可以進去?」
月退愣了愣,而他一說完,硃砂就搖了搖頭。
「不能確定的風險太多,你如果要帶累贅,一個就夠了。」
他這話是表示自己依然維持不進去的決定,不過也形同跟著刺范統一刀。
什麼意思,這是要把累贅的位置讓給我囉?我應該要覺得好開心嗎!豈有此理!
「那我就在外面等待吧,畢竟我不好意思造成大家的麻煩。」
雅梅碟用一種帶著歉意的表情說著,彷彿想進去又不得不放棄的樣子。
這次是暗指我厚臉皮造成大家的麻煩嗎!......到底是我心胸太狹窄,隨便揣摩別人的意思,還是住手先生真的一直針對我?你們為什麼都不認為我可能意外地有用?我腦中可是有暉侍的記憶耶!
「認識你十幾年,怎麼到現在還是這個樣子......」
伊耶斜眼看向雅梅碟,好像對他有點無話可說。
喂喂,矮子都認可了,那就代表他真的是在損我了吧!你們都沒有人要說句公道話嗎?只因為他沒明白惡意地針對,用這種裝傻的方式,你們就不糾正他媽!
「所以......范統,你要進去嗎?」
月退無奈地又問了一次。
「快點決定!」
珞侍不耐煩地催促著。
「......好啦,我不去啦。」
我是說我要去!真是的,該不會又有人要故意裝作不知道我會說反話了吧?
「那你們多多小心,早點出來喔。」
璧柔就像在叮嚀要進鬼屋的家人一般,完全沒有緊張感。大概是考量到繼續廢話只會拖時間,其他人都沒再多說什麼。
結果要進去的人總共也只有四個而已,出乎意料地少。在通過內層結界十,范統的心跳因為緊張而加快了一下,不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平靜得就像結界不存在一樣,讓他也不曉得該平常心面對,還是繼續保持警戒心。
走往中心祭壇入口的路上,他們彼此之間並沒有任何交談。這樣的氣氛出現在他們之間,格外有種緊繃的感覺。
當初我們三個也半夜跑來沉月祭壇啊,那一次被阻在外面進不來,珞侍還很難過的樣子......我們現在到底還算不算朋友?雖然已經發生了那麼多事情,現場還多了一個矮子,但這也不妨礙交談啊?雖然現在要辦正事,好像也不適合聊天啦......
范統心情複雜地跟著另外三人一起前進,雖然他也很想開個「等一下會遇到什麼狀況呢?你們有沒有想過?」的話題,然而,他怎麼想都覺得開話題這種事不該由嘴巴有問題的他來做,這種錯誤已經犯過很多次了,他想,還是該學乖一點盡量避免才是。
於是他們在一片安靜中,接近了眼前包覆著祭壇主體的白色護罩。
猶如白繭般半圓形的巨大護罩,是隔絕裡外空間的保護膜,也是祭壇的第三層結界。要通過這壯觀的護罩,其實不需要什麼特殊的技巧,法陣上提供的咒法就足以將護罩開啟,他們在施行咒法的時候,亦沒有遇到困難。
潔白無縫的護罩在珞侍施完術法後,便自然地張出供人進入的裂縫,他們前腳踏進去,後腳才剛收起,裂縫就又自動閉合,裡面也就恢復了密閉空間的狀態,一如他們尚未進來時。
祭壇中心放置著撐高架起的小型水池,四周以塔型的階梯連接往上的道路,池面大概就如井口一般,甚至比普通井口還要小一些,就之前研究過的資訊來看,那就是王血注入儀式所要使用的設施。
作為背景色調的白色結界,使得祭壇的清冷更添了幾分,祭壇設置連通沉月通道的傳送點則在另一邊,進到陌生環境的恍神沒有持續多久,范統就恢復原本的心境了,這個時候,楞楞開口的人是月退。
「在哪裡?」
嗯?什麼東西?什麼東西在哪裡?
「你要找什麼?」
先對他的問題提問的人是伊耶,而在他問完後,月退又搖搖頭表示沒事。
「我們上去進行封印吧,封印儀式沒有人做過,但也許跟王血注入儀式一樣,都在那上面實行。」
月退的意見他們也贊同,畢竟這裡看起來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那個小型的水池,判定周圍沒什麼危險機關後,他們便一同走了上去。
在他們靠近、近距離看見水池時,他們很快就發現這個小水池與東西方的復生水池不太相同。匯聚其上的靈氣,充沛得像要滿溢出來似的,讓人有種沾一點水也可以得到些什麼的錯覺,而這樣的情況,原因大概就是靜靜沉在底下的那面寶鏡。
由於幻世的事物感覺比較偏近古代,范統一直以為這面名為沉月的寶鏡,應該是銅鏡一類的存在,沒想到這樣隔水看來,鏡面一點也不模糊,映出來的影像很清晰,不過,仍是東方鏡的模樣沒錯。
嗯......說起來,雖然東方城宿舍的鏡子品質比較爛一點,但矮子家的鏡子還是照得很清楚的,所以幻世物質上的科技水準還是沒有我想像中那麼落後嘛......不過沉月不是存在幾百甚至上千年了嗎!那個年代做出來的鏡子就已經這個樣子了?或者是什麼領先群倫的工藝中途失傳之類的?
范統一面想,一面也覺得認真研究起這種東西的自己真無聊。東方城的玄殿就有沉月的大型塑像了,被分配去打掃過玄殿的他,自然也大致上知道沉月的模樣。
「本體在這裏的話,對著鏡子本身使用封印法陣,應該就沒問題了?」
月退想向身邊的人尋求附和,但珞侍連看都不肯看過來,他只好將視線挪往范統跟伊耶。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
伊耶這麼回答,范統也點了點頭。
若沉月被封印,水池就會失去讓新生居民永續重生的功效。這一點他們都很清楚,珞侍又不表態反對,那麼,便該順著進行了。
封印的咒語只需要一個人施行,由月退來施咒沒什麼問題,然而他唸咒並將手探往水面的同時,范統卻抓住了他的手腕,神情顯得有點僵硬。
「你剛剛唸的不完全是髮鎮上的封印咒,那是什麼?」
這句話沒有被顛倒成反話,但這已經不是現在的重點。
法陣上某些咒語屬於獨立的體系,施用的時候必須唸出來,也因為這樣,范統才會察覺不對之處。
「什麼情況?」
伊耶不懂現在發生了什麼事,珞侍也處在狀況外。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這確實是封印沉月的咒語。」
月退的語氣聽起來有點怪罪他打斷施法,不過這掩蓋不住因為說的不是實話而冒出來的心虛感。
「那段咒語才不是這樣的!我多少也沒研究過好不好!」
要說研究過,其實是暉侍常常在夢裡唸那段封印咒騷擾他,他已經被煩到會背的程度了,現在月退所唸的東西,可不只是一兩個字的出入而已,他不會聽不出來,也認為自己不可能唸錯。
月退在告訴他決定封印沉月的時候,所有的表現都可以讓人看出他是真心的。
會在這種時候更動咒語,他怎麼想都覺得不會有好事。
「我唸的咒語有封印的效果,只是更加完善而已,范統,你不必這麼緊張。」
月退貌似已經消除了剛剛的少許慌亂,現在他說話的樣子又平靜而不帶破綻了,因此范統也難以再看出他的想法。
就月退的立場而言,他原本是想瞞著眾人施行封印並獻上自己作為祭品的咒語,以延續水池的效力,至於四個人進去卻只有三個人出來這件事,讓他們當作封印中發生的意外就好,除了不可能瞞住的天羅炎,他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的,所以即使范統察覺不對之處,他也不打算做任何解釋。
「真是這樣?」
伊耶對這樣的狀況也產生了懷疑,於是直接做出要求。
「那麼你把法陣拿出來佐證,我們現場研究,如果研究不出來,再退回外層結界詢問其他人的意見也沒有關係──並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這是很重要的事情,我們還是應該謹慎一點。」
「我也認為這樣比較好。」
珞侍贊同了伊耶的話,畢竟這不只是西方城的事情,而這件事的確該顧好所有環節。
月退感到有點為難。如果他堅持己見,就代表他禁不起檢驗,這其中勢必有問題,但若真的讓他們詳細研究了,他所要用的方法便會攤在眾人面前讓大家知道。
「好吧。」
他口頭上先答應了下來,並思索著走回去的這段時間內有沒有什麼解決辦法,然而,他們才剛做出先行離開的決定,便出現了新的狀況。
原先一直相當安靜的祭壇,忽然出現了不屬於他們任何一人的聲音。
鈴鐺晃動的聲音,在這樣寂靜的環境中十分明顯。那清脆的聲音就像是風吹搖鈴,而在他們順著聲音向前方上空看去後,才發現鈴鐺是突然出現的少女身影繫帶上的裝飾。
少女是何時出現、如何出現的,他們並不清楚,但依照來之前就有過的推想,這名少女的身分其實也不難猜測。
能夠在他們都沒發覺的情況下忽然出現,宛如她原先就已經身在此處......
「都已經進來了,怎麼能在主人尚未迎接之前就離開呢?」
少女甜美的聲音搭上她嬌美的外表,理應令人賞心悅目,然而看著她的臉孔,想到她呼之欲出的身分,所有人便很難維持平常心面對。
「你一定是聽見了我的呼喚,才會來到這裡......」
從她雙眼所注視的位置可以得知,她說話的對象,是月退。
「喜歡你現在的身體嗎?恩格萊爾。」
在她的注視之下,月退覺得自己幾乎無法動彈。
少女的名字是沉月。
即是那個據說已經入了魔,發了瘋的寶鏡沉月。

◎ 范統的事後補述
沉、沉月果然是會變成人的嗎!我們是也猜過這種可能性啦,畢竟力量那麼強大的法器,聽起來就跟我們身邊這些會變成人的武器護甲差不多嘛,不過猜過是一回事,實際證實又是另一回事了,她也知道我們是來封印她的吧?這下子不就......!
所以綾侍大人隱瞞著不告訴我們的事情,其實就是這件事嗎?有可能這麼簡單?
應該沒這麼好猜吧,但這樣不就更讓人不安了嗎?
說起來武器防具化成人後都長得不錯嘛,唔,綾侍大人算是特例,長得雖然很不錯,但看看臉再看看性別,就覺得很悲劇了,這麼說來沉月也不能只看臉?搞不好其實是男的!
繼續做這種推測好像不太妙,我一點也不希望我的烏鴉嘴成真。如果沉月現身代表我們要被凌遲,那被一個美貌少女凌遲,也好過一個被男身女相的傢伙凌遲好,雖然最好是根本沒有凌遲這回事啦,但......我能這樣祈禱嗎?她都已經說不放我們走了耶?這不就是關門放狗的宣言?
我們都還沒研究出月退更改咒語的目的是什麼啊!我術法不通,這個要問暉侍百科恐怕也不好問,其、其實我現在很緊張,我實在不想迷迷糊糊就這麼撞上大魔王然後隊伍人員全滅,可是──
天羅炎變成的人據說有金線三紋的實力,音侍大人變成人也是純黑色流蘇的實力,那麼變成人的沉月......是不是不要再想下去比較好,壓力也比較不會那麼大?
她可以如此有恃無恐地出現,恐怕也代表我們的情況真的很不樂觀吧?
正當我苦思如何不成為隊伍中的累贅時,又發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
我的肚子居然在如此緊要的關頭餓了起來。
唉,我真的不多求什麼了,至少在這種時候稍微爭氣點好嗎?親愛的肚子?
章之七 世界之擇
『不是世界選擇了你,是我──選擇了你。』──沉月

少女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們,好整以暇的態度來自於她的自信。她顯然對掌握眼前的局面相當有把握,畢竟,這裡原本就是她的領域。
「你們應該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我才對,快開口問啊?我總是自己待在這裡無聊,其實我並不排斥跟人說話的,你們想得到什麼答案,我都可以告訴你們喔?」
沉月面上浮現出一種帶點天真的期待神情,就好像只要能跟人說話,她就覺得很開心似的,然而她所帶給他們的危險感並沒有消退,他們仍能感受到威脅,也依然警戒。
說要問問題,一時之間也很難理出問題的先後次序,於是,伊耶先開了口。
「沉月吸引生魂的問題是怎麼發生的?既然妳是有意識的神器,這是否是妳刻意做的?」
這是他們決定封印沉月的主要原因,先前得到的說法與猜測,大概都跟「沉月初了問題無法修復」脫不了關係。
他們還是需要一個正確的解答,儘管得到正解未必會有幫助。
「這種事情,還有可能是無心的嗎?」
像是覺得這個說法很好笑一般,沉月笑出了聲音。
「如果只是少數幾個還有可能,但可沒有那麼少喔?你們不也是因為這樣才會發現不對勁的嗎?我幫助你們證實了調查結果,開不開心?」
她會這樣大方地承認、肆無忌憚地引入生魂,絲毫不擔心被察覺的事情,說明了她根本不怕旁人發現,甚至還覺得讓別人注意到這件事,是很有趣的狀況。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強制終止別人的生命,硬是將他們帶到這個世界,這對妳來說有什麼好處?明明是這麼過分的事情!」
聽完沉月的回答,珞侍就帶著激動地開口了。沉月在東方城人民的心目中,一直是只可高仰的偉大存在,他們在城中建築玄殿膜拜,設置了莊嚴重大的節日──曾經他也這樣崇敬過這件改變了幻世的神器,但在越來越逼近真相的現在,他已經無法形容他們所尊敬的沉月,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
范統自然也無法理解沉月的想法,而在珞侍先出言質問的情況下,他則有點心情複雜。
我覺得你真是個善良又正直的孩子啊,居然比我這個受害者還憤怒......我也想知道我為什麼會被這樣開玩笑似地帶到這個世界啊,受害者到底有多少人?看到犯人如此囂張得意地宣揚自己的罪行,感覺真的很差耶。
「他們來到這裡不是一樣活著嗎?活著享受我賜與的,近乎永恆的生命,宛如永遠與我同在,永遠是屬於我的棋子,這樣有什麼不好?」
少女的笑容隨著她說出來的話語,逐漸呈現出病態的扭曲,包藏在美麗外表下的惡意,也露骨地顯露了出來。
「一個新生居民遠大於原生居民的世界,對我來說就是最理想的世界。這將會是『我的』世界,即使法陣將我鎖在這裡,我依然能掌控一切──當初你們自私地利用我的力量架構出這個體系時,有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呢?無主的神器憑什麼永無止盡地為這一切付出?若是讓你們臣服於我,接受我的主宰,那還勉強可以考慮!」
那樣夾帶憎恨與厭惡的話語,透出了她憤恨的心思。彷彿有什麼過去覺得懵懵懂懂亦未深思的事情在此刻明瞭了,范統組合著記憶裡聽過的話語,有的源自暉侍,有的源自他自己,而他一時也分不清。
『戰爭只是去蕪存菁的手段,新生居民的數量增加得太快了,這是合理大量耗損的方法,不可能停止。』
『沉月吸引生魂的事情,東方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發動戰爭,削減新生居民數量的原因,原來不只是因為資源不足。
新生居民會成為直接威脅原生居民的存在。這個世界的住民,會被新生居民逐漸取代。
被沉月所招來的新生居民。
東方城在需求新生居民擴充國力的同時,也畏懼著帶來這些新生居民的幕後黑手。
然而不管戰爭讓多少新生居民靈滅,沉月還是會一再地吸引魂魄進來,為了快速填補損失的空洞,就連生魂也不放過。
他們沒有決心打掉構築現今一切的基礎,所以也沒有辦法制止她。
「......我的重生,並非偶然,是嗎?」
在其他人還沒反駁沉月的話語之前,月退愣愣地問了這個問題。
從來沒聽說過原生居民死亡後,會成為新生居民。
至今已經證實同屬這種狀況的,只有一個人,即是矽櫻。
他們身上幾乎沒有共通點,如果除去身為王、擁有王血的話。
這是否就是他們被選上的理由?
沉月不願意見到王血斷絕,辛苦築起的新生居民世界崩毀,抑或是......
「那是當然的呀,棋子也有輕重之分,帶著王血的王含恨死去,對我來說根本就是不可多得的良機,當兩國的王都被我轉化為新生居民,屬於我的王國不就名副其實了嗎?」
她似乎覺得這是令人無比開心的事情,但這裡沒有任何人能分享到她的喜悅。
「你......」
珞侍咬著牙,因憤怒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伊耶的反應則更加直接,他拔出了為了應急而帶的普通劍後,索性就抄起劍鞘將之連同灌注的氣勁一起朝上方砸過去。
劍鞘穿過了沉月的身體,就如同穿過虛擬的影像一般。少女對這無禮的行為顯然不怎麼在意,她的笑容依然愉悅,彷彿旁人因她而產生的情緒也能帶給她快樂。
「你們所看見的這個我,只是鏡子投影出來的虛體罷了,不過就算直接攻擊實體也沒有用吧?憑你們自身的力量,怎麼可能傷得了我分毫?」
她在那樣開心的笑聲中發動了術法,由她所發動,只在這個領域生效的壓制結界,第一時間就完美地制住了所有人的身體,負荷不住的重壓也讓他們不受控制地跪下。
單是這個結界,就徹底展現出不同水準的力量在「質」上的絕對差異。
沉月沒有辦法離開這個地方。以這樣的能力和性情,她若能離開,早就不會待在這裡了,也就是說,只要他們不在她的地盤,任憑她實力再強悍,也無法直接作用到他們身上。
也許她可以隨心所欲停止水池的效用,或者誇張到不管隔多遠都能立即摧毀她想摧毀的那個新生居民,但對原本就是封印沉月而來的他們來說,死亡並不能構成威脅。
然而,儘管心中明瞭這一點,他們現在沒有辦法從這裡逃脫,也是事實。
「因為狀況不如預期,認為我危險,所以便想要封印我了嗎?說起來還不是都一樣自私,只是看誰比較自私、誰有能力完成自己的任性而已嘛?想這樣說封印就封印,你們以為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他們不知道她想做什麼,因此也只能等待。
「你們根本不可能干涉我想做的任何事情。新生居民依然會持續不斷地增加,就記住你們此刻的懊惱,用往後長久的時間來品嘗吧!」
壓制他們的術法氣壓,像是想讓他們感覺到屈辱一樣,硬是重壓他們要他們低頭。
增幅的壓力造成了腦部的空白,幾乎使人暈厥,卻又巧妙地控制在無法昏過去的界線,其目的自然就是要人清楚地感受到痛苦。
而范統的感受,卻是跟其他人不太一樣的。
術法結界剛開始罩上來時,他確實感到了跟其他人一樣的壓力,但沒有多久,那種不舒服的擠壓感就漸漸緩和,然後煙消雲散了。
他發現只有自己有這種狀況,月退、珞侍跟伊耶看起來依然在極力忍受,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沉月的注意力沒有放在他身上,他因為最初氣壓壓下時的難受而將手撐在水池邊,此刻順著看下去,他的視線恰好正對著裡面。
光亮的古鏡,依然躺在池底。
如果上面那個人只是虛影,那麼這個會是本體嗎?
他不太敢肯定,卻又直覺地認為這個猜測是正確的。
現在他行動自如,他是可以動作的,但他卻不曉得自己該怎麼做。
他彷彿透過鏡面看到幻影,聽見暉侍在他耳邊低語。
也許這其實不是幻覺。
『唸出那段咒語,封印她吧,即使沒有術法的基礎,你也辦得到的。』
『為一切劃下一個慈悲的句點,完成這件事,范統......』
他感覺到暉侍的催促,儘管是催促,聲音裡卻不帶一絲焦急。
終結這一切,劃下句點。機會是稍縱即逝的,他現在明明沒有時間可以猶豫這些,但他又不得不猶豫。
封印沉月,究竟該算是誰的希願呢?
那像是一種背負於生命的使命,明明不希望看到封印之後的結果,卻又得為了一些一般人負擔不起的宏大理由去做。
明明不喜歡、不想,也認為自己沒有資格去決定別人的命運......
一定有很多新生居民,無論如何都想活下去的。
就像他其實也很想活下去一樣。
將沉月封印的後果顯而易見,那麼,如果不封印呢?
這個想法誘惑著他。一瞬間他感覺不到周遭的動靜,他的感官知覺彷彿只剩下自己與沉在池底的這面鏡子,其餘的一切皆是空白。
沉月應該也是不想被封印的,被強制鎖在這裡千百年,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雖然他也覺得在這種要緊時刻還去想這種事情的自己很奇怪。
簡直就像是被害者開始替殺人犯找理由,試圖要原諒、理解她一樣。其實只要什麼都不想,不就很輕鬆了嗎?不要去想後果,也不要去想其他人,甚至連自己的意願也不要去想,木然地完成任務就好了啊?
范統想說服自己在這種狀況中為現狀做點什麼,不管是什麼都好......如果就這樣什麼都不做,白白放過機會,旁觀朋友的掙紮,他覺得無法原諒自己,只是,果斷地唸出咒語將之封印,也未必是個可以被原諒的決定。
在這樣的矛盾中,他忽然聽見珞侍說話的聲音。
「妳只是在......自欺欺人。」
他忍著身體的不適與痛苦,對著空中的沉月說出這樣的話。
「事實上妳就只能待在這裡,作著自己掌握世界的美夢罷了。妳的聲音傳不出去,也沒有辦法號令新生居民為妳做什麼,即使妳認為自己能操弄眾人的命運,但他們不會知道妳的事情,只要他們願意,一樣可以在這裡安居樂業,好好過活......」
這番不肯示弱的言論立即激怒了對方,猶如被戳到痛處,少女原本聚在月退身上的視線頓時轉移目標,在情緒的驅使下,她很快就有了新的主意。
「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呢,矽櫻死去的現在,我所掌握的棋子就不夠完整了,為了讓一切完美,不就應該在這裡殺掉你,好將你轉化為新生居民嗎?」
她突發奇想的話語,說出的是一個恐怖的點子。儘管她尚未付出實行,但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
「妳沒有辦法在這裡殺人。」
珞侍的臉色因為抵禦結界而蒼白,然而,他還是以肯定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
這是不是綾侍告訴他的,他們不清楚。沉月聽了這話則再度笑出聲音。
「也許我無法在這裡親手殺害一個原生居民,但妳知道棋子這兩個字代表什麼嗎?」
她說到這裡,就已經讓人產生不祥的預感了,接下去的話則證實了他們的猜想。
「現在的我,就是這個世界的法則!在這個充滿了新生居民的世界,在這個新生居民必須臣服於我的世界──我就是主人!」
沉月的聲音響起的同時,月退也驚愕地發現身體不受自己的控制,豁然站起。他的手如同有自己的意志般地擬出了天羅炎的劍形,轉瞬之間,三道光弦便已經在四人眼前浮現。
她不能自己動手殺人,但她能操縱新生居民成為她的殺人武器,為她去做自己無法做的事。
「不......」
月退看著自己揚起手中的劍,清楚知道他武器所指的目標是誰──其實無論是誰都一樣,這根本是不可能被他所接受的事情,只是,他搶不回身體的主控權,這意味著他阻止不了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一切。
要眼睜睜看著珞侍被月退殺死,范統是辦不到的,他知道自己恐怕只有一次動作的機會,他要拿這個機會來做什麼,端看他的選擇。
他跟月退一樣是新生居民。
沉月一樣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控制住他,侷限他的行動,他不想唸出那句封印咒語,就算拿到本體作為挾持,沉月也能讓他在下一秒將鏡子丟回池底......
只有原生居民才能不被控制,但是......
在月退揮劍劈下時,范統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慢了。因為伊耶勉強從氣壓下掙出力氣來推開珞侍,這一劍才沒有劈實,這樣的僥倖,不會有第二次的。
范統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情緒驅使著自己,讓他做出了探身入池、抓取那面鏡子的決定,如果動作快一點,可能還可以丟給珞侍或伊耶,取得局勢扭轉。
什麼也不做,珞侍會死,唸出咒語,葬送的就是跟他一樣身為新生居民的月退,所以他只能將決定權交給別人。
即使月退早已做好死亡的準備,但他卻一直都沒有。
一直都沒有準備好面對死亡......或是朋友的離逝。
「──!」
他的手指碰到鏡面的瞬間,沉月就驚覺了他的行動,在她驚異於居然還有人能動作的時候,范統已經把鏡子拿取起來──
卻也到此為止。
僵直的手指不聽他的使喚,逕自鬆手讓鏡子重新掉了回去。沉月控制住他的身體了,唯一值得慶幸的,也許只有她轉移注意力後沒再讓月退攻擊而已。
「你為什麼能動?在我的結界裡......」
沉月彷彿從這時才開始仔細打量范統,這種審視的眼光讓人很不舒服。
范統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似是對自己的力量出現漏洞感到不滿,沉月在皺眉之間又另外分神朝他丟了另一層結界,起初感覺到的壓力頓時重回他身上,動彈不得之下,還多出窒息般的擠壓感。
若能這樣死掉,說不定就能遁逃回東方城的水池?
所以其實應該把月退殺掉再自殺,脫離沉月祭壇,這樣被留在這裡的珞侍跟伊耶,因為是原生居民,便不會有被殺的危機?
加諸身上的痛苦,使他腦中亂轉過一堆奇奇怪怪的唸頭,不過,這狀態沒有持續幾秒,就被一股強硬的力量鑿開破除。
打破這個局面的,是忽然幻化在他身邊,仍在打呵欠的白髮青年──他早已熟悉,卻不該會在此出現的,他的武器。
「噗哈哈哈!我怎麼在這裡!我明明沒把你帶回去啊!」
雖是在如此嚴峻的狀況下,范統還是忍不住無視講話會被顛倒地驚呼出聲了。
先別說他沒帶著武器出門,就算帶來了,照理說也會被擋在內層結界外,噗哈哈哈會出現是他完全沒預期的,其他人也傻住了。
「嗯?本拂塵自己變小了塞進你衣服跟來的啊,范統你出門不帶本拂塵,難道不怕死嗎,而且故意忘記帶本拂塵出門,一定有什麼虧心事,本拂塵才不會這樣就被你欺瞞過去,哼。」
什麼變小了跟來,你是變成毛筆還是牙籤!為什麼整個都沒感覺!
「可是──結界──你到底──」
范統一時之間真不知道該怎麼詢問他,大概是事情太過離奇,差點讓他的腦袋停止運作吧,事實上,他的三個同伴也都無話可說了,似乎都還在消化現實。
「快說你為什麼鬼鬼祟祟想把本拂塵丟家裡。沒本事自己亂闖又喜歡逞能,三番兩次都要本拂塵出手相救,你怎麼總是會遇到危險?」
「是你想的那樣啦!我只是因為他們說低階武器帶不進來,所以才會把你放家裡啊!」
「范統你又假借詛咒侮辱本拂塵!本拂塵哪是他們說得準的,他們說什麼你就聽什麼嗎!」
噗哈哈哈的現身令他們暫時忘記了原本的危險,而等他們回神過來,重新繃緊神經面對沉月時,卻發現沉月的狀態有點異樣。
少女的神情在噗哈哈哈出現後,就顯露出相當程度的錯愕,等到那樣的呆滯過去,她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與思考,衝著那個突然出現的人影便是一聲充滿怒氣的呼喊。
「──哥哥!」
哥哥。
因為沉月這聲突如其來的呼喊,所有人才剛接上線的思緒,頓時再度中斷。

◎ 范統的事後補述
急、急轉直下?
打從沉月出現,我就無比擔憂我們的處境,同時也為自己的免疫狀態感到驚奇,我本來還以為這種時候會忽然天降神啟,宣布我是神所選定的人,命運眷顧的救世主之類的,結果沒想到只是因為,我原本就是帶著犯規外掛進來的?
呃,關於什麼神所選定的人這類的妄想,只是我大腦活動太旺盛而產生的東西,事實上我從來不指望那種可怕的名詞可以代入我的名字,畢竟我只是個普通人,是個沒有辦法為了大義捨棄私情、犧牲小我的普通人啊!神如果有長眼睛就不該選我!如果祂要選我當上天賜與厚愛的寵兒,我倒是很歡迎,我覺得我實在太需要好運氣了,像是走在路上可以踢到錢,從房間出來可以遇上美女搭訕,這些事情我都很喜歡也很想要的!可能的話請賞給我這樣的際遇!
不過說到運氣好,也許上天真的有眷顧我了也不一定?......我到底買到了什麼樣的武器?時間過得越久,發生越多事情,我就越質疑這一點啊!剛剛沉月喊的那聲是真的嗎?不是我幻聽吧?嘴巴被詛咒已經夠可憐了,要是連耳朵都出問題,我往後的人生該怎麼堅強地活下去?其實我以前就擔心過類似的問題,詛咒如果會擴散,那簡直是無藥可醫的絕症!惡疾!我願意拿接下來十年的桃花運來換取維持現狀,別越來越嚴重,拜託──
等等,十年好像有點多......那個......改成五年好不好?不,三年就好了吧?我們的未來還不曉得會怎樣,假如真的依然封印沉月,剩下十年可活,那三年就形同十分之三的人生了啊!時間是很寶貴的,青春也是很寶貴的,我不要一直只能在腦裡胡言亂語啦!
說起來噗哈哈哈剛出現的時候好像還在打呵欠,說不定之前還在睡覺打呼才這麼慢出來......這種時候你怎麼還睡得著!你差點就要成為無主拂塵了啊!
啊......總之突然這麼大的變故,害我胃有點痛,阿噗,這到底是不是你妹?
還是其實是你弟?
若你們真的有親戚關係,那......你到底為什麼會淪落到東方城的武器店,在角落生灰塵?
還有,武器之間的親屬認定又是怎麼回事啊!又沒有父母生下來!這到底是如何判定的,如此介意這種問題的我是不是有病──
章之八 交會夢間
『本拂塵真沒想過難得認個主人還會跑掉。居然有地方是本拂塵不能跟的?』──噗哈哈哈
『我也──反而是暉侍一直跟著,這到底是哪裡來的冤孽!』──范統
『淡定,范統,淡定就對了。人生在世,總是要背負幾個沉重的事物,才能成為真正的男人,等到你成為真正的男人,你也就不會在意自己所背負的事物了。』──暉侍
『雖然不認識你,但就這樣看來,你就算背負過很多事物,最後也只有成為一個舌燦蓮花的男人吧?』──硃砂

身為引起騷動的元兇,噗哈哈哈顯然絲毫沒有自覺,等到他發現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時,才充滿疑惑地看向空中那名少女。
「難道是在叫我?」
喔喔喔!不!這種時候,不管你是不是她哥,都給我承認啊!笨蛋!
「除了你還有誰!」
沉月的情緒裡夾帶的怒氣,似乎上漲了百分之三十,噗哈哈哈則像是感覺不到她的憤怒一樣,繼續疑惑。
「妳是誰啊?」
拜託你別再激怒她了,雖然──我不太有把握啦,搞不好你打得過她所以根本不怕她,但我覺得還是別打起來比較好啊!
范統覺得自己幾乎是掐著心臟在擔心的,不過眼前這個情況,應該沒有旁人介入插話的餘地。
「你忘記你有個妹妹了嗎!所以姊姊跟小弟你也不記得了?」
等等!還有姊姊跟小弟?你們是哪來的武器家族!光哥哥妹妹就這麼可怕了,姊姊跟小弟又是什麼東西!
「本拂塵記不記得自己妹妹,跟妳有什麼關係?」
「我就是你妹妹啊!」
「嗯?本拂塵的確有個妹妹,雖然已經不太記得叫什麼名字,但好像不叫沉月,而且哪有這麼兇啊。」
噗哈哈哈皺著眉頭回憶,持續地質疑沉月自稱的「妹妹」身分。
所以是真的囉!你有妹妹那就好辦啦,快相認!直接當她是你妹就好了啦!
而少女在聽完他的回答後,身周瞬間爆出的殺氣,讓人毫不懷疑她有直接滅掉哥哥與所有目擊證人的衝動。
「普哈赫赫!你不想活了嗎!」
......啊?
那個......妳叫誰?發音聽起來好像怪怪的?該不會真的是認錯人吧?
范統正被這個名字搞得一頭霧水時,噗哈哈哈卻難得睜大了眼睛,面露驚異。
「妳居然能把本拂塵的名字發音喊得那麼準確,難道妳真的是我妹?」
啥!她說什麼,你又回答什麼啊!給我慢著,你的意思是,她剛剛喊的那個奇怪的發音,才是你的名字嗎?跟噗哈哈哈這四個字也差太遠了吧!明明就是完全不一樣的名字啊!到底是怎樣!你當初報你的名字是怎麼報的,而且後來也不糾正,聽我們亂叫都會回應!你對你的名字被改成噗哈哈哈就這麼沒意見嗎!
「不要以為你是我哥,我就不會對你動手!」
沉月整個已經暴怒了,隨著她情緒的變化,祭壇內頓時充斥著讓人無法呼吸的壓力,但不管她釋放出多麼恐怖的氣勢,噗哈哈哈依然不為所動,甚至還又打了個呵欠。
「本拂塵才不怕妳,妳是護甲又不是武器,是我妹又怎樣,妳如果攻擊本拂塵,本拂塵照樣打穿妳。」
他一面說,一面還示威地手指一劃,輕鬆地就破除了現場所有的壓制結界,如此一來,他們總算恢復行動自如了,但在這兩個超乎常規的兄妹爭吵完畢之前,他們恐怕還是什麼都不能做。
「這到底算什麼情況?」
伊耶看起來似是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眼前的狀況,也不曉得接下來會怎麼發展,只覺得很疲憊。
「范統,你要不要試試看請噗哈哈哈說服沉月配合?如果她願意停止吸引生魂,我們也可以談談其他的條件辦法吧。」
月退也是一臉疲憊的樣子,沉月操控下用出的擬態已經收回去了,他先將珞侍攙扶起來,才冷靜地對范統這麼說。
「咦?我?」
范統指向自己,臉孔有點扭曲。
「對。你是他的主人,你們之間應該可以溝通商量,也只能這樣了。」
珞侍附和了月退的意見,他也認為這是最可行的方法。
現在想插入那對兄妹的對話也不是沒有辦法,只要用精神溝通就可以了,所以,范統只能邊感嘆邊擔下這個任務,動腦思考要如何請噗哈哈哈幫忙。
唉,說起來,月退你就這樣假裝沒聽見他真正的名字了嗎?雖然我也是因為聽不清楚是哪幾個字,只能暫且繼續喊噗哈哈哈沒錯啦......
『噗哈哈哈,那個......我又想請你幫忙了......』
『不要。』
『你至少也聽我說一下吧!』
『本拂塵不作媒,本拂塵沒有要嫁妹妹,范統你煩死了。』
『什......什麼嫁妹妹?你在說什麼?』
『不就是范統你見色起意想要護甲所以想拜託本拂塵拉紅線嗎?本拂塵才不要,你別作夢。』
什麼鬼東西!我現在才知道沉月是護甲好不好!原來鏡子可以當護甲喔?護心鏡也不是長這樣的吧!
『這邏輯是怎麼搞的!你到底怎麼推演出這樣的結論來的啊!』
『范統你如果不是想瞞著本拂塵偷偷去結交護甲,為什麼不帶本拂塵出門,而且還是別人跟你說不能代的,越想就越可疑。所以不是嗎?那你要拜託本拂塵什麼?』
你為什麼一天到晚疑心我想背著你做什麼壞事?你終於要聽我說了嗎?我好感動啊?
「普哈赫赫,你為什麼不回答!」
噗哈哈哈跟范統心靈交談的時候,自然就擱置原本的談話對象了,少女對久未見面的哥哥這種態度感到非常不滿,這一次她的不滿一樣沒有得到安撫。
「不要吵,本拂塵在跟主人講事情,妳等一下再說。」
喔喔喔!我還真是插隊插得順理成章啊?可是我希望你勸你妹妹跟我們和談,你這樣一直得罪她,等一下還勸得動嗎?
『我們來這裡是想跟她商量事情的啦,你可不可以勸她跟我們好好談談,不要把沒死的人吸引到這個世界來......不,新生居民越來越多也不是辦法啊,能不能乾脆就不要再勾魂進來算啦!相對的,我們也可以研究一下,有沒有什麼辦法讓她可以離開這裡跑來跑去之類的......』
『聽起來是跟本拂塵無關的事情,本拂塵為什麼要求她?』
『沒叫你求啊!只是希望你和平地跟她說說看嘛!如果她一定要這樣的話,我們只好破壞她或者封印她了啊,要是這麼做,水池的復活效果就會消失,我還有所有的新生居民就變成最多只能再活十年了!』
『什麼啊......反正又是要本拂塵救你嘛!反正就是一直要本拂塵救你!』
我有什麼辦法呢?不叫你救我的話,難道要我等死嗎?可是我又不想死!你總不會不救吧?雖然我總是這麼厚臉皮,但你再怎麼不甘願還是會理我,所以我才求你啊──
「什麼主人,他不過是個新生居民,你為什麼會認他為主人!」
沉月一副很瞧不起范統的模樣,不過,對她來說,新生居民只怕在她心裡都是奴隸的等級,會這麼嫌棄也是正常的。
「新生居民又怎麼樣,妳也只不過是個妹妹,有什麼了不起。」
噗哈哈哈用了類似的嫌棄口吻這麼回嘴。
你怎麼又用這種會激怒她的語氣說話!這樣到底要怎麼好好談啦!
「你──」
「夠了夠了,妳到底要這樣居高臨下跟本拂塵說話說到什麼時候?家務事我們到旁邊去說,本拂塵快煩死了。」
雖然噗哈哈哈這句話依然滿是不耐,但沉月以彷彿可以在人身上燒出洞來的目光瞪了他幾秒後,還是忍氣吞聲飄下來,跟他到角落說話去了。
「真的溝通得成?」
伊耶挑眉說著,他覺得他們看起來講幾句話就會吵架,這樣要好好溝通實在很難,就好像他自己也很難跟艾拉桑好好溝通一樣。
范統攤攤手表示自己也沒把握,從這裡看過去,他們交談的情況依然不怎麼溫馨美好,沉月大概是生氣而口不擇言,於是噗哈哈哈便用手刀劈她頭頂,等她暴怒理論時,噗哈哈哈又用手指彈她額頭,害她重心不穩差點往後倒......
噗哈哈哈,你根本在欺負你妹啊,還有,她不是投射出來的虛體嗎?為什麼你打得到?
「那麼,靠水池近一點,方便動作也比較保險吧?」
伊耶看看那邊的狀況,聲音平板地做出這樣的提議。
侍打算協議破局就直接封印,封印不成就打破嗎?你們西方城的策略還真的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當初有買下武器真是太好了......」
珞侍突然有感而發了一句,想當初錢還是他出的,因為這句話,范統跟月退也看向了他。
他們同時想起了那段記憶。那是在彼此還不知道對方背負著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會面臨什麼的背景下,單純相交的過往。
發現自己無意中陷入回憶後,珞侍別開了臉,像是想隔絕掉這種心情與氛圍。
范統沒有說話。月退也沒有。有些東西沒有辦法挽回,至於能不能彌補,只怕也是很難有答案的。
另外那邊,噗哈哈哈在第三次戳沉月的額頭讓她發出不滿的叫聲後,沒多久,他們終於談完,往這裡走過來了。
結......結束了嗎?好好地走過來了,我該期盼有好的結果?
「她答應休戰,本拂塵跟她說好了。」
聽起來是個好消息,但好像太籠統簡略了點。
「所以詳細條件......?」
其實單是一句說好了,也很難讓人放心,不過如果質疑噗哈哈哈的話又會讓他生氣,所以大家都很識時務地沒提出這方面的問題。
「哼,不就是不要再抓活人跟死人來嗎,看在我哥的面子上,答應你們就答應你們。」
沉月說話的時候依然滿臉不悅,頗有心不甘情不願的意味。
妳──?剛剛那種崩壞的囂張感哪裡去了!這不對吧!妳哥是怎麼對妳的,妳居然還聽他的話,妳到底是怎麼回事!
「也順便承諾別再亂操控新生居民的身體吧?」
伊耶忍不住說了這麼一句,這顯然是為了月退說的。
「你們以為自己有什麼資格命令我──」
「本拂塵差點就忘了!妳不要胡亂玩弄新生居民的身體!玩到本拂塵主人身上,沒大沒小!」
如果是跟自已無關、不需要在意的事情,噗哈哈哈可能就不管了,但這件事他明顯地很介意,立即就打斷沉月的話對她做出要求。
「誰知道他是你的主人,明明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喂喂。我覺得不管是誰對我都很沒禮貌,是我天生散發著可欺的氣質嗎?
「難道知道了妳就不會玩嗎?」
「他要碰我的本體,我當然要制止他,誰有興趣玩他啊!」
「反正以後不可以玩!再玩一次本拂塵就沒妳這妹妹!」
你們在那裡玩玩玩玩玩煩不煩啊!煩死啦!
「不玩就不玩!你們現在要做什麼自便!不要以為我還會容忍下回!」
少女一直處於氣到失控的邊緣,而既然她同意「修好」吸引魂魄的問題,他們此行的目的,便從封印沉月轉為王血注入儀式了。
事情會出現這樣的變化是他們始料未及的,這麼離奇的轉機簡直可遇不可求,原本預期不是死定了就是無功而返,沒想到最後居然可以打通原本已經不通的那條路,於是,他們便帶著不完全喜悅的複雜心情,在得到沉月許可後,先到外面去接其他人進來。
「你們要進行王血注入儀式?」
綾侍臉上明白寫著「怎麼進去一趟就被洗腦了嗎」,問這個問題時,顯然是覺得自己聽錯了。
「本來不是要封印沉月?」
違侍的腦袋也轉不過來,總而言之,他需要更詳細的解釋。
「咦?我們可以進去嗎?太好了,你們有看到沉月?漂不漂亮?」
音侍的思考迴路始終都是規格外。
「陛下果然可以搞定一切!」
雅梅碟持續他的盲目崇拜,不過這次可不是月退搞定的。
「太好了,那大家都可以活下去了嗎?」
璧柔很單純地為這件事高興。
「我本來還有點擔心進去四個,出來不是四個......」
硃砂唸完這句後,觀察了一陣子的天羅炎也擔憂地開口了。
「恩格萊爾,為什麼有使用過擬態的痕跡?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等他們斷斷續續將裡面發生的事情講出來,接受完眾人的驚恐與擔憂,再講到噗哈哈哈的部分時,大家的反應都跟他們差不多:無話可說、難以置信。
「范統到底為什麼可以拿到這麼好的武器......?」
有意見就直說。
「啊,五萬串錢果然是買不到的嗎......」
音侍大人,您那個時候開的是三萬吧,還是我記錯了?算了,不重要啦。
「武器護甲可能有兄弟姊妹?音侍要是有兄弟姊妹跟他一個樣子,那國家就要滅亡了!」
違侍大人,我想音侍大人就算有兄弟姊妹,裡面應該也只有他是做壞的吧?壞成這樣可遇不可求啊。
雖說沉月放著不管可能依舊是個隱患,她掌控世界的野心話語都說得那麼明白了,實在難保之後不會再做什麼,不過,相較於封印沉月,葬送新生居民,能解決生魂與人口過剩問題,並注入王血延續水池功效,其實是多數人希望看到的,人都已經在這裡,順便進行一下這道手續也是好的,一夥人便一起進了內層結界,重新進到祭壇內部。
王血注入儀式的手續並不繁複,法陣也有記載,過去舉行時也有留下紀錄,他們都看過。就算真的不清楚,也可以問旁邊的沉月,只是會被奚落一番罷了──所以沒有人想問。
進行這個儀式時,需要動作的只有擁有王血的那兩個人而已。
再次登上階梯,靜立於水池之前時,月退已經屏除掉心中的雜念,專注在池底的鏡子上了。
旁觀儀式的眾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干擾,氣氛肅穆而寧和。他們都在靜待這個儀式的完成,而這並不需要太多時間。
當鮮紅的血液自他掌心的割口湧出,他很難得的,有了一種陌生的感覺。
儘管他是已死之身,這從傷口流下滴落的、存在他體內的王血,卻給他一種帶有生命力的感覺。
那樣的感覺,意外地讓他覺得自己彷彿是活著的。說不上喜歡還是討厭──也許因為明白這只是一時的迷惑,所以這種帶來希望的錯覺才格外令人哀傷,但這些事情,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去想。
他將流血的手放進了水池內,看著血液被池水稀釋,逐漸暈散開來。珞侍學著他做了一樣的動作,不過,單是這樣將手浸在水裡釋放血液,是無法完成儀式的。
他們必須在池水中以手相握,互相使用王血的力量,在治癒對方的傷口時,也將這股能量滲透進去,由沉月吸收,如此,王血注入儀式才能宣告成功。
這是為了儀式而做的,珞侍不會不配合。然而,看珞侍僵硬勉強的神態,月退多少還是會覺得難過的。
心裡介懷的事情無法放下的感覺,或許他比誰都能體會。
就是因為過去許許多多的事情不可能當作沒發生過,疙瘩不管再怎麼磨都會留下痕跡,沒有辦法勉強,他才會在認知到這件事的情況下,內心的話始終難以化為實際的行動或言語。
但即便是這樣,他還是無法放棄期待。
期盼曾經的友情還能修復,期待昔日一起無拘無束走在東方城街頭的記憶,在未來能夠重現。
他不曉得該如何踏出修復的第一步,什麼也不做的話,永遠只會維持如今的僵局。
月退將水中攤開的手伸向珞侍,就著心中想到的話語,直接便開口說出。
「把手給我,再相信我一次,珞侍......」
事到如今,再談信任,似乎已有點可笑。
打破信任的事情已經做過不只一次,從無心到刻意,即使都有苦衷,怕也是不能懇求體諒的。
從珞侍出現少許變化的神色,月退看不出他的想法。不過,他們的手還是相握了。
至少在伸出手來與他相握時,珞侍沒有出言駁斥,聲明只是為了完成儀式,無論這是否代表什麼,手覆蓋上來時的微溫,仍使他感到開心。
水中握住的手運用治癒力量的光芒,將透出血的傷口撫平了。所有的光華都由池底的鏡子吸收後,供給新生居民復生的水池年限,便這麼往後推移了三百年。
希望帶著微笑,讓這個世界的現狀延續。
希望緣分能夠再續,而藉由多出來的這些時間,消除生命的遺憾,以此世寄望來生。
既然已經確定儀式圓滿,月退跟珞侍便一同走下了階梯,而在他們走向旁觀儀式的那些人時,卻發現他們已開始探討起別的事情。
「啊,綾侍,其實我一直覺得你身為一個男人,居然化身為衣服緊貼著女人的身體,真是個噁心變態的老頭,現在換成小珞侍的話好像好一點,但也只有一點。」
「如果我這樣是噁心變態的老頭,那你這個化身成劍後讓女人一手掌握的男人又算什麼?你要不要自己說說看?」
「什麼!你怎麼可以這麼說!」
音侍跟綾侍不曉得在吵什麼話題,甚至璧柔也加入其中。
「音侍,那我呢?難道我在你眼中也很變態很噁心嗎?」
璧柔那副眼角含淚的樣子,看起來好像隨時會哭出來,音侍自然急忙彌補自己的話語來安撫她。
「妳當然不是啊!變態噁心的應該是那個讓妳變成衣服附在他身上的男人才對!」
「......」
恰巧走過來聽見這幾句話的兩個人,一時之間啞口無言了一下。
「你們是在討論些什麼啊......」
被指為變態的月退不曉得該對這番話做出什麼樣的評論,雖然跟音侍認真沒有必要,但他也得搞清楚他們現在在做什麼。
「陛下,他們在討論之後的歸屬問題。」
雅梅碟很喜歡回答問題。正確來說,應該也只有很喜歡回答月退跟那爾西的問題而已,至於他是否將這當作是忠誠的表現,就不得而知了。
「什麼歸屬問題?」
珞侍也一頭霧水,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們要在這裡分別,各自回國,這兩個人捨不得彼此,在思考有什麼辦法可以常常見面。」
硃砂指向音侍跟璧柔,很直接地說明了狀況。
「哦?所以呢?」
珞侍挑了挑眉,顯然還沒領悟過來這事情有什麼解決方向。
「可以考慮交換護甲啊,反正武器之前都換過了不是嗎?」
伊耶在一旁說著風涼話,多半是基於東方城的護甲看起來比較優秀才提出這個建議的。
「咦?」
音侍錯愕了一下,天羅炎則接著開口。
「聽起來還不錯,愛菲羅爾可以從此自我眼前消失嗎?」
她說得如此直接,站在最邊邊的范統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就這麼討厭她啊?妳討厭那爾西也不過如此了吧?
「我才不要!為什麼我在忍受一個智障欠揍的男人那麼多年後還要我再去異國適應一個如此恐怖的女人!我身上受傷的地方都還會痛,誰要跟你們交換護甲啊!」
璧柔都還沒表示意見,綾侍就先激烈反對了,看樣子天羅炎帶給他很大的壓力,也許還留下了一點內心陰影。
「不然再把武器換回來?」
有天羅炎在,璧柔的日子也不怎麼好過,於是她做了這樣的提議,范統聽了只想翻白眼。
小姐!這不是一樣嗎!只是綾侍大人不必到西方城罷了,他還是得跟恐怖的天羅炎共事嘛!而且這是什麼先傷己再傷敵的提議,妳忘記月退跟天羅炎都修到擬態去了?交換武器一下子大大損傷己方皇帝的戰力,妳究竟是何居心!
「我不會離開恩格萊爾的,妳慢慢作夢吧。」
天羅炎聽完她的提議,聲音便更加冰冷了,於是,違侍又以迫不及待想把音侍趕走的語氣做出別的建議。
「那就叫音侍到落月去啊!送你們也沒關係!反正珞侍又不用劍!」
嗯?聽起來好像有點道理。說是用送的,但其實音侍大人根本就是東方城的心腹大患,一直都是來添亂的,少了音侍大人搞不好就國泰民安,其實並非賠本主意耶!
「可以嗎?」
璧柔的眼睛閃亮了起來,彷彿就等珞侍答應一樣。
「噢,叫音侍自己決定。」
珞侍表示他沒有意見,綾侍雖然因為這突然的發展呆滯了一下,但也沒說話,不過,剛剛到現在都沒插上話的音侍,卻馬上就拒絕了。
「啊,那怎麼可以!好兄弟要永遠在一起,不能分開,綾侍在哪裡我就要待在哪裡啦,這是不能妥協的!」
瞧他把話說得這麼死,綾侍看向他的眼神頓時像是不曉得該不該讚賞他沒見色忘友般地複雜。由於這個方法又被否決,璧柔整個覺得很鬱悶。
「那我們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常常見面、常常在一起嘛!」
我想妳的重點應該是常常見面吧。你們在一起約會不是都去抓小花貓嗎?我記得妳抱怨過這件事情啊,常常在一起,然後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抓小花貓,這樣好嗎?而且抓來抓去根本都是魔獸啊!
對了,焦巴你可不可以不要在她講這種話的時候在她的頭上飛來飛去?看起來很像頭頂有烏鴉盤旋耶,超級煩的。
「這麼想常常在一起的話,妳可以像之前一樣自己到東方城去,反正我也不怎麼需要護甲。」
這個時候,月退總算說上了一句話。
月退......你雖然這麼說,但神情很冷淡耶,你確定你不是在說反話嗎?
「我、我不是......好嘛,那就算了,有機會再去拜訪就好......」
似乎是感覺到月退的不悅,璧柔下意識地退縮,這場交換武器護甲的鬧劇也就不了了之。
事情辦完的現在,照理說該回去了,大家清點人數準備各自打道回府,不過,他們卻發現某對兄妹還在角落談話,注意力意集中過去,自然也順便聽起他們的談話內容。
「哥哥!留下來啦!留在這裡陪我嘛──」
這種焦急又撒嬌的聲音,出自沉月的口中,實在讓人難以跟她一般狀態下的模樣核對起來。
「早說過了不要。本拂塵是有主人的,當然要跟主人一起走,妳不要煩我。」
喔喔,噗哈哈哈,你還是要跟我走的嗎?我以後一定不會再喊你拖把了,事實上我也已經改口很久啦,但是......我到底該不該改喊你的正確名字啊?
「誰規定的!你為什麼要這麼死心眼!」
「不然妳也可以去認個主人,反正不要煩我。」
沉月如果想認主,我猜大家應該會搶破頭吧,就算個性有點扭曲,一點也不可愛,但卻是相當可怕的神器啊。
「你怎麼能就這樣不管妹妹?過了這麼長久的時間,我們好不容易才再度相見的!」
「所謂的兄弟姊妹也不過就是同一塊金屬切出來的,本拂塵有了主人就六親不認,管妳是妹妹還是弟弟。」
喔喔?原來兄弟姊妹的原理是這樣!那你們身上是哪一塊金屬一樣啊?沉月是在鏡底或邊框?你在柄那邊嗎?還有,那句妹妹還是弟弟又是怎麼回事,別害我又再度懷疑起沉月的性別好嗎?
「主人主人主人主人!開口閉口都是主人!」
獎到這裡,少女顯然抓狂了。
「那我就把你那什麼主人送回去!反正他在原來的世界又沒有死!」
──啊?
范統因為這句話而睜大了眼睛,也許比之前聽見沉月喊著噗哈哈哈哥哥時還驚駭。
我在原來的世界,居然還沒有死?妳不是在開玩笑吧──!

人如果從死人忽然被宣告為活人,回到原來世界的機會還從天而降,會覺得頭昏腦轉一切都是一場夢,也是很正常的。
那天跟著大家離開沉月祭壇後,范統就處於這樣的狀態。
他不曉得在聽到可以復生的消息時,自己的臉上除了驚訝,究竟有沒有渴望。他可說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就被抓到這個世界來了,原來世界的一切,自然還是有所掛念的,只是,要他說出掛念什麼,他也很難說出個所以然來。
現場一起聽見消息的大家,反應不一。
大多數人都對「新生居民居然還可以復生」感到驚奇,七嘴八舌討論著諸如「我以為生魂被勾來後身體就死了啊」、「都過那麼久了原本的身體還在嗎?時間到底是怎麼算的」、「西方城還不是有女人吐了卡在喉嚨的蘋果出來就復活的傳說嗎」、「那個只是傳說啦!而且傳說也是原本世界的身體吐出來的,來到這裡是要怎麼吐啊」之類的話語,真正對他可以復活這件事比較有反應的,只有月退、珞侍跟噗哈哈哈,只是,他們的反應都很微妙。
噗哈哈哈停頓了好幾秒,接著說如果恢復成沒有主人的武器,那麼在哪睡覺都沒關係了,要留下來陪妹妹也無所謂,然後就變回拂塵不再理人。
珞侍在驚訝結束後,說這是難得的機會,應該好好把握,看樣子雖然他覺得這個消息有點突然,還是贊成他回去的。
而月退一句話都沒說。他就這樣一直維持沉默,不曉得在想什麼。
沉月以一副難得天降幸運的姿態要他趕緊答應,還說什麼跟以前東方城騙說打贏戰爭就得到復活機會的那種狀況不一樣,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復活,總而言之,她為了驅趕哥哥的主人,非常賣力地鼓吹,大概是知道這事情不能用勉強的,以免噗哈哈哈跟她決裂,如果是他自己答應的,那噗哈哈哈也沒話說了──
他在原來的世界還沒有死,那確實是該回去的。
不過就這樣直接走進沉月通道,讓沉月協助施法送他回去,那也太突然了些,他總覺得那樣太過倉促,還是該留點緩衝時間,看看有沒有什麼後事需要處理,因此,那天他就先跟大家回了西方城。
跟親友好好告別這件事,他所謂的親友根本沒幾個人,珞侍跟月退都說他要走的時候會去送他一程,噗哈哈哈只悶悶地說緣分淺短,繼續睡個幾百年也沒什麼不自在,反正沒有人阻止他就對了。至於其他人,似乎也算不上親友,硃砂頂多算室友,米重幾乎是損友,於是他不由得開始檢討自己來到幻世後的人際關係,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檢討這件事,不過檢討到現在都要走了,似乎還是沒什麼進步。
他只有靈魂可以回去,什麼東西都無法帶走,好像來過一趟真的只是作夢,現在又要清醒回現實了一樣,心中那股惆悵的感覺不知如何形容,但也不能這樣一天拖過一天。
決定收拾好心情前往沉月祭壇的那天,他的兩個朋友依約送他到祭壇外面。畢竟他不是什麼大人物,不必勞師動眾一堆沒交情的人來送行,比起那種充滿外人的應酬場面,范統覺得,還是像這樣只有自己的朋友比較自在。
「啊哈哈哈,真沒想到沒有這一天。」
范統想說點什麼話來打破安靜,但話一出口就又被顛倒了。
「你是打算既然要走了,索性看看能不能說些經典的反話來讓我們留下最後的深刻印象嗎?」
珞侍帶著無可奈何的語氣這麼問,范統因而尷尬地抓了抓頭。
不必了。我們剛見面那時候的那堆反話已經夠經典啦,不是我自誇,我覺得你根本一輩子都忘不了吧?
「說起來真應該叫你把積欠東方城的債款還清再走,這根本是負債潛逃了啊......」
珞侍說著說著,又想起了這件事,似乎還認真考慮了起來,這讓范統有點頭皮發麻。
別這樣!我的身體搞不好撐不了多久了啊!你把我抓回去做苦工還完債,那我也來不及回去了!
「范統的負債我可以幫他還啦,我想幾千串錢的帳我還出得起,我會請人送過去的。」
月退雖是接話幫范統解圍,但講出來的話卻使人有點想糾正。
誰欠了幾千串錢啊!沒那麼多啦!你不要亂假設我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偷偷死了幾十次好不好!你這樣亂開支票,珞侍不收白不收,到時候虧空西方城的國庫可別被誰揪著耳朵罵!雖說幾千串錢也還不到虧空國庫的地步......?
「東方城不收落月的貨幣喔,敝國只能婉謝貴國的好意。」
珞侍斜眼瞥向月退,講話的語氣帶點開玩笑的感覺,總之,就是只接受范統本人還債就對了。
「咳、咳!那麼我走了,你們還有沒有什麼話不說的?」
我是在問還有什麼話要說。再不說就沒機會啦。唉......我想迴避這種感傷的氛圍啊,但是就這樣迴避掉、離開,從此再也不能見面,感覺好像逃避著跑掉似的......
「其實就如同珞侍說的,能夠有復活的機會,是一件好事,我們......都很為你感到高興。」
到了要分別的現在,月退才輕輕地說出這句話,直視著他的臉孔,露出笑容。
「能夠認識你真是太好了,儘管未來也許沒有機會再見,我仍衷心地如此認為......」
他的笑容像是隱忍著什麼情緒一般,即使他已經決定將一切收付回憶。
范統向他們點了點頭,一時之間覺得腦袋彷彿一片空白。
於是他終於轉過身被對了他們,在他們的目光注視下,進了包覆著沉月祭壇的白繭。

◎ 范統的事後補述
人生如夢......在這短短時間內發生的事情,轉折多到讓我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我在走進祭壇,跟噗哈哈哈道別,並將他放在水池邊時,還真有種拿自己的武器抵押,來換取重生機會的感覺。當沉月指示我走近連接沉月通道的傳送點,我依然不知道這樣的決定是對是錯。
道別無法持續太久,乾脆走掉不回頭的原因,也許是因為再不走會哭。
長這麼大我沒哭過幾次啦,我也不喜歡在別人面前哭,讓別人看見我流淚。感傷的場面我總是想迴避,大概就是怕自己一時忍不住哭出來,那樣感覺會很尷尬啊,還是,還是笑著道別比較好吧?
儘管我什麼也沒帶來,又什麼也帶不走,但我要離開的時候,還是一直想著我在這裡得到的東西,以及我身邊的人和我自己的變化。
像是有一次問噗哈哈哈為什麼用「本拂塵」自稱頻率越來越高,他回答我剛開始是因為我總愛喊他拖把,他為了強調品種多多使用,後來就越來越順口。
像是進月退的房間,偶然看見他把萬花筒擺在床上,保存的狀態依然跟新的一樣,看起來很愛惜的樣子。
這類的小事情,不斷在我腦中浮現。
我告訴自己,我應該回到原本的世界。就算那裡沒有我的朋友跟武器,說不定不能用符咒,但那是我的家鄉。
家鄉這個名詞在腦內重複好幾次後,怎麼想都覺得是個薄弱的理由。
無論如何我的身體還是穿過了傳送點......
白茫茫的通道,是我閉上眼睛之前最後的視覺留影。
終章 星流夜止
『范統,就算你來了又走了,東方城也不會為了紀念你設立范統節。』──珞侍
『西方城也沒打算要設噗哈哈哈節。不過,范統節的話......』──月退
『你給我停止這個念頭!昏君!』──伊耶

某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聖西羅宮的中庭難得聚集了好幾個人,原因是成天恍神的皇帝被鬼牌劍衛拉著比武,旁邊則待著幾個觀眾。
而他們之所以會跑到這裡來比武,主要是因為月退成天死氣沉沉的,彷彿靈魂沒裝在身體裡一樣,伊耶叫他出去外面活動活動,打起精神回魂,月退索性就提出了比武的要求。
人在沒精神的時候做點有興趣的刺激事情應該會有幫助──基於這樣的理由,伊耶同意了,反正切磋武術也是他的興趣,於是,閒著沒事的人跟忙得要死的人都跑出來看熱鬧,畢竟有人要在皇宮打架很難得,艾拉桑又不在,沒人制止的狀況下可能會打得精彩一點。
「拿起劍後看起來總算恢復了精神啊......真是的。」
那爾西坐在椅子上,撐著頭看向場中的月退。雖然這裡是中庭,不過只要有人看到他站著,就會去幫他搬椅子,所以他才會有椅子坐......反正有人肯搬,他就坐,堅持站著勞累自己的雙腿是沒什麼意義的事情。
「雖然看起似乎如此,但請您不要為了讓陛下提振精神就接受比武的邀請,那種事情讓鬼牌劍衛去做就可以了。」
奧吉薩站在椅子旁邊,平淡地說了一句以那爾西的安全為考量的建議,聽到這種話,那爾西的神情當然好看不到哪裡去。
「我當然不會。你沒必要一直暗示我胸口的金線三紋是掛好看的,我自己知道。」
「殿下,要喝茶嗎?」
「你退下。」
就算坐了雅梅碟的椅子,也不代表那爾西會給雅梅碟好臉色看。雖然他心中有種「茶都有了,該不會其實還準備了點心」之類的疑惑,不過要證明有沒有這回事只會讓他不舒服而已,所以直接叫他滾比較好。
選在中庭比武其實很讓人不安。如果是小打就算了,大打出手的話,中庭的花草樹木建築物可是會遭殃的,但月退難得有點精神,大家也不想打斷切磋叫他換個地方,反正只是些花草樹木建築物,看淡點就好行了。
如果打鬥會掃到花草樹木建築物......總之那爾西出來看個戲,椅子是雅梅碟搬的,護罩是奧吉薩做的,聖西羅宮的生態令人難以理解,眾人也都裝作沒看到。
「身體也恢復不少了,我想應該可以再學點什麼增進實力......」
看著交手逐漸激烈起來的兩個人,那爾西嘴裡喃喃自語了這樣的話。技不如人這種事,很多人都會在意的,他也不例外。
「您可以考慮一樣找陛下教您,他十分有空。」
奧急薩雖是在陳述事實,卻暗指月退都不做事。
「殿下,需要點心嗎?」
「不是叫你退下了嗎?」
被又冒出來的雅梅碟干擾的時候,現場忽然也出了狀況,那爾西先聽到一個很詭異的聲音才聽到其他人的尖叫聲,再看向打鬥進行處時,他也傻了。
「嗯?」
「陛、陛下!」
雅梅碟臉色大變地衝過去,伊耶也從一擊得手的呆愣中回過神來。
「喂!戰鬥中發什麼呆啊!明明閃得開卻動也不動!你到底是什麼毛病!」
由於一擊斃命,他現在罵什麼月退也聽不見,不幸中的大幸是,月退是新生居民,會從水池浮上來,所以不算真死,只是「鬼牌劍衛比武中失手殺掉皇帝」的畫面,依然讓大家嚇得不輕。
「......聯絡夜止神王殿,請他們幫忙去水池接我們的皇帝吧。」
那爾西對這狀況無言了幾秒後,頭痛地對站在旁邊沒移動過的奧吉薩交代了接下來的指示。
「聯絡夜止?」
奧吉薩一瞬間還沒意會過來。
「那個笨蛋一直忘記將身上夜止的新生居民印記改成我們的,所以還是會被送回夜止的水池去。」
「......臣明白了。」

珞侍現在覺得非常無奈。
在王血注入儀式後,兩國之間基本上處於默認的友善互助狀態,互通有無用的貿易與聯絡系統漸漸在建立,然後聖西羅宮難得緊急連絡神王殿,一聯絡就是這麼糟糕的事情。
要秘密去水池接月退,不能讓外人知道,就等於只能在神王殿裡找熟人去,但音侍感覺很不可靠,綾侍跟違侍去接人都有藉機謀殺的可能性,想來想去他只能孤身一人來劃船拋網......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只影月退游泳技術不錯,說不定不需要拋網這一點吧。
明明已經登基當王,卻還得自己下海當苦力,傳出去恐怕也沒人會相信。
而從水底重生浮上來的月退,現在正抓著船邊苦笑,會出這種事,他自己也很意外。
「你們國家是怎麼回事,切磋也可以砍死人?要不是你是新生居民,不就舉國大亂了嗎!」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是我不好,戰鬥中還恍神,不然應該也不會這樣......」
「是不是因為可以重生,就會失去警戒心啊?一點也不小心注意自己的安危,這樣太糟糕了!」
「對不起,我在反省了......」
面對一個一直道歉的人,珞侍也無法再訓下去,很快就洩了氣。
「算了算了,池水很冷,快上來穿衣服吧。」
就算要教訓人,讓人家一直裸身待在冰冷的水中聽訓也太不人道,月退聽他這麼說,便點點頭準備稱上船,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感覺自己右腳被抓住,無預警地拉得他往下吃了一口水,兩個人都正為突發狀況感到驚愕時,剛才拉他腳的人也浮出水面透氣了。
那張熟悉的臉孔,讓他們兩人都驚呼出聲。
「范統?」
范統顯然也沒想到會這樣巧遇兩名友人,當下只能乾笑著打招呼。
「哈哈哈,珞侍、日進,好久不見啊。」
久沒聽見的反話,也成功讓他們臉上出現複雜的表情。
「日進是誰啊?范統你的反話好像越來越糟糕了?」
珞侍明知故問,十分挑剔。
「日進什麼,斗金嗎?......」
月退看向了旁邊,對於自己的名字還能產生這樣的變化,實在十分哀傷。
「喔喔,月退你東方城的話語越學越爛了耶!居然還知道月退斗銀!」
他們已經不想去評論范統的反話,現在重要的不是那個問題。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你不是回去了嗎?」
面對這個問題,范統只能垂頭尷尬地回應。
「反正就是......又出了點幸運的事,這次大概是真死了吧,還可以回來繼續當原生居民真好啊!幸好當初印記沒有拿掉!不然就不能從水池沉下去了!」
聽到這種答案,珞侍跟月退跟沉默了一陣子,接著才各自做出反應。
「范統,你怎麼又死了啊!」
珞侍這句熟悉的話,使得范統也憶起了當初剛被他接引東方城的事情,那些不知道該苦著臉還是痛哭的回憶畫面,總覺得現在想起來格外懷念。
「雖然說歡迎回來似乎有點奇怪,不過......你還真是讓我不斷發現,人生不管有多少難受的事,還是可以在其中找到快樂的,范統。」
月退違笑著對他這麼說,這次,范統終於沒在他的笑容中看見陰影了。
「我也覺得還能看見你們是很慘的事啊,還有啊,既然要回來當新生居民了,珞侍,你幫我把負債增倍好不好?」
「我們朋友一場,負債增倍這種小事情當然沒問題。」
「啊啊啊!不!不要又故意抓著我的正常話順火推車!你明明知道我不想講的是什麼!」
「順火推車?唔,這個又是......」
「好了啦,你們到底要不要上來,再不上來我要把船劃走了,你們就彼此扶持裸泳上岸吧。」
「那只會再活一次而已!這麼短時間沒見面,你也對我壞一點吧!啊,月退,幫忙推我下去,不要自己翻上船就不理我啊!」
儘管西方城的人還在焦急皇帝是否無恙、東方城的人也正在緊張他們的王不知道跑哪去了,但寂靜的夜卻因水池畔難得的吵鬧而染上了幾分不同於平常的氣氛。
這一課他們真心露出了微笑,在圓月的映照下,因沒有預期的再會而喜悅。
遠在另一端的寂靜祭壇,似也因為今晚的事情而出現了一點動靜。

被放置在祭壇內整日沉眠的拂塵,彷彿感應到了什麼,在變化為人形後,緩緩張開了眼睛。
有點迷糊地揉揉眼睛後,白髮青年帶著不解的神情望向東方,隨即陷入了新的煩惱。
「可惡,不負責任的傢伙總算回來了,但......本拂塵到底該自己去找他算帳,還是等他來接我呢?」
考慮到主人的健忘與見異思遷,他沒有考慮多久,就很乾脆地放棄後面那個選項,哼著歌瞬間移動走了。

東方城的街頭,幾個孩子時而傻眼、時而捧腹大笑的故事,已經差不多講到了結尾。
「所以,這位新生居民甲攀附權貴一飛登天之後,居然順便解決了世界的問題,把沉月也修好啦──故事說完了,每個人交錢出來吧,原生居民也要乖乖付錢,才是好孩子喔。」
米重將各處聽來的情報七拼八湊之後,搞出了一個與事實不太吻合,卻也命中了某些部分的故事,最近的休閒賺錢就是在街頭講故事給好騙的小孩子聽。
整個故事講完後,也差不多該散場了,孩子們一面乖巧地掏出零用錢交給米重,一面也天真地發問。
「那這個新生居民甲,他最後從路人成為英雄了嗎?」
聽了他們的問題,米重想著這被他拿來當故事主角,現實中卻依然在兩國之間奔波辛苦的新生居民甲,不由得笑了出來。
「不,就算做了英雄做的事,他也依舊是飯桶啊。」
沉月之鑰《卷末˙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