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破夜

◎ 范統的事前記述
大概是因為終於開始做正事的關係,我覺得一切有感覺比較充實、比較有進展了──雖然那些正事,似乎都不是由我負責或者幫忙進行的。
每天找不到目標地修練,實力卻礙於嘴巴問題而難以有顯著提升,那種感覺真的一點也稱不上充實,而且還會有種彷彿喉嚨卡著什麼的不上不下感,所以呢,我們能正式整裝出發,收服了矮子之後搞定住手先生,然後朝聖西羅宮前進,照理說應該是個好的發展。
唯有月退取回了皇帝的身分,我們才能正正當當地在西方城生活,不用像個逃犯一樣躲躲藏藏啊!
擁有合法居民身分是很重要的!要是一直當偷渡客,這種不光明正大的身分也會妨礙交女友與定居啦!
很多人總以為藏有秘密跟不能說的苦衷是一件很有吸引力的事情,但事實上才沒這回事!有一堆事情不能告訴對方,對方只會覺得沒有安全感吧?這世界上沒有那麼多追求刺激感的女人,我相信大家普遍來說比較想安居樂業,找個可靠老實又家世清白的男友,這樣說來,如果我一直是東方城來的通緝犯,不就更難追到女人了嗎!
對啦!光看我來到西方城已經好一陣子,還是沒有跟任何異性交往就知道了!
為了保險,我根本不能出去亂晃,每天除了跑虛空二區,就是虛空一區,我總不能跟個母魔獸交往吧?如果去上學,至少還有跟人認識的機會,可是──就在我決定要培養法力的時候,他們就說要去打皇宮了。
……媽,告訴我,到底怎麼樣才能徵到女友?我已經降低標準好多次了吧,妳當初是如何挑中老爸的?我差老爸差在哪裡?就是這張嘴不行嗎?
再接再厲了這麼多次覺得有點絕望,簡單一點好了,敝姓范,名統,誠徵適婚年齡溫柔女子與我相伴,意者請……
現在的狀況,到底是請洽璧柔府、伊耶府還是聖西羅宮?
算啦,有緣自會碰上的,我還是該認真關心現在的狀況,雖然聖西羅宮的陰沉氣息很妨礙我的專注。
月退自己一個人去找那爾西,不曉得怎麼樣了呢?
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說加油把他做掉,生怕我說了,暉侍的怨靈晚上又來糾纏我,那可就一點也不有趣了啊……我真的會幫你跟那爾西說對不起的啦,暉侍!一定!我一定會辦到!
只不過是在他的墳前,這樣可以嗎?
不可以也來不及了,現在應該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吧──啊哈哈哈。
章之一 以和為貴?
『以寬恕代替復仇?哪個仁慈的笨蛋說的?』 ── 硃砂
『就是你想娶回家當老婆的那一個。』 ── 范統
魔法劍衛之間的戰鬥──正常來說,是不太有機會發生的,即使發生,通常也是以友善交流為目的,不會過於激進危險的──但現在顯然是不一樣的狀況。
只要能有跟高手廝殺的機會,伊耶總會覺得渾身的血液因興奮而沸騰,當然,他所希望的廝殺絕不會是點到為止,踩踏高手的屍體成就自己的交手經驗,一向是他最為渴望的事。
沒有留手、以對手或自己的死亡為終止的戰鬥,才是真正的戰鬥。這是他所信奉的準則,雖然很多時候,他都不得不讓步。
眼前這一個也不能殺掉。不過就算如此,能打一場也是好的,即使奧吉薩看起來一點也沒有跟他打下去的意思,他仍以迫人的攻勢,逼得對方沒有機會收手。
一樣身在現場的璧柔,顯然沒有任何插手的意願。硃砂似乎比較想去找月退,卻又礙於月退說過要一個人去而無法跟上,范統則毫無緊張感地打了個呵欠。
坦白說,因為今天起得有點早,現在沒做事又沒有刺激的事情,范統就覺得有點想睡了,只是,當他閉上眼睛想小小瞇一下時,噗哈哈哈的聲音便在他腦中響起。
『范統!你上進一點好不好!人家都在你面前打給你看了,你應該好好認真觀摩一下,增長經驗啊!』
他家的拂塵老是在生氣,范統早就已經習慣了,現在他會產生的感覺,頂多是驚訝噗哈哈哈為什麼沒在睡覺而已。
『你不是也常常睡覺打瞌睡,為什麼我就不行……』
『那是本拂塵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學的,早已功成圓滿,才有資本睡覺好不好,范統你才多少斤兩就妄想比擬本拂塵,沒長眼睛又死不要臉。』
噗哈哈哈每次罵人都罵得很難聽,這點……范統也習慣了,但他還是不由得在心裡反駁。
明明還有很多可以學的啊,像是人情世故、煮飯燒菜之類的,根本是你自己太懶散吧,要是你什麼都學會了,變成家事萬能的拂塵,該有多好?那我出門在外都不用愁啦……雖然你也未必肯幫我做牛做馬到這種地步。
『反正你應該研究人家是怎麼打的啦!就算在本拂塵眼中,他們也沒什麼了不起,但范統你又更低水準,所以研究研究也有幫助嘛,你再偷懶本拂塵都看不下去了。』
你看不下去的話,可以睡覺啊……平時不都是在睡覺的嗎,為什麼現在特別有精神盯我啊?
人在想睡的時候,還要被迫打起精神凝神注視打得讓人眼花撩亂的戰鬥,實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不過,畢竟自家拂塵都開金口了,再執意打瞌睡不給面子的話,噗哈哈哈真的鬧起脾氣來,傷腦筋的也是自己──因此,范統只好揉揉眼睛,試圖認真研究伊耶與奧吉薩之間的打鬥。
伊耶整個人一向給人一種極端凌厲的銳利感,出劍戰鬥時的氣勢也是鋒芒畢露,絲毫不收斂掩飾的,相較之下,奧吉薩的劍則顯得沉穩而縝密,宛如密不透風的網,架起一道穩妥的防線。
只是在對付伊耶兇猛的攻擊時,純粹的防禦是不夠的,再厚實的守招也扛不住連續不斷的強斬,不找機會攻擊,便唯有潰敗一途,而在如此頻繁快速的交手下,他也難以找到機會反制,這讓他皺起了眉頭。
「伊耶,停手,我沒有與你交戰的意思。」
「你不是已經說明了你是敵非友的態度?那麼我們自然有十分充足的交戰理由。」
伊耶一副一點也不想停手的樣子,范統也不知道該不該為他鼓掌叫好。
對對對,不要給壞人說話的機會,做得非常好,不曉得月退能不能也做得這麼好?
「我打不過你,這場戰鬥沒有任何意義。」
奧吉薩十分冷靜地理性分析,同時也沒有停下招架的動作,以免說個話身上就多個大窟窿。
「當然有意義,拿出你的能耐求生啊,我可是不會收劍的,不想被斬殺的話就讓我盡興,你以為舉起雙手投降就可以逃過一劫嗎?我要是砍了你一條手臂,你也是不會死的,那麼陛下會不會滴血為你療傷呢?」
伊耶擺明了就是要以纏鬥來度過這二十五分鐘,完全沒有交涉談判的餘地。
范統根本不能明白為什麼會有人這麼喜歡如此激烈的身體運動。
那個啊,矮子你就算要拖住他又不想聽他說話,也可以接受他的投降再把他打昏嘛,這樣浪費體力很有趣嗎?坐下來休息一下不是很好?別這麼喜歡打架啊,又不是毛頭小夥子!
而且看起來不玩到二十五分鐘過去你還不打算結束……我們也不必真的待在這裡二十五分鐘啊?給敵人一點尊嚴吧!我想,趕快料理他,然後我們過去找月退,或許是個比較好的選擇?搞不好月退他其實還是需要幫助啊,搞不好我們晚一點過去,聖西羅宮的主體就被轟毀啦!
奧吉薩似乎覺得跟伊耶說什麼也沒有用,只能專注在應戰上,以免「刀劍不長眼」導致什麼無法挽回的慘劇。
既然他們決定繼續打,范統也只能無奈地繼續看了,觀摩高手打鬥到底對自身實力有沒有幫助,他也說不上來,但噗哈哈哈要他看,他就乖乖看,以免等一下又被抓到把柄罵。
喔喔,矮子這一劍又快又狠,乾淨俐落,喔喔喔,大叔硬擋居然真的接下來了、喔喔接著又、喔喔……
我……連在心裡的播報速度都趕不上他們打鬥的速度啊……
體認到這一點,范統不知道該說感傷還是什麼,要跟上速度真不容易。
『喂,噗哈哈哈,我有在看,可是……我看了一招,還來不及產生任何體悟跟想法,他們就接下一招了啊,這樣子到底有什麼用呢?』
『噗咻──呼──』
……
居然又睡著了……也太快了吧?唸完就把我放著不理了嗎?這樣對嗎?
『噗哈哈哈,喂,醒醒……』
『……范統你好煩啦!不會先記在腦袋裡結束再拿出來複習體悟啊!』
先……記在腦袋……裡?
范統的腦袋當機了一下,隨即很想掐醒他的拂塵。
誰辦得到那種事情啊!我是人又不是機器!也不是什麼過目不忘的天才啦!這個世界也沒有攝影機啊!
跟一把硬要睡覺的拂塵抗議這個,應該是沒什麼意義的,范統體認到這一點,也只好繼續有看沒有通地看下去了。
唉,矮子,大叔他閃你閃得十分無奈啊,看起來的確不像游刃有餘的樣子,我相信矮子你比較強啦,既然你也知道自己比較強了,那麼逼人家打又是為了什麼呢?跟不如自己的對手過招,這樣也開心?
「璧柔,是不是因為我們身邊的高手都太弱了,所以看起來好像別人都不怎麼樣啊?」
我是說太強了啦。大叔他可是個資深的金線三紋,照理說應該不只這樣吧,還是因為他無心戰鬥所以看起來沒有很強的樣子?
「噢,奧吉薩他比較擅長匿蹤偷襲,所以像這樣曝露出自身所在,堂堂正正進行戰鬥,對他來說比較不利啦,此外,他擅長的高等邪咒也沒機會在伊耶的攻勢下用出來,光是以劍戰鬥,氣勢自然較為不佳啦。」
璧柔就著她打聽過的情報回答了范統的問題,范統頓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妳的話裡似乎有種毀謗的味道,是我的錯覺嗎?還是妳其實也沒有惡意,只是很單純地開口,就可以把話說得透著一股不齒人家的氣息?這樣說的話,好像大叔是個很陰險暗著來不光明正大的小人啊,雖然我也沒有要幫他說話,不過感覺真的很奇妙……
「妳對擅長隱匿身形的人有什麼意見嗎?」
硃砂挑了挑眉,顯然有點不悅,畢竟他也屬於這種類型。
「唔?哪有什麼意見啊?雖然有點陰險,但只要是我們的人就沒有關係啦。」
璧柔持續著她的沒神經與心直口快,范統有點不曉得該不該敬佩她。
可以這麼回答的妳,到底是心胸寬宏還是……?我該說妳真不簡單嗎?也對啦,你們都可以包容我這個嘴巴頻頻出錯的同伴了,像是比較擅長偷襲這種小事情又算得上什麼?
我為什麼又自己奚落自己了啊……大家對我冷嘲熱諷已經很悲哀了,自己再看輕自己,不就更哀傷了?
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後,范統決定振作一點,重新將注意力投回伊耶與奧吉薩的戰鬥上。
二十五分鐘其實不長,時間過得很快,由於約定的時間快到了,戰鬥也形同到了尾聲。
范統很懷疑投身戰鬥中的伊耶到底有沒有注意過了多久,要分心估計出二十五分鐘似乎不太容易,要是他打到忘記時間就不妙了──幸好,這種事情沒有發生。
在奧吉薩無心應戰的情況下,幾乎完全壓制他的伊耶,於這個當下催動了戰鬥一開始他便默念準備的邪咒。
附著到伊耶劍上的紫黑色之芒,擴展出了一個奇異的圖騰,奧吉薩看見那個圖騰時,面上微微露出驚異,他似乎短暫地遲疑了一下,隨後做出的選擇,是垂劍而立,不再做任何抵抗。
他的反應讓伊耶皺了眉,但他沒有因此而收回邪咒,仍然將整個咒體完整凝出,毫不留情地使之竄向奧吉薩,驅使不祥的黑色咒絲穿入他的軀體,直至與他骨血融合。
這大概不是一個攻擊性質的邪咒,奧吉薩在承受了這道咒文後,沒有昏迷也沒有倒下,只是臉色略顯蒼白,而成功施咒的伊耶雖然不再攻擊他,表情卻也不太愉快。
「你是什麼意思?就這麼接受了,一點反抗也沒有?」
儘管在奧吉薩身上使用這個邪咒,是他本來就決定好的事情,但在對方無意反抗的情況下達成目的,還是讓他有種不太痛快的感覺。
「我如果不接受,就是死,不是嗎?如果有個能夠活下來的選擇,那自然就是我唯一的選擇。」
奧吉薩回答得相當平靜,彷彿都已經剖析過利害關係了一般,伊耶也因為這樣露出了厭惡的神情。
「老賊,在你決定站在偽帝那邊的時候,不是就該置生死於度外了嗎?」
「那是最壞的打算。我想,你們還是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協助的。」
瞧他這麼有恃無恐的樣子,伊耶咬了咬牙,彷彿很想就在這裡劈了他,但他在捏爆手中的劍之前,還是找回了理智,老實將劍插回劍鞘中。
「走!我們可以去找陛下了。」
伊耶剛說完這句話,璧柔便疑惑地發問了。
「耶?那他呢?解決了?」
「解決了。他現在沒有威脅性。」
伊耶的保證照理說是可信的,但璧柔還是很想知道得清楚一點,剛剛那個邪咒她沒仔細看,所以根本不曉得是如何解決的。
「是怎麼做的啊?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雖然范統也很想了解詳情,但他還是對璧柔頗有微詞。
喂喂,剛剛矮子放招的時候,妳到底有沒有認真看?這種不認真,錯過之後又要人家再跟妳解釋的行為,好像不太值得學習喔?還是妳要說妳堂堂一個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護甲,連一個邪咒也無法辨識?
「簡單來說,他現在是我的奴隸了,就是這樣。」
伊耶懶得多說,丟下這樣的解釋,就帶頭朝皇宮另一頭過去了。
……什麼奴隸?
什、什麼奴隸?矮子你剛剛到底做了什麼?你剛剛那個邪咒是什麼鬼東西!不!不要提供我這種資訊啊!萬一今晚夢裡那個暉侍就拿來對我用怎麼辦!我不要啊啊啊啊──
「所以是束縛類的邪咒嗎……」
璧柔喃喃自語了一句,看來也沒打算跟他們說明清楚的樣子,便追了上去。由於隊伍已經移動了,他們暫時也只能跟上再說。
喔喔……剛剛還拿劍與我們對峙的大叔,現在卻進入了我們的隊伍中,跟我們一起前進呢……這感覺還真是微妙啊,化敵為友也沒有這麼快的吧,果然是什麼邪魔歪道才能這麼快速確立同盟關係嗎,唔啊……
在一夥人前往月退所在之處時,伊耶也拿出了通訊器先做了聯繫。與東方城的符咒通訊器原理差不多,西方城的魔法通訊器該有的功能一樣有,所以,他們講話的內容,除了奧吉薩,大家都聽得到。
「陛下,你那邊處理得怎麼樣了?」
通訊器的交談,伊耶雖然還是使用了「陛下」這個稱呼,沒有失禮到直呼其名,只是敬稱就拿掉了,大概是看心情決定的,相當隨性。
『……呃……』
月退沒有立即回答,而且發出的聲音還十分遲疑,這種古怪的反應使他們都疑惑了。
「發生了什麼事嗎?」
伊耶皺著眉又問了一句,同時也加快了腳步。
『其實也……唔,我……』
「到底怎麼樣了?」
伊耶的聲音冷了大概十度,這應該是不耐煩的表現。
月退,你那種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態度是怎麼回事?該不會理當萬無一失卻還是讓人跑了吧?你失手了嗎?
范統內心滿是不解,大家都很想知道書房到底是什麼狀況。
『沒什麼啦,我沒事,嗯……你們可以不要過來嗎?』
這是什麼無理的要求啊!月退!不是說好時間一到就會合的嗎!你現在可是處於力量又被限制住的不利狀態了喔?為什麼要我們不要過去,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現在就過去,已經快到了。」
伊耶似乎打算直接無視他的要求了。事實上大家都十分有志一同,完全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這種心情大概是錯愕、疑惑與擔心混雜在一起,而聽他這麼說,月退也驚慌了起來。
『咦?別、別進來啦!現在……』
「現在怎樣?」
這次是硃砂搶先問的,他也有點沉不住氣了。
『現在……有點忙啦,至少、至少再給我一點時間,我……』
你到底在做什麼啦!說清楚啊!
「二十五分鐘已經過了,陛下。」
伊耶講完這句話,剛好也已經帶著他們抵達了書房門口,他很乾脆地狠狠一踹,便直接將書房的門踹了開來。
書房裡的情景,似乎有點在他們的理解範圍之外。
從現場的凌亂來看,應該進行過戰鬥,而地上的血跡也顯示有人受傷……但坐在牆邊的那爾西沒死也就算了,居然還虛弱地靠著月退,房門被踹開的時候他才皺著眉冷眼將手收回去,不然原本兩個人似乎是相擁的狀態。
月退……這是什麼情況?我的腦袋為什麼完全轉不過來?其實我正在作夢嗎?你們……你們為什麼會……你們不是仇人嗎?我誤會你們的關係了?唔,角落站的那名女性好像在哪看過,一時之間想不起來──總之,有人在旁邊看,你們還可以抱那麼緊?你還捨不得放手嗎?
發現大家已經進來了,月退也有點尷尬跟不知所措,他放開那爾西然後回了頭,然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現在是怎麼了,你要不要解釋一下?」
伊耶看似想冷靜下來聽聽月退的說明,不過從他扭曲的表情還是瞧得出他快爆發的情緒。
「我們……決定要和好了,所以就是這樣。」
月退雖然因為伊耶的表情而有點遲疑,但還是簡潔地將結論說了出來。
啥?
和好?都已經這樣了還可以和好喔?那你被他殺的事情怎麼辦?珞侍被他殺的事情又怎麼辦?
「和什麼好啊!把他解決掉!」
伊耶聽完他的話果然立即暴怒,完全無法容忍這樣的結果。
就是啊!快把他解決掉啦!這算什麼,太扯啦!
「不可以把他解決掉啦!」
月退立即搖頭否決,整個就是不考慮動手除掉那爾西。
噢,我覺得硃砂看那爾西的眼光危險起來了呢,我覺得他可以把這種眼光從我身上轉移過去,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好事啊?……
「弒君、奪位、挑起戰爭,這樣還不用死,那世界上有誰該死!」
伊耶彷彿很想直接握劍替天行道一下,替自己腦袋不清醒的君主殺死該死的人,反正月退現在過了解除限制的時間,也阻止不了他。
「我知道……我也知道他做了很多讓人無法原諒的事,可是……」
被伊耶這樣逼問,月退也給不出一個可以讓人信服的理由,然而,頓了好一陣子後,他仍是以難過的語氣說完了他要說的話。
「我還是希望他活下去,不管這個願望是不是很任性。只要給我一點點藉口就好,我想要原諒他,無論給自己找什麼理由都想原諒他啊……」
他講完這些話,現場頓時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身為當事者的那爾西一樣維持靜默,眼睛看著地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噢,這種情況……我們到底需不需要發表意見呢?總有人得妥協,月退他看起來是不打算妥協了,那麼矮子你能逼你家皇帝妥協嗎?可不可以現場的人表決一下讓他死啊?少數服從多數嘛?如果投票,我相信這裡會有三票以上支持他死,不過……要是真的死了,月退好像會很傷心?這可怎麼辦呢?
「……」
范統覺得自己幾乎可以聽見伊耶磨牙的聲音,過了幾秒,伊耶才皮笑肉不笑地開口。
「您高興就好,陛下。」
得到伊耶心不甘情不願的同意,月退鬆了口氣,接著便看向了旁邊的奧吉薩。
「他……?你們怎麼處理的?」
「鎖鏈之咒,我對他施了。」
伊耶講了這個專有名詞後,月退便領悟般地點點頭。
「噢,是鎖鍊之咒啊……」
喂,你們這些內行人不要都顧著講些行話,沒有人要解釋解釋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嗎?
「月退,這是什麼咒?你好像也很熟悉的樣子。」
有硃砂在有個好處,就是他常常會主動問一些別人也想知道的事情──范統深有所感。
「是啊,施用、反噬跟發作我都很熟悉呢,我……不提了。」
月退說到一半才意識到自己正在開啟一個糟糕的話題,所以中途喊停。
「這麼說來,放過他是可以,但你也該給他施個鎖鍊之咒吧?」
伊耶冷哼了一聲,不滿地指向那爾西。
「咦?那怎麼可以!」
月退又連猶豫都沒有就臉色大變地反對了。
「你什麼處理都不做就要將這個禍害留下來嗎!」
伊耶顯然認為月退對那爾西太好了,只是他的憤怒依然沒能改變月退的決定。
「我又不是要他當奴隸才希望他活下去的!奧吉薩就算了,那爾西不可以!」
夠了喔,你們在那裡奴隸來奴隸去的,反正這個咒施下去對方就得當你的奴隸是嗎?這居然是眾皆認可的定義?什麼鬼東西啊?所以月退你以前又被施過了,你這皇帝的過往到底還有多少慘事沒被我們發現?
「對於奧吉薩的部分,您有別的意見嗎?雖然他已經沒有威脅性了,但您如果要他死,還是可以殺掉沒問題。」
從伊耶那死灰般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似是放棄談論那爾西的問題,決定直接無視他了,既然這樣,那也得決定一下奧吉薩的部分。
矮子,你好像在火大到極點的時候就會使用敬稱呢,但這也是在對方的某個身分比你高的情況下才會有的啦……
「你覺得留下來比較有利的話,那就留下來吧,不然我們臨時也很難再找一個金線三紋的來當魔法劍衛。」
奧吉薩的部分,月退也決定得很快,這大概是因為他不怎麼關心這個人的事情,覺得怎麼樣都無所謂的關係。
「那麼接下來……?」
璧柔詢問著之後的程序,這應該問伊耶會比較清楚。
「還有一些瑣事要處理,陛下跟我來就好,你們其他人自便吧!」
伊耶的意思是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可以解散了,於是范統也更加不知道自己是來做什麼的了。
我跟硃砂,還有璧柔,好像真的只是來觀光的?然後一下子就結束了?該說是這場奪宮戰太過簡單?可是,如果是很困難的作戰,就更加沒有我們幫得上忙的地方啦?
「咦?我也要去?……好吧,那……」
被伊耶點名,月退苦著臉有點哀怨,但再怎麼說這也是跟他切身相關的事情,置身事外說不過去,留下那爾西已經是個無理的要求了,現在再拒絕,似乎過份了點。
當他把視線重新挪回那爾西身上,正遲疑地不知道該跟他交代什麼時,那爾西就自己開口了。
「我回去養傷,有事再來找我吧。」
儘管接受了王血的治療,但被噬魂之力重創的身體,是無法就這麼痊癒的,那爾西自己撐著牆壁想站起來,可是這樣的動作對他來說有點吃力,就算別人可能看不太出來。
很多時候,不適合死要面子,所以他靜默了半晌後,便看向了奧吉薩。
「奧吉薩,扶我回去。」
他這句話說得是那麼理所當然,就好像他仍舊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魔法劍衛就是該聽他的話一樣──而奧吉薩也確實走到了他身邊,默默讓他差遣,他們好像跟其他人也沒什麼話好說,就這麼先行離去。
那個……大叔,你到底是誰的魔法劍衛啊?明明你們兩個是落敗者吧?為什麼態度還可以這麼目中無人呀?
月退從失神的狀態回神過來後,才忽然想到一件事,而叫了一聲。
「啊,對了對了,那個……」
也不見他朝角落那名女性招手,對方就自己走了過來,這大概是以心靈溝通的關係。
「她是天羅炎,除了璧柔已經認識,都還沒正式跟你們介紹過……」
人形實體化的天羅炎,是個嬌小明艷的女子,眉宇之間的英氣與身上散發的氣質,讓她感覺上比外表還要成熟許多,她目光掃向大家時,十分冷淡,尤其是看向璧柔的眼神,那簡直可以用不友善來形容。
噢,所以那個好像在哪看過……是在戰場上短暫地、遠遠地瞥見過啊?可惡,月退你身邊真的都是美女耶,被美女包圍,真讓人羨慕死了。
「天羅炎?所以真的有武器可以變成人?」
伊耶在這段期間幾乎沒見過噗哈哈哈,他們也沒討論過關於武器的事情,所以他到現在才知道這件事。儘管當初戰場上也有看過,不過畢竟沒有十分清楚,而且當時模擬出來的樣子只是透明的樣貌,現在看見了如此逼真的實體,他才大為震驚地問了這個問題。
「是啊,高階到一定程度的武器才有辦法……天羅炎,他們是我的朋友。」
月退對天羅炎說的話,是在暗示她打個招呼,不然場面有點尷尬,只是天羅炎一向不擅長跟人交際,皺過眉頭後只看向璧柔。
「就算妳把恩格萊爾帶回來了,我對妳的評價依然是負分。」
哇!一開口就這麼……這麼……不給面子啊?西方城的武器跟護甲之間關係真夠糟糕,跟東方城完全不一樣呢!
「我、我也是很努力在彌補……」
璧柔看起來有點怕天羅炎,她縮了一下肩膀,回答的聲音很小聲。
「我一一介紹給妳認識吧?」
月退大概是覺得天羅炎這樣針對璧柔不太好,便試圖引開她的注意力。
「不必了,恩格萊爾,去處理你們該處理的事情吧,武器多認識主人以外的人,沒有任何意義。」
即使對象是自己的主人,天羅炎也不見得多給面子,她對「主人的朋友」這種存在一點興趣也沒有,大家也都看得出來。
「跟我家阿噗還真不像……」
我是說真像。所以……只在意主人是武器的常態嗎?那音侍大人又怎麼說?防具呢?
「為什麼這麼多礙眼的情敵?」
硃砂一副看天羅炎也不怎麼順眼的樣子,反正所有可能妨礙他求偶的人,他一律排斥,范統早已領受過。
唉,反正你情敵也不差這一個,就別那麼介意了啦。
「多好的武器……」
伊耶盯著天羅炎盯得眼睛都發直了。
矮子你的眼神很危險啊啊啊!有這麼想要一把可以增進自己實力的好武器嗎?可是人家名花有主啦!你總不能搶月退的劍吧!
「既然這樣,那我們去處理剩下的事情好了,天羅炎,妳要一起去嗎?」
眼見場面有點僵,月退只好再度扯回正事上,順便詢問了天羅炎的意願。
「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天羅炎的回答不知道該不該說十分有武器的精神。
喔喔!這種發言!感覺彷彿真的有一腿啊!雖說武器被主人帶在身上一起行動的話,這句話好像也沒什麼不對,但天羅炎現在不是劍是美女,所以就讓人很有遐想空間啊!
『范統,想骯髒事情的時候不要握著本拂塵的柄,會作惡夢,討厭。』
……
對不起。
范統默默鬆掉自己下意識動作的手,同時也詛咒著自己愚蠢的行為。
「走吧,先去跟雅梅碟會合。」
伊耶這麼說,月退沒有意見,璧柔也沒很積極想跟上去。
「那我先帶他們回你家喔。」
「隨妳。」
所以我們已經要回家了?要回家面對那個很煩的伯父,然後,然後被糾纏著逼問詳情了嗎?
你兒子跟那個殺了他的壞蛋和好如初了,力保他的性命,還跟他情不自禁地相擁……這種話我怎麼說得出口呢!說出口還會被顛倒成跟救了他的好人恩斷情絕了呢!
『范統!你到底要抓我的柄抓幾次!你如果一定要這樣的話就去買根棒子,本拂塵不是給你抓好玩的!』
……
我……
范統看著自己犯賤的右手,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范統,別發呆了,快跟上啊。」
璧柔催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時候脫隊可不妙,所以他便暫時放下了反省,加快腳步過去了。
◎ 范統的事後補述
很好很好,奪宮之行就如我們事情想像得一樣順利,甚至……可能比想像中還要順利?
順利到這種地步,已經超出我的理解範圍了,我覺得彷彿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冒牌的主政者人財兩失──噢,這樣說可能有點不恰當?但這是我真心的感想,裡面還包含了驚恐與吐血的成份,我認為還是很有參考價值的。
留了兩個不該留的人下來,自然該有相應的處理辦法,大叔也就算了,繼續留著當黑桃劍衛也還堪用,那爾西……到底該定位成什麼?西方城總不能有兩個皇帝吧?到底該給他一個另外的職位,還是把他藏起來當作沒這個人呢?
總之月退不打算將他以冒充者的身分交出去給大家一個交代,至於究竟該怎麼處理,因為那爾西被天羅炎重創的傷還得養好一陣子,這事情似乎也不急,他們就決定先著手進行別的事情了。
聖西羅宮內部需要搞定的事情並不難,但卻有點煩雜,矮子說月退要回去做皇帝就該了解那些事,所以押著他一一辦理,詳細過程我不太清楚啦,不過因為月退很忙的關係,也就沒什麼空去探望那爾西了……某方面來說,可能也是由於他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畢竟是之前心心念念想要殺掉的人嘛,忽然和好,要轉為和樂融融的狀態,可能也不太容易吧?況且月退以前眼睛看不見,現在看得見了,那爾西那張臉對他來說多半也還很新鮮──跟個陌生人一樣嘛,哈哈哈哈……
其實這些都不是我該關心的事,應該說,這些事情都不是我關心的,我比較關心的是……那個三天兩頭進入我夢中騷擾我的惡靈暉侍啊──
那爾西沒有死,暉侍就一直催我去幫他道歉,催一次沒用就催兩次,催兩次沒用就催三次,煩不煩啊!
最近夢裡的暉侍一樣很具攻擊性,他簡直是一個可以自己進行智能發展的夢境人物,不過,在我一時激憤之下,說身體可以借他,讓他自己去跟那爾西說對不起後,他又神色微妙地拒絕了……搞什麼,暉侍,那可是你親弟弟,你居然這麼不願意面對他嗎?還是你之前搶我身體的提議只是你說笑的,事實上根本辦不到?
……我居然把我夢裡的傢伙當作是真實存在的人,還這麼認真分析他的行為理由,我是不是也病得不輕啊……
章之二 純粹的想望
『恩格萊爾,這麼多人裡面如果一定要娶一個,你會選誰啊?』 ── 璧柔
『選個女人!拜託選個女人!爸爸心臟禁不起刺激啊!』 ── 艾拉桑
『但聽說可能的對象裡面,是女的都不是人,是人的都不是女的。』 ── 伊耶
奪宮前的生活與奪宮後的生活,對范統來說,好像沒什麼兩樣。
他們還是照樣住在伊耶家,沒有搬到聖西羅宮去──事實上,就算可以搬,范統也不想搬。由於一切依舊低調進行,硃砂也就持續上學,范統則準備開始鑽研法力要如何培養。
雖說直接去上基礎課程就可以了,但范統還是想就近先從朋友身上下手,那麼月退自然是最好的詢問對象,只要他有空。
「月退,術法的法力要怎麼培養啊?」
要抓到月退有空的時間不難,要怎麼用自己的嘴問出正確的問題比較不簡單。
生活充實忙碌的月退,這陣子實在沒什麼腦細胞可以自動轉換反話,所以范統問的這個問題,換到的是他茫然的眼神。
氣死我了!可惡!還是用寫的好了!
在月退終於了解他要問的是「魔法的法力」後,偏頭思考了一下,才疑惑地看向范統。
「范統,你怎麼突然想學魔法啊?該不會符咒遭遇了挫折所以想轉換跑道吧?也才幾個月的時間,這麼沒有毅力是不行的喔。」
月退一開始就懷疑了他的動機,這讓他覺得有點苦悶。
「不是啦!我是為了讓符咒更爛、更下一層樓才要培養法力的!這是噗哈哈哈提供給我的方法,我沒有要放棄邪咒,只是現在你都幫不上我的忙,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很有用的樣子,這樣不行啊!」
范統都還沒對自己的反話反應過來,月退就直接將筆遞給他了。
「范統……還是用寫的吧,最近有點累,這樣比較清楚……」
……我彷彿可以感覺到你打從心裡湧生的疲憊。我都用寫的就是了……
范統多少對自己的嘴巴產生了點絕望。在他動筆寫完緣由後,月退這才理解。
「用法力催動符咒?原來還有這種方法啊?只可惜我一點符咒才能也沒有,不然就可以玩玩看了呢。」
你的才能已經夠多了,少這一兩個也不會怎麼樣啦。
「西方城的人,照理說一生下來身上就帶有法力……」
什麼?什麼!這是西方城血統的原生居民有的特權嗎!你接下來難道要說沒有西方城的血統就免談嗎!
范統在心裡慘叫著,不過,事實證明他多慮了。
「但是,新生居民是沒有的,所以自然有一套讓新生居民無中生有的辦法。法力是一種慢慢培養才會慢慢增多的東西,比較有才能的人可以在同樣的時間內培養出更多的法力,魔法是一種法力用光就沒得用了的東西,我想對應到符咒上也是一樣的,你現在才開始培養,短期之內每天的法力額度大概也就讓你丟幾張符而已吧。」
噢……這樣啊?就好像玩遊戲的時候,升級了法力最大值才會上升……而我是從等級零開始,要有打一場魔王戰還不會乾掉的法力條,還需要很漫長的奮鬥?
於是范統寫下了「一般人培養一個月的法力可以丟幾次符啊」跟「我要怎麼知道我培養法力的能力好不好,可以測試嗎」這兩個問題,讓月退解答。
「我也不清楚驅動一張符咒需要多少法力,這個問題可能有點難以回答耶,不過基礎的魔法,一個普通人培養一個月的法力,應該可以用兩、三次吧。」
兩、三次……假如基礎魔法的需求量跟低階符咒的需求量差不多,那我修一個月之後可能可以一天丟兩、三個馭火咒……啊哈?
也不是完全沒搞頭啦!反正我有噗哈哈哈,拿著噗哈哈哈,我就可以連續丟出三張低階符咒──不,這樣還是不能久戰啊!遇到高手還是照樣死啊!要連丟三張馭火咒,現在的我也辦得到好不好!一次丟兩張符就可以了嘛!我需要的不是這個啊──
「至於培養法力的能力,我現在就可以幫你測試了,要嗎?」
本來正提筆想寫下「那培養兩個月的法力,會是一個月的兩倍嗎?或者不是這樣算的?」這個問題的范統,在聽月退這麼說後,便點了點頭。
月退的說法聽起來,法力應該誰都能培養吧,不像術法那樣門檻很高──對吧?我頂多被判定比普通人還慢,應該不至於宣告我完全沒有培養法力的可能吧!
范統一面給自己打預防針,一面憂慮著測出來的結果,月退則握住了他的手。
「啊,我不需要做什麼嗎?」
范統還是用自己的嘴巴問了問題,所幸這個問題也無法錯得很離譜。
「放輕鬆,把身體交給我就可以了。」
……聽起來好像怪怪的?算了,不管他,什麼都不用做對吧,這個簡單。
他感覺到好像有股氣流從掌心流了進來,那應該是月退放來測試用的東西,沒多久,月退就露出了錯愕的神情。
「咦?」
咦什麼!該不會真的沒望吧!不──!
「范統,你……」
你那什麼遲疑的表情!你要判我死刑了嗎!不要說!
「難道……是魔法方面的天才?」
……咦?
我剛剛好像聽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詞……等一等,你剛剛說了什麼?你可以再說一次嗎?不可能用在我身上吧!那個詞!
「因為,我送出去的法力全都被你吸納了,這代表你是一個很好的容器,應該說身體的適應接納能力很強吧?原本不屬於體內的東西,也能克服萬難地接受,這真的是很難得一見的體質耶。」
奇怪,月退你是在稱讚我吧?為什麼聽起來感覺卻這麼微妙呢?好像有什麼外力入侵我也就逆來順受順其自然了一樣,我的身體有這麼沒節操嗎?
「這樣搞不好可以很順利呢!范統,從今天就開始吧,這次一定可以變強的!」
月退在范統有增進實力的機會時,總是比他本人還高興,不過他的用詞還是讓范統臉上一抽,內心無奈。
所謂的「這次」是什麼意思啊?是在說我前面的努力都徒勞無功嗎?我也是有變強的好不好!不只是繼承來的劍術,我丟兩張符的技巧也確實有練起來啊!
「我現在就教你培養法力的方法吧,最好熟悉到睡眠中都可以運作。雖然你主要想拿來驅動符咒,但你若想學學魔法,也可以考慮去上課,說不定魔法也可以學得很不錯呢。」
睡眠中都要運作也太累了吧,啊,慢著……
「你不是說我是廢物,那魔法照理說也可以學得很爛啊,怎麼又那種不確定的語氣了?」
范統剛講完這段話,就不由得看向紙筆,想拿起來重寫一次這個問題了,幸好月退似乎因為精神變好的關係,翻譯能力也恢復了些,直接就回答了他。
「嗯?噢,那是我剛剛說得不是很清楚,培養法力的能力跟使用魔法的能力是分開的唷,大概就跟畫符與使符的能力是兩回事的意思差不多。」
這樣啊……事到如今我也不會失望或者慘叫了啦,至少我還有培養法力的能力,該知足了,我心如止水啦。
現在努力把法力培養出來就對了!然後再去請教噗哈哈哈要如何將法力輸入符咒中應用……!咦?
范統的思考停頓了一下。
法力拿去驅動魔法都還不曉得行不行,就要直接跨科目拿去驅動符咒……拐這麼多個彎的事情,真的可行嗎?真的有可能成功嗎?這……
「你怎麼又面有難色了啊?學習不要想太多,單純心無雜念地學就好,這樣效果比較好。」
因為范統的情緒總是寫在臉上,月退一眼就看出他又在煩惱一些有的沒的事情了。
「不好,不好,你說的都不對,就依你說的吧。」
我已經習慣反話造成的前後矛盾了,哈哈哈哈……
「那麼就──」
月退積極地說到一半,忽然打了個呵欠。
「唔……范統,今天挺累的,我想睡了,我們還是明天再開始好了……?」
「沒關係,我們永遠有下一個昨天。」
我是說明天。這事到底該說急還是不急呢?也許也不差那一兩天吧,也許。
「別說得好像我會一直拖的樣子嘛……不然教完再睡就是了。」
啊?我沒有那個意思啊,怎麼反倒是你自己良心不安了起來?
范統想歸想,但也懶得解釋,於是,月退就準備開始為他講解新生居民培養法力的方式了。
「不過月退啊,你不是新生居民嗎?為什麼你會曉得原生居民的修練方式呀?」
事到如今大家都曉得我的詛咒很機車,我就不抽自己嘴巴了。
「噢,那爾西以前唸給我聽的書上有寫啊,我記下來了,所以沒有問題的。」
月退這麼回答他的時候,臉上完全沒有任何異樣的神情。
我們十分自然地提到那爾西了呢……你總算可以心平氣和地提起這個名字,不會再散發出那種恐怖至極的氣息,這應該算是好事吧?
范統一面心情微妙地想著,一面也迷迷糊糊地聽月退講解。看來只聽過書上寫的內容,可能還是大有問題,解釋到第三次范統還是聽不懂,這讓月退覺得有點挫敗。
「我直接用我的法力幫你打基礎,這樣從無到有的第一步就可以跳過……」
有這種方法?怎麼不早說啊!所以你即使處在限制中,法力還是可以用的?這真是太好了。
後面自行修練、培養法力的部分,范統總算是聽懂了,而教完這些後,月退似乎又不想睡了,他換成了一副憂心的表情,不安地問起別的問題。
「范統,我們宮裡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接著應該就是跟東方城談判……這之前,我應該告訴大家我的決定,就是關於沉月的那件事……」
喔──當初可是你自己堅持要跟大家說的喔,現在你也開始覺得難以啟齒了嘛,本來就是,哪是那麼容易說出口的,如果覺得說不出口,繼續瞞著也沒關係啊。
「我到底應該怎麼說比較好呢?總覺得越想就越睡不著。」
「你就把大家叫來聚在一起,然後通通都聽進去就好啦。」
我是叫你通通都說出來啦……反正夜長夢多,還不如早點解決,一口氣說完然後等待判決,這樣挺好的,不是嗎?
月退沒有回答他這句話,而是嘆了一口氣,范統看了看他,便繼續問了下去。
「你想告知的狗有哪些啊?」
……我可以當作這話不是我說的嗎?詛咒還真是顛倒得很隨性,一般來說出現鬼的機率應該比其他高很多啊,反正、反正就是不會出現人……
「范統,這個反話好糟糕。」
月退皺著眉頭抗議,范統也只能抓抓頭,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我想……需要告知的對象,大概是硃砂、璧柔、伊耶哥哥跟……那爾西吧。」
他猶豫再三後,給出的是這樣的名單。范統首先質疑的是某個問題。
「啊?沒有希克艾斯?也沒有你媽?」
哇……這個反話真是──我想我總有一天可以說反話說得登峰造極的──
「……天羅炎跟我心靈相通,本來就瞞不住她的,她早就已經知道了,至於我父親……我想他絕對不會接受吧,為了避免他哭鬧,還是別讓他知道比較好。」
月退前面的停頓是在理解范統的反話,而他以困擾的表情做出的回答,也令范統很想拍手。
太好了,你很了解你爹嘛!要是曉得好不容易認回來的兒子有可能選擇封印沉月,導致剩下十年的壽命,他肯定一哭二鬧三上吊的!
「對了,你什麼時候開始喊伊耶弟弟的?」
噢……這個嘛,你應該知道是反話吧?聽說矮子他二十五歲是吧,那我還不足以喊他弟弟啦,雖然他長那樣……
「范統,說起來,你到底幾歲啊?」
月退睜大眼睛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你也不用因為我說錯一句話,就突然開始質疑我的年齡吧……
「我喔,來幻世之前也算進去的話,差不多四十二……」
誰四十二啊!誰!這詛咒先是汙衊我有兒子,現在又亂說我四十二歲!
「如果真的四十二的話,保養得比伊耶哥哥還好耶。」
月退毫無心機地說出這句話來,范統頓時無言以對。
你那伊耶哥哥……絕對沒有特地保養吧。依我看,他可能還寧可自己生得蒼老一點,也不要現在這個樣子?
「我們已經距離原本的問題很近了吧?」
我是說離題很遠了。快告訴我你什麼時候開始喊哥哥喊這麼順口的,我以為你那天早上只是一時興起,結果你是認真的啊?
「原本的問題是什麼啊?」
月退完全忘得一乾二淨。
「不就是你什麼時候開始喊伊耶姊姊的嗎!」
噢,呵呵,哈哈哈哈。我們來賭下一次變成妹妹的可能性?其實這真的一點也不好笑。
「因為叫起來很順口,而且沒有血緣關係直接喊哥哥好像也怪怪的,所以就這樣叫了啊。」
不,我不是在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叫他,是你什麼時候開始喊得這麼自然的!矮子他都沒反對嗎?你當著他的面也是這樣叫的?
「的確是快點處理比較好,但如果一次告訴所有人,大家聚在一起反對的話,那壓力好大……」
所以呢?你想跟他們一個一個面談嗎?壓力分好幾次來就比較不大?因為談到後面都已經習慣了?
「你想怎麼做都不好,我不會支持你的。」
要是我是月退,一定會用十分冷淡的眼神看過來,然後說出「在這種時候聽到如此殘酷的反話真是謝謝你喔」之類的話……
「好,那麼明天就……嗯,從伊耶哥哥開始約起吧!」
你……挑矮子當第一個目標,到底是因為他最好搞定,還是因為他最難擺平?或者你什麼也沒想就這麼決定啦?
「然後是璧柔,硃砂,最後是那爾西,嗯。」
很快就決定好順序了呢?只要推你一把,還是挺快的嘛。不過我還是想知道,這裡面到底有沒有人可以讓你改變心意?那個,我還是希望不要封印沉月啦,我想活下去,只是說不出口……
至於月退這些個別約會過程究竟會如何,范統也沒什麼機會知道,對他來說,與其陪同或者事後打聽,還不如多加培訓自己的實力。

『噢……范統你已經練出法力了喔?這樣喔。』
噗哈哈哈對這件事的反應,簡直可說是超冷淡的。
『你怎麼這麼平靜啊?一點也不為我感到高興嗎?』
好不容易取得的成果,范統當然還是希望有人稱讚的,但他的拂塵一向不了解主人的心。
『這不是應該的嗎?本拂塵覺得稀鬆平常。』
……是啦是啦,我跟你這根偉大的拂塵邀什麼功啊。
雖然覺得有點掃興,但獲得稱讚並非最重要的事情,范統還是抓緊噗哈哈哈醒著的時間,趕緊問出他要問的問題。
『噗哈哈哈,那麼……法力如何應用在符咒上,你可以教我了嗎?』
『那種跟呼吸一樣自然的事情為什麼還要本拂塵教。』
噗哈哈哈的話語依然充滿著濃濃的鄙視。
跟、跟呼吸一樣自然?你一根拂塵連個鼻孔都沒有,跟我談什麼呼吸!哪裡自然了!
『小的資質駑鈍,你就大發慈悲教我一下吧?』
眼下除了噗哈哈哈,他也沒別人可以求助,所以他只能擺低姿態,看看能否讓噗哈哈哈開開金口。
『哼,正確來說就是將法力混雜在符力中做驅動,混雜的比例得自己憑感覺抓,如果辦不到就將法力疊在符力上使用,這樣效果會比混雜的差一點,但你也只是想不唸咒而已,就算符咒的威力比較差,也不影響這個功能。』
有聽沒有懂。
混雜還勉強可以明白啦,就好像把糖加進水裡攪拌那樣吧?但疊上去是什麼意思啊?不攪拌也不讓它們融合嗎?反正一起下肚就對了?
聽不懂的時候,直接實驗看看就知道了,范統是這麼想的。
我還真好奇什麼符力啊法力啊平時都是儲存在身體的哪裡。又沒有特別的器官拿來存放,那到底都在哪啊?儲存的量越來越多,身體都不會爆破嗎?會認真思考這些果然代表我是個與純粹想像無緣的人?
停止這樣的胡思亂想後,范統嘆了口氣。他現在借用的是伊耶的練武場,畢竟只是要丟個符咒測試看看法力用起來的效果罷了,不必特地跑到虛空一區那麼遠的地方去。
好,那就還是用馭火咒來實驗……
范統用手指夾起寫好的符咒,嘗試體驗符力與法力同時流動到手心的感覺,反覆感受了幾次後,他便決定扔一張符試試看。
在將符咒擲出去的瞬間,他差點反射性地喊出馭火咒,喊出來之前才想起這是不唸咒的訓練,所以硬生生吞了下去。
由於是這樣帶著慌張又不熟悉的情形,這個初次嘗試並沒有成功,符咒在距離他很近的地方就爆開了,這使他瞪大了眼睛。
噗哈哈哈,你怎麼沒有說失敗了會爆炸!幸好我沒有拿著你,不然我就被炸回東方城水池去啦!要命喔!
為什麼我得練的都是這麼危險的東西啊?之前一次丟兩張符也是……根本練什麼都會爆炸嘛!
『噗哈哈哈,你沒跟我說融合法力失敗的話會爆炸啊!很危險耶!』
范統死裡逃生後忍不住跟放在一旁的噗哈哈哈抱怨,他覺得這不唸一下實在說不過去。
『噢,范統你可以連之前那個一次丟兩種符一起練,這樣可以更強一點。』
『你根本跳過了我問的問題啊!你沒有回答嘛!』
『反正都一樣會爆炸,一起練,要爆也一起爆。』
『是什麼樣的邏輯讓你說出這樣的話!一下子大大提升爆炸機率是對的嗎!我死了你這麼無所謂!』
『才不會死呢,范統你練個小符咒罷了,又沒拿著本拂塵。』
意思是我把你拿在手上練,你才會因為可能出人命而警告我嗎……這是普通符咒,不是練習用符咒耶,近一點爆開來也是會受傷的,手多炸幾次不就爛掉了,叫誰幫我療傷?月退嗎?
由於噗哈哈哈已經擺明了自己沒有錯的樣子,范統也懶得再跟他說下去,什麼一次丟兩種符的,等他法力融合穩定再說。
就這樣戰戰兢兢地丟符,一天下來,范統覺得自己好像難以抓到法力融合符力的要領,畢竟法力才剛培養出來沒多久,符力的運用學習也才一年,想將兩者結合在一起似乎障礙有點大。
無奈之下,他只好選擇噗哈哈哈說的「疊上去」嘗試,這種做法比較粗糙,但相對地簡單許多,多丟個幾張就有上手的感覺了,他想,可能先使用這種方法對自己來說比較恰當,如果練得上手,就可以考慮進階丟兩種符了。
這樣的進展讓范統晚上吃飯時也喜孜孜的,然而,從外面歸來的月退跟伊耶,臉色卻不太好看,入座時,餐桌上的大家也都能感覺到那種沉重的氣氛。
唔,氣氛怎麼搞的,難道……月退你講了嗎?關於封印沉月的事情?
范統還在心裡猜的時候,璧柔、硃砂跟艾拉桑就先後發問了。
「宮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出了什麼事?回來了也不說話?」
「怎麼了怎麼了?有事快跟爸爸說啊!」
照理說沒什麼不能跟他們講的事,月退看看伊耶,然後自己開始說明。
「我們找奧吉薩研究過了,我身上的限制,奧吉薩也沒有辦法幫我解除。」
這確實是個令人發愁的狀況,假如非得矽櫻動手才能解,那他們就等於被對方捏了一個很大的把柄在手上,讓伊耶強將限制壓下去,也只有三十分鐘,這時間在很多場合根本不夠用。
「咦……真這麼好解嗎?那怎麼辦?」
范統嘴巴的問題,伊耶已經從別人口中得知過了,現在聽他說出這種話,也就只瞪了他一眼然後無視他而已,這讓范統心情有點複雜。
我到底該哀怨一下被瞪了一眼,還是感念以矮子火爆的脾氣,沒有明知我會說反話還發火?
「這是不是很不妙啊?不過其實爸爸只要你們都健健康康,其他倒也無所謂啦……」
艾拉桑的發言同樣被伊耶徹底無視,他顯然懶得跟他講解皇帝的位子可能會不穩固之類的國情問題,直接講了現階段的處理方式。
「目前已經派人去尋訪西方城兼修夜止符咒的人了,但要找到更高明的人,機率可能不高,西方城的原生居民本來就對符咒有先天障礙,新生居民如果沒有管道也學不到這種東西的。」
何只是機率不高,根本就很絕望嘛!
「無論如何,還是希望能夠解開限制啊……」
范統發自內心地說了這麼一句,這次沒有被顛倒,而這個時候,噗哈哈哈的聲音在他腦中響了起來。
『解不開的啦,那是用王血為引下的限制,所以也會影響到王血的效能,你們哪可能那麼輕鬆就解開,不可能啦。』
噗哈哈哈這番話原本應該很讓人生氣,但范統因為忽然被點醒了,一時也沒對這樣的幸災樂禍反應過來。
精通符咒的高手?不就在這裡嗎?
『噗哈哈哈,你能解這個限制嗎?你能解對吧?』
『天底下哪有什麼事情難得倒本拂塵。』
太好了!這不就有望了嗎!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怎麼不早說啊,那你幫月退解掉嘛!』
『為什麼要幫他解?本拂塵才不要。』
呃……看來還是得費點工夫。
『那……要怎麼樣你才肯答應啊?』
為了讓月退擺脫限制,范統覺得無論如何都得說服噗哈哈哈同意這件事。只是,要讓他扭轉心意,可能不太容易。
『范統你為什麼這麼積極地想說服我?讓周圍的人弱一點,自己就相對地強一點,難道不是這樣嗎?你應該對他限制解不掉的事情樂見其成才對呀。』
喂喂,哪是這樣說的,他是我朋友耶!我怎麼可能心態如此卑鄙!
『朋友有難,當然要盡力幫助他啊!你也稍微學著當人,了解一下人心好不好……』
『本拂塵早就說過,當拂塵比人形自在。』
『當人難道就真的沒有任何優點?』
范統忍不住問了這樣一個問題,這次噗哈哈哈倒是沒有立即回答,似乎認真思考了一下。
『嗯……當人的話,攻擊范統比較方便,還有,頭髮會變得比較長,本拂塵還挺喜歡的。』
……所以拂塵前端毛的部分果然是你的頭髮嗎?
得到這樣的結論,范統不曉得該作何感想,總覺得心情默默地有點複雜。
『你喜歡自己的長頭髮啊?』
『是啊,甩起來好開心喔,就算生活無聊,至少還可以有這麼一點娛樂。』
沒事甩自己的馬尾也算娛樂?
你有甩過嗎?我怎麼沒看過?
『你有做過甩頭髮這種動作嗎?我沒有印象啊?』
『沒印象是你家的事。』
我家的事。我家不是你家就對了。
我們應該趕快擺脫這個話題,不要再離題啦,對,現在的重點是解除限制……
『反正,告訴我怎麼樣你才肯答應嘛!』
『本拂塵什麼也不缺,不必談條件。』
『我可以帶你去挑洗頭髮用的香精喔!』
噗哈哈哈忽然安靜了幾秒。
『什、什麼洗頭髮用的香精,說清楚一點。』
『就是人類用來洗頭髮的東西啦,有各種香味,聞起來心情會很好,高級一點的還可以讓毛髮柔順有彈性,璧柔就有在用,你從來沒用過吧!』
『那件護甲又沒有毛用那麼好做什麼!』
喔喔,挺有反應的嘛,不枉我好像在打廣告推銷似的,這實在不是我的專長啊。
『怎麼樣,要不要考慮看看?舉手之勞幫個忙,就可以換取你沒用過的東西喔。』
『……』
噗哈哈哈不吭聲,似乎還不太甘心就這麼上勾。
『助人利己的事情,有必要考慮那麼久嗎?』
『本拂塵又不想幫他,唔──』
『啊?你們之間應該沒什麼太嚴重的過節吧……?』
『哼。』
看這副樣子,大概是不想回答的意思,范統也拿他沒辦法,只能繼續鼓吹。
『你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啊!要是西方城沒能取得優勢,我們的處境會很險惡,我只想找個地方安心定居,你就有點同伴意識提供一下自己的力量嘛──』
范統好說歹說到大家晚餐都吃完了,噗哈哈哈才不太情願地答應了下來。
『好吧,本拂塵就破例幫忙一次,你不要再囉嗦了,我要睡覺。』
『喔喔喔!好,你肯答應就好了,請睡吧!』
『……范統你不要忘記說好的洗髮香精。本拂塵可不是免酬幫忙的。』
結果還是對誘餌很在意的樣子嘛,真是的。
『沒問題!事情一辦成我馬上帶你去買!』
『那我們現在就去找那個金毛的。』
啥?你不是要睡覺嗎?怎麼、怎麼突然這麼積極?
當然,事情能提早解決也是好的,所以范統並沒有反對這個意見。
現在去敲月退的門應該也沒什麼不可以啦,好,那就這麼辦吧。
范統草草吃了幾口還沒吃完的晚餐,就離席前去尋找月退了,這個時間月退應該在自己房裡,通常月退跟伊耶回來後就不會再外出了,今天算是回來得比較早的一天,也許是事情比較少的緣故。
月退來應門的時候,看到是范統,似乎有點意外,因為范統不常主動找他,一般都是他去范統的房間找人的。
「嗯?范統,你好難得來找我,有什麼事啊?」
因為月退想不出范統會來找自己的理由,只好開口問他了。
「噢,我帶噗哈哈哈來幫你加上限制。」
解除限制好嗎?謝謝。
月退聽到這個消息,先是頓了一陣子,顯得有點錯愕,接著才讓范統進房。
奇怪了,怎麼看起來沒有很高興的樣子呢……?
進到房裡關了門,噗哈哈哈便很乾脆的現身,什麼招呼也不打就開始施法了。
只見他平淡地一揮手,似是做確認的動作般,纏繞著月退的限制立即以紅絲狀的可見狀態浮現,而他接著動作,手指的微光擴散到月退身上,漸漸地就將那些紅絲全數化除,過程簡單得不可思議。
「好啦,范統你不要忘記你的承諾。」
噗哈哈哈好像覺得范統很容易說話不算話,所以便回拂塵前還不忘叮嚀這麼一句。
「喔喔,還沒解完啊?」
「已經解完了啦!范統你又說反話!」
噗哈哈哈抗議完,便轉向月退瞪著他瞧,月退不明所以地回視他。
「跟本拂塵道謝啊,雖然是范統求的,受惠的還是你耶,快點道謝。」
「謝……謝謝。」
月退有點反應不過來,但還是道了謝,噗哈哈哈這才滿意地變回拂塵去,范統也乾笑了一聲。
「我先回去一趟,等一下再過去找我。」
「噢,好。」
「……我是說你等一下再過去找我啦。」
連反了兩次後,月退總算解讀成功了。
「你等一下要再過來嗎?沒關係,我還沒有要睡。」
於是,范統先回房將噗哈哈哈放回自己房間,再回來找月退。因為他覺得自己想問的事情,還是不要給噗哈哈哈聽到比較好。
一回到月退的房間,范統很快就發問了。
「月退,為什麼限制解除了,你卻看起來沒有很難過的樣子?而且你好像也沒有很驚訝噗哈哈哈能解咒?」
我是說你看起來沒有很開心啦,糾纏心頭的煩惱解決掉,應該要很高興才對啊,你的反應很不正常耶,到底為什麼啊?
「那爾西的事情解決以後,我冷靜下來思考時,就猜想過噗哈哈哈可能有能力解咒了,你沒帶他來,一個可能是你沒想到,一個可能是你說服不了他,我覺得這兩種……也許都不壞。」
當月退神色平靜地說完這段話後,范統頓時瞪大了眼睛。
啥?什麼都不壞?你在說什麼啊?
「我雖然下定了決心,但還是會有點想逃避。明明已經獲得了過去根本不可能獲得的幸福,卻仍要親手終結它……我有的時候會覺得順其自然,順從命運也是一種選擇,限制沒有解除,也許我就可以說服自己,讓東方城的女王做出決定,然後再當作優勢在她的手中,如果她要求進行王血注入儀式,我也只能配合……如果這一切都是沒有辦法的話。」
范統花了點時間來消化這段話,等他消化完畢,幾乎想賞自己兩巴掌。
搞了半天你其實後悔了嗎!你這個優柔寡斷的傢伙!啊啊啊我為什麼要讓噗哈哈哈幫你解咒!維持這樣的狀況你就會隨波逐流不逆天而行了?早知道、早知道就──
「今天我已經跟伊耶哥哥說過了,他的臉色雖然很難看,仍然耐著性子聽我說完,然後好一陣子沒有說話。」
月退提起今天發生的事時,神情依舊平靜。
「他沒有告訴我贊成還是反對,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獲得他的支持……甚至我也不知道,到底希望獲得支持還是反對吧?」
他一面說著,一面嘆氣,臉色終於難過了起來。
「明明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去做的,我為什麼還要這麼矛盾?我討厭這樣的自己……」
沉重的氣氛!沉重的氣氛最討厭了!這麼大的事情會猶豫不決,其實也還算正常,你用不著對自己這麼嚴苛吧!
「那個……不傷心的事就不要去想嘛?暫時先拋到腦後,想想一些比較不實際、眼前的事情啊?」
只要氣氛怪怪的,范統就會覺得渾身不舒服,只想用各種方式轉移對方的注意力,打破這種沉悶,月退確實也因為他這番話而露出了微笑,但他接著說出口的話,顯示他依然沒從泥沼爬出來。
「范統,你總是能豁達樂觀地看待事情,還真是很令人羨慕呢。」
你羨慕什麼,羨慕個鬼啊──就把腦袋放空,不要心思那麼敏感細膩,羨慕就學一下照著做嘛,你不是很聰明嗎!
「我會盡量貫徹自己的想法,不要再猶豫不決的。明天接著約璧柔說吧……唔,乾脆請天羅炎跟她說好了,不然好像有點麻煩。」
月退在這麼說的期間,大概是用自己的腦袋想像了一下璧柔哭鬧不休的樣子,然後覺得很棘手吧,不過立即決定將麻煩事交給自己的武器代為處理的做法,還真是讓范統不曉得該說什麼。
「你自己漏油吧。」
「原來加油的反話還有漏油這種說法啊……」
別為這種事情讚嘆,然後感到驚奇好嗎?你這樣我心情很複雜,真的很複雜。

叫天羅炎去告知璧柔的事情,月退還真的做了,聽說天羅炎只回來跟他說「已經搞定」,也沒交代別的話,然後范統就成天看璧柔以哀怨委屈的眼光盯著月退,這種微妙的狀況,讓范統看得很無話可說。
「璧柔怕希克艾斯嗎?她們之間的關係到底?」
范統在詢問月退的時候,也照例將天羅炎顛倒成了希克艾斯。
「我想她應該有點怕天羅炎吧……嗯,很多人都很怕天羅炎,也許是因為武器的凌厲氣息吧?」
月退偏了偏頭思考,然後回答出這樣的答案,范統則覺得他完全沒有抓到問題的重點。
跟武器的氣息關係不大吧……音侍大人也是高階武器,還不是一樣很親民?這應該是個人個性不好親近的問題才對,明明是因為她很兇很難相處啊?不要因為你跟她關係親密就忽略她的性格好不好?
「接下來就是硃砂了,一個比一個棘手……」
月退抓著頭,他每天總有著苦惱不完的煩惱。
原來你是按照棘手順序排的啊?所以最棘手的是那爾西?
范統才正在想這件事,月退就接著說了下去。
「范統,你陪我去面對那爾西好不好?」
范統一聽這句話,臉孔頓時抽搐了起來。
有沒有搞錯?這是哪一招啊?他有那麼可怕嗎?嚴格來說,你比他可怕才對吧!居然還要找朋友壯膽才敢去,是他虧欠你還是你虧欠他啊!
「前天去?」
想歸想,范統也沒有立即拒絕,畢竟暉侍要他跟那爾西說的話,他還沒有轉達,雖然很不想轉達,但恰好有這個機會的話,順道辦一辦也許也不錯。

「咦?你是說後天嗎?不、不要那麼快啦!我還沒有準備好,再多等幾天吧!」
月退聽了他的問題以後,馬上慌張地搖手,這讓范統又對他無言了一次。
你不是一天約一個嗎?明天硃砂,後天那爾西,難道不是這樣?居然還嫌太快,你是不是根本不想面對他啊?那你把人家留下來做什麼,一劍砍了他不是比較乾脆,也比較痛快?
「范統,所以……你到底可不可以陪我去啊?」
「好啦好啦,反正我也沒有話要跟他說。」
「……你到底是有話要跟他說,還是沒有話要跟他說啊?」
月退露出了懷疑的眼神。因為以常理論斷,范統的話十之八九是反話,那麼就是有話要跟他說才對,但范統能有什麼話告訴那爾西,他實在想不出來。
「是暉侍命令的啦!我也不願意啊!我真不知道該怎麼閉嘴,而且我跟那爾西很熟,就連暉侍自己也跟那爾西很熟壞不壞!」
范統剛說完,都還不曉得該如何嘲諷自己的反話,月退就遲疑地開口了。
「你是說……『是暉侍拜託的啦,我也不願意啊,我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而且我跟那爾西不熟,就連暉侍自己也跟那爾西不熟好不好』……這樣嗎?」
哇喔!你翻譯能力精進啊!我該說你果然是個可以跟武器修成器化擬態共感的孩子嗎?雖然我還不知道那個共感到底是什麼意思啦……
見范統飛快地點頭,月退又想了想,才接著說話。
「不然,剛好有機會嘛,順便介紹你們認識,大家交交朋友……」
……交交朋友?你說誰?我跟那爾西嗎?面對那張跟暉侍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臉,你說這有可能嗎?那個拿繩套套住我的脖子把我拖往河邊的暉侍耶?我跟他弟弟也沒什麼好說的吧,況且那個弟弟還殺了你?你不介意不代表大家都不介意了啊!
「為什麼你一副吃到很難吃的東西的表情,那爾西有什麼不好嗎?」
范統還沒驚恐完,月退隨即丟了一個更讓人絕望的問題過來。
你到底希望我回答什麼!我能回答什麼啊!那爾西有什麼不好,暉侍都不知道了,我這個沒跟他說過半句話的哪會知道!
「他有什麼好我怎麼會不曉得!你為什麼要用這種老媽在問自己兒子有什麼問題般的語氣問啊!」
范統終於忍不住把心裡的話講了出來,當然,第一句是顛倒的。
「有、有嗎?」
月退顯得有點錯愕,似是不知道怎麼回應,范統便藉機終止了這個話題。
「好了,反正你哪天不想去的時候,我會陪你不去,這樣就可以了吧?」
「嗯……也差不多是跟伊耶哥哥約好去皇宮的時間了,那就先這樣。」
恰好這個時候月退也注意到時間,跟伊耶約好是不能遲到的,范統才得以從這裡脫身。
「敵人這種東西,哪是隨便跟誰都可以當的啊……」
月退走了以後,范統自己碎碎唸抱怨了一句。
唉,是朋友啦。敵人只要有心,誰都可以當好不好?
『敵人哪是跟誰都可以當的啊?要夠資格才可以啊!』
聽到范統自言自語的噗哈哈哈,發表了一句個人意見。
我知道啦。當你主人、當你朋友、當你敵人都要夠格,我現在都曉得了啦……

「說是很重要的事,我還以為有什麼值得期待的驚喜,結果居然是這種讓人開心不起來的消息?」
被月退約來面談的硃砂,在默默聽完他說的話後,神情沒什麼改變,但語氣顯然不太高興。
也幸好他現在是男性型態,月退才能有條理地把該說的話說完,他總是在面對硃砂的女性型態時感到緊張,要是講話的對象是女性型態的硃砂,可能就不會這麼順利了吧。
只是,被硃砂挑眉這麼質疑,月退頓時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我……就只是單純想告訴你們這件事而已,我覺得很抱歉。」
跟身為原生居民的伊耶以及身為護甲的璧柔說的時候,他比較沒有什麼對當事者道歉的必要性,畢竟,封印沉月影響的是新生居民,他們都不會因此而死。
雖然擴大來說,會影響的是整個世界,但至少不會造成直接的死亡。所以他向范統道歉,向硃砂道歉,也為了自己可能因此而死的事情覺得對大家過意不去。
同樣的事說了這麼多次,已經沒有第一次坦白時那麼強烈的情緒起伏了,不過,硃砂表現得這麼冷靜,他反而有種意外的感覺。
硃砂盯著他,也不多說廢話,直接就舉起了手指。
「沒記錯的話,你還欠我兩個要求。」
他一開口就提這個,不免讓月退心頭一驚。
范統當初威嚇他時說的話,他可是都還記得的,萬一硃砂真的要求結婚,他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現在要提嗎?」
月退總覺得他現在提不會有什麼好事,但畢竟都答應過的,也不能不聽。
「對。我的第二個要求是,你不能死。」
沒想到,硃砂沒提出想結婚,也沒硬性要他改變這個決定,而是做出這樣的要求。
「咦……」
月退因為有點意外,所以頓了一下才為難地回應。
「可是,這可能有點困難啊,萬一演變成不得不封印沉月的局勢,那就沒有辦法……」
「我不管!就算要用剩下的兩個要求來抵也沒關係,反正你不能死!為了一堆陌生人拋棄自己的性命,這種事情實在太愚蠢了!別的世界的人怎麼樣,關我們什麼事,沉月有問題就把它修到好,你一定要活下去就對了!」
彷彿剛剛的冷靜只是假象,硃砂忽然間激烈起來的情感,顯示出他不是不在乎,也不是如同置身事外毫不關切。
「如果修不好呢?」
硃砂的要求是很沉重的,月退也不想貿然答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修不好,你就把血滴下去,進行那個什麼王血注入儀式,忘記那些與你無關的、別的世界的生魂!調查原因、嘗試扭正,就已經為他們做得夠多了,沒有搭上自己性命的道理,你聽懂了沒有?你以為你是傳說裡的聖人還是英雄嗎?這根本只是一種愚昧的溫柔!」
范統沒有這樣教訓他,伊耶也沒有。璧柔沒有哭著求他不要這麼做,天羅炎也一直只靜靜陪在他身邊。
他呆滯了好一陣子,最後說出口的是這樣一句話。
「那麼,也許你因此可以發現你選對象的眼光不太好……」
他這句話讓硃砂凶狠地瞪了過來。
「你要我現在變成女性體強吻你嗎?」
「不用了,謝謝。」
月退臉上一熱,連忙拒絕,雖說話題是他扯開的,應該算自作孽,但他還是試圖迴避自作孽的後果。
「快點答應我的要求,不可以死。」
硃砂一點也不想讓月退就這麼把他的要求混過去,很快又繞回了主軸。
「可是……」
「沒有可是!」
「那個……為什麼是叫我不要死呢?那你自己呢?」
「新生居民復生的途徑如果被阻斷,還不是都會一起死嗎?」
「這麼說也沒錯……」
「別再離題了,快點做出承諾,快點啊!」
在硃砂急切的態度下,月退終於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好、好吧……」
儘管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但眼前讓硃砂安心應該是最重要的──當下他有著這樣的想法。
「我覺得你的語氣聽起來沒什麼誠意。要是被我發現你說謊,小心我把范統抓去血祭,不要以為他有了暉侍的實力我就抓不到他,哼。」
硃砂算是暫時接受了,不過,從他口中說出的威脅話語,還是讓月退為之僵硬了一下。
◎ 范統的事後補述
依照時間來看,月退應該正在跟硃砂約會……他們約會是他們的事,為什麼我會突然覺得背上一陣發寒呢?這種打從心底湧現的寒意究竟是?
根據我長年算命的心得,我一定是被什麼不好的惡念給籠罩了,這個時候實在應該給自己作個法,趨吉避凶,只是惡念來得突然,去得也快,沒等我驅邪,就已經不見了,我只能思考是不是該偵測一下來源,但又下意識覺得不要知道比較好,這實在是……很複雜啊。
由於近期有可能會被月退抓去見那爾西,因此我在培養法力之餘,也勉為其難地撥空掏掏暉侍的記憶,試圖從裡面多掏出一點那爾西的資訊來,以便在見面之前多做點基本了解。
而我花費心力搜索暉侍記憶的結果,我只能說……暉侍,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傢伙,那爾西的資料就只有這麼一點嗎!沒有了嗎!除了我看過的那些信就幾乎沒有了嗎?不只是小時候的事情,連信也幾乎都一片模糊啊!沒幾封清楚的!你到底有多不願記憶,有多不願想起!
我對暉侍感到很絕望,雖然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這種時候連點有用的情報也給不了──不,已經不是這個問題了吧,你把你親弟弟的情報鎖死,是多不想面對他跟有關的一切啊,你可以解釋解釋嗎?
然後,就像是在逃避現實一樣,暉侍連續三天都沒在我夢中出現。
你不是很喜歡糾纏我讓我做惡夢嗎!現在是跑哪去啦!出來面對啊!說清楚講明白嘛!我才不相信你會有什麼害羞或者容易受傷的玻璃心,喂!
搜索暉侍的記憶時還意外看到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我不想看到這種東西啊!我沒有窺探人家的隱私或者惡趣味的嗜好!我沒有!
跟那爾西有關的情報到底在哪裡!到底還有沒有!快點滾出來啊──
章之三 於歸
『之前回西方城後拖了好久才來找那爾西了斷,了斷了以後又過一陣子了到現在都還沒鼓起勇氣去探望過,唔。』 ── 月退
『其實根本不會來了吧。』 ── 那爾西
『他這輩子就是一直在等你吧?他的人生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啊,月退?』 ── 范統
那是他剛當上皇帝時的事情。
從親人身邊被帶離,進入一個全然陌生且冰冷的環境,又被剝奪視覺──在沒有什麼人事物能夠依靠,極度不安的情況下,他偶爾也會想逃離那些冷酷的大人,找個安靜的地方自己躲起來。
會這麼做也只是因為,那個時候的他還沒體認到躲起來會比面對更慘的事實。
他沒有辦法取得他所需要的安全感,也常因為思念家人而哭泣,雖然躲起來還是會被找到,但他還是懷抱著恐懼被發現的心情,找了個地方抱膝坐著,希望自己小小的身影能隱藏在這個角落多一點時間。
今天是什麼樣的天氣,他看不見,自己躲在什麼樣的地方,他也看不見。
當天空開始下雨,逐漸變大的雨滴打濕他的身軀,他仍坐在那裡沒有走。
淋雨的身體很冷也很不舒服,於是他又有了想哭的感覺,反正這裡只有他一個人,就這麼哭出來也是沒有關係的。
這樣濕冷的環境,讓他昏沉虛弱地快要閉上眼睛。朦朧間一個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你是……恩格萊爾?』
他下意識想搖頭,說自己不是,那時他只想著自己被找到了,一定又是一番責打,不過,否認也沒有用的,這只會是個拙劣的謊言。
『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那個聲音聽起來十分溫柔,是他已經許久沒有接觸過的。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不斷搖頭,像是想表示自己不想回去,又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雨慢慢地停了,那個人坐到了他的身邊,從聲音聽來,應該也是個小孩子。對方有一句沒一句地拐著他開口,由於是個陌生人,他也難以放下戒心跟對方進行交談。
『我留在這裡的日子已經沒有多久了,你可是還要待在這裡很久呢。』
他是聽見這一句話才抬起頭來的,心裡只想著真好,他也想離開這裡,卻辦不到。
『你覺得,命運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嗎?恩格萊爾。』
對當時的他來說,這樣的問題太困難了些,所以他還是繼續搖頭。
『如果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事情,該有多好呢。』
那個溫柔的聲音,語氣裡似乎有幾分無可奈何,於是他開了口。
『我想回家。我不要待在這裡……』
『總是會有個理由,讓你被迫接受自己不想接受的事。就算你不怕他們,也覺得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但如果他們扣住了你的親人脅迫你,你又能夠怎麼選擇呢?』
他不知道那個人大他幾歲,但從那個人口中說出來的話,卻讓他覺得好複雜。
『不要抓我爸爸……』
『沒有人會因為你說不要,就放棄的。』
『他們抓了你的爸爸嗎?』
在他這麼問之後,對方停頓了幾秒,才沉沉地說下去。
『也許是比爸爸還要重要的人呢。』
他不明白有什麼人會比爸爸重要,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麼接口。
『我有一個弟弟,他也住在宮裡……』
對方提起自己的事,只說了兩句就打住了。
『也許你們有機會碰到,如果能好好相處就好了。』
這樣的話語,他一律不知道如何回答,最後,他問了別的問題。
『你離開這裡要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
他看不見他的表情。
『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也許再也沒有辦法回來了。』
早上月退醒來時,還處於一種「原來我跟暉侍講過話」的微妙情緒中。
本來已經不記得了,只是夢境又把過去淡化的記憶翻出來,這才讓他想起來。
那個人應該是暉侍沒錯,雖然談過話也不代表就有交情,但這種時候夢見這陳年舊事,總覺得讓人心情複雜。
「所以重點是……要好好相處嗎?」
得到這個結論,月退又覺得暉侍也不是他哥,沒什麼必要聽他的話,不過,他本來就想跟那爾西好好相處,只是尚未去「相處」而已。
很恰好的,今天就有了一個趕鴨子上架逼他去面對的機會──這機會大概得算是伊耶給的,一早他就過來找他,告知了一件事。
「地牢裡找不到長老……你去找那個在養身體的傢伙問問看。」
他們處理內外事務處理了半天,終於輪到處理長老們的問題了,但伊耶去地牢搜了一遍卻找不到那些理應被秘密囚禁起來的人,便將這個問題反應給月退,要他負責問出結果來。
「唔?這種事情問奧吉薩就會知道了吧,你都對他用鎖鍊之咒了,他也不可能不回答你啊……」
月退愣愣地這麼問,伊耶則立即沉下臉孔。
「我就是要你去問他!西方城持有的那一半沉月法陣在哪裡,這些日子他到底都做了什麼需要善後的事情,通通給我一併問清楚!就算奧吉薩可能都知道,你也得去面對他!是你堅持要把人留下來的,那就好好處理!」
他一下子被伊耶的氣勢震住了,有種無法推拖的感覺。
「你怎麼知道我還沒去找過他……」
月退心虛的發言讓伊耶對他徹底無話可說,好半晌,他才扯開嘴角接了下一句話。
「所以,你今天可以去了,我親愛的陛下。」
被他用這種表情盯著,月退實在難以再找任何藉口,只能摸摸鼻子找范統去。
找朋友壯膽是必要的,況且范統也跟他說好會陪他去了,不找白不找。
「喔──你終於不要去了啊?」
范統揉揉眼睛,一聽月退說完來意,直接反應就是這麼一句話。
我是說你終於要去啦。怎麼,突然大徹大悟想開了?覺得人生無常青春該好好把握,不該虛擲光陰,早日面對才是上策了嗎?嗯,我果然還沒睡醒,腦袋不清楚才會想這麼多亂七八糟的……
「伊耶哥哥要我去找那爾西問事情,沒辦法了,所以做做準備,去看那爾西吧。」
月退稍微交代了一下前因後果,范統則再度對那個稱呼提出質疑。
「你在他身後真的也是這樣喊他的嗎?」
「不就喊給你聽了?」
「不是反話、不是反話啦!」
「噢……在他面前嗎?最近他臉色都很陰沉,今天又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我就不敢喊來激怒他了。」
原來還是會激怒矮子的嘛……我就想怎麼可能,矮子哪會那麼乾脆就接受這個稱呼……
「你明明知道會逗樂他,為什麼還要這樣喊啊?」
「逗……噢,激怒?因為,喊久了他說不定有一天會接受嘛,不喊就沒有了,我才不要就這樣放棄。」
什麼叫不要就這樣放棄,你是寂寞久了,親人多一個也好過少一個,即使沒有血緣關係也無所謂?人家不想當你哥,你又何苦勉強人家,想找個人兄友弟恭的話也換個對象吧,我看住手先生還比較適合,矮子不都擺明叫不要了嗎?
「范統,我們去探望那爾西,是不是該帶點什麼?送吃的好嗎?可是他應該也不缺吃的,那我到底該帶什麼去呢,花嗎?雙手空空好像不太禮貌啊,而且、而且我又過了這麼久才去……」
行前準備,月退也一樣困擾,而再讓他繼續困擾下去,今天恐怕又會拖過整天,那也不必去了。
「心意沒到就好了啦,才需要禮物撐場面。」
呃,我是說有心意的話才不需要禮物,顛倒成了反話可不關我的事。
「不行,雙手空空的場面太僵了,一定要送點什麼──」
「你就隨便送點他討厭的東西就好啦。」
那爾西,我不是故意陷害你的。
「──」
范統一說完這句話,月退馬上變臉,然後就垂下了頭,整個人沮喪得完全失去精神。
「我根本不知道他喜歡什麼東西……」
噢!這就是你的問題了,我可幫不上忙,你可能需要反省一下吧,相處了那麼多年,連一樣他喜歡的東西都想不出來,你們到底是生疏還是親密呢?
「猜猜看嘛,比如說,海雞毛之類的?」
我說的是陸雞毛。他不是叫魔法劍衛去拔過雞毛嗎,我到現在還搞不懂他的用意,怎麼會這麼無聊啊。
「為什麼我這麼不了解他呢……」
月退已經整個人陷入了黑暗的深淵,完全聽不見范統說什麼了。
喂,你振作一點啊,別掉進你自己的絕望世界走不出來,現在不是這種時候啦!
「怎樣都不好了,總之我們直接過去,出來以後你就不會想那麼少了啦!」
范統抓著月退的肩膀搖了搖,見勸說無效,索性直接拉著他出門。
雖然把人拉出門了,前往聖西羅宮也沒什麼問題,不過,聖西羅宮那麼大,房間那麼多,范統還真不曉得那爾西是在哪個房間靜養的。
宮內問問人不曉得問不問得到──但他這張嘴要開口問問題,本身就是一個災難,再加上聖西羅宮那讓人倍感不舒服的陰氣,范統覺得在這裡實在一秒都不想多待,偏偏他們有任務得去完成,不能隨心情走人。
「月退,你帶路吧,你應該知道那爾西的房間在哪裡?」
范統這次講的不是反話,卻讓月退極為震驚。
「你怎麼曉得我連他住在哪都不知道!」
……誰會曉得啊,剛剛那句不是反話,你不要反應過度啦,你這樣讓人覺得很累……
還有,你為什麼不知道啊!講得好像他對你來說很重要,重要到把你殺了也沒關係似的,結果卻一問三不知!
「沒、沒關係,不要慌,問伊耶哥哥一定知道的。」
月退說著,便拿出了自己那枚徽章型的通訊器,果斷地聯絡伊耶。
為什麼你不知道,矮子卻知道啊……他明明是個對那爾西的事情漠不關心的人吧?
「伊耶哥哥……」
『叫屁啊!聽不懂人話嗎!做什麼?又有什麼問題!』
似乎是覺得團訊聯絡比較快,月退用了這個模式,所以伊耶暴怒的吼聲,范統完全聽得見。
你這樣喊他,他果然會生氣吧……對矮子那種剛硬派作風的人來說,我覺得你這樣叫根本是一種精神攻擊。
「呃,你知不知道那爾西在哪裡休養啊?」
月退繼續遲鈍地問出了會讓人憤怒的問題,范統可以預期等一下伊耶更加火爆的聲音。
『這是應該問我的問題嗎!東宮那邊自己去找!我只去過一次,誰會記得是哪間!』
噢,可惜只聽得到講話的聲音,我本來還想不曉得能不能聽見神經繃斷的音效呢……
『噢,陛下,正門進去之後右轉第三間就是了,臣也去過了。』
頻道裡傳來雅梅碟熱心的指導,原來他通訊器也開著。
可以記得這麼清楚,住手先生你應該不是只有「去過」,而是去了好多次或者天天去吧?……
「咦?大家都去過了嗎?只有我還沒去嗎?」
得知自己是最慢的一個,月退頓時欲哭無淚了起來。
那個啊,時間已經過了很久了,如果有誰這麼慢,拖到現在還沒去的,八成也不想去了吧,例如你。
『知道還不快去!別再問一些打擾人的爛問題了!』
「等、等一下,伊耶哥哥,探病帶什麼比較好……」
『你要是沒長腦袋就把自己捆一捆送去算了,閉嘴!』
唔喔,好凶猛精準的話啊,但……這樣做應該是不行的吧?
『陛下,臣不管送什麼他都沒收,全都退回來了,也許真的什麼也不用帶……』
住手先生你是送了些什麼!快住手!你沒事送你那個前任主子一堆東西是想怎樣?更別說這個主子還是你錯認的冒牌貨!
「所以應該送點什麼測試看看才對嗎……」
月退失神地喃喃自語著。
你又在想什麼,月退?你想實驗一下他會不會退你帶的禮物,藉此知道在他心中你跟住手先生有沒有什麼不同?
「我總不能送一些一定會被退貨的東西啊,范統,你幫我想一下好不好?」
好是好,但你可以先把通訊器關掉嗎?沒有必要聊給大家聽,謝謝喔。
在范統對通訊器指指點點比來比去,比了一堆手勢後,月退這才領悟,乖乖把魔法通訊器關掉。
「咳,一般探病送水果或者花比較不正常啦,不想太一般的話,挑一種送就可以了。」
「買多少才夠?」
月退立刻就問了一個讓范統腦筋打結的問題。
買多少才夠?你是想買多少?這種伴手禮也不是多多益善的吧?……
「啊,這樣的話手會不夠拿……」
你到底想買多少!快住手!我是不會把我的手借給你的,你給我清醒!
最後月退還是決定水果跟鮮花各買一點,在范統的極力勸阻下,他們總算帶著比正常數量再多一點的花果,前往那爾西靜養的房間了。

看月退站在房門前發呆的樣子,范統覺得自己很想回家。
你總不會連個門都要我幫你敲吧?月退……
幸好月退發愣一陣子後,終於鼓起勇氣敲了敲門,不過,他敲完門,裡面卻沒有任何回應,這讓他好不容易生出來的膽子又消滅了不少。
「范統,為什麼沒有回應,要怎麼辦?」
月退那副慌張的樣子,范統實在有點看不下去。
不要什麼事情都問我啊!我又不是你媽!
「再敲兩次,小力一點。」
敲一次啦!然後敲大聲點!搞不好沒聽到啊!
月退大概是緊張的緣故,這次確實敲得比較用力,所以裡面也傳來那爾西的聲音了。
「進來。」
嗯?聲音聽起來有點沙啞,在睡覺嗎?
門也敲了,人家也開口了,月退就算還想退縮,也沒有退路,於是他們開了門進房,走往內室。
「奧吉薩,我不是說過不要這麼早來,我要睡覺,你要拿什麼東西自己進來就好,敲什麼門……」
他們進入內室時,那爾西正從床上撐坐起來,揉著自己的額頭,顯然是剛被吵醒,而當他一面以不耐煩的語氣抱怨一面看過來,視線捕捉到月退身影的那瞬間,說到一半的話也愕然終止。
噢,尷尬。
范統覺得房間裡流動的空氣似乎有點冷卻,在認錯人的誤會下,他們兩個好像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接下去。
繼續這麼僵著都要石化啦,月退,快說你是來探望他的啊?
「怎麼是你?」
How are you……不,不對啦,那爾西你先開口做什麼,而且還一開口就是一句讓人如此尷尬的話!
「為什麼是奧吉薩?」
不──你不要用問句回答問題!你們這樣很讓人崩潰,不要這樣──
「奧吉薩每天都會來弄東西啊,我當然會以為是他,是你才奇怪吧!」
那爾西一臉莫名與惱怒地看著月退,月退則不甘心地繼續問其他問題。
「雅梅碟不是也常常來嗎?怎麼就不會以為是他啊?」
所以……你也有從剛剛的對話中察覺雅梅碟常來的事實嗎?不過,我有點搞不懂你現在執著於為什麼是奧吉薩的點……
「雅梅碟只要說過一次我不高興就會自己記得了,所以這個時間他不會出現啊!」
……住手先生,你到底……嗯,真是個優秀的家僕,嗯。
爭執完這幾句,月退又虛了下去,視線開始游移往別的地方,似乎覺得不太自在。
「那個……所以,你還要休息嗎?那我們先回去了……」
慢著!你伊耶哥哥交代的任務呢!好好地辦完啊!不要逃避!
「……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那爾西也無言以對了,沒有像伊耶那樣罵出來,不知該說是教養好還是沒那個力氣。
「噢,我、我們來探望你啊。」
月退彷彿終於找到了一個突破點,連忙走到床側的小桌旁,將袋子放上去。
「裡面有給你的水果……」
他說得很慢,像是小心翼翼地在測試那爾西的反應。
「我不需──」
那爾西拒絕的話說到一半,看見月退的臉色,才硬生生改口。
「知道了,放著吧。」
喔喔!沒有拒收耶!月退,你高興了嗎?
「還、還有帶給你的花。」
月退從另一個袋子裡把那束被范統挑剔刪減了很多次之後依然很巨大的昂貴鮮花拿了出來,然後便遞向那爾西。
喂!那個找花瓶插好就行了,你想給人家造成多大的困擾啊!
那爾西在看見那把巨大花束後,俊美的臉幾不可見地抽了一下,雙眼寫滿了「什麼鬼東西」、「一定要收這個嗎」、「到底要不要翻臉」之類的複雜情緒,十分矛盾與衝突。
然而,最後他還是勉為其難伸出手接過去,並且開口了。
「謝謝……」
從齒縫間擠出這兩個字大概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精神體力,他看起來像是很想倒回床上忘記這一切的模樣。
啊……怎麼說呢,雖然我覺得他有點可憐,但因為那張臉跟暉侍相似度太高了,不由自主想成暉侍後,就讓人有點想幸災樂禍了耶……
「東西我收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那爾西似是覺得自己需要靜一靜,順便處理一下這把讓他極不適應的花束,完全不想再繼續交談便出聲趕人。
「咦?我們還沒有說到話,我還有事情要問你……」
月退邊說邊不自覺地挪開視線。
看著他說話好嗎,說話的時候盯著對方啊,這樣感覺很沒有誠意耶!
「你為什麼一直看旁邊?」
那爾西皺著眉提出了質疑。
你看吧,人家也覺得這樣很奇怪了,還不改進?
「我……還不太習慣你的臉……以、以前從來沒看過,之前也才看過一兩次,所以感覺有點陌生……」
啊?我之前烏鴉嘴還真的成真?那你不如把眼睛遮起來,看不到就很有熟悉感了嘛。
「……那麼,你有什麼事情要問我?」
那爾西的眼神徹底透露出「我累了」、「隨便你了,你要看別人的臉跟我說話也沒關係,快點說完我想休息」之類的訊息,整個人疲於應對。
「伊耶哥哥要我來問……」
「伊耶哥哥?」
啊哈哈哈,那爾西你那種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什麼的表情好經典啊,噢,糟糕,我又把對暉侍的情緒轉移了,這樣可真是不太好。
話說月退你是不是忘了什麼啊?從剛剛進來到現在,你好像都沒介紹過我們認識……你這種把我當隨從的態度是可以的嗎?拜託你腦袋快點正常運作好不好?
「嗯,伊耶哥哥的爸爸是我的親生父親,所以伊耶哥哥是我哥哥,噢,這些事情我都還沒跟你說過,有好多好多的事情──」
月退才正要開始這個話題,便自己驚覺可以講的東西太多,這一聊下去,正事恐怕就離他們遠去了,所以他只能克制這個衝動,中途卡斷自己的話語。
「現、現在講那些事情的話,可能要講很久,改天有機會再跟你說吧。」
瞧他自己開了頭,又自己中斷,有點不好意思的態度,那爾西也淡淡地點了點頭。
「沒關係。」
他的聲音柔和了下來。
「我們還會有很多時間的……只要你還願意跟我說話。」
……嗯?我怎麼一下子覺得氣氛好到不行?這又是怎麼了?
沒有介入空間的話,我是不是該先閃了?我先閃比較好吧?什麼暉侍的遺願什麼的一點也不重要啦,改天再說甚至改年再說都可以啊?
「我怎麼會不願意跟你說話,我想……也許我們應該重新開始,而這需要一段時間吧。」
因為曾經造成的傷害依舊存在,不是短時間內能夠撫平的,所以要自然地交談可能有點困難,但即使如此,月退還是希望有那麼一天,希望他們之間能是和睦而溫暖的關係。
打破這柔軟氣氛的,是那爾西的一句話。
「話說回來,恩格萊爾,這個人是誰?」
月退……那爾西比你還早注意到我呢……
范統不由得滄桑了起來。
其實他根本已經在意我很久了吧?他應該只想跟你說話,旁邊卻又有一個人在聽,感覺很不舒服,進房到現在也這麼久了,實在不得不問一問這樣?
「啊,他是我的朋友,跟我一起來探望你的,他叫范統。」
月退連忙做了最基本的介紹,這種時候,范統覺得自己應該問好,但苦於反話的詛咒,他只能跟月退使眼色,希望他再幫忙說明一下。
要心有靈犀明白范統的意思實在太過困難,月退只能困擾地看向那爾西。
「那爾西,你有紙跟毛筆嗎?」
噢不!不用毛筆也沒有關係啊!我硬筆字也會寫的,別做出這種強人所難的要求!
「毛筆……?」
那爾西顯然無法處理這樣的資訊,他根本不能理解話題是怎麼轉到這裡來的。
他大概覺得我們不知道在打什麼啞謎,然後心中轉過無數問號了吧……
「月退,特殊的筆就可以了啦,你叫人家上哪去找硯台跟墨汁啊!」
范統只能靠過去跟月退講悄悄話,並且祈禱月退不會因為在那爾西面前腦袋運作不了而有聽沒有懂。
「既然這樣,你到底要我做什麼就乾脆直接用說的啊?」
哇,你居然提出這種要求,你現在的翻譯能力真的可靠嗎?
「你幫我跟他解釋一下我會講正常話的事情?」
「你、你們才剛認識,就要談那麼深入的話題了?」
什麼深入的話題啊,這是一開始想無芥蒂地相處就一定要做的事情吧!不要因為我跟你認識好一陣子才解釋就這樣,我已經嘗到苦果了!在噗哈哈哈身上也可以驗證啊!
「不然暉侍說幫他說一句對不起,你幫我跟那爾西說,我怕我一開口講出來的是很棒的反話啊。」
好不容易前面都沒錯,為什麼最後面要破功呢?這世界上哪有很棒的反話?只有很糟糕的反話啦!
月退聽了范統的話,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接著便將頭轉回去面對那爾西。
「對不起。」
咦?就這樣嗎?這、這樣好像也怪怪的啊?
「你沒事道什麼歉?」
那爾西已經快要放棄理解了,范統從他抽動的唇角就可以看出來。
「算了、算了啦,你們先談你們的無聊事好了,這件事反正也沒有很不重要,我們沒空再說就好。」
「喔……」
於是,月退終於將話題轉了回來,雖然那爾西已經不怎麼想聽了。
「那爾西……伊耶哥哥說他在地牢都找不到長老們,你把他們弄到哪裡去了?」
從那爾西的表情判斷,這個「伊耶哥哥」他大概還聽不太習慣,但他還是回答了月退問題。
「都殺了。」
那爾西回答的語氣很平淡,卻讓月退跟范統都吃了一驚。
都、都殺了?我該說你幹得好嗎?這也太乾脆了吧?……不過你連無冤無仇的珞侍都下得了手,也許是我不該低估你的心性?
「怎麼會……我以為你還會留他們一陣子的……」
「確實留了一陣子,但心裡煩悶就處理掉了。」
心裡煩悶就──!月退,早叫你早點來找他的嘛!雖說那些長老也很該死沒錯啦……
「咦──可是,沉月那一半的法陣他們才知道放在哪裡不是嗎?」
月退先叫出來的居然是這個問題,至少代表他還有把正事放在心上。
「我也知道。反正想問的事情,我都會從他們口中挖出來。」
那爾西倒也不是毫無考慮就把人殺掉的,月退便遲疑地問了下去。
「那麼……在哪裡呢?」
「燒了。」
「啊?」
啊?
范統在心裡跟著月退叫了一聲。
燒了的意思是我們可以不必封印沉月了嗎?萬歲──不,慢著,那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吧?就這樣燒掉好嗎?到底為什麼會……
「因為心情不好,就燒了。」
那爾西給的答案依然十分有個性……或者該說是任性。
「怎麼會這樣,燒了不就沒有了嗎?」
月退這下子有點欲哭無淚了,那爾西則伸出手指指自己的頭。
「還有。在我腦袋裡。」
──燒掉就燒掉嘛!你還把它記下來做什麼!不要謄出來,不要這樣,快給月退藉口讓他無法阻斷自己跟我們的生路啊!
「那……你找個時間把它默寫出來?」
我覺得這種情況下,那爾西要是露出邪惡的笑容,說出「求我啊」之類的台詞,好像很適合……說不定還比暉侍更適合!雖然這張臉很好看,但我真的認為跟壞人的表情挺搭的……
「你想做什麼?」
那爾西皺起了眉頭,似是敏感地察覺了什麼,才問出這個問題。
「那本來就是很重要的東西,留一份下來也是應該的嘛……啊,你之前就燒掉了?那、那你還想要我殺了你!你死了不就再也沒有人知道法陣的內容了嗎?」
月退找藉口找到一半,突然想到這一點而大驚失色,那爾西倒也不否認。
「沒有人知道也沒什麼不好。上面有什麼有用的東西嗎?」
大、大哉問!大家都沒看過哪會知道上面有沒有有用的東西啊!
「沉月能夠繼續維持運作就好了吧,王血注入儀式如何進行,大家也都知道了,不需要那份法陣應該也沒什麼關係。」
「可是……唔,你到底為什麼要特地把那份法陣找出來燒掉啊?」
月退支支吾吾了一陣子,想了半天,最後又回到這個問題。
「不就說了心情不好──」
「我覺得你好像是特地從長老口中問出來,再特地去找出來燒掉似的,哪有人心情不好卻有心思去做這麼多事?」
月退這麼一問,那爾西的臉色便又陰沉了些,接著沉默了一段時間。
「我確實是特意將東西找出來燒掉,再將他們滅口的,不行嗎?」
啊?這不是行不行的問題吧?你為什麼可以說得如此平常而且不作任何解釋?
「你、你為什麼──西方城的主張不是調查清楚沉月,然後在研究是否有必要封印嗎……」
那爾西理所當然的態度使得月退在錯愕之中也有點詞窮,簡直不知該從何問起。
「因為你現在是新生居民。」
那爾西低下了頭,聲音悶悶的,卻很堅定。
「所有會妨礙新生居民存續的不穩定因素通通消失就好了,什麼生魂之類的東西,完全沒有考量的必要,那些一點也不重要。」
喔……那爾西應該也看過暉侍的報告了?所以他曉得沉月可能有的問題,然後打算視而不見這樣?真是有行動力啊……
「不是這麼說的吧,怎麼會……」
「這是這個世界欠你的。」
那爾西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那雙藍色的眼睛,彷彿隨著他幽暗的情緒而深沉。
「你付出給所有人的還不夠多嗎?別的世界的人,也得算是你的責任嗎?」
這是一個尖銳而沉重的問題,月退大概還沒做好面對的心理準備,突然被這麼問,頓時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如果需要沉月的法陣,我謄寫一份出來也沒有問題,只是,上面不會有封印的那部份。」
嗯,我覺得他態度是強硬了點,但用意還是為你好的,月退。假如缺少法陣,封印沉月根本就不可行的話,那就沒有任何人能夠逼你、脅迫你去做了……就算是你自己也不行。
這不就剛好是你所期盼的狀況?
「那爾西。」
月退喊了一聲他的名字,然後帶著一種複雜的情緒說了下去。
「你又要……幫我做決定嗎?」
他這問題問得不重不輕,卻讓那爾西的臉色出現了不小的變化。
「其實沒有什麼是對我來說比較好的決定,我只是希望自己承擔背負做了決定之後的後果……別再代替我去做我辦不到的事了,好嗎?」
那爾西看著他,抿了抿唇,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為什麼你總是要做一些讓人看了痛苦的事情?就因為這些事情只有你才能做?」
最後他做出了這樣的質問,只待月退給他答覆。
「因為有些事情我一定得確認,我想知道沉月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我不能什麼都不去了解就這樣過下去,有些問題讓我……很在意。」
月退給出的答案,卻跟和范統說明時不太一樣,范統微感遲疑。
你現在說的又是什麼?什麼問題?我怎麼沒聽過?
那爾西你現在的心情如何?你希望他死的時候,他想活下去,而當你希望他活下去,他又自己不想活了,嗯──這實在是個悲劇啊。
「……我到底能幫你做什麼?」
那爾西的語氣透著苦澀,而這樣的苦澀,卻因為月退下一秒異常積極的態度而變了調。
「有!很多很多事情!我需要你!」
忽然被熱烈握住雙手的那爾西完全不曉得該如何反應,氣氛一時之間又回到了剛開始送花送水果時的無言感。
「那爾西,不要說這種話,沒有你我怎麼辦──」
「我會把法陣寫出來給你的……如果你堅持的話……沒事的話我想休息了,你們可以先回去嗎……」
啊哈哈哈,月退,他真的累了吧,精神看起來滿滿的疲憊啊,其實我也挺累的,從頭到尾幾乎被擱置一旁不說,都已經特地來一趟了,還是無法完成暉侍的遺願,我是不是該自備一張用西方城文字寫成的說明,交代清楚前因後果再過來呢?這也許會是個好主意?
然後絕對不要再跟月退一起來了,只會誤事啊!
「噢,伊耶哥哥還要我問,你有沒有做什麼需要收拾善後的事情?我們最近忙進忙出都在處理這些大大小小的事務……」
「去問奧吉薩,我不想多說。」
我看你別為難他了,反正你伊耶哥哥要你來問,只是要你來見他而已,為難體虛病人的不是好漢啊,剩下的去問那個大叔吧,他做過什麼壞事,當然是跟他狼狽為奸的那個大叔最清楚。
「好吧,那……你身體現在怎麼樣了?有哪裡不舒服嗎?有沒有什麼後遺症?」
照理說也該走了,月退卻硬是又補了一個問題。
月退!你為什麼把一進來就該問的問題擺到最後才問啊!你到底懂不懂得探病說話應有的順序!
「我現在很想休息繼續睡覺……」
那爾西只能再重複表達出想一個人獨處的訊息,這次月退總算聽得懂人話了。
「嗯……我們不打擾你了,就先這樣吧。」
本日拜訪的目的也算已經達成,月退便拉著范統告辭,走得倒也很快。
「呼,這樣就對伊耶哥哥有個交代了,見那爾西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真是太好了。」
月退像是了卻了心頭一樁大事一樣,看起來心情很好,范統卻什麼事情也沒了卻,有股嘆氣的衝動。
「見面有什麼容易可言啊?」
「有一些心理障礙嘛……質變的影響還是存在,雖然已經淡化很多了,不過還是得花點精神克制。」
等一下!你說什麼!你是說你剛剛其實有可能變成那種黑黑白白的狀態嗎!你這樣簡直是一顆不定時未爆彈啊!我看你以後還是不要去見他比較好吧?
「他長得跟你反正也很不像,你就當作是自己的臉習慣一下嘛……」
「哪裡像了啊!根本就完全不一樣嘛!我看起來就覺得完全不一樣!」
月退的抗議十分快速且直接,范統也懶得反駁他。
對啦對啦,你們在年紀臉孔與氣質上的差別會感覺沒那麼像,他真正像的應該是暉侍沒錯……
「你又把符咒通訊器拿出來做什麼?」
唉,是魔法通訊器。符咒通訊器……還真懷念啊。
「聯絡伊耶哥哥。」
月退一面說,一面送出聯絡要求。
「既然剩下要問奧吉薩,那請伊耶哥哥去問就好了,我不想跟奧吉薩說話。」
……我可以問一下你為什麼不想跟他說話嗎?是因為他之前明知你才是真的卻不歸順,還是為了其他幼稚的理由?
范統想來想去還是沒有無聊到問出來,至於還得另外找個時間自己去見那爾西的事,他也打算之後再去煩惱了。
那爾西在聽見開門的聲音時,反射性便看向了門那邊,等到對方進了內室,他才挑了挑眉。
「這次真的是你了啊?」
奧吉薩沒反應過來,不過也沒針對他這種態度從何而來提問,只將視線自然地移動到房間裡最刺眼的那個東西上頭。
「那束花是?」
「……你什麼都沒看到。」
那爾西覺得頭又痛起來了。
「不必處理掉嗎?」
聽他這麼問,那爾西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如果是雅梅碟送的,直接處理掉也沒什麼關係,但問題就在於,這花是某個棘手的人送的……
說起來要是雅梅碟送的,他也老早直接拒收,花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了,如今收都收了,再拿去扔掉,要是被知道了──
「……拿個瓶子插起來,放在外面去,不要讓我看到。」
抱持著只要別同處一室,感覺應該會好得多的心情,那爾西下達了這樣的指示。
不過放到外面去,幾乎也等於拿這束鮮艷的花接待所有來拜訪的客人──唯二能夠慶幸的,大概就是花活不了幾天與客人本來就沒幾個的事實了吧?

正牌少帝回歸,照理說應該舉行個隆重的典禮儀式,風風光光地回宮入主西方城,只是,少帝本人既然沒有把假的那個公諸於世給世人撻伐的打算,這所謂的隆重儀式,當然也就沒得舉行了。
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在宮裡低調舉行了一個簡略版的,就算不讓全西方城的人知道幕後真相,至少也得讓一些核心人員稍微搞清楚狀況,不能什麼都不做就這樣無聲帶過。
這大概是月退第一次睜著眼睛體會到皇帝該有的排場。不過,說是該有的,其實也只是個小型的正式儀式,換上了西方城的衣服後,他整個人的感覺也不太相同了。
那爾西雖然列席在側,卻沒有公開的介紹,也沒安排給他什麼職位名目,關係有點曖昧不明,況且還是有人認得他是之前公開亮相的那個少帝,私底下可就不知道會怎麼議論了。
「真是的,不會乾脆叫他去做梅花劍衛嗎?他劍術跟魔法應該也不是不行吧?」
范統、硃砂跟艾拉桑都是觀禮人士,講白一點就是路人,反正聖西羅宮大殿上地方寬敞,多站幾個人也不會太擠,他們就跑來湊熱鬧一下。
然而正式場合需要安靜,也沒什麼熱鬧可言,此刻硃砂碎碎唸的話語也放低了音量。觀眾要討論是沒什麼關係,討論到給大家都聽到,那可是有些不妥的事情。
「我們哪會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設想的呢。」
我們就是不知道啊。詛咒你煩不煩,別隨隨便便就讓我說出這種高深莫測的話好嗎?
說起來,那爾西要是真成了梅花劍衛,那豈不是跟大叔平起平坐,甚至大叔還是他的前輩……怎麼想都覺得很微妙呢?
「噢,恩格萊爾穿上正式的服裝看起來真是英俊挺拔,我好感動──」
艾拉桑明顯不在他們的話題中,只顧盯著王座上的月退瞧,似乎頗有一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感慨。
英俊……挺拔?這……可能還要再過個幾年吧?以年紀來說月退是沒有很矮啦,不過距離挺拔好像……慢著,他根本也不會長大了啊!除非去弄那個什麼讓軀體長大的水池重生,不然就一直是這個樣子了──算了,老爺您高興就好,我們就不予置評了,如果感動到熱淚盈眶需要手帕的話說一聲,我幫您問問看硃砂有沒有。
「也差不多可以結婚了。」
硃砂對英俊挺拔一詞沒有任何意見,只點點頭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
「結結結結結婚嗎!這、這個……」
艾拉桑到現在還不曉得硃砂可以變成女人,但知道了搞不好會更驚恐。
放寬心吧,爸爸,您兒子可能要有人拿刀逼著他才會考慮結婚這檔事的……我叫爸爸做什麼?真是的,還沒睡醒嗎?唉唉,儀式快點舉行完讓我們回家吧,聖西羅宮的氣場就是讓人不想久留啊。
今天的儀式具體來說,只是宣告少帝將拿回統治權與列狀長老越權的劣行,同時公開長老們已經被處刑的事,並由月退宣布之後對戰事的處理方向,整體進展得很順利,而在儀式結束之前,倒是插入了先前沒說好的一段。
當伊耶被點名到殿中時,神情顯得有點意外,月退則從上面的座位走了下來,手中拿著的,是先前從雅梅碟那裡討來的,原屬於伊耶的授勳徽章。
「伊耶……重新接受這枚勳章好嗎?回來當鬼牌劍衛,再一次成為我的劍,為我斬除我身前所有的障礙……」
月退以遲疑猶豫的表情說出的這番話語,多少有股懇求的意味包含其中,希望他能夠不要拒絕。
伊耶當然不會聽不出來。這也等同於要他對封印沉月的事情做出答覆──支持他,陪在他的身邊,或者離去。
這並非一個不必思考就能做出答覆的問題。
即使他選擇不幫他的忙,不成為他的助力,事情也未必不能成,原先他們的約定,也只到協助他奪回帝位。
他知道少年並非真的十分需要他的力量,只是希望每一個重視的人都能站在自己身側陪伴,也是這樣純粹的願望,讓他唯有嘆息。
當少年以這樣的眼神望著他,渴望得到他的回應時,他所要考量的已經不是封印沉月的立場、新生居民的事情……他所要考量的,只剩下是否願意為他留下。
沉默了半晌後,伊耶以略嫌粗魯的動作從月退手上搶過了那枚徽章,然後依循授勳時應有的禮節,單膝跪下。
月退在驚訝轉為驚喜後,便對著他說出了自己該說的話。
「你願意以你的名起誓,效忠於你的皇帝,背負起魔法劍衛的榮耀,守護西方城的正統嗎?」
他問完了這些話,而後是伊耶答允的聲音。
「我願意。」
在他將伊耶扶起的時候,心中那種開心感動的情緒是難以言喻的。
終於是由他親手授予的信任與托付,終於是對著他做出的誓言,象徵著他願意成為支持他的力量。
掌聲在殿上此起彼落地響起,而這個時候,雅梅碟也湊了過來。
「陛下,那個……恭賀您回宮,臣帶了禮物想送您。」
「禮物?」
月退不解地朝他手上拿的東西看去。
「這是先前去夜止採陸雞毛做的枕頭,希望您會喜歡。」
「……」
月退無言地將枕頭接過來,回頭看向另一邊的那爾西,果然看見那爾西的臉也黑了一半。
這種時候說出「又不是我叫你去拔的」、「你是不是送錯人了」之類的話也沒什麼意義,不過謝謝這兩個字還是很難說出口,那爾西則因為想起當初雅梅碟奉上雞毛的時候自己說過的話而別過了臉孔,倒是伊耶很乾脆地掄起拳頭就朝雅梅碟頭上揍下去。
「笨蛋臣子!送皇帝枕頭是想幹嘛啊!你這智障!」
「好痛!可、可是這本來就是拔給陛下的,留著可惜……」
「不會拿回家自己睡嗎!什麼場合幹什麼好事啊你!」
「別吵了,我收下就是了,我會幫你轉交給那爾西的……」
「喂!我已經拒收過了,不要轉交給我!別以為經過你的手我就會收!」
幼稚無理的吵架連那爾西也加入了戰局,最後是處變不驚的奧吉薩出來告訴大家儀式已經結束,麻煩自動離開,現場的看戲人士才不得不散去。
「送我家兒子枕頭的意義是……?」
艾拉桑似乎陷入了新的煩惱中。
「我們走吧。」
硃砂也不想再看下去了。
「嗯。」
范統認真地跟著點著頭。至於以鑽石劍衛身分列席的璧柔無法跟他們一起快速退場,那也不關他們的事了。
◎ 范統的事後補述
可喜可賀!月退終於回歸皇帝的身分,也奪得統治權啦!是不是應該開香檳慶祝一下啊──雖然最後儀式整個混亂搞笑去了,唉,搞什麼雞毛,害我又想起東方城那段不愉快的殺雞拔毛回憶,住手先生,你要是知道你們陛下也親手拔過幾百根,不知道做何感想?
西方城內外應該差不多搞定了,接下來就是要面對東方城了吧?珞侍那之後到底怎麼樣,我還真擔心,只是遠在這裡也關心不到……
那個逃避了很久的暉侍惡靈,今晚總算出現了。我說這種話絕對不是因為我想他,只是覺得他搞失蹤的行徑很令人無可奈何。
既然出現,我當然要問問跟他親弟有關的事情,只是他言詞閃爍東扯西扯,最後索性拿布塞了我的嘴,還說什麼「打聽別人的家務事是很不道德的,范統你跟誰學壞了啊,來,嘴巴閉上,雖然你能講話比較有趣,但問的都是這些問題就不有趣了」,簡直氣死人!
為什麼我在夢裡就是無法勝過暉侍?這沒道理啊!可惡,如果夢中也能帶著噗哈哈哈就好了,我就不相信他會看著人家這樣欺負他的主人!
……不過,暉侍這個舌燦蓮花的傢伙,搞不好真的有辦法可以把噗哈哈哈說服得袖手旁觀……想要戰勝暉侍,還得先戰勝他的口才嗎?這是什麼悲慘的情況?
總而言之,我有種……與我的生命深深糾纏不放過我的,除了反話的詛咒外,又多了一個暉侍的感覺,而且這應該不是錯覺,我到底該怎麼辦?
這種時候我真需要一個指點迷津的智者來告訴我該怎麼做,在我老爸還沒死的時候我都是問他,雖然未必會得到一個合意的答案,但至少會有個參考答案。
嗯──我爸爸說過,遇到無力抵抗的事情時,就把自己當作一根死木頭放水流……但,這樣會不會太過消極了啊?我一定要讓這句話成為我的行事準則嗎?
子女應該要青出於藍才對!……雖然如此,目前也不是我要不要當死木頭的問題,我這根木頭有反應,暉侍反而還會覺得更有趣,是吧?……
章之四 再度相會
『如果是音侍那個傢伙,實在相見不如不見。』 ── 雅梅碟
『音侍到底是砍不斷手的那一個,還是武器劍刃會延長的那一個?』 ── 伊耶
『按照伊耶哥哥這種記人的方法,那我應該是什麼呢……』 ── 月退
『不就煩死人的妹妹嗎?還能有什麼?』 ── 范統
國內大事底定後,接著便要商量關於東方城的問題了。不管是原先的交戰狀態還是需要沉月法陣一事,都是必須解決的事情,正巧東方城也發來了停戰協議,這是一個重啟談判的好時機。
由於停戰是對方來商議的,西方城便提出由己方提供場地,讓東方城派代表來商談的要求,現在東方城也給了名單,那麼,自然該開會討論一下如何處理,畢竟他們也得開出出席名單給東方城,雙方都同意確認了,談判才能正式進行。
「我們得先敲定出席名單,畢竟夜止要來的人只有珞侍、音侍、綾侍跟違侍,所以我們出席的人應該也不能超出四個人,否則,對方可能不會接受。」
伊耶是盯著卷宗才唸得出有誰的,事實上他也無法把這些人名跟正確的人對上,關於對方身分的說明,恐怕還是得交給其他人來才行。
「夜止女王沒有親自過來,所以我們的皇帝也不能出席,這是身分對等的問題。」
雅梅碟第一句發言就針對了這個點,月退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什麼?我不能去嗎?」
「對,你首先就被剔除了,再來。」
伊耶也同意這個意見,月退只好先不吭聲,聽下去再說。
「對方表面上來了四個侍,但其中一個算是夜止的王子,我們也得有個身分地位高的人去,才不會失禮。」
奧吉薩接著說明了這一點,然後大家面面相覷。
「我們哪來的身分高貴的人啊?」
伊耶挑了挑眉,完全想不起任何一個人。
「陛下的親人的話,那不就是你了嗎?伊耶。」
雅梅碟的話讓伊耶對他投以腦袋可能需要改造的眼神。
「沒有血緣關係!他也不算我弟弟!」
「要血緣關係?不然,請伯父去?」
他的主意居然打到艾拉桑身上去了,伊耶理所當然地對這白癡的提議感到憤怒。
「叫那死老頭去,是不想談判了嗎!根本談到一半就會忘記己方立場跟本來的目的,開始為敵人設想了吧!你給我用腦思考後再發言!」
幸好伊耶在會議中還維持著冷靜,沒有直接拳頭相向,不然開會人員可能就會少掉一個了──雖然這也未必是壞事。
「那邊那個傢伙!不要在那裡打瞌睡!會議途中這像什麼話!」
伊耶容忍了雅梅碟無腦的發言,不代表他會連其他所有事情一起容忍下來,坐在角落偷睡的范統自然是個很容易被牽怒的對象。
吃了一記遠距離攻擊的范統痛醒了過來,繼續不知死活地打呵欠,同時也覺得無奈至極。
我知道會議途中睡著很不禮貌啊……但你們討論國家大事,為什麼我一定要在旁邊聽啊?到底關我什麼事?
「真不是成大器的料……」
璧柔搖頭嘆氣了一下,這句感嘆相當刺耳。
喂喂,喂──給我差不多一點,坐在這裡的你們要嘛皇帝要嘛高官,我到底為什麼非得跟你們同桌不可,而且我應該只是來旁聽的,根本沒有發言權吧!真是的,為什麼月退一定要我來啦!硃砂都不用來!差別待遇!
「范統,打起精神嘛,會議結束就有好吃的晚餐了。」
月退善意地對他這麼說,但這話依然十分有問題。
你這是什麼樣的鼓勵啊!好像只要有吃的就可以安撫我一樣!為什麼是這種哄小孩的語氣,你們把我當成什麼!我並不是因為沒有東西吃才想睡的好嗎!我對國與國之間的政治這種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一.點.興.趣.也.沒.有!
「說到王子,西方城也有個王子不是嗎?」
天羅炎冷冷地開了口,這裡倒是有幾個沒聯想起來是誰,月退則臉色變得有點難看。
「妳是說……那爾西嗎?但是,那爾西身體還沒養好……」
哦?原來是說那爾西?對喔,他好像是先皇的親生兒子……可是皇帝都換人了,這樣也算王子?
「這不算是問題,至少能下床能說話也不會忽然暈倒吧?」
伊耶敲了敲桌子,似乎覺得月退的反對理由不夠具體。
的確,談判也就坐在那裡講話而已嘛,只要沒像個虛弱的公主,腦袋清醒又精神充足的話,應該可以出席吧?就算不會說話,供著當一尊身份象徵花瓶也不是不可以嘛。
「可是,之前鬧不愉快就是那爾西做的,東方城的人看到他不會不高興嗎……」
月退持續持反對意見,於是伊耶不耐煩地皺了眉。

「那就叫他道歉!為了上次的事情先致歉再開始啊!」
「不妥。談判還沒開始就先低頭,氣勢便矮了一截,這不可行。」
這次反對的人是奧吉薩,伊耶瞪了他一眼。
噢,總而言之代表國家的時候有錯也不能道歉,必須理直氣壯而且大家還得口徑一致挺你是吧?我覺得這樣挺討厭的耶,就不能誠懇一點、光明磊落地談嗎?好吧,我就說我不懂政治嘛……
「人選就決定是那爾西,不道歉就不道歉,有沒有異議?」
事關國家尊嚴,伊耶便打消了叫那爾西道歉的念頭,不過月退仍然在碎碎唸。
「他們真的不會看到那爾西就生氣嗎……珞侍也有來耶。」
讓受害者跟加害者直接碰面?真不是個好主意。我也覺得那爾西露面會激起對方的不悅耶,但你們也找不到第二個王子了……唉,怎麼這麼麻煩啊。
「我們生不出第二個人選了,反正夜止同意提供法陣研議、共同封印沉月的可能性也不高不是嗎?」
伊耶這句話倒是在座的人都認同的。當初王血注入儀式,東方城就已經持進行儀式的立場了,現在來要求停戰,必定也是因為知道皇帝換了,商談王血注入儀式應該可行,那麼要說服他們同意調查沉月,如有問題就封印,多半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而東方城大概以為西方城也願意配合王血注入儀式,畢竟他們不可能猜得到身為新生居民的月退居然會有不顧自己性命、封印沉月的想法。
「所以,說服他們的人選就更重要了,我們也得找出可能說服他們的論點……」
璧柔還是希望可以順利和平地達成目的,畢竟這是月退的希望,所以她也想盡一分心力。
「我認為應該先預設談判會失敗,然後決定失敗後應對的手段,再決定人選,如果陛下不會跟對方妥協,破局便面臨武力相對,那麼派去的其他三人,就必須是制得住局面的人,同時為了穩妥,我們還必須在談判會場外安置埋伏的人手。」
奧吉薩這番言論,聽得大家都是一愣,有幾個人有深思了起來,范統則是暗暗地頭皮發麻。
你這哪來的陰險大叔!明的不行就來暗的!所以用講的講不通,就要用武力逼迫他們就範了嗎?至少珞侍跟音侍大人是熟人,音侍大人還幫忙月退從東方城逃脫,我們真的要這樣對他們?
「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啊?」
璧柔在情感上有點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提出這個建議的奧吉薩便面無表情地進行了簡短的解說。
「在無法讓對方心甘情願妥協的情況下,只能以逼迫的方式進行,我們與夜止勢必會再度面臨戰爭,先發制人減少他們的有利條件是應該做的,絕對不能讓女王的劍與護甲回到她的身邊。」
音侍跟綾侍的真實身分,月退在會議剛開始的時候就告訴他們了,不過就算不考量這一點,先行制住兩個可能成為東方城戰力的高手,也是以敵國立場該去做的事。
可惡啊,做人不能厚道一點嗎?大叔你不要帶壞月退啦!這樣子我們的良心怎麼過得去!
范統懊惱地抓著自己的頭髮,卻又不能開口阻止。這個方案會不會被實行,決定權並不掌握在他手上。
「的確是這樣沒錯,雖然勝之不武,但給敵人充足的準備只會造成我們國力的消耗,這是不得不考慮的事情。」
伊耶的語氣雖然帶著不滿,但還是認可了奧吉薩的話語。
「若是奪了夜止的優勢可以讓他們評估之後投降,免去戰爭,那倒也是一件好事。」
雅梅碟點了點頭,算是附議了。
咦?你們真的沒有一個人要質疑嗎?別這樣啊!別讓這麼陰險的計畫通過吧?
范統覺得這樣下去很不妙,偏偏也只能看向月退,觀察他的表情。
璧柔沒有說話,應該也是在等月退的意見。月退為難了一陣子,才勉強出聲。
「我們只是要把人扣留下來,沒有要取他們性命,也沒有要傷害他們吧?」
月、月退!你真的要這麼做嗎?
「這部分依照陛下的意思去辦。」
奧吉薩沒說不會做,只說按月退的指示,也就是有必要的話,還是可以做的意思。
「那麼,三個人裡面先加上天羅炎,我們心靈相通,溝通聯絡裡面的狀況,進行埋伏也比較方便。」
月退很快就做出了決定,淡淡地下達了指令,這部分他們都沒什麼異議,天羅炎金線三紋的實力,不管是自保還是協助制伏敵人,應該都使得上力。
范統對於這樣的發展目瞪口呆,只是他呆他的,會議仍舊繼續進行。
「還剩下兩個人,總要有能跟對方好好談判協商的人,讓我去吧,我們也還沒完全放棄和平解決吧?」
璧柔略顯沮喪地這麼說,奧吉薩瞥了她一眼,很快就提出反對的意見。
「動之以情沒有意義。夜止的人談判的底線一定是夜止女王給的,就算對方被說動,單方面承諾下來,他們的女王不答應仍然沒有用,我們只需要向他們說明清楚立場與關係利害,提出我們的訴求,這樣的任務誰都可以達成。」
你!大叔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好好談判,只想把談判當誘餌,拐他們上門來,再把他們一網打盡是吧!怎麼可以這樣啊!月退你在那裡低唸「誰說誰都可以達成,范統就不可以啊」又是什麼意思,不要偷偷損我的嘴巴!
「誰說的!只要音侍答應了,我相信他就可以說服女王的!」
璧柔抗議完,雅梅碟便以奇怪地眼神看向她。
「妳為什麼可以這麼篤定啊?」
「這是女人的直覺!」
女人的直覺……但,妳又不是人……好啦,我相信音侍大人對矽櫻女王的影響力真的不小,但這種關係重大的事情,她有可能聽他的嗎?更何況音侍大人很可能一個不小心說溜嘴,說是妳說服他的,那女王同意的可能性可就大大降低了呢……
「有私情也是個問題點,真弄到需要動手的地步,難保妳不會因為私情而縱放對方,故意留手或者造成妨礙。」
奧吉薩說出來的話一點也不討喜,同時也絲毫不給對方面子,璧柔立即就火大了起來。
「你說什麼!」
呃……大叔說的話雖然難聽,但我真的覺得妳很有可能心軟耶,面對音侍大人那張臉,妳打得下手嗎?特別是妳還欠他人情?雖然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故意縱放比較好,還是狠狠打趴他們把他們留下來比較好……
「愛菲羅爾的話,什麼都有可能呢,不是為了那把劍去夜止鬼混嗎?」
天羅炎對璧柔投以極為不屑的眼光,話語中也透出濃濃的嘲諷,這件事的確是很不光彩的事情,璧柔一時之間也無話可說。
「我又不知道他是……只是因為……妳、妳難道就跟綾侍沒有任何感情嗎?過去妳還在東方城的時候,不也跟千幻華服侍同一個主人?」
對璧柔抱持著懷疑而擠出的問題,天羅炎沒有絲毫反應。
「我跟他毫無接觸,沒有交流,連話都沒說過半句,談何感情?」
「妳居然完全沒跟他接觸過?」
聽了天羅炎的話,第一個表示訝異的反而是月退。
「我為什麼要跟他有接觸?我對他沒興趣,他對我也沒興趣,相安無事就好。」
「我只是覺得某方面來說你們個性似乎挺像的,應該可以相處得很好……」
范統對這句話深表贊同。
是啊是啊,我也這麼認為呢,你們兩個認真起來都殺氣騰騰,讓人覺得好可怕,我本來還想說不愧都是東方城的,但看來你們彼此之間似乎沒什麼關係?可是音侍大人跟璧柔也挺像的啊,思考上都有白癡的一面,放起閃光來也都置羞恥心於度外……嗯,怎麼都不是什麼好的形容詞?
「武器跟護甲勢不兩立。」
天羅炎的臉色變得比剛才更冷了一分,顯然她不只對人類沒興趣,對武器、護甲也一樣沒興趣,她的神態顯示她並不喜歡這個話題。
「我們回到原本的議題吧,先不論人選,陛下的意思是要活捉,問題是……活捉的難度應該很高吧,要是沒有辦法的話,是不是也得創傷他們呢?」
雅梅碟試圖將會議的氣氛導回原本的樣子,而他一提出這個問題,月退就皺眉思索了。
喔喔喔喔!對喔!糟糕!要活捉音侍大人跟綾侍大人,不容易吧?如果還要毫髮無傷地活捉,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嘛!他們也不可能乖乖束手就擒、放棄掙紮啊,這點大叔你一定早就想到了,只是不說吧?你一開始就想重傷他們──你這個無良大叔──
范統對奧吉薩的觀感持續往負面方面發展,其實原本他就對他沒什麼好感了,在基礎印象不佳的情況下,也很容易只去注意討厭的地方,然後就越來越厭惡對方。
「我們會盡力去做到不傷害他們,只是,希望陛下還是能給個方便,允許判定安全活捉無能為力後,便不惜傷害對方也要達到目的。」
奧吉薩緩緩地說出這樣的話來,月退的神情依舊為難,但沉默了半晌之後,還是點了點頭。
音侍大人您們還是別來了吧!別來了──別來了啊──啊啊,我這樣真的好嗎?跟月退來西方城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往後只可能當西方城的合法公民,也就是只能跟東方城一刀兩斷了啊,那麼我的心就不能向著東方城,要以西方城為優先才對,可是──
可是來到西方城以後也沒認識什麼新朋友,感覺還是東方城的人比較親啊──怎麼會這樣!啊!我總是跟高官權貴混在一起,哪可能有什麼新朋友!根本就不可能嘛!然後我又不務正業也沒拿出什麼讓人佩服的實力,高官權貴當然也不會喜歡我……這是什麼樣的惡性循環啊──
明明大家都在嚴肅地討論國家大事,范統身在此處,卻一個人煩惱著他人際關係的大問題,說不是這塊料的確有那麼一點道理,當然,他本人也沒有很希望自己能融入這樣的環境、適應這些陰謀詭計就是了。
「所以我們到底要派誰去?」
今天一定得把這件事決定出來,簡單來說就是在現場所有的人裡面決定兩個,這不是抽籤就可以決定的事,還是得妥善討論到大家都同意才行。
「金線三紋的,兩個裡再挑一個吧,都去的話他們可能會有所警覺,感覺情況不太對。」
伊耶翹起了腿,雙手交叉抱胸往後靠向椅背,一面這樣說。他大概是有點累了,才會調整姿勢,這會議已經開了有一段時間,會感到疲倦也是正常的。
如果要在伊耶跟奧吉薩中挑一個比較信任的,月退當然會挑伊耶,只是,這是在不考量談判才能的前提下。以伊耶的囂張跟沒耐性,想讓他去跟敵國的人好好洽談什麼事情,只怕是不太可能的。
「埋伏的事情臣比較擅長,這部分可以讓臣安排,比起曝露在敵人面前,讓臣去做佈網的工作,應該比較有效率。」
然而就算月退想考量奧吉薩的口才是否比伊耶好的問題,奧吉薩本身似乎也沒有好好進行談判的意願,直接便對著月退請命了。
「……那就這樣吧,讓伊耶哥哥去。」
「告訴你多少遍不要這樣叫了!」
瞬間成為眾人目光焦點的伊耶果然又因為月退這個稱呼而惱羞成怒。
「伊耶,難得陛下不嫌棄你的身高跟娃娃臉,願意喊你一聲哥哥,你為什麼要這麼抗拒呢……」
「你這傢伙是真的很想死是吧?」
矮子,整個會議室都充滿你的殺氣了,你克制一下,住手先生戳你痛處應該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吧,只可惜他不是新生居民,不能讓你殺了解氣……
「伊耶哥哥,我從來沒有在意過你的身高跟臉孔!」
月退慌張的澄清,讓伊耶更加逼近抓狂的狀態。
「你也給我閉嘴!復位沒多久就想駕崩嗎!」
唉……月退,你也稍微看一下人家臉色再講話啊,你這不是往人家傷口上灑鹽嗎?矮子很可憐耶,一大一小兩個金髮的笨蛋接連著做出白目發言,偏偏又不可以一劍捅下去,氣悶在心裡久了會生病吧?
說起來矮子好像剛好都拿金髮的沒轍?不曉得會不會也拿那爾西沒辦法呢?
「所以,最後一個是在雅梅碟跟璧柔中選一個嗎?」
被伊耶兇了一頓的月退,總算安份地繞回正經事上。范統現在已經不想睡了,但無奈的感覺依舊存在。
你們到底找我來做什麼的啦?好啦,嚴格來說只有月退找我……總之你們也不會考慮讓我去啊,雖說我的確沒有任何代表西方城的資格,而且還因為嘴巴的關係,是世界上談判最爛的選擇,不過這種被找人又被無視的狀態還是讓人很不爽啊!
「選我啦!他們來了劍跟護甲,我們也讓劍跟護甲去,不是剛好嗎?」
璧柔還是很想去的樣子。
「請讓臣去!臣一定會好好保護那爾西殿下,不讓他掉半根頭髮的!」
雅梅碟也十分積極,一點都不想出讓這個機會。
那爾西……現在是用殿下稱呼啊?我到底該說恍然大悟還是一頭霧水?住手先生你真有幹勁,也太熱情了吧,為什麼發現他是假貨之後還能這麼死忠,你骨子裡有被虐待狂的因子被他激發出來了嗎?
「雅梅碟,你這個人實在很噁心。」
伊耶露出了極為不齒的表情,彷彿不想承認這個人是他的朋友。
「哪裡噁心?我是秉持著盡心盡力完成任務的心情發自內心這麼說的!伊耶你為什麼就是沒有這種為陛下奉獻一切的熱忱呢?」
住手先生,什麼奉獻一切的熱忱啊,我覺得已經過頭啦,過頭很遠啦,你現在想奉獻的對象到底是哪個陛下?別騙我說你是感受到月退不希望那爾西受傷的心情才這麼積極的啊,誰會相信?
「所謂的奉獻心不需要時時刻刻掛在嘴邊說!」
伊耶對於雅梅碟指責他不夠忠誠也惱火了起來,這可是個讓臣子聽了很不舒服的指控,除非他真的沒有認真付出的意思,又明擺著想讓大家都知道。
「我當然知道要化為行動體現啊!你總是對陛下大呼小叫的,還出言恐嚇威脅,我覺得你這樣的行為實在欠妥,都不給陛下留半點面子,就算陛下喊你一聲哥哥,你也不該行為這麼踰矩……」
雅梅碟的帝奴本性似乎在換了皇帝後依然不怎麼收斂,反而變成維護的對象多了一個的樣子,也不曉得月退做何感想。
「不要再提什麼哥哥不哥哥的事情了!你再提我就支持月璧柔出席!你以為陛下會聽誰的話,眼睛給我放亮點!」
伊耶拍桌震怒,講出來的話又是威脅的句子。
噢,矮子啊,你又不要人家喊你哥哥,又利用哥哥的優勢威脅別人閉嘴,你這樣……不太好吧?
「伊耶,你必須了解公私分明的重要性……」
「恩格萊爾!讓他閉嘴!不要讓他去了,月璧柔那麼想去就給她機會好了,跟這傢伙去我一定會先跟他打起來!」
「喔,好。雅梅碟,閉嘴。」
月退整個非常聽話,伊耶說什麼他就照辦什麼。
「咦──」
雅梅碟雖然很想據理力爭,也很想哀嚎懇求幾句,但月退都已經親口要他閉嘴了,再多說下去就是違背命令,所以,雖然不能說話抗議很痛苦,他仍閉上了嘴巴。
「喔喔,太好了,那就決定是我了嗎?」
莫名其妙漁翁得利的璧柔高興得像想現場轉圈圈,月退總覺得她看起來還是不太可靠,因此在做出最後承諾之前,他看了看天羅炎。
「天羅炎,那……讓璧柔去的話,妳們應該不會有太多摩擦吧?」
伊耶說自己會先跟雅梅碟打起來,同理可證,討厭璧柔的天羅炎也很可能看她不順眼就做出什麼事,月退不得不先問問。
「我會盡量不去做那種扯自己人後腿的事。」
天羅炎的答覆讓人覺得很難安心,她只說盡力,可沒保證一定不會。
「那……大家覺得如何呢?伊耶哥哥支持璧柔去,雅梅碟不用問了,啊,那剩下還沒發表意見的是……」
月退沿著會議室裡坐著的人看過去,看著看著就看到了范統那邊。
「范統,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啊?」
啊?
范統指著自己,有點不明白現在是什麼狀況。
你跳過大叔,跑來問我的意見?到現在才忽然想到問我的意見,是心血來潮嗎?
「我覺得怎樣啊,你挑的都是很喜歡那爾西的人呢,真糟糕。」
在座的各位應該都曉得我說出來的話有很高的機率會變成反話吧……我說的是討厭,不是喜歡,拜託不要誤會,天羅炎妳別用那種想殺人的眼光看我!矮子你也是!璧柔妳也──妳不是應該已經習慣了嗎!別這樣啊!
「這一定是喜歡他的人很少的緣故吧,真是個有趣的巧合。」
伊耶冷笑了一聲,說話的同時也不悅地收回了自己充滿威脅性的目光。
不,那個,如果是以這個房間的人口分布來說,其實喜歡那爾西的人並不少啊!只是剛好都不會出席而已……
「那爾西人不壞的,你們也可以嘗試了解他看看啊……」
月退有點想為那爾西平反,可惜現場這三位是聽不進去的。
「我永遠都不可能原諒他的所作所為。」
天羅炎將話說得很死,那怨毒的語氣說明了她對那爾西的深惡痛絕。
唉,那爾西,你殺了人家主人,又讓人家受了被迫易主的屈辱,真的是活該了。
「他可以證明他是個有用的人,我才考慮修改我的評價。」
伊耶說的話比較有緩和空間,只是,伊耶眼中的有用,也是很有難度的。
「那個輕浮的壞男人!誰想了解他啊!」
璧柔對自己被言語上調戲的事始終難以忘懷,月退無奈地看向她。
「他只是故意激妳玩的……」
「他居然說選我是眼光差!他居然這麼說啊!還諷刺我年紀大!」
「妳年紀確實比他大很多啊……」
就是嘛,叫妳姊姊是跟妳客氣,沒喊妳大嬸就不錯了。
「不是這個問題啦!」
月退他擺明了一點也不懂女孩子的心,妳還是別跟他囉嗦了吧,只是白費功夫而已……
「總之,人選就這麼定案了,那爾西那邊,讓奧吉薩去通知吧。」
解決這個問題是件好事,只不過月退又一次逃避了去見那爾西的機會。接下來進展也順利了許多,除了埋伏事宜還得再跟奧吉薩研究研究,其他大致上都已經定案。
「今天會議到此結束,先散會吧。」
散會之後有事要做的人自然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因為奧吉薩必須先做好其他考量再跟月退商討細項,月退便決定先跟范統、璧柔離開聖西羅宮。
同行的路上,范統不由得還是想針對今天會議的內容,做一些確認。
「月退,你真的要這麼做?音侍大人也算是陷害過你……」
我是說幫助過你。就算不報恩,以怨報德也說不過去啊……
「我都知道。」
月退的聲音悶悶的,做出這種決定,他自己也很不開心。
「我也不喜歡這個樣子,可是,能怎麼辦呢?」
見他難過,璧柔也安慰了他幾句。
「事到如今,我們也只能盡量不傷到他們了,仔細想想把人留下來也沒什麼不好……我一定要從夜止女王那裡把音侍搶回來!況且音侍本來也是西方城的!」
她不安慰還好,一安慰,月退腳下一個失足,差點摔跤。
月退,你沒事吧?幾乎要跌倒了呢。她要搶男人,你就隨她高興就好了嘛,反正也沒有別人聽到,你的目的不會被誤會,應該不至於被傳得很難聽啦……
「還有,你們說來說去,也沒說到珞侍跟違侍怎麼辦啊,總共四個,根本不可能毫髮有傷地放走人吧?」
傷到對方幾根頭髮,然後讓他們跑掉嗎?聽、聽起來真尷尬……
「珞侍跟違侍應該比較好抓住,所以不提出來討論吧?如果依照之前資料,要抓住鮮紅色流蘇的珞侍不會有什麼難度,深紫色流蘇的違侍比較麻煩一點,但我們主要想確保的人,不包含他在內吧。」
璧柔說的是自己的見解,月退聽完,傻傻地對著她發問。
「為什麼不包含他在內?執政官應該也很重要……」
「他曾經想判你死刑耶!真正動起手來當然不管他的死活啦!」
「妳忘記他在牢裡幫過我了……」
「因為要顧及四個人不可能,相較之下選擇放棄的當然就是他啊!」
放棄活捉,也不能放著他不管讓他在旁礙事,那麼就得先把他解決掉──重傷他或者殺死他。
「我們還沒有這樣決定吧?再跟伊耶哥哥討論看看好了。」
雖然討論這種事情,奧吉薩才是比較適合的對象,但月退還是寧可跟伊耶討論。
「算了,既然沒什麼事,那我去休息……」
不,我是說我去學習。唉,反正也不重要啦……你們都這樣了,那就這樣吧,我不管了,這些通通都不關我的事,強化自己的實力比較重要。
范統在嘆了一口氣之後,決定還是置身事外,獨善其身。他的法力培養仍在進行中,那對他而言才該是最要緊的。

整件事情的後續發展,范統大概是在每次旁聽都打瞌睡的情況下,輾轉由別人口中得知的。
談判的場地搭蓋在西方城外,畢竟以兩國之間現在的態勢,不可能將對方請進聖西羅宮商談,與其在西方城內另覓地點,還不如將談判場地設在城外,這樣對方也許會覺得比較安心,他們要埋伏也會因為地方廣闊而比較方便。
聽到這個理論的時候,范統的第一個反應是「地方廣闊不是一眼看去有沒有其他伏兵都一清二楚了嗎?城裡有建築物才比較好藏人吧?」
不過他們似乎想在談判開始之後才開始埋伏的動作,靜悄悄不讓裡面的人發覺,偷偷將人送過來──那是魔法的領域,范統一點也不了解,既然他們都覺得這樣很穩當沒問題了,那他當然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目前他法力的應用不算得心應手,法力增長的速度倒是很令人滿意,在爆炸的狀況少到一百次也沒出現一次之後,范統就開始嘗試等級高一點的符咒了。
雖然沒能將法力結合進符力裡加強效能,但能不唸咒已經是很棒的效果了,看著一個接著一個在自己手中順利使用出來的符咒,范統心中的感動與成就感是難以形容的,只是,看著一旁快樂地把玩頭髮哼歌的噗哈哈哈,他還是會不由得產生一種無力感。
噗哈哈哈最近變成人的時間多了不少,似乎是洗髮香精用完之後感覺很好,很喜歡各種香味跟潤絲之後的效果,便覺得變成人頭髮比較長又可以玩,只能說他目的單純至極。
照理說,自家武器開開心心,他這個做主人的也該感到高興,然而看他維持著人形又沒睡覺,卻都不理人那麼自得其樂的樣子,范統實在不曉得自己該有什麼樣的反應。
哼什麼歌啊,從來沒看你這麼高興,只不過是頭髮洗得香香滑滑的,到底有什麼好高興?為了這麼點小事情就這麼開心,簡直跟小孩子一樣,那怎麼我跟你分享符咒進展的喜悅時你都充滿不屑?
這種旁邊明明有個人,卻完全不關注自己做的事情的感覺,讓范統覺得很悶,就算他這樣一直盯著噗哈哈哈看,噗哈哈哈好像也全無感覺,於是,練了一陣子後,他只好出聲喊了一下他的拂塵。
「噗哈哈哈……」
噗哈哈哈仍然完全沒注意到他的存在,看也沒朝他看過來。
『噗哈哈哈──別一直不理我啦!』
聲音沒有用,他只好用心靈溝通了,反正本來也是心靈溝通比較方便沒錯,這次噗哈哈哈總算有了反應。
「做什麼?要本拂塵教你符咒嗎?本拂塵現在心情好,可以教你失傳的符咒喔,怎麼樣?要不要學?」
真的?這麼好?失傳的符咒聽起來就很威的樣子啊,快點教我!
聽見有好處撈,范統剛剛的不滿頓時就煙消雲散了。
絕招絕招絕招!有沒有什麼大氣魄又威力強的絕招可以提供的?那種丟出去一招定生死的壓箱寶啊!雖然我知道那種東西丟了應該也會把精力抽空,接下來就無法戰鬥了,我也不太喜歡賭博性質的事物,不過人還是會想擁有一兩個可以保命的招式嘛!
范統的內心充滿期待,只可惜噗哈哈哈提出來的並非他想要的東西。
「那就來學雞啼咒吧!」
……雞啼……咒?那是什麼?
「可以變出一隻公雞按照你要的時間叫你起床。」
大概是看出范統臉上的疑惑,噗哈哈哈主動說明了這符咒的功能。
這不就鬧鐘咒嗎?這、這有什麼稀奇的啊!我也沒有很需要這個,我想要戰鬥性質的符咒啦!
「什麼表情嘛,你不喜歡啊?不然獸吼咒?」
獸吼咒?又是什麼?
「獸吼咒可以變出一隻黑黑的野獸按照你要的時間叫你起床。」
為什麼!為什麼又是叫床的!這只不過是趣味鬧鐘咒啊!難道所謂失傳的符咒就是沒有人要學的符咒嗎!因為太沒用才失傳的嗎!
與其自己在心裡困擾,不如直接問噗哈哈哈,所以范統提問了。
『噗哈哈哈,沒有實用一點的符咒嗎?』
「這個很實用啊,范統你挑剔些什麼?」
噗哈哈哈的價值觀根本跟他完全對不上。
只有你這種成天睡覺睡不醒的傢伙才會覺得很實用吧!原來這是你珍藏的符咒嗎!嫌成這樣的我真是不識貨喔!
『我是說,我比較需要戰鬥性質的符咒……』
「不然狂癢咒怎麼樣?可以讓敵人渾身發癢。」
這究竟是什麼搞笑的符咒?用這種符咒贏,那畫面能看嗎?雖然光明正大,卻會有勝之不武的感覺,而且對方如果很愛面子,說不定還要被他記恨一輩子呢?
『我想要那種氣勢萬鈞的絕招啦!彷彿一用就可以轟掉一座城的!』
范統總算直接講出了真心話,噗哈哈哈聽了卻翻白眼。
「范統你在做什麼白日夢啊?學那種東西有什麼用,本拂塵這裡還有叫了沒醒可以隔五分鐘叫一次的符咒,看你要不要。」
那只不過是鬧鐘的進階功能!我一點也不需要,請正視我的要求──慢著,你只說學了沒什麼用,沒說沒這種咒啊!所以還是有的吧,快教我!
『到底有沒有我說的那種符咒,有的話就教我那個啊!』
「學那種東西做什麼啦,范統你好討厭,好心要教你實用的符咒居然不要……」
經歷了漫長的討價還價後,范統總算以學三個他覺得很無聊的符咒的代價換到了一個他想要的「絕招類符咒」,噗哈哈哈似乎真的很想跟他推銷那些他覺得很棒的符咒才會這樣大放送。
糾纏完符咒的問題,范統左思右想,考慮了好幾次,才將今天忽然有的念頭付諸實行。
『噗哈哈哈,我可不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啊?』
嗯……我想用慎重的態度拜託還是比較妥當的吧,既然我都用這麼謹慎的態度開口了,希望你也用謹慎的態度回應我……
「又是什麼事情啊?」
噗哈哈哈滿臉的不滿。
你那是什麼「范統就是只會給我找麻煩」的語氣!不要在什麼都還沒聽的情況下就直接這麼判定好不好!喂!
『我想到西方城跟東方城的談判場所去看看,又不想被他們發現,你有沒有什麼好辦法啊?如果是你的話,應該可以不驚動任何人就帶我潛入吧?』
左思右想,范統還是覺得不親自去談判現場了解過程,會覺得心裡不太踏實,因此,他才對噗哈哈哈提出這個要求。
「本拂塵當然辦得到,可是你想去直接拜託你那金毛的朋友不就好了,既簡單又方便呀。」
噗哈哈哈無法理解他為什麼要選擇比較麻煩的方式,范統也不知道該從何說明起。
『我只是關心情況,實際上我也很難面對以前認識的人,光明正大進去又只是旁聽,立場很尷尬啊,我覺得悄悄潛入比較好啦,幫幫我嘛。』
噗哈哈哈倒也沒有渾然不能溝通,大概是因為今天心情不錯,他沒怎麼刁難就答應下來了。
「好吧,本拂塵會給你貼張咒在額頭上,到時候你自己去。」
貼張咒在額頭上?僵屍片子好像常常看到啊?
『你不跟我一起去?你有別的事嗎?』
「本拂塵要睡覺。」
……
這根本一點也不算重要的事情吧!大白天的就只想著睡覺!
「如果是拂塵狀態,讓你帶著睡就沒問題,但要維持符咒效果就得維持人形,范統你又不能拖著人形的我行動,還不如找個地方睡覺比較實際。」
范統無話可說了一陣子。先前提到拂塵型態不能維持施法的時候,他也想過為什麼在綾侍閣的時候噗哈哈哈就可以運作,問過之後,噗哈哈哈的解釋是「只能運作少部分保護主人的功能」,想來抽出暉侍的劍術記憶多半也是同類型的東西,總之,噗哈哈哈已經很厲害了,但還是有沒法子做的事。
『你的符咒可以維持很遠的距離依然有用啊?』
如果這樣,我就認了,你去睡你的覺,就算不跟我同進同出,我也由得你……
「那是當然的,本拂塵才不會犯這種粗心大意的錯誤呢。」
有了噗哈哈哈的保證,范統也安心了點。
接下來就是繼續鍛鍊自己,並等候談判日來臨。

西方城在城外搭蓋的談判場地,在時間倉促的情況下,也無法華麗到哪去,倒是為了埋伏奇襲的需要,棚子裡加入了特殊的建材,讓裡面的人更不易感覺到外面的動靜,假如談判有望成功,外頭的人要撤離亦較為方便。
被噗哈哈哈施了隱形咒的范統,身上的氣息已經被隱匿得很徹底,除了形體無法轉換成虛體以外,幾乎可說是完美的匿蹤,只要他走路不撞到人,就不會被發現自身的存在,即使他腳部沒刻意放輕,走起來還是沒有聲音,直讓范統嘖嘖稱奇。
走進談判地點之前,他看著這蓋在遼闊空地上的棚子,不由得心裡又產生了一種「兩國的高層在這種地方談世界大事感覺好不搭啊」的荒謬感。
小心翼翼地走進棚子後,范統找了個角落安置自己。西方城的代表人員都已經到了,似乎因為這次的談判比較偏向密談性質,便不太講究排場之類的東西,眾人只在這裡等待東方城的人到來,沒有隨行僕從也沒有旁聽的聽眾。
喔喔……這麼隱密,還真的是要殺人滅口的架勢啊?表面上說私下議和,不給民眾知道,等結果出來再公開,但實際上卻設了陷阱等人來跳……東方城真的絲毫不懷疑其中有詐嗎?
人還沒到齊前,范統只能龜在這個角落胡思亂想,所幸噗哈哈哈的符咒效果太好,他就算要毛毛躁躁地抓頭髮、走來走去,也不會有任何人發現他。
西方城出席的代表,就跟那天會議說的一樣,是那爾西、伊耶、璧柔跟天羅炎。
那爾西的氣色看起來不太好,不過還是配合著到場了,整齊的衣裝稍微掩飾了他的身體狀況,讓他看起來不會太過沒精神,由於談判的進行不是交給他負責的,他的體力只需要能好好坐在這裡就夠了。
伊耶跟平常一樣板著一張臉,坐在那爾西的右側,璧柔今天沒戴面罩,因為要見的是認識的人,天羅炎則以人形出現,座位的考量似乎是「選個比較不討厭的人」,因而坐在最右邊的位子,左邊是伊耶。
這樣的組合乍看之下沒什麼不對,但范統卻覺得很悲傷。
你們……在客人來之前,說點話好不好?你們這幾個人剛好根本彼此之間都不交談的!這樣空氣都凝固啦!氣氛很冷清耶!一片死寂像什麼話,大家都是自己人不是嗎?
固然他覺得這種寂靜令人很煩躁,但他們要不要交談,也是他管不著的事。
談判用的桌子是圓桌,范統也覺得這樣的設計很奇怪。
旁邊坐敵國的人,感覺不會怪怪的嗎?還是你們只是為了開打時左右距離近,方便牽制?圓桌應該有希望事情圓滿、和諧解決的意義,卻被拿來當作打架方便的工具,這樣對嗎?
「東方城的代表到了。」
在范統思考的期間,外面便有人進來通報了這件事。
「請他們進來。」
那爾西淡淡地交代完,沒多久,外頭的人就進了棚子。
當珞侍、音侍、綾侍和違侍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時,范統一時也不知道該感慨還是懷念。
真的有種好久不見的感覺呢,東方城的人們,難吃的公家糧食,啊,能夠親眼看到平安無事的珞侍跟音侍大人,還是多少令人放心一點……咦?
范統的思考,在他的眼神順著看過去,注意到某個小東西時,愕然停止。
他的視線就這麼停止在那個東西上面,那是一個灰黑色的流蘇──
是一個配掛在珞侍身上的,灰黑色流蘇。
◎ 范統的事後補述
咦咦咦咦咦咦!是我看錯了嗎!我色盲了嗎!那是什麼!那個不該出現在珞侍身上的是什麼東西啊──!
還、還是他沒事跟綾侍大人交換流蘇玩?不……綾侍大人身上的流蘇依然是灰黑色的啊,那到底為什麼……珞侍他不是一直很在意自己的實力無法突破,彷彿遇到瓶頸嗎?哪有鮮紅色流蘇突然突破連跳好幾級直接變成灰黑色流蘇的道理!
人家說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先別提我一直覺得那只是說著玩的,就算真實呈現,這也太誇張啦!目都要刮到瞎啦!
矮子的臉色變陰沉了,那爾西皺了眉頭,天羅炎也出現了眼神的變化……只有璧柔完全沒察覺這件事情,很好,真不愧是璧柔……
我爸爸說臨危不亂的人不是大將就是笨蛋,這個房間裡兩種都有,而且同屬一個陣營,然後還是我們這邊的陣營,這實在是……該喜該憂?
要是談判破局開打,攔不下他們,兩國之間就會再度開戰了吧?
呃,假如真攔下來了,也未必不會開戰,只是西方城的勝算會高很多而已,我到底應該怎麼祈禱呢……
這畢竟不是敘舊道好的場合,我所能做的,或許還是只有躲在這裡旁觀……
章之五 掌握敵人的弱點,就可以掌握全局......嗎?
『本拂塵的人生裡沒有弱點,只有汙點。』──噗哈哈哈
『哼,天真,所謂的弱點也是必須收集情報、反覆推敲才抓得出來的,別說得好像很容易的樣子。』──綾侍
『老頭,你的弱點是什麼啊?快點告訴我。』──音侍
『親口說出來的弱點誰會相信嘛。』──璧柔
『我希望我的主人無懈可擊,但這個世界上似乎很難有完美的人。』──天羅炎

從外面走進棚子的東方城眾人,在看見圓桌的時候也愣了一下,對方邀請他們坐下後,珞侍沒想太多就先坐了靠近璧柔那一側的位子,違侍順著坐到他旁邊,音侍反應過來,看向剩下的兩個位子時,忽然因為看見人形的天羅炎而臉色大變,連忙拉住正要入座的綾侍,說起悄悄話。
「綾侍,你坐那邊啦!我坐你跟死違侍中間就好了!」
綾侍瞥了他一眼,搞不懂他又是哪條神經在發作。
「我以為你不想坐違侍旁邊?」
「啊,那個還可以忍受啦!我不要坐那女人旁邊,以前我被她砍成重傷過,恐怖死了,內心有陰影啦!」
西方城送給東方城的名單,綾侍有過目,比對了一下現場的人,很容易就可以過濾出音侍說的「那女人」是誰。
「你被天羅炎砍成重傷過?你什麼時候跟她交鋒過了?」
綾侍印象中不存在這樣的事情,所以他皺了皺眉頭。
「有啊!就是我一個人殺去聖西羅宮那時候嘛!她超兇狠的,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雖然音侍本人沒有自覺,不過,當著人家的面講悄悄話,其實是很沒禮貌的事情,伊耶冷哼了一聲開了口。
「你們有什麼疑慮需要這樣私下討論嗎?還是覺得哪裡不妥?」
談判都還沒開始,氣氛就不太妙,這可不是好事情,違侍跟珞侍也看向他們那邊,使眼色要他們快點坐下。
既然音侍堅持不肯坐天羅炎旁邊,只好綾侍去坐了,忽略掉一開始這個小插曲後,兩方的商談便正式開始。

唉,音侍大人,您怎麼還是這麼隨性不看場合地擺爛啊,這樣當著人的面咬耳朵很不妥吧,而且談話內容他們搞不好都聽得到,被聽到應該很糟糕?
隱身躲在角落的范統無言了一陣子,雖然過去與音侍的相處中,他也很習慣這種無話可說的感覺了。
至少......東方城的大家看到那爾西,沒有立即動怒,因為已經從名單上知道他會來,做過心理建設了?嗯......違侍大人盯著那爾西的眼神還是有股殺氣,要控制情緒果然沒那麼容易。
兩方做了基礎的禮儀交際後,很快便進入正題,范統也跟著緊張起來。
「我們代表女王陛下前來,想重新與貴國協商王血注入儀式執行的事宜,如果貴國也願意促成這件事情,我們是否能以進行儀式為前提來做接下來的協商?」
違侍首先做的,是表明意願與確認立場。這次的談判,在協調過後,使用的是東方城的語言,答覆這個問題的人是伊耶,身為代表中唯一沒學過東方城語的人,為了出席能夠說話,他還特地惡補了語言的課程,此時聽了這個問題,他也很乾脆地說明了己方的條件。
「我們沒有辦法以進行儀式為前提來做接下來的協商,西方城調查沉月的狀況已久,由於判定沉月狀態有異,我方希望貴國提供進一步調查上的協助,如果有必要,或許會進行封印沉月的行動,這部分需要貴國留存的另一半法陣,今天的談判我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邀請諸位前來的。」
伊耶將話攤開來說清楚後,如預期地看見了對方變了臉色,是否有交涉的空間,他們也沒有絲毫把握。

矮子負責對談的感覺真微妙呢,從表情看來,要說服他們的機率似乎不高呢,那就是要打起來了嗎......啊!
范統想到一半,才發現有件很糟糕的事情。
見鬼了!要是打起來,不就又有那要死的餘波了嗎!我藏在這裡他們根本不會顧及吧?那我豈不是死定了!
不要慌不要慌,放輕鬆放輕鬆,只、只不過是做個防護結界,這種小事情我怎麼可能辦不到,我修練符咒有成,就算不靠噗哈哈哈也可以自己擋下來的......
......矮子,加上天羅炎,還有音侍大人的,餘波,是嗎?
擋得下來?真擋得下來?
擋得下來我都可以當千幻華了吧?我是人不是護甲啊!這麼可怕的餘波!
不過至少不是正面攻擊啊,還是有希望的......現在叫噗哈哈哈救命還來不來得及啊!

「沉月有什麼需要調查的地方?」
在對方的主張與己方衝突的情況下,違侍認為還是得先問清楚原因,才能跟自己人討論後續該如何決定,然而他問題剛問完,對方都還沒回答,音侍就以難看的神情插了嘴。
「東方城只接受以王血注入儀式為前提的協商,不管要談什麼條件,王血注入儀式都是必須的!」
他把話說得很死,彷彿連原因也不想聽,這樣的堅持意味著協商沒有達成共識的可能性。
見到這樣的狀況,璧柔連忙開口,想稍微調節一下氣氛。
「音侍,沉月現在可能處於一種失常的狀況,連其他世界的生魂也會吸引過來,我們需要阻止這樣的失常,所以想研究完整的法陣──」
「西方城的決定......是不惜封印沉月來阻止生魂的增加?」
璧柔話說到一半,珞侍突然出聲打斷。
他這句話想問的對象,其實不是璧柔,而是某個沒有出現在這裡的人。
在那個人不在這裡的現在,他不由得將目光投向了那爾西,那爾西則在察覺他的視線後,不知該如何反應地別開臉。
「是的。」
伊耶點頭承認了這一點。這是月退的意思,他們也都同意了。
「那麼,就沒有協商的可能性了。」
音侍沒有問過同伴的意見,就自行下了這個結論。王血注入儀式與封印沉月,本來就是兩個互相衝突的事項,若雙方都堅持不肯讓步,的確沒有任何協議的空間。
「音侍!不要擅自做出結論,你的意見不能代表整個東方城!我們應該問清楚狀況,回去再請陛下裁示──」
違侍不悅地轉頭抗議,音侍則完全聽不進去。
「櫻的決定不會改變!也不要去動搖她的決定!」
「音侍......」
璧柔又喊了一次,試圖進行說服。
「說不定......調查結果不必封印也沒有關係啊?我們沒有說一定會封印,只是有處理不了的問題才會封印,你們先把法陣拿出來,讓我們能進去看看,說不定只是個可以調整的小錯誤,那麼王血注入儀式也還是可以進行嘛?」
她以柔軟的語調說出來的話語,或許也是她的祈願。即使西方城決定照月退的意思做,但大多數人還是希望不要走到封印那一步的。

喔喔喔......這只怕是你們最後的機會了,拒絕的話,你們要面對的就是西方城早已埋伏準備好的武力,拜託你們別拒絕啊,我不想看你們打起來,而且、而且餘波很可怕──!
范統在心裡吶喊著,他也知道沒有人會理他,但還是想在腦袋裡叫一叫。
音侍大人的臉色變得有點為難,到底會不會顧念舊情?以前小柔來小柔去的喊得好不親熱,現在您就聽聽她的話嘛!把您的血光之災避掉啊!拜託!

璧柔說完那番話後,棚內便安靜了下來。珞侍看起來若有所思,音侍似乎在如何選擇中掙紮,違侍沉著臉等待音侍說話──而最後打破寂靜的,卻是綾侍的輕笑聲。
「確實沒有協商的可能性。今日的談判,只有破局了。」
「咦......」
璧柔不明白地看向綾侍,綾侍則帶著淺淺的笑意開了口。
當然那絕不是和善的笑容。
「沉月吸引生魂的事情,東方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也一直都沒有找出過修正的辦法,所謂的調整一下就能修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而東方城做出的選擇就是延續水池的效力,無視生魂的問題。東方城選擇了存在幻世的所有新生居民,西方城選擇的是未來每一個被吸引來此的魂魄,背道而馳、全無交集,完全沒有必要談下去了吧?」
綾侍所說出來的事情,珞侍跟違侍都是沒聽過的,音侍似乎也不知情,三人都訝異地看向他。
「將活著的人的魂魄吸引到這個世界來,你們能夠認同?」
璧柔睜大眼睛問出這個問題,原先正處於震驚與茫然中的音侍,卻沒有繼續猶豫不決。
「只有王血注入儀式是最重要的,其他事情都無所謂。」
他的語氣是肯定的,就如同他方才對王血注入儀式的堅持。
「我可以代表東方城的女王拒絕你們的協商提議,這是我被授予的權力。」
綾侍接著音侍的話語,平靜地做出了正式的結論,語末,他又淡淡地回問了一句。
「與其問我們能不能認同,我倒是想問,明明你們的皇帝是新生居民,你們為什麼能認同封印沉月這樣的決定?」
這個犀利的問題刺中了不少人的心。只是,談判決裂的現在,他們已經不需要做出回答。
在判斷目的無法以對談達成的當下,他們的行動方針便轉為事先說好的武力解決,當然,也沒有告知敵人好讓他們有心理準備的必要,以伊耶的暗號為準,他們直接就朝桌子另一邊的對手做出了攻擊。
奇襲的第一瞬間若無法取得戰果,接下來就會比較麻煩,伊耶的劍瞄準的是違侍,天羅炎指尖張起的音弦則針對音侍掃去。
對方的反應並不友善,似乎原本也預料了有動手的可能,他們事先帶在身上的保護符咒起了作用,符咒的碎裂換取了承受這一擊的緩衝,劍拔弩張的戰鬥氣氛也讓他們全都離開了因餘勁而毀壞的圓桌,雙方的攻防並沒有因此停下,直接成了一場混戰。
「啊,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音侍還有點錯愕,像是不敢相信他們會做出偷襲這種事情。
「對不起,音侍......」
璧柔低著頭,難以迎上他的目光,她正在連結棚外設置的魔法陣點,準備將這裡化為一個束縛的牢籠。
「音,應戰!你總該看出他們敵意了吧?不要再顧忌什麼了,動手!」
感應到環境中逐漸增加的壓迫感,綾侍的眼神也轉得凌厲,在分神擋掉伊耶斬往違侍的劍靜候,忽然一道極具威脅性的音震撲面而來,他不得不將心神凝聚到眼前的對手身上,全力應對。
「束手就擒吧,我們不會讓你們回到夜止的。」
天羅炎冷豔的容顏上帶著決絕的色彩,配合著低溫話語所做出的,是一記強過一記的攻擊。
她的劍峰或許能讓任何人畏懼,但綾侍從不因為所處的環境而面露懼色,即使現在身陷敵陣,他美麗的臉孔上依然不見慌亂,只有對天羅炎的話反應出的傲然與輕蔑。
「除非少帝親臨,否則想攔下我們,只是妄想罷了。」
綾侍用來抵擋攻擊的,原本都是些隨手畫出的光線符咒,但在天羅炎的音弦面前,這樣的手段不堪一擊,現在已非可以留手的時候,他心念一轉,使出的防禦方法也為之轉變。

仍舊躲在棚子角落的范統,心情有點哀傷與無奈。
巧婦難為無米之坎......我事先寫好準備在身上的符咒沒有很多啊──就算我在這裡臨場學會用氣寫符,我身上的空白符紙也沒幾張!太大意了,這絕對是太大意了,雖然我手快一點勉強可以自己用符咒抵擋餘波,但符咒要是丟完了,還不是一樣沒戲唱嗎──
范統在手忙腳亂進行自保的同時,也沒忘記關注那邊激戰的狀況,少數幾句對話他當然不會錯過,聽進耳裡後,他則更加無奈了。
綾侍大人,您別烏鴉嘴了,人等一下就來啦,待會月退真的出現,您就笑不出來了吧?

原本西方城陣營偷襲的安排,是先讓違侍失去戰鬥能力,並創傷應是對方攻擊主力的音侍,發現誤判珞侍實力時,也來不及對計畫做出修正了,儘管如此,他們仍不是沒有機會,天羅炎牽制住綾侍,對方就形同沒有了最強大的保護罩,璧柔正籌備發動的魔法陣,在發動的同時也會毀壞棚子本體,那時在外埋伏的佈署應該也能夠發揮作用了,要抓住他們,便不再有難度。
比較麻煩的是,敵方去掉綾侍之後還有三個,雖然違侍算是累贅,但有音侍跟珞侍兩個人保護他,相較之下,伊耶得守護正在運轉魔法陣的璧柔,還得顧及實力稍差了一截又狀態不佳的那爾西,如果這不叫劣勢,那或許也是因為這個連把稱手武器都沒有的鬼牌劍衛,太過強悍。
那爾西打從衝突一開始,就自動後退了幾步,避開交戰的核心,伊耶也知道他的狀況,沒有要求他加入戰鬥,像這樣讓他待在後面,大概也已經仁至義盡了。
而獨自一人面對敵方的伊耶,攻擊的目標從一開始便沒有改變。與其對付音侍或珞侍,讓其他人友邦著出手的閒暇,還不如攻擊沒有辦法抵擋他的違侍,讓另外兩個為了援護而綁手綁腳。
「音侍,那邊......」
珞侍擲出的符咒雖然威力不容小覷,只是每次出手之前,他總得為了這次要丟防禦還是攻擊的符咒而煩惱。
「啊!小珞侍!那邊那邊啦!」
音侍當然主要進行的是攻擊,不過,他也不曉得應該先進行針對敵人的攻擊,還是先以攻擊化解敵人的劍勁。
「違侍,後退一點.......」
「死違侍!靠過來些啦!站那麼遠怎麼保護你啊!」
兩個人合作的默契實在奇差無比。
「我沒有求你保護!與其被你這樣使喚,我不如死了殉國!」
違侍鐵青著臉怒吼著,就如同音侍看他不順眼,對他來說,要被自己討厭的人保護,也是自尊很難忍受的事情。
「啊,小珞侍,死違侍說他要殉國。」
音侍以一副「不如成全他吧」的商量口吻對珞侍這麼說,手下還真的暫緩了攻擊,珞侍一面撒出一把符咒充當結界,一面轉頭痛罵他。
「殉什麼國!你不幫忙就去幫綾侍,我們不用你管!」
「咦!小珞侍你雖然變強了,但是力量不熟悉還打不過矮子吧?我是開玩笑的啦,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被珞侍訓了一頓後,音侍就老老實實將違侍扯了過來,進行他所謂的「就近保護」。
「喂!音侍你放手!」
「你就這麼想給小珞侍保護?死違侍你臉皮真厚。」
音侍一面將違侍拉到身後,一面以勁力衝撞的抵銷方式,化解直線朝違侍射去的銳勁,珞侍則繼續努力配合音侍的行動做出反應,取得比較有利的攻擊機會,雖然目前為止還是沒什麼進展。

我很認真地覺得矮子的戰鬥意志沒有因為這亂來的情況而削減真是一件很令人敬佩的事情,不過對方自亂陣腳剛好是出擊的好時機吧,啊......符咒又減少兩張了,啊啊啊......我這到底是......此情此景,為什麼有點可以體會賣火柴的女孩的心情呢?可是我丟出符咒也無法許願啊?
如果不是被身上符咒不足的問題所困擾,范統應該會很高興自己有本事在這些高手戰鬥外擴出的餘勁中保全自己,難得有開心的事情,卻因為這麼蠢的原因而開心不起來,實在很想有命運捉弄人的感覺。
璧柔,妳連結魔法陣要連到什麼時候?要好了沒?嗚、嗚啊!只剩下二十一張了!怎麼辦!我應該現在就從這裡逃走嗎?怎麼辦──

過於緊迫的戰鬥,會因為節奏的快速而讓人無法進行思考,只能憑著本能戰鬥,綾侍現在的狀況就是這樣,明明理智上應該想個辦法擺脫僵局,籌備魔法陣的璧柔也該解決掉以保安全,然而,一記接著一記轟上來的震擊,卻讓他沒辦法另分思緒思考對策。
天羅炎戰鬥的姿態,確實符合她武器的身分,那凜厲的身姿使起所有的攻擊招式都十分熟練、流暢,原身就是一把劍的她不需要配備任何武器,隨手運轉的光弦就是最適合她的攻擊。
身為護甲的他,先天在攻擊上就是不可能贏過階級相近的武器,他所能做的只有防守。在完全人形狀態下,受限於許許多多的條件,防禦難以做得很全面,搭配使用的符咒也無法擁有應具備的強度,所以,他必須放棄維持現在這樣的狀態,才能開啟「千幻華」的能力,而那個時機是很重要的關鍵。
空間中的壓迫感正在增加,綾侍知道,那是因為魔法的濃度越來越密了,他可以感覺到危機感,但在當前阻止不易的狀態下,他決定賭一把,將魔法陣啟動的那個瞬間,作為扭轉局勢的突破點。
敵人沒有積極搶攻道不要命的程度,彷彿只求壓制、牽制到某個時間,可以猜想得到四周一定佈置了陷阱與援兵,即使甩開眼前的敵人撤出棚子,也未必能順利撤離。
以各個角度撞擊在他身體上的震擊,儘管沒有對他造成實際的創傷,但在以身體抵擋這樣的攻擊時,每承受一次,都是一次麻痺般的疼痛,使他有種知覺被迫中斷,身體彷彿不屬於自己的感覺。
少女武器因戰鬥而熾熱的瞳緊盯著他的動作,猶如想伺機打穿他的防禦,將他列為自己的戰功──那厚重的壓迫感幾乎鎖死他的前後左右,使他施展不開。
從這樣密實的攻勢中抽出一點心神悄聲聯繫音侍,要求他等一下做出配合,算是綾侍的極限了,幸好音侍回答他沒問題,沒有再添亂,那麼預算要做的事情應該就能成了。
相對於綾侍的壓力,天羅炎並沒有從面前的對手身上感覺到什麼威脅性,他只是護甲,不是武器,本來就不可能有壓得過她的凌厲氣勢,天生的優勢讓她可以在一對一的戰鬥中取得絕對的上風,然而,在「盡量不要傷到他們地活捉」這個命令下,這個對手卻變得有點難纏。
能夠發揮她最大威力的時候,是與她的主人器化的狀態。純粹自己進行戰鬥,便有部分能力不能隨意使出,而他的敵人是擅長防禦的護甲,即使千幻華最擅長防禦的不是她這種屬性的攻擊,她仍沒有辦法讓他失去戰鬥能力,又不至於重傷。
她盯著這面貌比女性還要美麗的男子,看見的只有他護甲的身分與能力。天羅炎不認為他們有辦法脫離困境,不過比起軟弱地投降,奮戰到最後一刻的敵人,確實也比較讓她激賞。
操控著音弦震盪出殺傷力驚人的音波,是天羅炎慣用的攻擊模式,多重交錯的震音由她的十指織起,構成了蘊含著可怕力量的樂曲,而後這樣的衝擊會掃到綾侍的身上,她則會加快進擊的速度,在綾侍承受化解完之前,就補上下一波,試圖擊潰他的防禦,只是目前對方都擋了下來。
她的好勝心一時被挑燃起來,想逼得他束手無策,然而無論是哪個角度的襲擊,綾侍明明看似擋不下了,卻都能在最後一瞬剛好接住卸除,只留下微乎其微的影響。
必須加深震音的效力,才能突破他自體的防禦,不過在游刃有餘的情況下,沒有必要堅持殺傷對方......天羅炎在進行這樣的思考時,猛地流竄棚內的沛然魔力,說明著魔法陣的準備已經完成,就在下一刻,如同利爪的陣壁變從四面升起,破壞了整個棚子的結構,也吹飛了鋪蓋棚架的布。
一切應該會就這麼結束。
等待陣體虛幻的爪子罩下,癱瘓他們的行動,而後埋伏在外的援兵便能介入捕獲人質,為這個任務劃下最後的句點。
原本在察覺法陣發動的當下,天羅炎便撤銷了戰意,覺得已經分出勝負,但忽然間在她視線內爆出的光彩,卻使她大驚失色,立即做出判斷,跟著變化了自身的型態。
由千幻華的本體向外擴開的片片螢藍,就如同綺色天幕一般,強硬地撞擊魔法陣罩下的爪指,將之彈射潰散,同一時間,自虹藍中穿出的金色光刃,也化作肉眼難以細數的道道劍影,無差別性地朝前方劈斬,轉瞬中激烈起來的戰場,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希克艾斯的神劍之威迫使伊耶不得不閃身自保,璧柔雖然維繫著法陣不能動彈,但護甲的機能足以吸收外界的傷害,而這個時候,空間內也鳴響出四弦劍撕裂空氣的淒厲音震,全面轟上漾著流光的螢藍護罩,這不再留手的反擊散出的音波,連不是主要攻擊目標的人都覺得頭部劇痛,炸出了數秒的空白。
那爾西將手按在傾倒的椅子上,幾乎半跪著無法立起身子。作為場上最虛弱的人,在這種環境中他只能咬牙忍受──不管是尚未痊癒的身體帶來的不適,還是音震灌腦後的鑽疼。
他抬起頭想確認現在的狀況,卻在視覺接觸到那片藍色後,就再也動不了了。
千幻華的視覺幻象在他的眼前閃現,當徹骨的冰寒從腳底襲上,一片混亂中千幻華所製造出的幻形將他擄獲時,他一個聲音都發不出。
明明有一段距離,對方是怎麼過來的?
不能就這麼被抓住,必須要......
在那個冰冷的影子籠罩住他的時候,他彷彿整個人被困入了一個鎖死的牢籠,這個奇襲快到他沒有辦法做出反應,就已經被封住了反應的可能性,接著他就被轉移往戰局的正中心。
他聽見了呼喝的聲音,原先的所有聲光音西方城的埋伏人手出現喝止而消逝,現場眾人的關注,也隨之聚焦到了他的身後......
將冰冷的手掐在那爾西頸間的綾侍把目光投往此刻才現身的月退,欣賞了他驚愕的表情。儘管他的額側與手臂都因受創而滲出鮮血,此時此刻,綾侍仍忽視身上氤氳出魂氣的傷口,露出了無畏的笑容。

◎ 范統的事後補述
人還是不該往險境鑽的,尤其明知會打起來,明知戰局險惡的情況下......硬要來湊熱鬧的我,到底在想什麼呢?
人如果要往險境鑽,也該有自知之明,防範措施要做得多層一點,至少要能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各種保命的東西都要帶多一點,不怕用不上,只怕不夠用。
但......我根本是,什麼都沒準備好,就傻傻地跑來送死了吧?
我唯一的保命技能就是符咒,身上卻帶那麼少的符紙,這就好像家裡沒人,出門還不帶鑰匙一樣啊,做事的時候完全沒用到腦袋啊!我怎麼就不記得跟噗哈哈哈順便求個防護用的無敵符咒,搞不好他真的有,那我也不用待在這裡膽顫心驚地煩惱啦!
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懊惱和懺悔都沒有用,想辦法活下去才比較實際。
我本來以為魔法陣啟動,一切就大勢已定,安全無虞了,但是......?
誰來告訴我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麼事?
我覺得整個是力量與力量的衝突,神器的威壓,還有衝撞後爆破出來的奪命氣流啊!
綾侍大人果然是那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的人嗎?音侍大人您也稍微阻止他一下,別跟著他鬧啊!
沒有人保護我,我剛剛嚇了一跳,手一滑就把剩下的符咒通通丟出去佈陣保命了......結果居然一張不剩地抵銷光光!
現在好像平靜下來了,你們應該沒有要繼續打了吧?我現在手裡半張符咒都沒有了,非常沒有安全感,我一點也不想這樣死回東方城!拜託你們留給我一條生路!
噢,爆破後的煙霧總算散開來了,目前到底──咦?那是......
章之六 玄色思念
『當你跟我說「再看看、好難」的時候,其實代表你已經打算幫我做了,嗯。』──暉侍
『當你認為我跟你說「再看看、好難」的時候代表我已經打算幫你做,那意思應該是我們需要溝通才對吧!喂!不要胡亂按照自己想要的意思曲解還一副很了解我的樣子!』──范統

魔法陣運作起來的前後,隱身在棚內的范統實在有苦說不出,一口氣消耗光了所有的符咒不說,整個反震下來,他也被震得腦袋有點昏,花了點時間,才覺得眼前的影像逐漸穩定。
確認自己沒什麼大礙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了解現場的情況如何了,西方城的伏兵已經抵達,將整個場地包圍,他很快就從空中找到了月退的身影,與魔法師一同浮空的他十分顯眼,只是,范統不明白為什麼他會露出那樣凝重的表情。
然而順著看過去,瞧見聚攏在一起的東方城眾人時,范統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重新變回人形的綾侍,身上還留有部分變化的痕跡,他的雙手覆上了千幻華型態時的硬質甲冑,本體似乎因為硬接了天羅炎剛才那毀滅性的攻擊而受了不輕的傷,此時那不完全變化下如同藍色晶石鑄成的右手,正扣著那爾西的脖子,讓理當成定局的場面,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
那爾西?什麼時候被抓的?怎麼會......
范統在看見這一幕後,忽然覺得腦袋一團混亂,他覺得要混亂應該也輪不到他混亂,但那種腦中有什麼東西激盪起來的感覺,卻十分真切──真切得無從解釋。
腦海中的狀況幾乎要演變成記憶解放時的刺痛,猶如有個封鎖起來的殼破碎了,湧現出來的卻是一種無法釐清的幽暗情緒。
於是他終於知道,那不是他的反應,而是屬於暉侍的思緒。
暉侍留給他的東西應當是死的,他從來都只能像個旁觀者,去觀看那些凌亂無章的記憶,但這個時候,他卻初次明白地感受到暉侍的情感。
宛如銘印在胸口的疼痛,似乎是牽動著靈魂而來。那個時候暉侍以邪咒打散自己的魂魄,連同記憶封入他的身體,也許是真的將意識留存了下來,范統沒有因為體認到這一點兒覺得恐怖,在被暉侍的情緒牽動的現在,他只能感受那些盈滿心中、來自另一個人的心感,茫然地看著前方,什麼也做不了。
瞧見這樣的態勢,天羅炎自動飄飛到月退的身側,準備隨時幻化為劍形為他所用,對方抓了人質在手,如何處理,頓時變成了一個難題。
如此態勢下,他們不該表達出重視人質的態度,讓對方看出他們在乎,就形同受制於對方,所以奧吉薩一看清楚狀況,便神色不改地開了口。
「抓住不具地位的先皇遺子是沒有用的,卸除武裝吧,夜止的諸位。」
如果是音侍,還有可能受到這種話語的影響,但現在抓人的是綾侍,聽到這樣的話,他只冷笑了一聲。
「篡位的偽帝在真正的少帝回歸後居然可以好好地存活,這個人質有可能不重要嗎?」
其實重不重要,月退在看見那爾西被挾持時的表現,就已經說明了一切,根本已經沒有辯駁的空間。
在己方的皇帝明顯會因為人質而受制於敵人的情勢下,伊耶做完判斷,所採取的行動也十分直接。
狠辣銳利的一劍及其兇猛地展出,目標卻不是東方城的任何一個人,而是那爾西的心口──解決讓情勢陷入膠著的那個存在,是最有效的方法,人質既然不可能被釋放,那麼,只有他消失,才能讓西方城無所顧忌。
看著那朝自己削來的長劍,動彈不得的那爾西只睜大了眼,事實上他的確什麼也做不了,不過,綾侍當然不可能放任他這樣被殺。
千幻華閃耀著琉璃光彩的幻象擋下了這記攻擊,一旁的音侍也不會看著敵人單方面進攻,只是在雙方再度交戰起來之前,月退就厲聲開口了。
「伊耶!住手!」
這不是請求而是命令,眼見著計劃即將功敗垂成,伊耶雖不願,仍是咬著牙停下了攻擊。
為了防禦方便,綾侍同時也將那爾西推給了音侍,要他負責抓著,於是音侍輸出了金色的劍刃抵著那爾西的脖子,卻被綾侍瞪了一眼。
「用銀光!」
「咦?這麼狠?他不是原生居民嗎?不必用噬魂之力,殺了也會死啊?」
「少帝就在這裡呢,沒用噬魂之力,殺了就立即能復活了,那有什麼威脅性可言?」
被綾侍這麼一說,音侍只能乖乖轉成銀色劍刃。被敵軍包圍的狀況下還能這樣悠哉地對話,也只能說他們視敵人為無物了。
以噬魂之力做威脅,意義是完全不同的,只要被劃到一下,就會有十分嚴重的後果,月退顯然完全不想看到那爾西再一次在他的面前受傷,沒經過多久的思索,就提出了要求。
「放開人質,我讓你們安全回去。」
他這句話一出,也等同於放棄整個計畫了,然而綾侍並不買帳,彷彿覺得這樣的代價不夠有誠意。
「貴國才剛暗算過我們,此刻少帝陛下的保證還有多少可信度呢?安全回去,我們自己也辦得到了,讓我們放掉人質,就這點可有可無的允諾?」
因為他們挾持著敵國皇帝不願犧牲掉的人質,讓敵人無法輕舉妄動,有了這樣的條件,想從這裡離開,確實不難。
「那你們想怎麼樣啊?」
同樣感到焦急的雅梅碟問了這個問題,綾侍的回答也很乾脆。
「就恭送我們離開吧,只是,人質我們是不會還你們的,這是很好的談判籌碼,不是嗎?」
聽完他的話,伊耶立即就青著臉反對了。
「怎麼可能讓你們這麼做!」
「我也覺得老頭好陰險......」
音侍在嘴裡嘀咕著。
「音侍你閉嘴會死嗎!」
違侍已經很受不了他了。
音侍還來不及回嘴,綾侍就已經下達了指示。
「珞侍,強行突破吧,他們要不要阻止,就看他們的意思了,至於打鬥中會不會小心讓人質受傷,那可不是我們要煩惱的事。」
雖然原本想用來困住他們的魔法陣,在綾侍護罩的展開下失去了作用,但西方城的人還是在四周佈下了禁止傳送移動的魔法限制,現在綾侍要珞侍做的,就是破解這個限制,讓他們能夠傳送離去。
放著敵人的行動不管,眼睜睜讓他們眼前揚長而去,實是難以接受的事情,然而在敵人的動作之前,他們的皇帝卻僵著臉沉默著沒有指示,這使他們不曉得該不該有所反應,全體人員都不敢自作主張攔截。
珞侍揚手擲出的符咒,以一道銳利而漂亮的直線劃破了空氣,筆直地朝著外圍的半透明限制結界射去。
融合了法力與符力的咒紙,在半空中便開始自體焚燒,從紙角燃起的是高溫白焰,像是朝天空飛去的流星一般,直至衝撞在結界上爆裂。
由眾多魔法師架設起的限制結界,就這麼燒出一個足以使結界瓦解的大洞,符咒爆裂後流竄的星火在這樣的背景上,有種難以言喻的絢麗,只是他們沒有一個人有心情欣賞。
結界損毀的同時,綾侍臨時畫下的術法傳送震也已經完成。
連同那爾西在內的五個人,就這麼在重重的包圍下,遽然消失。
直到敵人已經帶著人質離開,月退才終於出了聲。
「回宮。研擬對策。」
他那不尋常的沉靜,並不是因為他真的冷靜。
「重新肅清整頓......我要知道,為什麼我們如此缺乏夜止的情報,為什麼珞侍的流蘇提升了這件事,我們沒有辦法事前曉得!」
月退緊握的右手顯示出了他浮動的情緒,下達完這個命令,他隨即閃身消失,天羅炎也默默不語地跟著離開。
仍是隱身狀況,頭痛稍微趨緩的范統,帶著他也不明白的情緒,看向了自己的手。
如果剛才他手上還有符咒,說不定真的會在那股意志的驅使下做出攻擊。
對於剛剛感受到的那些東西,暫時還沒消化的他,不由得皺上了眉頭。

從險境撤離的東方城眾人,只是退到了幾區之外的地方,因為距離太長,實在不可能一次帶著五個人傳送回東方城,現在他們還得自行趕一段路才能回家,感覺有點蒼涼。
綾侍因為負傷的關係,不宜再動用消耗大量精力的術法或符咒,音侍也推託剛剛變身花了太多力量,幫不上忙,本來珞侍可以用符咒直接將大家傳回去,但他們又還有些事情得先商量好,所以就變成弄出一張符咒的毯子來,所有人一起坐在上面飄回東方城的無言狀態。
「不──老頭你抓他做什麼,還給他們就好了嘛!帶著上路多奇怪,處理起來還很棘手,你到底想要對他做什麼啊!」
音侍抱頭哀號著,似乎頗為不能接受他們一夥人綁了那爾西一起上路的事實。
「有用的人至怎能這麼輕易放掉,你好心,他們可沒這麼好心。」
比起叫得很大聲的音侍,綾侍雖然受傷,卻連大氣也沒出一個,只冷冷地看著音侍。
「啊,抓了人很麻煩的啊!後續問題一定一堆啊!小月的眼神像是要把我們吞了,他真的有用嗎?要是沒用你打算怎麼辦!」
「沒用,那抓回去刑求凌虐也好,挺解氣的不是嗎?你可別忘了,珞侍因為他死過一次。」
綾侍淡淡地點出這件事後,珞侍的臉色頓時有點不太自然,整個人被限制行動,躺在符咒毯上的那爾西,則沉默地將視線投向天空,不打算參與任何一個話題。
「你、你這麼說的話......」
音侍看向了旁邊的那爾西,注視著他的臉長達十秒之久,接著便又崩潰了。
「跟暉侍那麼像要死啊!跟暉侍那麼像我怎麼打得下去──!」
「沒有人叫你打,你要是打不下去就交給違侍,我想他很樂意動用私刑。」
「......!」
原本正在沉思的違侍,一時好像想下意識反駁什麼,卻又不自覺露出了很想這麼做的表情。
「啊?交給死違侍?那不如讓珞侍自己動手吧,他才是受害者啊!」
聽到要讓違侍來,音侍又有意見了。
「珞侍如果想自己動手,我們當然也沒有意見。珞侍?」
話題轉移到自己身上,珞侍顯得更加不自在,於是他也看著那爾西的臉看了十秒,接著從牙縫擠出話來。
「好啊,那麼你們都不要插手,交給我處理就好。」
他們雖然都等著聽她的回答,卻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答案,音侍張大了嘴巴,違侍呆了一下,連綾侍都有點訝異,那爾西則將目光轉了回來,半是疑惑半是思索地盯著珞侍。
「這樣好嗎?那、那我們到底,我們必須跟櫻說吧?」
「當然應該跟櫻說。但是說了,他大概就直接被挫骨揚灰了。」
綾侍輕描淡寫地陳述了跟矽櫻說抓到那爾西的後果
「什麼啊!鬧那麼大,你還說要談判,對方也會來要人,哪有可能不讓櫻知道!」
音侍又毛躁地抓起了頭髮,違侍也難得附和了音侍的話語。
「這又不是什麼小事情,豈可不向女王陛下報告!」
「我們會向櫻報告,只是,時間稍微晚一點。」
綾侍的視線掃過那爾西,輕輕地說了下去。
「等到回神王殿,我確認完他到底有沒有用之後。」
言下之意,似乎有種「利用價值剝削完,給矽櫻殺掉就沒什麼好可惜的了」之意,音侍聽了便又開始囉嗦了。
「啊!那要是櫻真的想不開殺了他,我們還拿什麼跟人家談王血注入儀式啊!」
「我會把利害關係跟櫻說明清楚,要怎麼決定就是櫻的事情了。」
「可是──」
「再吵就把你從毯子上掃下去,你讓人覺得很煩!」
因為負傷的關係,綾侍對音侍的容忍度也降低了不少,於是,音侍一臉委屈地轉變了話題。
「我們帶他回去要先把他藏在哪裡?」
「關到地牢啊!這還需要討論嗎?」

違侍憤慨地搶著接話,但綾侍反對這個意見。
「那樣會太多人知道,我們要向櫻報告,不代表也要讓神王殿的守衛與東方城的人民曉得這件事情。」
「啊,那好辦嘛,暉侍閣不是沒有人嗎?就讓他住進去然後我們用符咒限制把他關在裡面啊。」
音侍一拍手,提出了一個讓人不知道該點頭稱是還是朝他後腦打一掌的主意。
「哪有住那麼好的道理!」
違侍一聽,立即大怒,綾侍雖然對音侍無言,這時還是忍不住嘲諷了違侍一句。
「你想說的是第五殿連你都不能住是吧?違侍。」
「我......!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了!不要隨便汙衊我!」
違侍因為這句話而惱羞成怒,但這麼狹小的毯子空間裡,實在也不適合一怒之下動手,更何況動手也只有被反打一頓的份,所以......也就是不能怎樣。
「太好了,把他關在暉侍閣可以讓死違侍生氣,那就這麼辦吧!」
可以當著人家的面說出這種話的人,大概也只有音侍了。
「隨你高興。」
綾侍看起來已經累了,把人關在哪裡這種無關緊要的事,要是答應了能讓音侍閉嘴的話,他很樂意交給她處理。
「不行!我反對!」
「啊,死違侍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啦,我們那個什麼,生米煮成熟飯,總之沒有你插嘴的餘地了,這個話題已經討論結束啦。」
「什麼生米煮成熟飯啊......」
珞侍雖然沒參與討論,卻仍覺得無話可說。
「音,為了我們的安寧,你還是滾下毯子自己回東方城吧。」
綾侍也不是說著玩的,才剛說完,他立即就揮手將一道勁風朝音侍掃了過去,毯子上這麼狹小的空間,能閃的地方也不多,音侍還真的差點就摔下去了。
「老頭你謀殺好兄弟!這裡很高啊!摔下去會死人的!」
「也許會死人,但死不了一把會術法會符咒還兼通魔法邪咒的劍。叫你的小花貓來救你啊?叫啊?」
「啊!會飛的小花貓只有一隻,送給小柔了啊!而且邪咒不能用啦,我一用邪咒就會發生糟糕的事情,老頭你真的要我用嗎?啊啊啊啊別打啦!不要這樣啦──」
安靜聽著身邊鬧劇的那爾西,恍惚地覺得不曉得該不該覺得自己的未來處境堪憂。
作為人質,會有什麼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他想,不管再糟糕他應該都有心理準備。
畢竟在暉侍死去之前,他就已經維持著人質的身分,過了十一年那樣的生活。

在伊耶家的晚餐時間──如范統所預料,不見月退、璧柔與伊耶的身影。
喔喔喔......檢討會議開真久啊,開到都回不了家了,公事雖然重要,飯也要吃啊,嗯,總而言之,這次沒叫我去旁聽真是太好了,我對那爾西的事情其實也不怎麼感興趣啦,你們後續要怎麼處理,我等著聽結論就好了......
他們不回來一起吃飯,其實沒什麼關係,如果真要說有什麼關係,大概就是餐桌上只剩下他跟硃砂,還有艾拉桑這三個人,感覺十分讓人想快點吃完速速閃人而已。
嚴格來說,這裡除了我們三個人,還有一隻囂張地上到餐桌來覓食的鳥啦......不過,基本上無視牠也無所謂,只要不來碰我盤子裡的東西,一切好談。
相較於冷漠的硃砂,矮子他爹則是那種不說話好像會死的人,照理說我們三人的組合,融合起來氣氛應該剛剛好互補啊,但為什麼我會覺得很絕望很想逃開呢?話說回來,我可以回到這裡很冷靜地用餐,也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我應該要去處理消化一下今天腦袋裡解碼的東西吧?還是就不要理它了?
范統很希望這頓飯在沒有任何人開口的情況下就結束,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怎麼都忙到沒有回來吃飯呢......難道事情不順利嗎?難、難道他們出了什麼意外,受了傷嗎?」
艾拉桑一面用叉子攪拌著麵條,一面煩惱地唸著,整個就是無心進食。
不是我在說,有本事讓您那兩個兒子受傷的人,應該根本還沒出生吧,他們好得很,別操這種無聊的心,快快將您的晚餐吃完啦。
「對自己的孩子還真是沒信心。」
硃砂毫不給面子地批評了這麼一句,同時彈了個小石子把桌上的焦巴嚇得拍翅飛離了桌面,從這個動作看來,他的心情應該也不太好,只是覺得多餘的擔心沒有用罷了。
噢,硃砂同學,你不管是想嫁進人家家門,還是娶走人家兒子,都應該多學學跟親家的相處之道啊,其實我也在心裡唸過你很多次了,但你就是不聽......慢著,我在心裡念的,你好像也聽不到嘛,哈哈哈。
「因為不太正常,所以我才覺得坐立難安嘛......」
艾拉桑畏縮了一下,小聲地辯解著。
那邊那個爸爸,您也有點氣勢好不好?您被晚輩嗆了啊!被晚輩這樣言語直接地嗆了啊!您就算不拍桌震怒一下,至少也皺眉表達您的不悅吧?被晚輩壓得死死的像話嗎!就只會欺負您的大兒子!
「沒聽過擔心就能讓人平安,或者擔心可以當飯吃的。」
硃砂得理不饒人地繼續諷刺,的確他的食慾完全沒受到該回家的人還不回家的影響,消滅食物的速度還是一樣正常。
我記得好像有人因為睡過頭沒上到課就不想吃飯的啊,那個人是誰啊?好像就是你嘛?還是你終於發現那樣很蠢所以現在反過來譏諷人家啦?不過月退也真是的,捎個信回家說有事不回來吃飯,應該也不會很麻煩吧,怎麼就這樣放著不管讓爸爸憂心呢......
「我......我一定要等他們回家才要吃!」
大概是一直被硃砂嘲諷的關係,艾拉桑索性賭氣放下餐具,打算餓肚子了。
「不行啊!老爺!少爺回來要是發現您沒吃東西,一定會很生氣的!」
一旁的女僕注意到態勢不妙,連忙驚恐地過來勸阻。
「生什麼氣啊,長大了就不想跟爸爸一起吃飯了,我才應該生氣吧!」
這位爸爸,您原本不是在擔心他們出了事無法回家吃晚餐嗎?為什麼又擅自發展成不想回來吃啦?這中間的轉折在哪裡?我有錯過什麼內心變化嗎?
「我吃飽了。」
硃砂顯然完全沒興趣欣賞艾拉桑耍任性,解決完面前的食物,他便離席準備離去,焦巴也急急振翅追上,想停到硃砂肩膀上時,又再一次被他以手彈開。
我怎麼覺得這隻鳥越來越自虐了啊?明明是隻野生動物還這麼有奴性,也真是不簡單......話說我是不是也該閃人了?接下來就交給女僕們處理吧?
萬一跑得不夠快被艾拉桑纏上,那可是很頭痛的事情。范統這麼一想,就拋下了所剩不多的飯菜,火速回房去了。

一打開房門,看見人形狀態的噗哈哈哈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范統的內心就充滿無言的感覺。
我們那邊都結束好久了,隱藏的符咒我也早就自己解除了,你怎麼還在這裡睡,連自己的符咒被我解除都沒有感覺啊?
他本來想藉由睡覺來嘗試今天感覺上解鎖的暉侍記憶裡有沒有什麼強烈到會自己冒出來的部分,但噗哈哈哈還睡在他床上,這實在讓他有點犯愁。
擠上去一起睡跟把他叫醒都是個辦法,其實也是該叫的,不叫的話,不曉得噗哈哈哈要睡到哪天去,床鋪一直被霸佔可不是好事情。
另一個重點就是,身邊有個一直打呼的傢伙,他怎麼可能睡得好?
利用精神呼喚將噗哈哈哈叫醒、聽了他幾分鐘的被吵醒抱怨,在看著他變回拂塵後,范統總算有床能睡了。
由於回來便已經先洗過澡,當下他沒再多想,探究了一下今天感應到情感的那些部分,便留待進入夢鄉再詳細了解。

如同原先被刻意模糊的影像重新調整了清晰度一樣,納入夢境中的情景,終於能夠正常審視。
儘管畫面的光源與色彩,浮動得讓人疑惑這究竟是真實發生過的事,還是暉侍自己的想像,但范統還是繼續看了下去。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空間。
從房間的模樣來看,這裡應該是聖西羅宮,但暉侍那還是幼童的手不管推開幾扇門,都瞧不見半個會動的人。
所有的人就像是被什麼固定住了一樣,就算他大聲叫喊也沒有人有任何反應,而他想接觸對方的時候,手永遠會被一層扭曲的透明之壁擋下來,怎麼樣摸也摸不到。
只要想往宮外跑,就會被傳送回同樣一個房間,桌上的書本等待著他,他的手能碰到、拿起的,就只有這個房間裡的書而已,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除了吸收這些別人逼迫他吸收的知識。
他翻過一張一張的書頁,重複閱讀著這一疊又一疊的書。
翻到第十次的書被他摔了出去,猶如停滯的時空讓他只能不斷這些重複的事情,直到時空的限制解除。
所有環境的異常都消失後,圍在他四周的大人們以一種評估的眼神打量著他,而他不發一語,只等待他們開口。
『這一次應該有效果了吧,眼神都不一樣了呢?』
『考考他不就知道了嗎?封在裡面那麼久,也早該學完了。』
他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范統不太能明白,面前的大人笑著伸手拍打了暉侍的臉頰,話語間帶著似有若無的惡意。
『真是太可惜了,這樣的資質,如果不是陛下不准,說不定也能當上皇帝、駕馭天羅炎呢?』
另一個人在這個時候喊了暉侍的名字──范統是這麼判斷的。因為那個聲音模糊掉了,聽不出來原本的音節,所以他也無法確定。
連自己的本名都想鎖掉,到底是什麼心理?所以解鎖還是沒解得很徹底嘛?
在他仍抱持著這樣的疑問時,畫面已經轉換。

答應去東方城之後,暉侍主動要求見自己父親一面,理由是「就見個一次,看看也好」。他的要求獲得了允許,於是他被帶到了西方城前任皇帝的房間,看見了因不願治療自己,而病重臥床的那名男子。
皇帝投過來的眼光不帶絲毫的情感,即使站在面前的是自己唯二的兒子,他的情緒似乎也不因此而產生什麼變化。
范統本來以為暉侍會問的。他本以為暉侍會問出「為什麼」,或者認個親說幾句心裡話,但暉侍的反應卻不如他所想。
『你不能保護我們。』
暉侍以小孩子的聲音,沉靜地說出了這句話語。
躺在床上的皇帝聽了這句語氣平淡的話,露出了少許訝異的神情,但很快的,那份訝異又被冷笑取代。
『......你不會保護我們。』
即便稍微修改了用詞,他對他血緣相繫的父親仍舊沒有絲毫尊敬的意思,然後,皇帝輕笑出聲。
『這一次你說對了,然後呢?』
『我只是來確定這件事情而已。』
這場短暫的會面,就這麼結束了。
只能看見記憶裡的畫面,讀不到內心思緒的感覺,讓范統有點焦躁,雖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但那種壓在胸口的悶感,依然使他難以透氣。

寫回西方城報告的信,一封又一封,寫給那爾西的信也是一樣的。
暉侍總是在寫完報告給長老的事項後,才拿出一張嶄新的紙,再度蘸墨,開始書寫要給那爾西的那封。
毛筆的筆尖在紙上寫下弟弟的名字後,他的手停頓了許久。
范統從他的視覺看出去,只能看見他一直注視著紙張,不知究竟在思索些什麼。
過去想翻找跟那爾西有關的資訊時,他就時常在暉侍的記憶哩,看見一片模糊的信紙,而這次暉侍終於提筆寫下字時,墨汁所呈現出來的黑色,卻不再看不清楚。
「我無從想像現在的你」。
「時間與空間的距離,讓我覺得無能為力」。
「其實,我一直想將你忘記」......
范統看著他拿著筆,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下這樣的字句。
但他只寫到這裡,就猛地重重放下筆,狠狠將紙揉成一團,然後像是終於冷靜了下來,他攤開了被揉爛的信紙,放到燭火前焚燒。
燭焰見見吞噬了紙張上的字跡,他則在焰苗燒到手之前將剩下的那一角放開,深呼吸了幾口氣,然後再抽出新的信紙,提筆重寫。
如同慣例般地寫上那爾西的名字,再盡量以開朗溫和的口吻寫下自己的日常生活與慰問......完成這封信後,他連看都沒有看第二遍,寫完最後一個字就直接封起來,連同報告的信一起寄送了。
范統彷彿能感染到那種無能為力、連掙紮都不被允許的心情。
想將你忘記。
一直想將你忘記。
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感,會想抹煞掉弟弟這個存在?
即便他幾乎能看盡他一生的經歷,依然說不明白。

『從我們審問你到現在,花了兩年的時間,你根本只是在跟我們繞圈子,一點也不想提供正確的法陣吧?』
暉侍被強制帶回西方城、那暗無天日的兩年,在他的記憶裡,除了這最後一段,其他的部分並沒有留下多深刻的痕跡。
好像消逝的兩年光陰一點也不重要,其中受的苦也一點都不重要一般。
『您們怎麼這樣說呢?唉,如果真出了什麼錯,可能是資料沒帶在身上,記不完全的緣故吧,法陣那麼複雜的東西,您們怎能要求我都記在腦海裡?』
暉侍嘆氣嘆得煞有其事,就好像這只是個無可奈何的誤會。
『我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交出真正的法陣。』
『您為什麼那麼肯定我辦得到?為什麼不相信我記不清楚呢?』
『我們今天特地親自過來,你知道是為了什麼嗎?』
暉侍往他們身上看了一下,笑了笑。
『沒有刑具也沒有毒藥。有什麼特別的嗎?』
『今天沒有那些東西,我們只是要回到原本的手段。』
說話的長老攤開了手,從他掌心展開來的光芒,在這黑暗的環境中,十分刺眼。
暉侍的眼睛花了一點時間適應這樣的亮度,然後他在那團光中,瞧見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熟悉的臉孔,熟悉的藍眸,他們已經十一年不曾相見。
金色的頭髮,就像是原本的他,應有的樣子。
他不願意認出這個人,卻又不得不認出他來;說是想要見到他,但或許又一點也不想看見。
暉侍不由得向前伸出了手,著魔般地想去觸碰。
魔法幻象中正在看書的,他的弟弟──猶如接觸不到也不屬於他的光明,就這麼在他的手指之前,瞬間消失。
『在你的弟弟與對夜止的無謂忠誠裡選一個吧,或者下一次,我們該嘗試不這麼溫和的影像呢?』
暉侍像是聽到了什麼可笑的東西似地笑了出來。
『什麼對夜止的忠誠?從頭到尾都沒有那種東西吧?不就是你們好端端地懷疑認真工作的探子,不肯相信我對祖國的忠心而已嗎?』
『事到如今,你不需要說這些廢話──』
『我帶您們去總可以了吧?』
暉侍打斷了對方的話,語氣平淡地說下去。
『我知道怎麼解開沉月祭壇的結界,法陣正不正確,帶您們到現場驗證不就清楚了?』
接下來的記憶畫面逐漸遠去。
就算不去看,范統也可以知道,暉侍的提議被長老們接受了,他們會到沉月祭壇去,這已經是發生在過去的事情。
複雜而晦暗的情感,一陣又一陣地拍打上來。
其中只有幾句純粹的心語,斷斷續續地飄蕩迴響著。
『他不會保護我們,但我會保護你。』
『我會保護你,以我的生命來保護你......』
一陣頭痛的衝擊中,范統驚醒過一次,由於時間還是半夜,他便應是強迫自己再度入睡。
好不容易又進入睡眠狀態,這次出現在眼前的卻是看過了好幾次的河岸。
暉侍正抱著膝坐在那裡,一眼也沒朝他看過來的意思。
唔......這樣死氣沉沉、不來抓我過河,也不用各種奇怪的方式捉弄我的暉侍,我實在很不習慣耶,出個聲、說說話嘛!怎麼搞的啊?
『暉侍?』
范統試探性地喊了一下,於是暉侍抬起了頭,但看向他的時候,臉上卻帶著幾分冷意。
『探究別人不想被知道的心事,研究別人一直想鎖起來的記憶,這麼做很有趣?』
他忽然以這種冷冷的語調說出這樣指責的話語,一下子使范統有點反應不過來。
『什麼啊!不是我故意去破除的吧!而且你在把全部的記憶都給別人之前,就該做好被看光光的心理準備了啊!』
『是啊是啊,只可惜有些事情就算明白還是會不高興呢,你說我看起來到底像是一個斤斤計較小心眼的人,還是豁達看得開的人呢?』
『我看你應該是想豁達的時候就裝豁達,想斤斤計較的時候就放任自己斤斤計較的任性人種吧!』
『從你這裡得到這種評價,真是讓人開心呀。』
『所謂讓人開心,到底是因為說得很準還是不準啊!』
對話了這麼幾句後,范統忽然想起了什麼,然後便以一種遲疑的眼神看著暉侍。
『那個......所以,在這裡的你,到底是我的幻覺,還是本人啊?』
『本人已經死了,你也知道的。』
『所以你是我的幻覺產物?』
『虧我還那麼熱心拖你過河,你居然會認為這樣的我是你的幻覺產物,原來范統你下意識這麼想死啊,那之前還掙紮些什麼呢,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就不能好好認真回答一下我的問題嗎──!』
暉侍這種說話方式實在很讓范統惱怒,只是,這個「死人」看起來心情正在不好,原因剛好又是他看了人家的隱私,所以他也不太好意思直接跟他翻臉。
『我可不可以問一下,那個所有人都不會動的空間是怎麼回事?』
一開始看見的那個驚悚場景,范統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很不舒服,問當事者應該會比較清楚,因此,雖然暉侍不見得會正經回答,他還是開口詢問了。
『他們選定我當間諜後,就定時把我封入時間停止的空間裡要我多學一點東西,這樣的回答算好好回答了嗎?』
暉侍用十分平板的聲音作答,他給的答案則讓范統張目結舌。
『你被封了多久啊?』
『前前後後加起來差不多十年吧,沒認真算。』
十年──!所以你的外表年齡跟精神年齡差了至少十歲嗎?那種只有你跟書的環境,你待了十年沒有發瘋嗎!
『暉侍,我忽然覺得你很不簡單!』
『謝謝你的稱讚,應該的。』
你可不可以不要回答這麼理所當然啊?
『那個......法陣你為什麼不肯說啊?』
『西方城想封印沉月,於情於理,我不能害死某個人。』
某個人?誰?你認識哪個新生居民?米重嗎?......啊哈哈哈,當然不可能是米重吧......
『那你後來怎麼又要帶他們去了?』
『因為祭壇的結界一動,東方城就會知道,自然會有人來處理善後,那麼,那個人自然也不會被我害死。』
到底是誰啦?你怕害死那個人,又不想害死那爾西,所以就乾脆死自己來解決這一切?
『可是,你給我的遺言叫我封印沉月,你這樣不就前後矛盾了?』
『因為那個人其實渴望死亡,只是這件事不該由我來做,這是情感上的問題。』
什麼跟什麼啦!越來越搞不懂了!
『那......』
『你問夠了沒有?別再煩我了,打聽我的八卦有錢賣嗎?』
暉侍才回答了幾個問題,馬上就又拒絕配合了,瞧著他瞬間冷下來的臉孔,范統感到有點棘手。
『不然,最後一個問題?』
暉侍只靜靜盯著他,沒說可以也沒拒絕,范統就問了下去。
『你的本名到底叫什麼?難道很難聽嗎?』
『一個很正常的名字。會好奇男人名字的你,到底是太無聊還是性向有問題?我雖然是個不可多得的美少年,但跟綾侍可是完全不同的路線。』
『我只是問個名字你為什麼可以歪曲成這樣!你到底想怎樣啊!』
『去救他。』
范統因為這突然冒出來的話語而愣住了,但暉侍的神情很認真,甚至還顯得有幾分痛苦。
『拜託你去救他。』
......等等,你是說,那爾西嗎?
那個身陷東方城的那爾西我哪可能救得到啊!別再強人所難了好不好!總愛做出一些你辦不到、我也辦不到的要求,要救那爾西也是月退的事情,月退都救不到的話也輪不到我了吧!你不要病急亂投醫就胡亂拜託人啦!
『你到底是喜歡你弟弟,還是討厭你弟弟啊?』
從那些凌亂的記憶裡,范統很難判斷出暉侍對那爾西的情感究竟是哪一種。
這個問題問本人會不會有個清楚的答案啊?還是本人也不清楚?
『你問那麼多做什麼,救與不救只有一句話,你要是真想知道我的名字,就去問他。』
『啊?那萬一我費盡千辛萬苦真的把他救出來了,結果他說他已經忘記你的本名,那怎麼辦?』
『那就是你的不幸了。』
為什麼不是你的不幸!是你的親弟弟又不是我的!
『我辦不到啦!太難了,誰有辦法幫你這種忙啊!』
『是嗎,算了,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哈哈哈哈,我覺得累了,再見啦范統。』
喂!等等!你是什麼時候閃到河邊上船的?劃船的速度為什麼那麼快?等......啊!
下意識想追上去的范統,在河邊停下腳步時還心有餘悸。
搞什麼,我差點就自己過河了......太、太大意了!這是拐人過河的新花招嗎?我怎麼可以蠢到這種地步啊!
暉侍回對岸去了,范統又不敢輕易跨過那條河,在睡醒之前,恐怕也只能自己一個人待在這片河岸無聊了。
唉,這種看了人家的秘密莫名產生出來的愧疚感,是怎麼回事呢?
就算這樣,我也沒有辦法去幫忙去救那爾西啊!這太超過了啦──

◎ 范統的事後補述
我啊,想來想去,左思右想,現在想說的只有一句話。
我到底是前輩子造了什麼孽,才會惡鬼纏身、出生入死、劫難連連,攪盡這一卡車裡當與我無關的事情裡?
我......好吧,看了別人的悲慘經歷後,我覺得我可能、好像也沒有像我自己說的這麼不堪,比起他們,我過得可能還算不錯,這世界上有很多悽慘的人,我比上不足下有餘,哀叫得最大聲的往往不是最慘的那一個......
不過,他們之所以慘,也是因為他們的生長環境、身家背景複雜啊,我沒涉入陰險的政局,也沒身懷讓人眼紅的資質或寶貝,只是一個平凡人的我,到底為什麼一定要跟這些我無力左右的事情扯上關係呢?我根本也只會被捲進去絞得支離破碎,不會有別種結果了吧!很多事情可不是努力了就會有好結果的!
慢著,仔細想想,我真的有讓人眼紅的寶貝......問題是,我所遭遇的這些事情,根本也不是噗哈哈哈引起的,真的是怪天怪地怪命運嗎?
那爾西,你可不可以自己脫困啊?啊,話說回來,珞侍的符咒用得真漂亮,感覺跟我以前所看過的完全不是同一個水平,這次他丟符也沒念咒了,難道他也用了符力結合法力這一招?
說起來,在暉侍的記憶裡,我好像又看到了什麼,咳,不該看的東西?
東方城保管的那一半沉月法陣,在、在他腦袋裡就有啊!
這一次我到底要不要說出來?說出來的話,我們就形同已經具備了調查沉月,甚至是封印沉月的條件,自然也就不需要再跟東方城談判了,那麼......
那麼,東方城會拿已經失去用處的人質怎麼樣呢?
那爾西......不就沒救了嗎?
章之七 無光之處
『也許曾經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也許時間,
已經讓我忘記了想要活下去是什麼樣的感覺。』──矽櫻。

軟禁那爾西的地方既然已經決定好,東方城的一行人回到神王殿後,便直接避人耳目帝將人帶到暉侍閣去了。
違侍沒興趣參與接下來的活動,所以帶著那爾西進入暉侍閣的,便只剩下珞侍、綾侍跟音侍。
「我可不可以去拿暉侍的衣服跟染髮劑來把他打扮成暉侍?」
看著被綾侍丟到地上的那爾西,音侍露出了興致勃勃的眼神。
「不可以。」
綾侍看他的眼光像是在看一個變態一樣。
「咦?為什麼?又不會少一塊肉──我也常常給小花貓染色或者弄新造型啊,有什麼關係嘛──」
「你可以回去把你那些小花貓打扮成暉侍的樣子,我不介意。」
「啊!那哪有可能啊!小珞侍,你也說句話嘛,你不心動嗎?」
「誰、誰會......」
被突襲問了這種問題的珞侍,整個猝不及防,幸好沒等他說出什麼無可挽回的答案,綾侍就接口了。
「音,你滾。滾之前幫忙把暉侍閣的結界重建一下,明白了嗎?」
綾侍沉下了臉色,音侍就算沒有不識相地繼續糾纏,只在離開之前不太甘願地看向那爾西交代了一句。
「乖乖待在裡面不要跑出去喔,結界殺傷力很大的,觸發會死的。」
明明當初珞侍死在戰場上的時候,音侍恨不得把那爾西宰掉,但過了這些時間,珞侍又好好沒事了,他好像就忘了當初的心情,甚至還會擔心那爾西不小心觸動結界會受傷。
不過,這些當然是以珞侍沒表現出什麼對那爾西的恨意為前提才有的狀況。
「珞侍,在交給你處理之前,不介意我了解一下他的價值吧?」
音侍離開後,綾侍一面說出這樣的話,一面撩起袖子伸出了右手。
「你要做什麼?」
珞侍不解地問了一句,綾侍美麗的臉上則出現了淺淺的笑意。
「用我慣用的簡便方法,從他的腦問出有價值的東西,任何秘密都無法隱形。啊,這是我身為千幻華的能力,可別問我怎麼學。」
即使在聽見音侍想把自己打扮成暉侍,也僅僅臉上微微抽動的那爾西,在綾侍說完這句話後,卻驚恐地退後了。
雖然被限制了力量與行動,但他還殘存一點點、很虛弱的力氣,勉強能動作,不過這點力氣當然是沒有用處的,或許比起溺水的人的掙紮還要微不足道。
綾侍只要一隻手就可以制住現在的他所有的行動了。他想要理性分析現在該怎麼做,只是沒有一個方法可行。
主動供出對他們來說最有價值的部分──但即使這麼做,綾侍也未必會相信沒有其他的情報可讀,這麼做也阻止不了他讀自己的腦袋。
當綾侍泛著光的手在他的額頭按上來後,他除了想到過去那些不願被看見的記憶,也想起了存在於自己腦中的法陣。
他答應過月退,支持他的決定,西方城那邊保管的沉月法陣無論如何也不該從他這裡流出去......
但是他已經自身難保。
「不要......!」
那爾西知道做什麼都無法扭轉正要發生的事情,只是當異樣的力量侵入他的腦部時,他還是痛苦而恐懼地叫了一聲。
所有試圖忘卻的記憶,在被讀取的時候,便是再一次翻上憶起。
那些曾經扭曲他性格的過往在他的腦海中翻動,滿溢出來的念讓他幾乎產生作嘔的感覺,等到過程終於結束,他也因為精神平衡不過來而昏厥軟倒,讀取完記憶的綾侍臉上帶著少許的驚訝,接著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綾侍,他怎麼了?」
見人忽然昏倒,珞侍有點擔心地詢問。
「強迫他喚起了一些不堪的記憶,精神受到了點傷害吧。落月質子的生活果然也不會好到哪裡去,難怪總是養出心靈扭曲的人。」
綾侍淡淡地做出這樣的評論,於是珞侍又接著問了比較重要的問題。
「有什麼可用的情報嗎?」
「有。」
從綾侍那雙寒色的眼中,旁人一向難以解讀他的心情。
「也許可以說是比想像中還要有用的情報呢......」

情報收集不力的追究,追究到後來也沒什麼下文。原本負責收集敵國情資的,是沒什麼職務的梅花劍衛,現在梅花劍衛一職空缺,自然也沒人可以出來解釋,而且,自從暉侍的事件發生後,矽櫻便集體撤換了神王殿的人員,想滲透進去獲知消息實在不容易,最後他們也只能暫時擱置這部分,先商討接下來該如何處理整件事情。
前面討論的過程范統並沒有參與到,只是似乎還沒有個結論出來。受制於人質,要討論出一個可行的處理辦法,確實很有難度。
那爾西身上最重要的價值,就是法陣。想將人討回來,又不能被東方城察覺他們想救回人的理由,這就是困難點的所在。
伊耶冷酷地做出救不回來乾脆派人暗殺掉的提議,這當然被月退否決了,所以他們只能繼續想個更好的辦法,或者等東方城主動提出交易。
用人質交換王血注入儀式的進行,應該是對方很可能提出的要求,說不定還會有更過分的版本,不過──東方城卻一直沒有傳遞來任何消息,讓他們覺得很意外。
理應佔據優勢的矽櫻沒有主動提出任何條件,確實讓人覺得很奇怪,雖然也可能是仍在擬訂預備提出的要求,但等了七天後,月退已經等不下去了。
「向夜止的女王提出決鬥的要求。要是她輸了,就將人質交出來,至於我落敗要付出什麼代價,請他們自己提!」
矽櫻其實沒有非得接受不可的理由,但公開的挑戰,拒絕會被視為怯戰,矽櫻若要維護一國之王的尊嚴,頂多更改決鬥輸贏確定後的附加條件,直接回絕的機率是很低的。
不過,敵人實力深淺不明,就這麼提出決鬥,還是讓參與討論的眾人覺得不太妥當──所以,正式發函給對方之前,幾乎所有聽聞的熟人臣子都聚集過來集思廣益了。
當然,裡面不包含艾拉桑。
「你們如果要進行決鬥,應該會很危險吧,當初兩邊的護甲與對方的武器屬性都有一定程度的相對性,不看各自特性的話,希克艾斯是偏物理性的傷害,千幻華就是偏物理性的堅硬防禦,同理,天羅炎是近法術性的傷害,愛菲羅爾便擅長法術性的抵銷減免,但後來雙方交換了武器,護甲防禦起來就困難了許多,很可能隨隨便便都會受傷......」
身為愛菲羅爾的璧柔,首先就器具方面的問題作了說明,神色之間顯見憂慮,這樣的解說第一次聽到,一樣選擇坐在角落的范統眨了眨眼睛。
那個......不是說要決鬥嗎?決鬥不就是不死不休的意思?跟東方城提升流蘇階級的那種應該不一樣吧,還是我誤會了,可以投降還是點到為止?高手應該都很愛面子,會有人主動投降嗎?......啊,那個大叔就做過,這麼說來他真是個識時務的人呢......
「所以,是我不必穿著妳去,反正也沒有多少防禦效果的意思?」
月退聽完璧柔的話,整理出的結論,讓現場的人都覺得無話可說。
「才不是!你當然得穿我去!你怎麼可以每次都不穿護甲,從認主之後一次也沒有穿過!」
璧柔聞言立即激烈反彈,維護自己的「護主權」,好像月退不穿上她會要了她的命一樣。
「既然穿了一樣會受重傷,那就代表妳也有生命危險,感覺好像不太好......」
「誰說穿了一樣會受重傷的!還是有一些保護功效,不要把我說得跟什麼沒用的破布一樣,我再怎麼樣也是高階法袍!」
月退的話語不斷刺激著璧柔的自尊心,這個話題也許先跳過比較好,許多人都這麼覺得。
「夜止的女王,到底強不強?」
伊耶這個問題問的是奧吉薩跟雅梅碟,當初他們曾經跟那爾西一起遭遇過矽櫻的追擊,至少有過那麼一次戰鬥經驗,可以當作參考。
「很強。」
奧吉薩做出了簡單的評價。
「嗯,我啊,差點以為我會死呢。」
雅梅碟回想起那場戰鬥,還是心有餘悸。要不是撤退得快,搞不好他真的會將命葬送在那裡。
「沒有必勝的把握,做出決鬥的邀約恐怕不怎麼妥當。」
奧吉薩都說強了,矽櫻自然也不會是什麼好對付的對象,所以伊耶保守的態度,看樣子是要月退再想想,只是......
大家看向伊耶的眼光都顯得有點微妙。
噢,矮子,沒有必勝的把握就不要打,這句話從你口中說出來,違和感真是高到破表啊!你自己就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吧?你總是一副打到自己一起掛掉也無所謂的樣子呀!你不覺得這句話雖然該拿出來勸,但由你來講就是一點說服也沒有嗎!
「伊耶哥哥難道每一次戰鬥都有十足的把握?」
月退果然也面露驚愕地做出了質疑,伊耶則回答得相當不耐煩。
「我只要對我自己負責,你是皇帝,你不一樣。」
噢,雙重標準啊,不過我比較注意的是矮子這次沒否定那聲哥哥,我這樣是可以的嗎?
「哪裡不一樣......」
「皇帝的鬼牌劍衛只需要最強的人,我要是死了就是不夠強,自然該被換掉,我本來就是負責打架的,你這個皇帝沒是拿自己的命去賭什麼賭?你以為對方為了王血注入儀式就不會開噬魂之光讓你死了也無法重生嗎?」
矽櫻是怎麼想的、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他們沒有一個人猜得出來。畢竟矽櫻的情報實在太少,他們沒有一個人了解她的想法。
「但是......那只要我不會輸就行了嘛?」
月退遲疑了一下,最後說出來的是這樣的話,於是眾人又將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
「你如何有把握不會輸?你並不知道對方的強度不是嗎?」
這次提出疑問的是硃砂,他一面說,還焦躁地以手指叩了叩桌面。
「至少我可以確認她跟她的武器沒有器化,那麼,我就有可以用來取得勝利的殺招。」
月退的前半句話,至少是大家都覺得沒必要懷疑的。
音侍大人那個樣子......的確不可能有人跟他器化吧。我記得之前就思考過這個問題了,女王也真是可憐,遇劍不淑,嗯......要是她真的深藏不露跟音侍大人器化了,那月退你還是投降吧,一定只有神才辦得到,達到那種地步你只怕招惹起......
「什麼殺招?」
提到這種東西,伊耶果然會感興趣,坐在月退旁邊的天羅炎則淡淡地幫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三個小時用來殺掉三十萬人的招數。」
......
咦?慢著,我都快忘記這件非人的事情了,所以說......月退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講清楚一點啊!
「嗯,時間過了一半的時候,我發現好像會來不及,就用了那個辦法增加效率,才勉強趕上的。」
月退跟著回憶了起來,范統聽了以後,對當時在場的東方城士兵寄予深深的同情。
孩子,沒有人逼你一定要通通殺完吧?就好像你考個九十分也是很棒的,何必硬要考一百分?我覺得你使出那個什麼殺招的時候,假如特徵十分明顯,當時現場的人們鐵定內心充滿絕望了吧,你這個地獄來的死神啊......
「所以到底是什麼招數?」
伊耶皺著眉繼續追問。
月退,你不講出來,你的伊耶哥哥是不會放過你的,你就老老實實交代清楚吧,哪一招?
「就是......」
月退迫於無奈,只好簡單說明了一下自己使用的方法以及原理。聽他講解完畢,室內的氣氛頓時變得很詭異。
「你要去決鬥就去吧。」
伊耶悶悶地看向旁邊,完全失去了阻止他的動力。
「應該不可能輸吧。」
璧柔點了點頭,對月退十分有信心。
范統覺得內心一陣淒涼,這種淒涼也不曉得是針對哪一點而發的。
你真不是人啊,月退。要是這樣還會輸,那東方城女王的實力只能說天下無敵,西方城非滅不可了,但這種事情到現在都還沒有發生,就代表應該沒這回事,你就放心上陣用你的殺手鐧吧,唉,女王好可憐啊......
由於沒什麼人繼續反對絕,發函的事情就交由奧吉薩去處理,會議也很快就暫時告一段落。
等到回到住處,人都解散後,范統才跑去月退那裡去了解情況。
「月退,你法陣研究得怎麼樣了啊?」
范統一進入房裡,就先問了這個問題。
由於法陣這種重要的東西藏在自己腦海裡很不踏實,范統那天想來想去,最後還是告訴月退了,一方面讓他可以有比較大的彈性做決定,一方面也找他驗證一下這份存在暉侍腦中的法陣是不是真的。
月退手上有先前讓那爾西默寫出來的西方城法陣,拼湊在一起核對研究,應該比較能看出暉侍記憶中東方城法陣的真偽。雖然范統這麼想的,但當初長老們逼問出來的假法陣,他們自己似乎也核對不出什麼來,所以驗證方面,他內心覺得不見得會有成效。
基於良心的問題,交出法陣之前,他也假借暉侍的名義請月退不要捨棄被東方城抓走的那爾西,不過這種請求其實沒什麼說出來的必要,月退要是會捨棄那爾西,綾侍挾持人質時,他早該下令進行無視人質的攻擊了,因此,這部分倒是不怎麼需要擔心。
今天月退會做出決鬥的決定,范統很難分析出背後的狀況,總之還是來問本人比較快。
「嗯,獲得了不少有用的情報。」
當月退這麼說的時候,范統一方面訝異他看得懂,一方面則產生新的疑惑。
「你為什麼不拿開啟沉月當利誘,要求他們把人質關起來啊?」
我是說拿封印沉月當威脅,要求他們把人質放回來。我覺得這個威脅應該很有力啊,只有我這樣覺得嗎?
「如果那樣的話,他們也可以拿殺掉人質來威脅我們不能去沉月祭壇。」
月退嘆了口氣,顯得很無奈。
「這樣下去沒完沒了,還不如提公開決鬥省事,我想,以夜止女王的自尊心,應該也不會拒絕吧。」
喔喔,原來如此。嗯......不過,仔細想想,也就是你要為了那爾西賭上性命,為了那爾西去決鬥啊......這感覺還真是微妙呢?
「可是,對方萬一拒絕了事後又認帳怎麼辦?」
我是說答應了事後又不認帳啦,女王如果打輸了又耍賴不把人交出來,啊,不對,女王要是輸了大概就是死了,那......搞不好他們憤恨之下乾脆殺了人質玉石俱焚?那可怎麼辦?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事實上只要那爾西還在他們手上,對我來說就縛手縛腳的......」
月退困擾了一陣子,最後沉下了臉色,補充了一句。
「但是無論如何我都會去沉月祭壇的,我不會再像之前那樣猶豫逃避了。」
呃?慢著,你這句宣言是?假如真的被拖住,就變成忍痛不管那爾西,封印沉月放在首要目標,是這樣嗎?我、我還以為你會為了那爾西的死活放棄一切的,到底該說你忽然想通不執著了,還是?
「所以沒有必要的話,你會犧牲那爾西?」
喂喂,別顛倒成這種把人說得好像隨便就放棄別人性命的樣子好不好?
「如果可以,我也想先確保他的安全,人如果關在神王殿,決鬥的時候,女王至少會帶上武器跟護甲,那麼留守神王殿的人力水準就會下降許多,要是有人可以趁亂去幫忙把人救回來就好了,可是......我實在找不到可以拜託的人。」
月退說著說著,也懊惱了起來,范統則毫無心機地做出詢問。
「怎麼會找得到?扣掉當你護甲的璧柔,還有三個魔法劍衛不是嗎?那都不是在你的腳上啊。」
腳上!居然是腳上!手下的顛倒詞難道不能是上司嗎!講出這種話感覺很丟臉啊──
「腳......」
月退一時被這個詞弄迷糊了,有點反應不過來。
「不要忽略那個!反正就不是部下的意思啦!」
「噢......大概懂了。問題是,他們三個都不適合啊,雅梅碟比較可能以救人為優先,但實力差了一截,伊耶哥哥......我也很想信任伊耶哥哥,不過我真的很怕他為了免除後患將那爾西殺了,回來就告訴我沒救到人......」
你這憂慮不是沒有道理耶!矮子他搞不好真的會這麼做!還有,你也知道那爾西是「患」啊?偏偏你就不肯把他解決。
「奧吉薩的話,雖然他可能也希望那爾西活著回來,但受到邪咒的影響,他必須完全聽從伊耶哥哥的指示,所以,伊耶哥哥如果要他把人殺了再回來謊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總之說來說去,你的伊耶哥哥簡直是阻礙你救人的大魔王啊,他到底多想要那爾西死?從他多想要那爾西死,也可以推算出對你而言,那爾西是多大的禍害?
「那個,如果要趁亂救人,我也許幫不上忙......」
慢著!這句話是怎麼了!我怎麼會說出這種話?是暉侍你在慫恿我下海嗎!還好被顛倒了!
「范統你說什麼?」
月退顯然也不覺得可能是顛倒過來的意思,才會睜大眼睛做出這樣的詢問。
「我什麼都有說。」
又來啦,每次都顛倒成這一句,煩不煩啊?
不是我死沒良心,只是,萬一我救人不成反被抓,我真的不想加深月退的困擾,也不想考驗他會不會為了封印沉月而捨棄我啊!
「如果可以拜託噗哈哈哈幫忙的話,說不定還挺有希望的?」
這個時候月退轉念一想,將腦筋動到了噗哈哈哈身上,范統頓時臉上一黑,有點不太想做出回應。
對啦,我知道噗哈哈哈的能力比我值得信任啦,但我也是有進步的,你不要只看見噗哈哈哈嘛!好像我的價值只有「是他的主人」這一點一樣,這讓人覺得很不爽快耶!
「要拜託他幫忙很簡單的啦......」
很困難,謝謝。拜託我還比較容易......不!我真的沒有要去的意思!死暉侍不要再影響我了!
「不能嘗試看看嗎?」
「那就交給我吧,包在我身上,不用擔心。」
暉侍──!剛剛是你在說話吧?不然我為什麼會講出這種我完全不想說的話?你已經練到可以操縱我的身體了嗎!而且居然還沒有出現反話,這是什麼道理!
「......」
月退那副半信半疑、驚疑不定的樣子,說明了他不曉得該判定這句話是反話,還是當作字面上的意思。
唔,總之你就快點質疑我吧,質疑一下啊,這樣我才能推翻我剛才說的話,給自己找個台階下......
「那......就交給你了,范統。」
等、等一下!為什麼──你猶豫了半天為什麼就這麼肯定了!你一點也不覺得不放心嗎?居然就這樣交給我了嗎!
「只要噗哈哈哈肯幫忙,應該就沒有問題了吧,而且他跟那爾西也沒有利害關係,不會想趁亂把他殺掉......」
聽著月退的自言自語,范統一下子又無話可說了。
對喔,我都忘記你的重點是噗哈哈哈了......唉,難怪你會這麼放心,原來只是以為我可以說服噗哈哈哈?
領悟到這一點後,范統也覺得很無奈,由於月退要繼續研究法陣,他就先回房間開始思考該如何進行跟噗哈哈哈之間的溝通了。
要是噗哈哈哈願意出手,想將人救出來的確應該不難,問題是,在范統秉持著「幫忙勸說當作隨手做好事」的心情,找了外出練習符咒的時間和噗哈哈哈提起這件事後,噗哈哈哈隨即一口拒絕了他的要求。
「才不要。本拂塵為什麼要幫那個金毛的去救另一個金毛的,反正他們都是金毛的,都不是好東西。」
噗哈哈哈嫌惡地說出這段話,范統則先對他的邏輯產生困惑。
『金頭髮就不是好東西?這是怎麼判定的?』
「你身邊那個金毛的跟本拂塵磁場不合,他家那個比較大的金毛一張嘴吵得要命,還有一個毛有點捲的金毛上次在你打瞌睡的時候露出了鄙夷的眼光,只要看三個樣本就可以推估金毛的集體品質不佳,金毛的鐵定都不好。」
什麼?哪個金毛的對我露出鄙夷的眼光!頭髮有點捲,莫非是住手先生?可惡啊,我為什麼要在這種地方意外得知自己被討厭!還有,從三個案例就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也太武斷了啦!
『噗哈哈哈,我們不該以偏概全,光用頭髮的顏色就斷定一個不認識的人是什麼樣的貨色,畢竟還是太偏激了點......』
「住在你腦袋裡那個黑毛的傢伙本來也是金毛,他也一樣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倒是舉一個金毛的好東西當例子來看看啊。」
......!我都忘了暉侍沒染頭髮的話也是金頭髮!真該死,金毛的果然沒好東西嗎!我快要被說服了!快給我一個金色頭髮又是好人的例子,快給我啊!
『你覺得......璧柔呢?璧柔怎麼樣?就是那件法袍。』
想來想去,范統勉強擠了個璧柔出來。
仔細算算,我認識的人裡面,最多就是金髮耶,可是,居然找不出什麼好的代表,怎麼會這麼悲哀?其實我覺得月退還不錯,卻第一個就被噗哈哈哈否定了......
「唔......」
由於似乎是「知道是誰,但沒什麼印象」的情況,噗哈哈哈一時之間也說不出反駁的話語。
哇,璧柔,妳讓噗哈哈哈無話可說了耶!沒想到妳也有派得上用場的時候,真讓人感動!
「就算金毛也不見得每一個都很糟糕,那又怎麼樣,本拂塵才不會幫你收爛攤子,自己誇下海口說要負責,就自己處理,就算沒救到也不關本拂塵的事,只不過是世界上少一個人類罷了,對我來說根本不痛不癢。」
雖然噗哈哈哈肯在「金毛等於不好」的價值觀上鬆口,但救人一事看起來還是沒得商量的樣子。
『可是──萬一我自己去,然後失陷在裡面怎麼辦?』
范統是真的很怕這件事情發生,他不得不提出來跟噗哈哈哈求援一下。
「哼,反正金毛的會去救你,根本不需要本拂塵操心。」
不是這麼說的吧!我就是擔心他不曉得來不來啊!而且這語氣又是怎麼回事,喂──!
『噗哈哈哈,我──』
「你有本拂塵可是大大提升了戰力,這樣還不滿足,你乾脆去說你辦不到不就好了。」
噗哈哈哈根本不想聽他說完,就直接打斷他的話做了結論,范統的臉立即垮了下來。
『你真的不再幫我別的了?』
就算他用可憐兮兮的表情發問,噗哈哈哈的態度也不見軟化,只是,噗哈哈哈在開口回答之前,似乎突然想到什麼而睜開了半瞇的眼睛。
「范統,我忽然想到我可以幫你什麼啦。」
嗯?
「本拂塵可以當你對練的對手,增加你實戰的應對能力。」
噗哈哈哈說著,滿意地笑了起來,同時,他舉起的手止也發出了符力的光芒。
咦?啊?欸?哈?什麼?等等!慢著!給我住手!我──
「范統,接招吧!」
「好──!」
不!我不要體會死期將至的感覺!這種忙就可以不要幫了!

矽櫻同意決鬥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回來。如此的發展,不知能不能稱為順利,至少己方的要求沒被駁回,他們也就只須對將至的決鬥做些準備罷了。
由於上次東方城派人來遇襲,這次決鬥的地點,便依照矽櫻的要求,訂在東方城。對此,月退沒什麼一件,而對方會不會像他們一樣使計埋伏事無法預料的事,只能事前多推演,以應付一切的狀況。
隨行人員方面,東方城接受少帝帶著普通的隨行隊伍,至於高階人員,頂多只能帶一個,大概是防範他們帶人來擾亂才訂下這樣的規矩。
在接受決鬥的同時,東方城的女王也提出了戰勝後要他們付出的代價。
這部分沒有很出人意表,就是王血注入儀式罷了,只是,這麼單純又規格內的回答,反而讓人疑惑。手中握有人質,居於優勢,照理說應該會有更多附帶的要求才對,矽櫻卻沒這麼做,他們也不曉得是什麼原因。
讓誰隨行之類的細節,月退通通都交給其他人處理了,魔法劍衛們在聖西羅宮裡開會討論時,他則獨自一個人跑到了天頂花園,靜靜地吹著風佇立。
很多時候,他總覺得需要沉殿一下自己的心情,卻也不知道該從何沉殿起。
沒有不安或是躁動。思索了那麼多次之後,殘留下來的,早已只有平靜。
他聽見那個輕緩的腳步聲從後而來時沒有回頭。天羅炎總是可以找到他在哪裡,也總是能聽取他的感覺與決定。
她一直都貼近著他的內心,與他的心跳聲緊緊相依。
「為什麼呢?」
雖然只是一個沒有前後尾的問句,但月退還是能從天羅炎輕輕的聲音裡,聽出她問的是什麼。
「因為這會是最好的結果,也是我想要的結果。」
就如同他不必聽見完整個問句就能知道天羅炎要問的問題,天羅炎也能明確地知道,他這句話是對她的問題做出的答覆,沒有任何的偏差誤會。
「只有你一個人消失,就是最好的結果嗎?」
她沒有質疑他的意思,提出這個問題,只是因為她不明白。
此刻他們言談之間所指的,並非是眾人所知的「封印沉月」這個決定。
他們所談論的,是沉月法陣上所記載,將王獻祭,便能夠在沉月終止運作的情況下,強行延續水池功能的事情。
「如果法陣寫的是真的,我想這的確是最好的結果。」
月退轉過了身子,淡淡地笑了起來。
「也許在你們看來,離開代表著我的消失,但我還是會回到這個世界,以另一種形式,另一個新的開始。雖然不是現在的我,卻依舊是我......雖然不是現在的樣子,卻依然是最適合我的樣子。」
那樣灑脫的笑容,讓她的主人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來得耀眼。
儘管如此,天羅炎還是在靠近了他幾步又停下後,繼續問了下去。
「就這麼不要封印沉月,有什麼不好嗎?當作看不見所有的生魂,有什麼不可以嗎?」
這個問題不是為了阻止他而問的。只是想要知道答案而已。
「永恆的生命沒有什麼不好。只是......也許妳可以一直陪著我,身為原生居民的他們卻會離我越來越遠。」
他思及所有放在心裡,又勢必會因為時間而失去的人,笑容漸漸地感染了一種淺淺的憂傷。
「我只是不想忘記。也一直無法忘記,我其實早已死去......」
天羅炎終於靜了下來,沒有再做發問。
因為她了解他所想要的寧靜。了解那種渴望著無聲之中與自己對話的感覺。
然而她還是沒有離開,她選擇留在這裡,留在這個有他的地方。
只要她的主人不驅趕她,她就不會離去。
如果離別將不可避免,那麼有限的時間裡,她只願能永遠記得他的氣息......

被軟禁在暉侍閣的這幾天,那爾西大部分的時間,都過著無人聞問的生活。
他的行動在這個區域不受限制,但也沒到逍遙自在的地步。像是存心不想讓他好過一樣,用來監控他的術法裡,加入了不定時發作的惡咒,而他原先身體就還沒休養好,整體上可說是雪上加霜,就算沒人來找麻煩,他依然時常痛苦得只能倒在地上忍受神經的抽痛。
沒有那麼不舒服的時候,他所能做的事情,便是懷抱著複雜的情感摸索這裡的每一件事物。
儘管這是個陌生的環境,對他來說卻有著極為特殊的意義。
這裡是暉侍曾經住過的地方。這裡是曾經留有他哥哥的身影最長時間的空間。
曾經說總有一天會回來,卻再也不曾相見。
暉侍的身影,在他的心中早已不復鮮明。待在這個他的哥哥居住過的環境,即使身手撫過每一件哥哥也曾碰過的事物,他也無法從中得到什麼。
觸摸後留下的餘溫,不可能殘留這麼久仍不消散。
主人生活過的痕跡,也早已因為旁人的整理,而什麼都看不出來了。
呼喚他的像是一種從出生就無法割捨的羈絆......即使暉侍已經死去,那壓在心頭的感覺依然不會消失。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一直是另一個人的負擔。
「你要做什麼?」
那爾西探往門扉的手,因為旁邊忽然出現的聲音而停了下來。
自另一個出入口現身的人是珞侍,在那爾西轉過頭面向他時,他似乎一下子有點失神,頓了幾秒,才接著說話。
「門都設了禁止通行的結界,想強行通過是會死的,難道你要親自嘗試一次才肯相信嗎?」
「......」
那爾西沒有回答他,只默默收回了視線,也將手放下,那樣的態度彷彿說明著他不是好奇也不是不小心,他是刻意想那麼做的。
「明明有人在乎你的生命,希望你能平安無事,都有人想救活你了,為什麼你卻自己不想活呢?」
強行通過禁止結界會死,那爾西明知道這一點還想這麼做,那便是自尋死路,珞侍完全不能理解這是為什麼。
「......你知道有的人,光是活在世界上,就是一種罪嗎?」
剛剛在踏入暉侍閣,看見那爾西,那張與暉侍相仿的臉孔朝向他時,珞侍一瞬間產生了暉侍仍在這裡的錯覺。
好像只要來到這裡就可以找到他,就像往昔的日子一樣,而他其實也知道,自己對那樣的過去有多麼懷念。
但是外表再怎麼相似,只要一句話、一個神情,他就可以發現他們截然不同。
環繞著暉侍的氛圍總是溫暖的,他幾乎很少看到他溫柔以外的表現,不管有沒有不開心的事情,暉侍都會對他露出微笑,宛如再多的煩惱,也能因他的出現而擱置忘卻。
而那爾西的周遭,卻一直都是一種清冷而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
「只要活著就會束縛另一個人,只要活著就會讓另一個人為難著,無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爾西在對他說這些話時,與在聖西羅宮,他去探望他的時候,流露出的情緒是十分相像的。
「也許我寧願被放棄,也不願意成為必須依靠他們的付出來保住的人。如果我不能左右他們的決定,那麼,至少我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死吧?」
在聖西羅宮那時,因為背光的關係,珞侍沒有辦法看清楚那爾西的神情。
那個時候看不到,但現在他看到了。
珞侍一直覺得,不受重視、不被任何人放在心上,就如同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簽繫,是一件只要想起來,就會覺得很寂寞的事。
而說著不希望被人惦記的那爾西,臉上的表情,卻也是一種帶著孤寂的悲傷。
「可惜你就算想死,我們也會監視著不讓你死的,你要是死在東方城,會發生很多問題。」
珞侍試圖以強硬一點的語氣對他說話,但那爾西沒有因此而順從地點頭,反倒是以一種挑釁的語氣扯向了別的話題。
「國家的立場對你來說凌駕於一切嗎?我以為你應該樂見我的死亡,或者親手實現這件事情?就算你對曾經丟失的性命不怎麼計較,那個應當與你感情融洽的暉侍是怎麼死的,你難道沒有猜想過?」
提到暉侍,珞侍的臉色立時難看了起來。他知道那爾西是在誘導他的負面情緒,也知道不可以上鉤,然而他還是無法斷然離開、拒絕聽進那些話語。
「只能藉由早已模糊的印象來猜想,連聲音容貌都已經忘記的──我的哥哥......我不知道他腦袋裡的想法,不知道他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我只知道一件事。」
他如同自言自語般,一字一句地說著。
「他一定是因為我而死的。」
這像是一句沒有證據,卻莫名肯定的話語。也許是因為他的感覺,亦可能是因為他如此深信不疑。
珞侍在原地楞了好一陣子,才咬了咬牙,快步朝那爾西走了過去,強硬地把他用力拉離門邊,然後押著他的肩膀把他按到椅子上,要他乖乖坐好。
「不要講那種話挑撥別人!我知道、我知道人很容易就往壞的方向想,可是,不管再怎麼悲觀消極,還是,應該......」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對那爾西說什麼。
他一向不擅長這種勸導的語言,甚至也不太擅長跟不熟悉的人說話、打交道。
那爾西那雙淺藍的眼睛,出現了幾絲混亂的波紋,珞侍則在抽回自己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後,一鼓作氣地說完了剩下的話。
「如果......你想知道暉侍在這裡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想知道暉侍的事情,我也可以告訴你,我每天都可以來這裡跟你說,反正我不會讓你有機會自我了斷的,我們東方城才不會讓人質隨隨便便就死掉!」
他那帶著僵硬,有點不知所措的好意,那爾西可以感覺得到。而別人的好意,恰好就是他最不擅長應付的東西。
身體不會感應到他的為難,剛好挑在這種時候發作的,而且如果真的發生那種事,搞不好還會欠下更多的人情,那鐵定是他所不樂見的情況。
『為什麼你會用這樣的表情,說出這樣的話語呢?』
『難道我看起來,就真的這麼讓人難受嗎?』
那爾西的心中轉過的話,到了唇邊,都沒有說出口。
也許他並不怎麼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因為不管是什麼,都不是現在的他,承受得起的。

位在第六殿的矽櫻居處,會每天拜訪出入的人,一貫只有綾侍一個人。
矽櫻答應西方城決鬥要求的事情,他們都已經知道了,隨著時間過去,決鬥的日期將至,矽櫻要求綾侍過來一趟,目的便是為了戰前準備,重新熟悉戎裝的感覺。
綾侍進入內室時,入目的光線亦如往常地昏暗。長期處在這樣的環境,只怕心也會悶出病來──
只是,他的主人即便換個明亮的地方居住,大概也很難再露出真心喜悅的笑容。
「櫻。」
端坐在房內的矽櫻,那嚴肅緊繃的姿態,看起來就像是一座美麗的石像。
看著這樣的她,想起當初那個純真柔弱的少女,綾侍心中其實也很難全無感覺。
然而就算他了解她的心思、她的處境,他身為她的護甲所該做的,也只有遵從她的意志,配合她做出的選擇。
不過,儘管他一直這麼告訴自己,卻還是為了同樣的問題,再度開口。
「妳可以拒絕決鬥的。就算不跟著落月的少帝起舞,他們也拿我們無可奈何,不是嗎?」
從矽櫻看過來的眼神中,他知道,他的話語一點也沒有進入她心裡。
「如果僅僅是王血注入儀式,就如同我告訴妳的,我們已經拿到了另外一半的法陣,落月的王血,我們手中也有,雖然缺乏當事者的配合,純粹注入血液,一事可能無法完滿,但至少可以保證東方城的水池能夠運作,單憑他們也是進不了沉月祭壇的,那麼,目的就完全可以達成了......」
綾侍拿出來放在手上,呈在矽櫻面前的,是保存著西方城王血的透明瓶子。血是在先前俘虜月退的時候取的,當時就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
「若只是為了王血注入儀式,只是因為想要活下去的話,沒有必要冒那樣的險,用以交換妳原本就已經可以得到的未來啊......」
矽櫻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那玉白手上晶瑩的瓶子,她面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
有的時候她會覺得綾侍是在嘲弄著她搖擺不定的內心,冷漠地置身事外,看著她掙紮痛苦──明明他在化身護甲與她相貼時,就能讀到她所有的記憶與思緒,卻還是一再提出這樣的提議,像是唆使她主動擁抱痛苦的根源。
「我早已不相信我的世界還能有什麼光明的未來。我所能面對的未來,絕非值得如此委曲求全、畏畏縮縮地換取。」
矽櫻已如此直接的方式,打破了綾侍所奉上的退路,似乎也說明了她的憤怒。
「......我明白了。」
綾侍知道矽櫻答應過音侍的事情,所以才會有那場談判,但那已經是她退讓的底線了。
決定以戰鬥來選擇未來,是不是因為她已對反覆的一切厭倦?
「落月的皇帝,我能殺死一個,就能殺死第二個。明白了就別再多說什麼,做你應該做的事!」
矽櫻站起身子,背對了他,看樣子已經不想再做交談。
望著那纖細的背影,綾侍平緩下嘆氣的衝動,輕輕地由後面伸手環抱住她的身體。
在他收緊雙臂的同時,他整個人也換話成了覆蓋在矽櫻身軀上的螢藍甲冑。流轉於晶甲上的微光如夢似幻,矽櫻原先就白皙的肌膚,在這樣的光芒襯托下,彷彿也蒼白了幾分。
即便心靈相通,也不代表能夠互相理解。即使如此地靠近,卻仍只有通深的寒冷,就如同此刻映在她瞳中的藍。
她必須穿上她的護甲,拿起她的劍來戰鬥。
沒有人會在開戰之前,就認定自己會輸的......
然而由內心深處蔓延上身的疲倦感,卻使她產生了一種想要閉上眼睛,不再睜開的渴望。
究竟為了什麼而戰呢?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再也說不明白。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