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墜夢



在那天之前,他與他的同伴,從未見過光明。

漫長的旅程中,經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地方,也沒有像他們這樣的生命,甚至是帶有生機活力的世界。

他們的本能是掠奪,他們只會破壞、毀滅,所以,他們才會被故鄉驅逐出來,四處尋找適合他們的地方。

那個洋溢著銀色光輝的世界真是美極了。

那樣耀目的光,讓他的同伴睜不開眼,只想使之熄滅,但卻讓一向浸淫黑暗中的他,一時移不開視線。

他想要這個地方。

他想得到這個地方,即使他本源的力量只會讓這里的美麗逐漸衰敗。

然而這股純粹的渴望又是什麼時候改變的呢?

是什麼時候開始,爭奪這個世界已經逐漸被他忘去?

是什麼時候開始,心中越發深刻的渴望,竟開始轉向造就這個世界的那個人?



神使

承接著亙古至今,而恒久不變的存在……



在這個世界萬年不變的景象——輪皇星周而複始的自天邊升起。

銀白色的燦爛光輝隨著星體上升擴散至整片大地,晨初的世界籠罩在星之光中,顯得神聖靜謐。而每日氣層轉厚,入夜之後,輪皇星的星芒依然耀於夜空,與伴隨在側的八星合稱九星,列於天頂,俯視下方的世界,與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命。

除了星星,傳說中自世界形成之初,生命初起之時,就已經存在,且延續至今的,是什麼呢?

是神使。

人們所知的是,那由神孕育出的九個靈魂,分別被九星與其星神守護,獲得神力、永生,並各自代表九個種族,九種力量。在六界分成後,主要駐於冥界玄恒域,看守所有的靈魂。

而掌管冥界的神使,其中曾有四位因故進入輪迴,經曆萬年的輪迴才覺醒回歸神使的行列。長年的過程中亦有神使經過不只一次的交接,至今九位神使終於歸位,安處於世,維持著本身種族的平衡。

因為擁有過於強大的力量,為了避免擾亂世間原有的秩序,神使依照規定極少管事,多數就只待在玄恒域,過那日複一日,乏善可陳的生活。

當然,他們之中也有著對入世異常積極勤奮的怪人。

『我們與世界同生,我們與天地共存,我們並非淡漠,只是不能插手,我們雖為同伴,但卻沒有情誼,我們的生命沒有盡頭,我們的職務永遠延續……』

沒有人不知道神使,卻鮮少有人看過神使。

或者是看過,卻不知道那是神使,只當是一個美麗出眾的人兒罷了。



元世第四紀元 三千零二年 人間界



「難得來看你,你卻連招呼都不打?」

「嘻嘻,歡迎光臨。」

「……太可怕了,前面那串笑聲是什麼意思?你今天發什麼神經啊?」

「才不是哩,我今天要去見素未謀面的親弟弟啦。」

「那你現在……在做什麼?」

布置華麗,氣派十足的房間外掛著第一謀務官的牌子,房間內是兩個外貌年齡跟這個職位不太相配的人。

帶著一臉的無聊,坐在房間一角的俊美男子,臉孔隱約透出一股邪氣,他覆頸的發是比黑色還要淡些的顏色,深沉的眼則是高貴的紫,張口時能看到他有一齒特別尖利,這正是邪靈族的特徵。

而他右邊臉頰的黑色圖騰現在因為偽裝魔法的關系暫時被掩去了,那是血統尊貴的邪靈族人與生俱來的。不過,不同於正常的狀況,雖然他臉上有這個圖騰,但這並非是因為他與其他有類似圖騰的人有親屬關系。

「今天要去見弟弟,還在這里搞什麼賦稅計畫書?你這工作狂!」

「我不是工作狂,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的,我也不願意呀!要不是這些沒處理完會良心不安,我多想立刻飛奔到弟弟身邊……」

青年正為自己辯駁時,有人開門捧了一大疊厚厚的文件進來,他目中立刻閃爍狂喜的光芒,微笑著道謝接過,說什麼迫不得已真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哎呀,又多了一疊,真棒……不,真糟。」

「……我已經聽到了,你的糾正是多余的。」

「哦。嗯嗯……啊啊……明天要去見素未謀面的弟弟了,好高興哦。」

因為今天看起來是處理不完了,見弟弟的行程立刻被挪移到明天。

「原來工作比弟弟重要。」

「誰說工作比弟弟重要的!當然是弟弟比較重要,你不會懂啦,就像吃東西的時候要把最好吃的東西留到最後吃……跟你這心靈粗糙的人說這麼多做什麼。」

就算是這樣,吃比較難吃的東西也不會高興成這個樣子吧?況且弟弟又不是吃的東西。

「旁邊沒有別人的時候你沒有必要一直維持偽裝魔法吧?」

「你沒看到剛剛有人進來喔?不只心靈粗糙還外加弱視。」

「你不會要求他們敲門嗎?」

「他剛剛有敲你沒聽到?心靈粗糙弱視又聽障,快點回那個鬼地方去養老,別打擾我。」

「睜眼說瞎話!他如果有敲我怎麼可能沒聽見!」

「怎麼不可能?」

青年搖了搖筆杆,難得從文件堆中抬起了頭,正視他說話。

「你來的時候我也沒聽見敲門聲啊。嗯?還是說你其實沒敲?不會吧?比下人還沒禮貌?」

被他用話逼住了,男子只得僵著臉說自己有敲。

「喔,很好,跟下人一樣有禮貌。」

說完這句話,他又重新埋首回他的文件堆,不亦樂乎。

「……希那提耶,你給我記住……」

「哦呵呵呵呵,慢走不送啊。嘻嘻,嘻嘻,明天要去見我的弟弟了……或許後天……或許這個月吧……」

男子嘴里罵了一句邪靈語,修長的身形隨即消失於室內。



章之一 記憶中的容顏

記得那天,是葉黃飄飛的晴日……
在無數個不變的夜晚……

交織著少許,兄長的身影。

十年如一日,因為沒有轉變。

一日如十年,因為無聊乏味。

每次聽見腳步聲,期待與不安都會冒上心頭。

哥哥,哥哥,是你嗎?
銀色的光透進了窗戶,帶來了一日開始的訊息。

伊蘭提安從桌上撐起身軀,打了個呵欠,昨天等到半夜才睡著,可是依然沒等到人。

印象中,哥哥就是常常失約的。說哪一天,那一天必定不來,隔天會來就不錯了,再隔天也未必……總讓他有不被重視的感覺。

『什麼不在乎?我很想你啊,每天都想來見你呀……只是哥哥很忙嘛,乖哦。』



希那提耶總是這麼跟他說,



頗像是在敷衍人,





不過他也未曾抗議過什麼,





他一向是個安靜乖巧的孩子,很少表達自己的意見。





印象中似乎是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過著不停搬家的生活了,有意識以來,他的世界便是這麼一個哥哥,唯一可以依靠的親人。

如今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他仍舊是個小孩,只是稍微會思考了些。

而不變的是哥哥,以及每天起床都要面對的,那一櫃櫃的書。

窗外照進來的光影又拉長了些,他一轉頭,看見了房中的鏡子。

那張稚嫩可愛的孩童臉孔一向是人見人愛的,鏡中俊秀純真的容顏此時面無表情。雖然褐色的發瞳看起來十分平凡,但他的長相卻漂亮到即使是與以美麗著稱的神族人相比也毫不遜色的。

別過頭,伊蘭提安站起纖小的身子准備去梳洗。他不太喜歡照鏡子,因為照鏡子的時候心里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彷佛有什麼是虛假的,不是真實的。

敲門聲響起,他的臉上頓時浮現喜色,三步並做兩步跑去開門。

哥哥?

然而門一打開便失望了,有種期待落空而堆築不起笑容的感覺。

「喂,一大早朋友來找你,你就擺這種臉色給人家看的嗎?」

來的是鄰人的子女,一對兄妹,洛貝和芙琳。即使對方這麼說,伊蘭提安還是提不起精神裝笑臉,畢竟對年紀還小的他來說,要隱藏自己的情緒很困難。

「……早安,請進。」

在從小搬家的過程中,現在這里算是住最久的一個地方了。伊蘭提安和這對兄妹認識了三年,已是接近無話不談的交情,兩人時常過來找他,這一方面是因為附近沒別的小孩,一方面伊蘭提安漂亮的模樣也實在有很大的吸引力。

「一早心情就不好?」

「嗯。」

端整儀容之後,伊蘭提安在桌前坐下,心不在焉地望向地板。

「哥哥又沒照時間來了。」

洛貝跟芙琳都知道他有個哥哥,由交談中得知似乎是個忙碌到天昏地暗的程度的人,究竟在忙什麼完全沒交代過,而且他們一次也沒看過這位說話可信度不高的人士。

倒不是希那提耶失約到一次都沒來過,而是他來的時候都只有伊蘭提安一個人在,他又來得突然去得快,甚至走了以後他們問起村人,居然沒一個人見到有人進村,到底是怎麼來的實在讓人不解,要不是每次他來過之後,伊蘭提安屋子里都會多出一些這里弄不到的東西,他們幾乎要認為這所謂的哥哥只是伊蘭提安太寂寞而虛擬出來的人物了。

「可是你不是已經習慣了嗎?」

「話又不是這麼說的……」

伊蘭提安無精打采地撐著頭,困倦之意又襲上腦部,讓他直想躺回床上去睡。

「你哥哥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啊……好像很差勁?」

「嗯?沒有,不是,他……」

他雖然想要辯解,又不知說什麼好。

難道哥哥真的很差勁?可、可是……

發覺想幫哥哥辯解卻找不出話說,他又更加沮喪了。

哥哥到底在不在乎我?他的事情比較重要嗎?是什麼事情呢?哥哥在忙些什麼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

「晚上來我們家吃飯吧?冬天快過去了,不久就有好吃一點的東西了。」

吃的東西不是他會關心的事,不過冬天過去是好事,他跟著點頭。

「下次你哥哥來,留他一起吃飯嘛。」

「我們也想看看你哥哥什麼樣子啊。」

伊蘭提安只說會問問看,不過結果應該是可以預料到的。


……又作夢了。

嘿,作夢是浪費時間的行為,給我醒來,明明還有一堆事情要做……

最後是因為照射到臉上的光太刺眼才睜目的,希那提耶算了算時間,睡了整整六小時,實在是睡太久了點,他對自己感到不滿意。

今天的職業是什麼……?哦,對了,先知。一個月至少要預知一次的,其實沒有特別去做平時還是會有影像跑出來,特地撥時間來預知真是不太劃算。
……好像忘記什麼了?應該養成拿張紙記下來的習慣才對。既然忘記了,那也只能想起來再說了。

他出了帳棚,朝天上散發著藍色寒光的冥斗星祝拜祈禱,不過只要移動一下目光,瞥到另一邊輪皇星那奪目耀眼的銀芒……雖然很感謝它讓自己起床,但還是會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虛與頭痛。
唉唉,心虛什麼,又不完全是我的問題,頭痛什麼,要頭痛等到見面再說吧,現在就開始痛太吃虧了。


決定不要去想那些事情後,他重新入帳,靜坐下來讓心靈沉澱……
可是在他認真工作的時候,總是會有人來打擾,而且幾乎都是同一個人。

簡單罵一句,就是活得太閑沒事做,專門騷擾別人。

「打擾別人的工作是你的興趣嗎?」

睜開眼睛,希那提耶挑眉問著,對他來說,這種時間出現的家伙,毫無疑問就是不速之客。

「每次看到你都是在工作,所謂能者多勞也不該是這樣的勞法吧。」

男子身上不帶一分光明的氣息,氣質上也亦正亦邪,晨光照耀下可以清楚看到那邪美臉孔上帶有神秘感的黑色圖騰。他的存在感並不強烈,彷佛鬼魅一般,隨隱隨現。

「我實在不明白,你乖乖跟我們留在那里,有什麼不好?」

「你們那種老人思想不適用於我,省省吧,小焰。」

這家伙來勸說也不知道是第幾次了,希那提耶真不明白,他都已經明白表示了意願,為什麼還要糾纏不清?又不是纏久了他就會投降。

「既然說我老,怎麼還叫小焰?」

「這是習慣的問題,古板的老人家才不會懂。」

雖然他們的外觀都很年輕,但在成年後會停止生長的情況下,從外表是看不出實際年齡的,特別是正在當不速之客的那一位,實際歲數說出來可是會讓人嚇一大跳的。

「你保護弟弟的事情進行得如何?要不要我替你增加一點挑戰性?」

男子說著嘴角拉開了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希那提耶聞言後臉上嚴肅了起來。

「……親愛的西斯汀曼多雷羅亞斯先生,我看見了你的未來,如果你無聊到要去招惹一個無辜的孩子,以洞悉預知之神修伊那特斯之名起誓,明天你將會於輪皇星升到半空的時候被我大卸八塊。」

他們彼此認識也已經有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了,西斯汀知道希那提耶認真起來絕對說到做到,若無視這個警告,明天他變成八塊是大有可能,即使希那提耶,也會為了面子問題叫別人代勞吧,而希那提耶叫得動的人……

光是在腦中想像這種情況就覺得可怕,那個人如果真要動手,豈有做不到的事情?要殺個人,也不過在彈指之間罷了。

西斯汀歎了口氣。

不過希那提耶記不住別人兩個字的短名,卻能叫出他這繁長的本名,也實在令人啼笑皆非。

「看在你讓我想起來應該去找弟弟的份上,剛才你說的話可以當作是玩笑。」

說得一副寬宏大量的樣子……但是為了自己的安全著想,西斯汀只能選擇乾笑一下,不表示意見。

希那提耶盯著他看著看著,又輕笑了一聲,讓他感到一頭霧水。

「你笑什麼?」

「沒什麼,願你歸去的一路上,注意足下是否為大地。」

後面那兩句是以含帶著奇異力量的聲音說出來的,可以知道這是警示預言,西斯汀臉上一變。

「……你什麼意思?」

「哦,以你的身分如果走路的時候踩到什麼東西……那好像是挺可笑的事情,不過未來能不能改變,我也不太清楚啦。」

「……」

經過希那提耶善良熱心的解釋之後,他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但他沒有對這件事多說什麼,而是提起了別的事情。

非楠要我轉告你,不要忘記老朋友。你已經幾十年沒回去了,不想留在那里,至少也帶禮物回去問個好吧。」

希那提耶輕松的笑容頓時僵化,收到理想的效果,西斯汀滿意地等待他的答覆。

「就說我死在異鄉了不行嗎?」

「誰殺得了你?」

「我自殺。」

「你的氣怎麼辦?死人是不會有氣的。」

他好像認栽了,哀歎著。

「為何我這樣一個無憂無慮個性開朗明亮的青年一定要回去那個三步一小鬼,五步一大鬼的地方呢?」

「這是宿命,你在接下職責時本來就知道的。」

「你在說什麼,那哪叫接下,那叫被硬塞。」

要不是那麼倒楣,原本擔任這個職務的人臨死之際方圓十公里內只有我這麼一個同族路人甲的話,哪會變成這麼麻煩,嘖嘖嘖。雖然這樣說那個被盲目大眾崇敬的前輩不太好,不過我再怎麼敬老尊賢也敬不到他頭上,明明就是大家沒認清楚他的真面目,幾千年了還被蒙在鼓里……

噢,應該沒問題吧?現在應該是安全期,他老人家不會突然爬起來打我。況且,我只是在心里想,他沒道理會知道嘛。

「另外,最近幻的臉色越來越陰沉了。」

西斯汀淡淡多說了這麼一句,其實不說也沒關系,但是為了刺激希那提耶的良心,讓希那提耶回去好使得那里氣氛良好一點,他還是說了。

「呃……」

這是他不想聽到的消息,希那提耶難得坐立不安了起來。看來回去一趟似乎是勢在必行……?哪有這種事情,最討厭被別人強迫了,特別是脅迫。

「為人師表,把親愛的徒弟丟在一邊,是我的錯,但是……你也幫我轉告他,叫他忘記師徒的名份好不好?我都說過多少次了,哪有強者認弱者為師父的道理?他每次用那恭敬的態度喊我師父,一副任我驅策的樣子,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啊!那會讓人很想欺負他,可是……我不想這樣嘛!」

身為師父卻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教徒弟,這一點他覺得很怪異,並不是年紀比較大就可以當別人師父啊,有師父之名卻無師父之實,簡直是占人便宜。

而且明明口頭上說不能當人家師父,心里也這麼認為,卻還是讓人家幫自己做事……希那提耶會對這樣的自己產生罪惡感與厭惡感。

「自己去跟他說。我惹不起叛逆期的怪力青少年,他要是暴走大家就死無全尸了。」

西斯汀聳聳肩表示無能為力,希那提耶的語氣虛弱了下來。

「他應該知道什麼叫分寸……」

「你應該比大家都了解他。」

「……我想哭了。」

於是他結束了預知,不知從哪變出了他的銀制豎琴,彈唱起了「苦命的美青年吟游詩人」之歌。

「不要隨隨便便就變成另一個職業好不好?」

「千面人的好處就是這樣,你瞧,哀怨的時候我還可以自己唱出心聲,多麼方便啊。」

這也是希那提耶令他頭痛的一點,有的時候來找他談事情,還會出現談到一半他說另一個工作的時間到了,必須趕過去這種狀況,他的行程表永遠排滿滿的,從沒看過這麼熱愛工作的人。

而且,這些年來好像越來越滿了。

「那麻煩你快點變回我們的職業好嗎?」

「對於我不喜歡的職業,自然要少做一點。」

希那提耶看來是決心暫時化身為吟游詩人來逃避現實了。不過這種荒郊野外,是唱給誰聽啊?

「要回去了?小心足下啊。」

對於他的叮嚀,西斯汀也只是冷笑了一聲。



期盼已久的春天終於來臨,雖然河上還有些霜雪未化,但孩童們已經興奮得在草地上翻滾玩耍了。寒冬過去,作物抽出新芽,旅經此地的吟游詩人也受到歡欣的氣氛感染,就地撩撥豎琴,歌唱詠誦春日的美麗詩篇。

『輪皇星的照耀下,黛安瓊蒂亞女神的守護下,冰寒的霜雪消溶,陰冷的冬風離去,花樹盛開迎接美麗的、溫柔的春,沐浴在一片暖息中,我們誠心詠贊使我們能平安擁抱今年春天的恩惠……』

這個人數不多的小村落,位在人間界與魔界的邊緣,以位置而言,十分危險,人間界與魔界連接的地方曾經有魔法師聯合設下結界,可是一而再再而三被破除之後,就沒再設防了。只要有魔界過來的魔物或魔族一時興起發動攻擊,這沒有戰力可言的村子立即就有滅亡危機,所以對於安全度過的每一日,村人都心存感激,認為是神的保護,才讓他們免於災難。

魔族這個名詞對多數人來說都十分可懼,魔界是一片他們不了解的土地,其上居住的生物他們當然也不了解,只是偶爾會傳出越界過來的魔物殘殺旅人的消息,加上口耳相傳的誇大事情,人們心中對魔族的印象就這麼根深蒂固了。

固然如此,還是有一個例外存在,一個唯一的例外。



——安帝優斯.伊爾.艾迪卡斯,一個無論在魔界還是人界,名聲都相當響亮的人,在人界,他是值得感激詠頌的君王,在魔界,他是壞了千年大業的罪魁,評價相當兩極化。

數千年前魔族大軍曾經大舉進犯人界,殺戮掠奪,弄得人間界生靈塗炭,三分之二的土地都在魔族皇帝的統治下。就在僅守著剩余區域的人們幾乎要絕望的時候,率領大軍侵犯人界的魔王卻因壽限已到而駕崩。

王位繼承問題導致魔族內部動蕩,雖然如此,人類依然沒有能力反攻取回土地,而繼任為帝的安帝優斯那時據說還不滿二十歲,卻毅然與一名身分神秘的強者共同壓下所有反對聲浪,下令全員撤離回魔界,並留下了大量物資讓人類重建家園。

魔族的高位人士意圖謀反數次都被他輕易解決,因此魔族的紀錄中,眾人一方面怒罵他的抉擇,一方面也敬忌他的強絕。他在位期間以嚴刑峻罰限制魔族,與人類訂立和平來往盟約,留下許多讓人津津樂道的傳奇,吟游詩人也時常以他為題材詠唱。

成為傳奇人物的其一重要條件,或許就在於他媲美神靈的美貌吧?

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煩,他在外時常蒙面,但總有露出臉孔的時候。沒有人不被那張臉吸引,不為那張臉屏息,那是再高明的畫師也畫不出來的俊美,一向令人畏懼,象徵魔族皇室傳人的金色瞳生在他身上就變得懾人心魂,而神靈般的漂亮容顏在唇邊勾起微笑時流露的邪魅又完全證明他是魔族人……

沒有人知道暗帝.安帝優斯後來怎麼了。人們只知後來他拋下王位出走,多年後的某一天,一把黯淡無光的權杖出現於魔族皇宮,這是當初他帶走之物,不曉得送回來的是誰。

安帝優斯在位的時候,象徵皇帝的權杖就從未亮過,握在他手上從來沒展露過光芒,但無論權杖是否認可主人,主人死去之前它是不會接受任何人的,那時的魔族皇帝拿起杖子,杖身卻輝耀了起來。

一把生命之火熄滅的權杖,說明了安帝優斯的逝去,直到現在也上千年過去了,他已成為傳說,一個死去已久的奇人,人類對他的傾慕不會轉移至其他魔族身上,和平盟約失效後,人類與魔族的關系又回複原點。



大家總是說魔族總有一天會再次集軍進犯人界,在這種說法之下,這個村子的人自然特別緊張。要是這種事情真的發生,這里必定是第一個遭殃的地方,因此慶賀的時候他們都盡情玩樂,認為既然不確定明天如何,那麼活著的時候過得愉快才是最重要的。

「伊蘭提安,要不要出去玩?」

洛貝一樣是早上就來拜訪了。河面的冰還有一定厚度,氣溫又尚可,正好可以去溜溜看。去年他們也是這樣玩,然後……河面的冰破裂了,落得三個小孩掉進河里一起感冒的下場。

「嗯……不太想出去……」

伊蘭提安打開門的時候還在揉眼睛,他昨天又等了一夜,哥哥還是沒有來。

「你跟芙琳去玩吧,我想睡覺。」

「啊,這樣啊……」

洛貝聞言只得離開,伊蘭提安便又進去,躺回床上了。

好累哦。應該好好睡一覺……都沒怎麼休息,我還是別等了吧。

小孩子要進入睡眠是很快的,特別是疲倦的時候。沒有多久,他就在床上舒服地睡著了。
「嗯?你醒了啊?」

耳中聽見的是一個溫和悅耳的男音,伊蘭提安眨眨眼,發現有人把自己抱在懷里走著,而那個人,是他的哥哥。

「本來想說你在睡覺不好意思打擾你哩,結果你還是醒了……」

哥哥……

伊蘭提安揉揉眼睛,呆呆瞧著他的臉龐。

上次見面是多久以前了?

淡淡的印象清晰了起來,對,哥哥是這個樣子的,褐色的短發,在夜光下總閃著動人的光澤……因為他們見面一向是在夜晚。而現在那看似柔軟的發絲,在明亮的環境下彷佛轉得深邃。哥哥全身上下最迷人的就是那雙眸子了,清藍的色彩有如洗刷過的天空,不只澄澈,還帶有一種悠遠的感覺。

無論怎麼看,他都是個無可挑剔的美男子。那勻稱的身材與一點也不輸給弟弟的俊雅……伊蘭提安常常會對於自己有這樣一個出色的哥哥感到驕傲,也很想讓大家認識他。

而仔細看了看,伊蘭提安突然發現他們並沒有很相似。氣質、外表……

「怎麼了?你該不會不記得哥哥了吧?我是你哥哥,希那提耶啊!」

希那提耶將他放下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臉,想讓他清醒清醒,而他眨了眨眼睛,突然一把抱住希那提耶。

「哥哥……」

哥哥身上傳來的溫暖能讓他稍感安心,很想就這麼抱住不放……

很想說出不要再留下他一個人。

對於弟弟似乎是表示依戀的舉動,希那提耶愣了一下,然後摸摸他的頭。

「我今天是來帶你離開的,快走吧,有人在等。」

「離開……?又要走了?」

乍聞這個消息,伊蘭提安感到一陣錯愕,不由得想問。

「哥哥,你到底為什麼要我一直搬來搬去的?」

他對自己的一切一向沒有懷疑過什麼,但現在他會自己思考一些事情了,面對無法自己想出解答的事情,自然會想問一問。

「嗯……?反正是為了你好,你聽哥哥的話就是了。」

希那提耶瞧了瞧他,唇角綻開溫柔的微笑。

雖然他這樣的回答就跟沒有回答是一樣的,可是伊蘭提安可以感覺出他沒有告訴自己的意思,所以只得接受這樣的說法。

他相信哥哥是為他好,他相信哥哥說的每一句話。

他只是想知道為什麼而已。

但在他的認知里,明知對方不想說還要追問,是會惹人嫌的,因此,安靜是最好的選擇吧?

「好啦,我們走吧,新地方我會給你准備新書……」

「那讓我跟認識的人告別一下吧?」

對於這個要求,希那提耶連考慮都沒考慮就直接搖頭,語氣平淡地拒絕。

「我們沒有那個時間,還是算了吧……」

沒想到這點小小要求都不行,伊蘭提安有點意外,但他沒有堅持,只默默跟在希那提耶身後。

因為離開後,就不會再回來了吧?每個地方都是一樣。

所以,不道別也無所謂嗎……

村口停了一輛馬車,一個黑發的男子站在車前揮手跟他們打招呼,不過他的態度十分冷漠,除了那一下招手,似不欲多表示什麼。

男子的相貌相當英挺,由銳利線條構成的臉孔自有一種獨特魅力,但伊蘭提安覺得別人可能在接觸到這人冰寒的目光時就會不由自主把臉別開,根本不會注意他長什麼樣子。

「這是我的朋友,跟你介紹一下……呃……」

希那提耶說著,忽然尷尬地停頓下來,轉向他的友人。

不過尷尬只有維持一下子,他俊美的臉上很快就綻開燦爛的笑容,接著問出不該在這種情況下以這種神情發問的問題。

「你叫什麼名字啊?」

……這真的是哥哥你的朋友嗎?




「……艾約。希那提耶,你也未免太誇張了一點,就算平時沒有用到名字,你也不該這麼乾脆地忘掉吧?明明記個名字對你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名為艾約的男子皺眉抱怨了幾句,在旁邊聽的伊蘭提安也覺得自己哥哥是過分了點,而希那提耶只是笑笑的,完全不覺得抱歉。

「小塵,你在意啊?名字只是讓人呼喚用的標簽,我記了一個又何必記第二個呢?」

看外表較為年輕的希那提耶這樣稱呼他,感覺怪好笑的,但笑出來就太不禮貌了,所以伊蘭提安努力緊繃臉上的肌肉。

「那西斯汀呢?你為什麼記得他的名字?」

名為艾約的男子皺眉質疑,希那提耶無辜地聳聳肩。

「因為他名字長得好笑,可以拿來開他玩笑啊。好了,沒時間閑扯,總而言之我還有點事情要處理,伊蘭提安,我的朋友會照顧你,帶你到要住的地方去,什麼事情都可以跟他商量,就這樣,我走了。」

「啊,哥哥……」

這樣就要走了?那麼久沒見面了……前前後後沒幾分鍾就要走了?

伊蘭提安臉上透著一股失落,他本來期待哥哥或許會陪他聊聊天,問問他過得怎麼樣,有沒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情之類的……

親人之間不就是應該這樣嗎?別人家都是這樣的,書上也都是這麼寫的,更何況他只有這麼一個哥哥,不是應該更親密才對嗎?

「好弟弟,還有事嗎?就算他看起來有點凶也不用怕啦,不會吃了你的。」

他好像真的急著去做什麼,說完這段話,也沒等伊蘭提安開口說什麼,就頭也不回地走回村子,伊蘭提安想叫住他也來不及了。

況且在有旁人在的時候鬧別扭,是不太好的事,那樣太不給哥哥面子了。

「上車趕路吧。」

艾約直接把伊蘭提安抱起來放進馬車里,自己則坐進駕駛座,過程進行得太快,伊蘭提安整個人呆住,直到馬車行走了一段時間,他才回神過來。

「……真麻煩,有生之年居然要用到馬車這種交通工具,真是恥辱。」

彷佛聽見他嘀咕了這麼一句,伊蘭提安不了解什麼意思,當然也不敢問。

雖想跟他問點事情,卻沒有勇氣跟他說話。

說不定這正是哥哥的目的?



一個人回到村子的希那提耶,在確定馬車駛出有一段距離之後,又緩步走出了村口。

他看的不是艾約跟伊蘭提安離去的方向,而是正北方——遠遠有一片塵土揚起之處。

「來了嗎?……」

還真是快啊,還好我時間算得剛好,才剛把人送走那些家伙就來了……本來以為都已經到了邊境,應該不會再找上門來,沒想到還是調查出來了……

憑著目測及感知能力探到的訊息,他得知了一些基本情報。

他們騎馬?是太無能還是想掩人耳目?一共三個人啊?……對付一個小孩子和善良村民,是綽綽有余了。

駕馬奔馳的三人與他的距離越拉越近,他從懷中抽出一條布巾蒙住自己那過分俊美的臉孔當作緊急處理,以免被看出什麼。然後他站挺身子,無畏地迎向前方,朝前平伸出右手。

「停步。」

在近到足以看清對方身影時,他平靜地說出這兩個字,聲雖不大,卻剛好可以傳入三個人耳里。

忽然冒出個奇怪的蒙面家伙叫他們停下,三人勒住馬匹,不帶善意地審視起這個怪人。

「做什麼?」

為首的男子問了一句,語氣不甚好,對於這不知天高地厚擋在這里的路人,要是沒個好理由,他們可不打算就這麼放過他。

「看幾位來意不善的樣子,想攔下來,問一問。」

這以平淡語氣說出來的話並沒有造成緊張的氣氛,對方只是不屑地哼了一聲。

「管閑事,你憑什麼?」

希那提耶這個時候有種沖動想玩玩強盜打劫的情節,畢竟強盜這種職業自己還沒嘗試過,可以一面氣勢萬千地喊出「憑什麼?就憑我手上的刀!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丟出來,十秒自己滾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就饒你們一條小命」……可惜他身上沒有刀,甚至連把武器也沒有,想玩也玩不了。

「憑什麼……?一時之間我也想不出來,不如你們說說你們憑什麼要我別管閑事吧。」

這種近似無賴的回答,對方聽了總算火大了起來,想到待辦的事情拖不得,索性揮動馬鞭就朝他身上抽去。

「說話就可以解決的事情,何必動手呢,我是和平主義者耶……」

希那提耶輕聲歎氣,閃身躲過那一鞭,想著怎麼解決最好。

一,殺了他們,現在的麻煩就結束了,可是以後的麻煩還會接踵而來。二,抬出身分來壓人,不過要拿哪個身分,怎麼讓人相信,都還是問題。三,把他們打一頓,放他們走……但我走了之後搞不好他們還會回來,我沒那麼多閑功夫跟他們耗,兼職財務官的開會時間要到了,正午之前要趕到皇宮。四……

閃過鞭子的短短時間里,他腦中轉過好幾個想法,要決定用哪一個還真不是簡單的事情,因為好像多少都有缺點。

「喂,囂張別太過頭了,我已經讓你們很多了,你們這些魔族來的,好言好語不聽,我可是要采取行動了哦。」
5



直到現在被一語道破身分,三人才真正吃了一驚,不過他們完全沒留意希那提耶在閃避時的靈活身法,而是到聽見這句話才驚覺不對,足以見得這三人不是很聰明。

抓住對方來不及收回的鞭子一把搶過,他好玩的心又開始蠢動。

嘿嘿,這下子有武器了,應該是可以扮演強盜了……慢著,慢著,為何我非得一直有這個念頭不可?該正經的時候就要正經,咳,咳,振作點,希那提耶。

「你們回去告訴凱弗提斯,別再打這個主意了,他現在過得安安穩穩,大家各自做什麼都不相干,只要他別來招惹是非,那些權力他還是可以擁有,沒有人會去跟他搶,他可以繼續悠哉地過現在的生活,要是他再亂來,哪天我沒有工作心血來潮就去找他的麻煩。」

他敢直呼那個人的名字這一點讓這三人有點不敢妄動,但這番話說得懶洋洋的,沒半點氣勢,所以他們仍有些懷疑這個人究竟是真有那能耐,還是空口說大話。

「你是什麼人?我們憑什麼聽你的?」

憑我的鞭子!快把值錢的東西……夠了,清醒點,給我清醒點……

看在他們還算理性的份上,希那提耶決定耐心想台詞說服他們。平時修養差一點的魔族人,根本不會給人溝通的機會,早在認定對方礙事的那一刻,就一刀砍過來了。

真的要用身分壓人?那我蒙面就是多此一舉了?白費工夫的感覺很討厭耶……

想著想著,希那提耶也不由得在心中感歎。

老實說,凱弗提斯在想什麼,他實在是弄不懂。

女人的心難猜也就罷了,為什麼彼此互為世界上最親近的人,還是那麼難懂?是他的錯嗎?怎麼那麼多事情都好像是他的錯?若說有錯也是彼此都有吧?

他們之間又不是沒有感情,如果可以,他也很不願意撕破臉,正面敵對啊……

一面想著,他的思緒也飄回了多年前,即使凱弗提斯攔在他面前,他依然毅然決定離開之時。

為什麼你就是無法改變,就是無法理解我呢?凱弗提斯……

見他沒立刻回答,三人疑竇又起,瞧出這一點,希那提耶微微皺眉。

差不多該走啦,我工作不遲到的。

「我不想說出身分,你們要一路騎回去很累,對馬兒來說也很辛苦,我就送你們一程吧……」

他們只見到青年手中一道閃光忽起忽滅,還沒來得及反應,視線所及的景物就扭曲變化了起來,下一瞬,景象已然不同,眼前不是那個小村落,而是魔界至高無上,矗立於萬年冰壁上的皇宮。

這並非幻覺,墨色的宮殿散發出的肅穆氣息,沉重而帶有吞噬感,壓迫著人的神經……這不是魔法可以制造出來的效果,如果是,也夠讓人驚駭了。

「瞬間挪移?對別人用的?一次就傳這麼遠?」

他們完全目瞪口呆,好半晌說不出話來,這是常理以外的情形,和他們的魔法認知出入相當大。

他們可是騎著魔法增速後的馬奔波了幾十天才到達邊境的,而他,一個魔法,三人三馬就這麼輕輕松松送回來?

「那人究竟是誰啊……」

連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這當然是無法回答的問題,看樣子只能照實回去覆命了。

任務失敗,而且連阻攔的人什麼樣子都搞不清楚,他們雖然恐於面對命令者的震怒,但是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不是還有另外一隊人馬往另一個方向?他們會不會也遇到他?」

「那跟我們可沒有關系。」

普遍自私利己的魔族都有個共通的想法:顧好自己就好了。

親人他們都未必關心了,更何況是沒有交情也不認識的同伴?

冰上刺骨的寒氣讓他們頭腦清醒了些,步向魔宮,他們懷抱的心情忐忑不安。

如果剛剛太沖動直接動手,後果只怕慘不忍睹……

三人這樣想著,似乎完全忘記有動過鞭子。

早晨白蒼蒼的天空照亮了皇宮與其映照在萬年不化的冰地上的影子,冰中的宮殿影像,好像蒙上了一層薄霧……

令人永遠,看不清真面目。



穩穩前進的馬車晃動了一下,停了下來。

本來在車上稍做小眠的伊蘭提安因為這一震而醒了過來,揉了揉眼睛想撥開簾幕看看外面怎麼回事。

「你待在里面。」

艾約沉靜的聲音使他嚇了一跳,止住了他的行動,因為這次那聲音不只冰冷,還有殺意……雖然,不是針對他。
6



在車停下之後,十余名騎士便包圍了上來,看起來絕非善類。瞧他們這麼明目張膽行動,艾約綠色的眸子中,同魔宮附近的冰一樣萬年不化的寒意,又更甚了。

「你們是什麼東西,敢攔下我?」

話語由他口中吐出彷佛都有夾含碎冰的殺傷力,伊蘭提安縮在車子里,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只知道氣氛好像不妙。

「識相就滾,趕路需要用到馬的家伙,想來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如果情況許可,他並不想輕易動手,然而這些絕非善類的人不知道自己根本是絕對弱勢的那一方。

「哼,那你自己呢?不但有馬,還有車呢!」

雖說這全是為了遷就伊蘭提安,可是給人這樣大剌剌地諷刺,艾約的臉色頓時變得很可怖,要是伊蘭提安看見,只怕又會嚇到。

「自己找死,就不要怪別人。」

坐在車中的伊蘭提安正感困惑,卻聽見一些奇怪的聲音,破空聲、液體灑落聲、頓聲……他終於忍不住拉開了窗巾。

「啊……」

只瞥了一眼,他就匆匆將窗巾拉上,然而畫面已經深深印在他腦海里。他看見一**紅,身首分家的人……不,那是人類嗎?他們有黑色的翅膀……

殺人?艾約殺的?可是他根本沒離開駕駛座不是嗎?

「我不是叫你待在里面就好?」

這句話隱隱有責怪的意思,伊蘭提安又是一顫。

「你……你怎麼殺人……」

聽了這話,艾約不由得失笑。

看樣子,希那提耶可真是將這弟弟保護得很好。

「你曉得我不動手他們會做什麼嗎?別再說這種天真的話了。」

說著,他不再理會這單純無知的小孩,又繼續驅車前行,伊蘭提安則大著膽子再次發問。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沒有別的辦法嗎?」

似乎對於他的追問感到不耐,艾約說話的語氣帶著一絲厭煩。

「你有辦法的話自己來,下次把敵人讓給你如何?不過你也只有被殺的份。」

聽清楚他話中的某個詞,伊蘭提安略為遲疑了一下,再度陷入疑惑。

「敵人……?我們有做錯什麼嗎?怎麼會有人跟我們過不去……」

「要理由隨便都可以找,不然你以為那些沒品的強盜哪來的?」

他說這話的同時,可沒料到自己「好友」剛剛差點步入歧途成為一日強盜。

當然那些人不是為了錢財而來……不,他們也可以說是為了主子的賞金……

希那提耶看來還沒打算告訴這個弟弟什麼內情,那他當然也不會多事。

「哥哥……哥哥會不會來找我們啊?我們跑這麼快,他會不會追不上?」

把那些人當成是強盜之後,他的疑慮漸漸消減,然而目睹殺人一事還是令他恐懼,只好藉由說話發問來消除懼意。

而艾約則是覺得這話可笑到自己要是在喝茶一定會噴出來。

「你不必擔心這種問題。」

只有別人追不上他的份,哪有他追不上人這種事?就算是魔界到人界,還不是一個瞬間挪移咒文就解決?

「我們……到底要去哪里?」

他總覺得一切跟自己所知的有所偏差了,越來越陌生……

「去希那提耶給你找的住所。」

「原本的地方不能住嗎?」

「廢話,不然為什麼帶你走?」

行蹤已經被調查出來了,再住下去麻煩可是會越來越多的。

伊蘭提安安靜了,因為他覺得艾約似乎快回答到失去耐心,那種情況他可不敢想像。

經過半天的路程,艾約丟給他五個大面包當糧食,接下這麼多份量的食物,他看了都飽了。

「我看起來有那麼會吃嗎……」

「那些吃到明天,要喝水的話告訴我。」

伊蘭提安想想覺得吃面包也好,要是吃肉,想到上午那些尸體,他可是會吐的。

其實幫這個忙艾約很不樂意,其一是不喜歡不懂世事的單純小鬼,其二是希那提耶說要看起來盡量平凡,所以他自己必須用魔法偽裝成普通人類的樣子,還搞出馬車這玩意兒來,兩秒的路程就這麼變成一天半,效率低到最低點,他也搞不懂希那提耶在打什麼主意。

他要他弟弟永遠當平凡人?什麼都不告訴他,只是一味保護?還是認為時候未到?

他有可能一直乾淨如白紙嗎……

艾約一面駕駛,一面仰首,望向深藍的天。

屬於他的星星正亮著,雖然光芒不及九連星之首的輪皇,及其次的旋君、流日,但星芒會照亮他身在的地方。

他默默向屬於自己的殊源星守護神碧優妮祈禱著。
7



乏味的行程在這天黃昏告終,他們到達了目的地,位在人間界的一個城市。事實上一天半是到不了這里的,是艾約在馬車上動了點手腳,而在車子里的伊蘭提安渾然不絕……其實他只要在伊蘭提安睡著或是沒注意時直接瞬間挪移過來就可以了,但他似乎沒有想到這一招,照希那提耶的說法就是活太久了腦袋僵化,不懂得變通。

兩人走在路上,不搭調的感覺造成他們十分顯眼,路人的目光都跟著他們跑,伊蘭提安覺得亂不自在的,幸好沒多久就到了,然而眼前的房屋除了以廢墟稱之,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形容。

「我……要住這里?」

一副隨時會有鬼冒出來的樣子,他打了個哆嗦。

「……應該沒搞錯啊……」

艾約對了一下希那提耶給的座標,確定無誤後伸手推開門,兩人才發現里面跟外觀全然不同,看來廢墟的外表是用來偽裝的。

「啊,希那提耶已經來過了。」

屋內乾乾淨淨布置得好好的,書架上也放置了一堆書,自然是有人來打點過了。

「哥哥?他怎麼會比我們快?」

他充滿了驚訝,艾約則輕描淡寫地掩飾。

「我是說在去接你之前,他已經來過了。」

「哦……」

伊蘭提安不由得又失望了,那代表希那提耶短期之內不會再過來這里。

「那麼,你就在這里住下吧。我看桌上他也留錢了……」

「這,這里不會有鬼吧?」

「我怎麼知道,房子又不是我挑的,是不是鬼屋我當然不曉得。」

雖然他可以看見屋中沒有靈魂,但是他就是不想直接告訴他。

關於這個問題,日後某一次伊蘭提安問了希那提耶,才有解答。

『嗯?當然是鬼屋羅!只不過里面的鬼被我……請走了而已。』

中間那段猶豫待質疑,而那時的伊蘭提安聽了只是對於「哥哥到底是什麼人呀」這個問題越來越感疑惑。

「對了,這個拿去,如果錢不夠或是有什麼麻煩,把這個撕掉,他就會來找你。」

艾約遞給他一張符咒般的紙張,隨即表示要離開,伊蘭提安有禮貌地道謝。

「謝謝你送我來,再見。」

「哪里,沒什麼。」

在艾約走了之後,又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一個人,面對空曠冷清的屋子。

「這次,又要過多久……」

他知道,他得懂事。雖然對於這一切,他是一點都不懂。

哥哥什麼時候打算說明?

但,他又有一點點希望,永遠不要知道。



「送到了啊?一路上有沒有什麼狀況?說來聽聽吧。」

探測到希那提耶的位置,瞬間挪移來找他的時候,看到的是他埋沒在公文堆里,一面批改公文一面啃著蘋果的身影。

所以他看了看四周,發現這是在人間界,以軍事武力為第一優先的沙曼帝帝國中,總參謀長的辦公處。

對喔,他一年到頭行程排滿滿,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嘛……

「小塵,你聽到我的話了嗎?」

沒有聽見回答,希那提耶這才抬起他英俊的臉孔,看了他一眼。

艾約點點頭,簡略說了一下這一天半來的事情,才開始講沒多久,希那提耶便停止了啃蘋果的動作。

「等一下!你說什麼……你很失敗耶!怎麼讓我弟弟看到殺人畫面?」

希那提耶臉上勃然變色,相當不悅地問,艾約則稍微修正他的說法。

「不是殺人的畫面,是殺完人後的畫面。」

「都一樣糟糕啦!你知不知道這樣他會好幾天睡不好?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

面對希那提耶的指責,艾約顯得無動於衷,覺得那完全不是自己的問題。

「是他自己要掀窗巾的,我已經盡過提醒的責任了。」

「並不是這麼說的吧!」

「你發脾氣的時候別一邊批改公文,我看你把情緒都發泄在上面了。」

希那提耶低頭一看公文,瞧見在寫著「盜用公款犯人尚未抓到,懇請給予寬限時間」的要求旁,他用自己那漂亮整齊的筆跡明明白白寫了「殺千刀!去死!」這幾個大字。

「……」

深呼吸幾口氣後,他揉揉自己的頭,先把那五個大字塗改掉。

「喂,小塵,我是信任你才拜托你,別給我回答『你為什麼要信任我』這種話。」

想說的台詞被先說了,他只好換別的台詞。

「喔,對不起。」

雖然是道歉,卻聽得出沒有什麼誠意,希那提耶無言地抓起蘋果繼續猛力啃,似乎是不想說話了。

「下次你可以考慮拜托別人。」

「……」

啃蘋果的聲音變大聲了。

「或者……下次你可以考慮自己來。」

「……」

啃的時候牙齒重重合上的聲音都可以清楚聽見了。

「……我知道了,下次我會改進,會更小心的。」

在連番沉默瞪眼攻勢之中,艾約認輸,希那提耶這才滿意。

「很好,小塵,這樣我們依然是好朋友。」

……好朋友?要厚顏說這種話也等你先記住我的名字再說好不好?
8



居處換過很多次,但搬來城市,卻是第一次。

城市的感覺跟村子是不同的,光是人情味就差很多了,熱鬧程度也是不能比的。就環境而言,他並不是很喜歡這里,亦盡量避免出門,因為會有太多聲音跑進耳里,使他不得安甯。

所幸居處附近算靜,可能是人群沒有意願接近看似廢墟的房子吧。

獨居的日子又過了一個月,不知怎麼卻無比寂寞了起來。

只是一個月呀!這樣都不能忍受嗎?哥哥很忙的……有很多事情要他處理……我不可以隨隨便便打擾他……

伊蘭提安看書時常常會分心,盯著手上的符紙,老是打著撕開它的念頭。

把這張紙撕破就可以見到哥哥了,雖然不曉得是什麼道理,可是艾約這麼說,他就相信,一方面是他不喜歡懷疑別人,另一方面是艾約看起來不像會說謊的樣子,也沒必要騙他這樣一個小孩子。

寂寞的時候,他倒也會希望有只鬼冒出來,至少可以有個正當藉口好去撕那張紙。

最後耐不住性子的他終於在幾天後將那張紙撕了,希那提耶則在下一瞬開門進來,感覺真是神奇。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

本來是很緊張連忙跑來的,看到沒什麼異常,他松了口氣,也感到疑惑。

「沒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伊蘭提安反而覺得有點困窘了,訥訥說不出話來。

「那……?」

希那提耶俯身看著他。哥哥藍色眼中溫柔的目光令他心安了些,他這才很小聲地說出口。

「只是因為我寂寞,很想見你……」

不知道哥哥對這樣任性的話有什麼反應,伊蘭提安低著頭,不安得一直看地板。

怎麼可以這麼自私呢……哥哥明明很忙的,他明明知道的……

「伊蘭提安。」

他因為慚愧而不敢抬頭,希那提耶的手卻撫上了他的臉頰,柔和而溫暖。

「你怎麼都不說呢?你告訴我,我才會知道啊……」

伊蘭提安在微微愣住過後,眼眶熱了起來。

總是一直壓抑、壓抑……壓抑著的感受好像想通通化為淚水宣泄而出一樣——雖然他還是忍住了。

「真是應該反省,我都沒有注意到這些……我會多來陪陪你的,好不好?」

他的話音輕而柔,帶有深深的情感。

只是那份情感複雜而非針對他,伊蘭提安並沒有察覺。

「……嗯。」

不要再只是數個月來一次……不要再只是每次五分鍾的見面……

哥哥是在乎我的,對吧?他心中還是關心我的……

「那麼今天我在這里陪你,明天我們一起出去玩吧?」

這下子要翹掉很多工作了……那些人只怕會氣得跳腳,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因為是為了伊蘭提安啊。

為了他的弟弟,伊蘭提安。

伊蘭提安眨眨眼睛看向他,似乎還有點不敢相信。

「那我們坐下來聊聊吧……關於,你的事情。」

身為一個哥哥,應該多花一點時間來了解弟弟的。別讓他感到不安寂寞……這些應該是很基本的吧?

受到希那提耶溫雅的笑容影響,伊蘭提安不知不覺間,也高興地笑了。
「……」

煩,悶。

少年獨自坐在這個空間一角的暗處,抱著膝,垂著頭。

這里的幽暗若虛若實,他所「坐」的地方感覺上也是空空一片。

存在空間里的黑色,濃得彷佛化不開、驅不散,少年那頭漆黑美麗的長發也融合在其中,看不真切。

他沒有在四周弄出光源,但要找他的人還是能知道他在這里,因為看不見人,並不代表感覺不到人的氣息與形體。而他的視覺在黑暗中仍然明白清晰,可以瞧見西斯汀正朝自己走來。

「怎麼了……還是心情不好?」

其實他們之間沒什麼交情,西斯汀也不太有興趣主動關心他,但是放任他陰暗消極,成天沉浸在沒有人的黑暗中郁悶,也不是辦法。

「……師父,還是沒有回來。」

少年在經過一小段沉默後,輕輕開了口。那是十分動人心弦的好聽聲音,有如晶體碰撞時發出的聲響般悅耳清脆,清澈平淡,卻令聽的人心中漣漪不斷。

「所以你就待在最底層自閉?幻,你……」

西斯汀沒有說下去,因為黑暗中,那雙銀瞳內如電的光芒向他射來,充滿了排拒。

「說夠了沒?你可沒有資格管我的事情。」

他說話的語調微微上揚,節奏也快了不少,語氣亦跟著冷了下來。

「對,對,只有希那提耶說的話你會聽……」

他這種不好相處的態度西斯丁早就習慣了,也已經體驗過不知道多少次。

「我是在請你尊重我們之間位階高低的問題。」

他那本應柔和動聽的少年話音充滿了機械般的冷意,以及一種嚴肅的,壓迫的氣勢。

一種絕對不容反駁、冒犯的氣勢。

然後他站起了細瘦的身子,瞥向默默不語的西斯汀,口中問出的,是與現在情況不相關的事情。

「師父……有個年幼的弟弟?」

「你不會不知道吧?」

少年沒回答,逕自沉思著,並自行挪動腳步,朝外走去。

「你要去哪啊?至少留下行蹤吧?沒有人追蹤得了你的氣息,你離開會很麻煩耶……」

「我自己曉得回來。」

少年只丟下這麼一句話,就自顧自地走向連通上面的門,離去了。
9


早上起床的時候,被子在身上蓋得好好的。

昨晚哥哥一直專心聽我說話,後來說著說著睡著了……是一起睡的嗎?

「來,來吃早餐,我去外面買的。」

瞧他醒了,坐在桌前的希那提耶便招呼他來吃東西。他雖想過自己煮比較有誠意,可是為了避免讓弟弟食物中毒,只得打消這個念頭。

也由於廚藝欠佳的緣故,他的種種職業中沒有包含廚師這一項。

坐在桌前,有哥哥陪在一旁吃早餐,伊蘭提安覺得好滿足,也有種作夢般的不真實感。

他期盼這樣的生活期盼多久了啊。

一直以來向往的……有家人的感覺……還有,家的感覺。

他所祈求的就只有這點平凡的安樂,平凡的幸福而已。

其他事情怎麼樣都沒有關系。

「你想去什麼樣的地方玩?」

昨天說好要帶他出去,所以希那提耶便詢問了一下他的意見。

「嗯……不清楚。」

忽然要他發表意見,他有點慌張,只低頭模糊地說了這一句。

「看了那麼多書,都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聽他這麼問,想想難得可以提出要求,伊蘭提安認真地偏過頭思考了起來。

「玄恒域吧……」

希那提耶微笑著,實際上內心有被一箭穿心的感覺。

「好弟弟,那種地方正常來說是死了才有必要去的……沒有游玩的價值。我想你考慮一下別的地方吧……」

「真的嗎?那……魔界?」

希那提耶繼續微笑著,實際上笑容中心虛已經占了大半了。

「好弟弟,不要對危險的地方感到好奇,雖然我很高興你有如此冒險犯難、不畏艱難的精神,但是為了你的安全,換到別的地方去吧……」

他不會看穿了什麼吧?只是我想太多了吧?他沒那麼敏感吧?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嗯,哥哥……還是你可以談談你的事,或是爸爸媽媽的事?我都不了解,而且爸爸媽媽……在哪里呢?」

沒錯,之所以每次都來一下就走,就是為了怕他問起一些難以回答的問題。

不過既然這次他已經決定陪伊蘭提安久一點,就該有覺悟面對……不,敷衍這些問題。

「爸爸媽媽已經過世了……不過,我會負責照顧你的,不用擔心。」

「那哥哥你的事呢?還有哥哥今年幾歲?」

哇,還真是窮追不舍,看不出來我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想提嗎?

「哦,我啊……二十一啦,其實我的事情沒什麼好談的,就是一直工作嘛……」

「咦……二十一?」

伊蘭提安錯愕了一下,接而露出疑惑的表情。

「哥哥你說我出生後就被你帶走了,那個時候你只有十一歲?可是……」

希那提耶發現自己弟弟沒有想像中好騙,而謊言被揭穿,他倒是臉不紅氣不喘,絲毫沒有亂了手腳。

「我是說外表年齡二十一啦,真正年齡一百零三歲。」

看伊蘭提安呆愣住的模樣,希那提耶暗自慶幸自己少報一個零,不然這單純的弟弟豈不是要當場昏倒了。

「這沒什麼好驚訝的呀,一百多歲的人路上到處找找都有。」

「我只是沒想到哥哥年紀大我十倍……」

不好意思,是一百零三倍。嗯?我在得意什麼?真是莫名其妙。況且一千多歲的人也不是很少有的啊……當然對某些種族來說不是。

「想去哪里玩?想實際一點的吧?」

這次總算轉移注意力成功,伊蘭提安又苦惱了好一陣子,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只要跟哥哥在一起就好了……」

他的要求還真是少,希那提耶有點意外,同時也無奈了一下。

怎麼自己好像總是被人依賴呢?

「那就隨便出去走走吧。」

為了避免麻煩,他偷偷對自己跟弟弟下了魔法,讓別人的注意力不會停留在這邊。接著,他們就一起出門了。

跟哥哥一起悠閑地散步,這也是第一次,伊蘭提安有點興奮,對他來說今天是很特別而值得紀念的一天,雖然這些對希那提耶來說都是無足掛齒的小事。

「哥哥……我還有可能回去以前住的地方嗎?」

「怎麼這麼問?」

看他好像還想說什麼,希那提耶問著。

「我有些朋友……在以前住的地方……連招呼都沒打就走了,所以……」

在希那提耶的注視下,伊蘭提安說得結結巴巴斷斷續續的,不過總算是傳達了意思。

想起洛貝和芙琳,伊蘭提安感到少許的寂寞……相處了那段時間,他們已經是好朋友了啊。如果以後都沒有機會見面,那真是很遺憾的事情。

「會的,你會有機會回去的。」

希那提耶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似乎帶著一份期許的情感。

「等你長大。到時候,愛去哪里都可以。」

而我會一直陪伴你……

直到你可以獨立自強為止。

10



城外是一**一望無際的草原,遠遠可見幾座高聳的山。距離到底有多遠呢?村落與村落之間,城市與城市之間……

「世界是很大的。」

指著前方,希那提耶對著他說。

「有很多地方很好玩哦。越過那邊的山再過海,就是沙曼帝帝國,這里是休爾達公國,兩國的邊界都有跟魔界隱大陸連在一起……」

一面聽哥哥述說,他一面點頭,記在心里。有些是看書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的,但是他很願意聽哥哥再說一遍。

「克里拉克城都聯邦在海的另一邊,泧大陸上……對了,沙曼帝帝國在芒大陸,休爾達公國在赤大陸。以後旅行可能去很多地方……」

他說得很簡單,但聽起來,卻令伊蘭提安覺得無限遙遠。

那是多久以後的事情呢?

雖然聽著聽著覺得有點遙不可及,但只要哥哥能陪在身邊,他就能認為這一切可能實現,就能覺得這一切都會順利。

「哥哥,我們的故鄉在哪里?」

他問的問題簡直是沒一個容易回答的,希那提耶只好裝傻。

「嗯,你一直是在休爾達公國長大的。」

伊蘭提安沒有聽出其中取巧之處,他接受了這個答案,接而望向草原,默默無語。

他感覺很多事情自己都被瞞著,應該是吧?哥哥不願把實話告訴他。

越是被隱瞞就越感到不安……但他也只能相信,哥哥是為他著想,這樣子安慰自己。

近午的時候,伊蘭提安坐在草地上吃他們帶來的簡便食物,望向藍藍的天,試圖讓自己什麼都不想。

可是即使告訴自己什麼都別想,他還是不由得要去想一些奇怪的事情。

哥哥一直沒有吃東西。從昨天晚上開始……

除了喝水,他就只是看我吃而已。

為什麼?

伊蘭提安怎麼想都想不出合理的解釋,當然不可能是沒錢吃這種答案,而他小小的腦袋也難以再想出別種理由來。

就算問了,多半也得不到真正的答案吧。

「哥哥……是因為說要隨便走走,所以帶我來這邊嗎?」

「不,我喜歡草原。」

希那提耶一面說,一面用手指比畫著。

「反正就是有一**綠綠的草的地方……我喜歡那種地方。」

「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希那提耶將手撐到了地上,靠著底下這片土地,眼中流轉過濃濃的感懷。

「因為有很多重要的,舍不去的回憶。」

接著他便如同陷入過去似的,整個人沉靜了下來。

那些回憶占據他許多心思,在他心中必定有很重的份量……然而那些並不是他與這個年僅十歲的弟弟共有的。

但今天應是會被紀錄下來,成為他們的一頁記憶。

無論是清淡,還是深刻。

「伊蘭提安,你看,天頂有九顆星星特別亮是吧?」

希那提耶指著天空,即使在白天,那九顆星仍在藍天上清晰可見。

「嗯,最亮的那顆,照亮我們世界的,是輪皇星吧?」

這點基本的他還知道,連忙回答好讓哥哥知道自己有好好看書,而且也有記下來。

「是啊……」

希那提耶回答的聲音中,似乎帶點感慨與惆悵,依舊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輪皇星的銀芒相當耀眼,讓人不敢逼視,而旋君星的紫芒則是有一股幽然之氣,使人不由得要回避眼神……

他們兩個,現在怎麼樣了呢?

「這九顆星各代表一位神使跟一位守護神,輪皇星代表的是神使之首——撼覺,以下分列兩旁的是旋君星.遞陰和流日星.融陽,接著是冥斗星.翔天和殊源星.奔塵,然後是幽玄星.司水和焚虛星.掌焰,最後是白慟星.風禦和離舞星.雷佐……」

希那提耶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十分平淡,所以伊蘭提安也就只有隨意聽聽。

「而守護神的話,銀色的輪皇是黛安瓊蒂亞,紫色的旋君是由麗安席潔,金色的流日是羅塔列斯,藍色的冥斗是莫斯蒼,棕色的殊源是碧優妮,灰色的幽玄是托莉安娜,紅色的焚虛是蘭卡第加,白色的白慟是西利安,碧色的離舞是希德。」

朋友的名字記不起來,這二十七個名詞卻倒背如流,伊蘭提安真不知道該說什麼。

「如果你覺得旁徨無助,可以向星星祈禱。星星無論何時何地都在看著你,只要你的祈願誠心,星神們就會給予你安定的力量……」

聽他這麼說,伊蘭提安不自覺地仰首看了看那九顆星。

聽了這番話再看這些星星,總覺得有種奇妙的感覺。

而且,是錯覺嗎?此時看起來……冥斗星蒼藍的寒光,似乎特別亮,特別耀眼……

雖然光芒,依舊勝不過那輪皇。










章之二 晨之星.禦星輪皇

章之二 晨之星.禦星輪皇


入目的是一片,銀色。





家鄉何在?


過渡的一切地方,如浮雲、如輕煙。


族國何方?


浪於世間,寄於天地。


過去的我已然消失……


而現在的我,是……





一面看著書,伊蘭提安一面搓著手上,哥哥新給的符紙。


希那提耶在昨天晚上離開了,又留了這麼一張紙給他,說自己七天會來一次,此外如果有什麼變故就把紙撕破。


七天並不會太久。他想著,臉上洋溢幸福的笑意。


哥哥有事瞞著自己又何妨?


只要哥哥是真心在乎自己,這點是真的就夠了,即使其他都是假的,他也不介意。


只要能常常在一起就好了。


想著想著,最後,他是在燭光之前,書本之上,睡著了。





熱……


好熱……好悶……


不知不覺間,汗濕了衣襟,他仍在睡夢中未醒。


如同置身於燃爐之中,每一寸肌膚都似蒸騰著一般,乾得十分渴求水分滋潤,喉嚨也因乾燥?喊不出聲音來。


耳中充斥著一些雜亂的濁聲,無法言喻狀擬……


甚至隱約有人的尖叫聲。


為什麼如此淒厲……?


猛然一塊半燃燒的木條自他身側掉落,這才把他驚醒。


原先蠟燭的微小火光已經化為籠罩視線的整片烈焰。


……!起火了!可是……燭臺沒有翻啊!是有人放的火?


驚慌之下,感覺身體不聽使喚,他只得勉強移動,將門打開,好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門一開,他卻愣了。


紅黃的火焰與夜色交錯,繁華的城市整個陷於火海。


人們在街道上奔逃,持刀的匪徒恣意追砍著逃散的男女,另有些看似同夥的人從屋中搬出財物,放上他們的馬匹。


眼中映出的紅,是火紅還是血紅?


「啊……」


伊蘭提安懼怕地想躲進室內,可是已經起火燃燒的房子實在不適宜再進入,他正猶豫惶恐時,突然想起那張符紙,頓時心中大叫不好,立刻沖進屋中尋找。


不見了。


桌子附近都已佈滿熊熊烈火,他連靠近都無法靠近,更別說是仔細找了。


燒掉了……燒掉了嗎?


哥哥說要撕破,那燒掉……有用嗎?


希那提耶並沒有出現。想來符咒的效用只限於撕開。


知道符咒不見,他心中一股茫然旁徨,不知道如何是好。


哥哥不會知道這裡出了事,而且哥哥找到他之前,要怎麼過?


現在必須逃才是,可是離開這裡……哥哥要怎麼找他?


馬匹賓士的聲音逼近,刺激了伊蘭提安的聽覺,站在門口的他恐懼地回過頭,正巧看見馬背上一個面容兇惡的男子揮出大刀往自己劈來。


明知被劈中的下場就是身首分家,但他卻沒有辦法立刻做出反應。


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的狀況下,只能感受著勁風壓向自己的脖子,嗅到一股刀上的血腥味……


他不由自主恐懼地閉上眼睛。





——一個細微的聲音,忽然突兀地夾了進來。





然後砰的一聲巨響,預期中的痛楚沒有來臨,他還是能感覺到撲面焚風的那股炙熱。


他依舊有知覺,會呼吸……沒有死?


伊蘭提安猶帶不安地張開了眼,驚見那名男子倒在三尺之外,摔在一堆木箱間,已經一動也不動,彷佛氣絕了,失去主人的馬則在嘶叫幾聲之後,自行跑走。


怎麼回事……


他現在已經沒有時間為了眼前莫名成為屍體的人而懼怕了,他該害怕的是自己能不能生存下去。


「有人要砍你,你居然閉上眼睛乖乖等死?」


一個十分清亮美好,卻因包含厭惡與不屑,顯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聲音,淩駕於其他所有聽覺感官所接收到的訊息,傳入他耳中。


有人走了過來,而那,是個相當冷豔的秀麗少年。


2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看到了仙人,否則一定是昏了頭。


不,就算昏了頭,他的腦袋也不可能憑空製造出這樣一個絕豔的幻影來,眼前少年的姿容,絕對不是他平乏混亂的腦袋想像得出來的,這對那樣天仙般的形貌是種侮辱。


少年正一步一步走過來,用那雙白皙美麗的赤足。他的腳似乎沒有直接接觸到地面,輕得像在飄浮,他如夜般黑色的髮絲在額側形成一束漂亮的瀏海,其餘則高束於腦後,垂至背後。他潔淨的白衣無袖無領,似是兩塊白布交疊分別繞過肩膀,腰間則以細帶系住,以下的衣擺長至膝上,露出了他大半纖細修長的腿……


而不知為何,他手足彎處,也就是關節之處,各有一個圓形紅痕在那白玉似的肌膚上,顏色對比之下,極為顯眼。


由發畔的尖耳,可以得知他不是人類,而他深邃的瞳,是如星光般的銀色,十分,耀眼。


什麼種族能有這樣美麗的眼睛?


美如一池星輝聚集而成的眼睛……


燃燒的屋舍與染血的街道,都和他整個人的聖潔感形成強烈對比,伊蘭提安望得呆了,直到那少年走到他跟前,抬起他下顎將臉湊近細看為止。


他……他在做什麼?


伊蘭提安愣住了,而這張精緻無瑕的臉蛋就在這麼近的距離,被那雙銀耀的眼盯著,他整個人的神志簡直要被吸入其中,大氣也不敢喘一個。


西宮幻端麗的面孔上沒半點表情,只是仔細觀察著這個小孩。


沒有跟師父很像。頂多四分像吧……不過應該是這一隻沒錯……有用偽裝魔法啊?


伊蘭提安摸不著頭緒,這位看起來大約十來歲的漂亮哥哥,感覺上似是經過神的精雕細琢而形成的塑像……那是令人心生崇敬,不敢親近的,是讓人目眩神馳,只餘讚歎的,是一種……不帶情感的美麗。


「請問……?」


他實在不太敢開口跟他說話,甚至有種一開口就會打破夢境,對方就會消失的擔憂,而西宮幻對於他的聲音置若罔聞,只自顧自地盯著他瞧。


這個時候又有別的強盜騎馬過來了,伊蘭提安嚇得想躲,而倏地西宮幻細長的手臂環住他的腰,往上一躍,動作如流水一般順暢柔美,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被輕盈的往上托,竟然隨著飄飛了起來。


「哇……哇!」


他驚得臉色發白,失聲驚叫,西宮幻不耐的以另一隻手掩住一隻耳朵,但這樣阻隔聲音的效果有限。


「叫什麼?大驚小怪。」


「我……我要回到地面……哇!」


雙腳沒有著地的不踏實感讓他真切地感到恐懼,但顯然這美麗的少年完全無法體諒他的心情。


「去給人砍嗎?你可不可以聰明一點啊?跟我走,待在這裡一直有人打擾,煩都煩死了。」


「什麼?可是……可是下面還有強盜……你幫個忙嘛……」


由種種跡象判斷,伊蘭提安認為這個美麗的少年確實有能力帶自己離開險境,但下面還有好多需要人救援的人,怎麼能眼睜睜棄他們於不顧,只求自己安全就好?


「自顧不暇還有心思管別人?我為什麼要聽你的?他們跟我有什麼關係?其實你跟我也沒有關係,只是我要找你,不想一下子就看你變成兩截而已。」


西宮幻回答得相當無情,對下面的人們根本一眼也不看,他那冷漠的神情讓伊蘭提安有點畏縮,但仍是不放棄的又說了一句。


「如果你有能力,為什麼不救……」


「神使又不能隨便插手種族之間的事情!」


伊蘭提安沒有留意到他說的那個詞是什麼,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下方無節制屠殺著市民的強盜上,看著看著臉色又更蒼白了些。


咻的一聲,似乎有人瞧見了空中的他們,不知死活的朝這邊射箭,西宮幻靈巧的手僅僅一動,羽箭就被他抓在手裡,捏個粉碎。


「……好,我救。不過純粹是看這群沒長眼睛的人類不順眼。」


西宮幻的語調帶著尖銳怒意,接著手一甩,就把伊蘭提安丟到半空中。


被拋出去的伊蘭提安忍不住又發出驚叫,他的身子一直飛到箭射不到的高空才停下來,就這麼掛在那裡,有如有一隻手提著他,那感覺說不出的詭異。


左手空下來的西宮幻居高臨下的以他銳利的目光掃視整座城。


強盜和一般民眾混雜在一起,無法直接攻擊,分別攻擊也太麻煩了,至少要兩分鐘……


人類歸屬流日星神使.融陽管理,要使用職權就得解開一個封印……


「祈願的力量……」


他低喃著,舞開了右手。


「淨化的力量……」


沉下來的聲音傳達開來,他張開手指。


「懲戒的力量……」


念到這裡,他把另一隻手擺放於胸前,仔細一看,他左手纖細的五指上一共戴了六隻銀質戒指,其中中指戴了兩枚,這時他用右手輕輕把小指上的指環除下,暫態戒指綻放靈氣的光輝,他的雙眸也更增輝耀。


將接下來的話語默念於心中,他微微以嘴做出祈語的口形。


星之輝啊……淨化惡質,懲戒惡徒吧……


當他張開的手掌一揮一抓,隨著他的動作,城中的人一瞬間等於被奪去視力,因為輪皇星猛然射下一道覆蓋了整座城的燦亮光柱,其勢驚人,盜匪感到自身軀體在熾光中分解般地消散,連叫都來不及,生存在世的意識就已經被抹滅。


銀色的光只維持一下子,沒有多久城市內就恢復正常,只是許多人就這麼蒸發般消失了,餘下死裡逃生的人民一陣惶恐,不過沒有人想到要抬頭看看。


處理完畢,西宮幻飛身來到伊蘭提安身旁,發現他早已因為被抓著飛來飛去,又給人在空中亂丟,嚇到昏倒了。


沒想到他膽子這麼小,西宮幻無言地盯了他幾秒,不曉得該拿這小孩怎麼辦。


「這樣的小鬼是師父的弟弟?簡直就只是普通人……應該不是有懼高症吧?」


不過,有這一隻在,師父就會來見我了。反正房子也燒掉了,他沒處可去嘛,這不是別有居心。


轉念一想,他打定主意,就這麼形同綁架的把伊蘭提安帶走了。


3





「唔……輪皇星剛剛暴亮耶,幻又做了什麼好事啦?」


雖然他們身處的區域不能稱為地表,但是所有的異狀,他們自然能感應到。


「是祈願。他動用審判的力量,殺了一群人,靈魂大概馬上就要來了。」


其中一個半感歎半疲倦的聲音這麼回答,看來又有得忙了。


「是你感應到的,那麼是殺了人類啊?不過,審判的力量?平時就算看到惡人他也不管的啊,這群人是言語冒犯了他還是毛手毛腳?」


「……你說錯了,應該是動手動腳吧?」


「不,以他的狀況來說,被毛手毛腳也是很有可能的,再加上他的穿著裸露出那麼多的肌膚……」


「……」


西宮幻的行為符合他的許可權,因此他們僅僅討論了一下,就不提了。





人帶是帶走了,但是沒有個明確的目的地可以去,當初是日子過得太煩悶才打算來瞧瞧人長什麼樣子就回去的,現在有意外狀況,難道也把人一起帶回去?


那地方可不能帶人進去啊。


隨便找了顆大樹坐下,西宮幻撐著頭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麼做,伊蘭提安則因為打了個噴嚏,醒了過來。


「唔……怎麼回事,這裡是哪裡……」


剛睜眼的他一方面搞不清楚狀況,一方面大腦恢復運作得有點慢,因而困惑地發問,西宮幻簡潔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人間界,休爾達公國。」


他說的範圍對伊蘭提安來說太大了點,畢竟他們兩人對於位置的觀念差很多。


「好冷……」

身體感官恢復過來後,他首先意識到的是這點。聽他這麼說,西宮幻才想到伊蘭提安跟自己不同,他只是個普通小孩。


但西宮幻一向不懂得怎麼照顧人,當即弄了個火球丟過去,直把伊蘭提安嚇得面無人色,只能笨拙地閃開。


「那個不會燒到你啦!」


伊蘭提安的行為在他看來自然是很愚蠢,所以他說話的語氣不太好。


「可是……那個是火球……」


「我說的話你質疑?」


「我……」


伊蘭提安被他淩厲的口氣嚇得一縮,抿了抿唇,大大的眼中漾著淚光,好像快要哭了。


「哥哥……哥哥在哪裡……」


西宮幻哼了一聲,覺得很無奈也很沒趣。


無論什麼事情都不會自己解決?無論什麼事情都要找別人?你以為永遠會有人擋在你身前維護你嗎?天真的小鬼。


要聯絡師父嗎?可是……現在是半夜,打擾他不禮貌。雖說他可能也沒在睡覺,正工作著……

當他還在猶豫的時候,發現伊蘭提安擦著眼角,似乎真的在啜泣了。

面對這樣一個不懂世事的小孩子 , 放著不管又對希那提耶交代不過去, 西宮幻深深覺得自己真是撿了個大麻煩。


然而無言盯著無助低泣的伊蘭提安一會兒之後,對他人冷漠許久的心,不知怎的卻出現了破綻。


或許是不想看人哭?或許是嫌他吵?他確知不是的,然而無論是什麼原因,都是在管別人的閒事。


無論是什麼原因,都是反常。

「……別哭了,過來。」


西宮幻儘量軟化自己的語氣,讓聲音不要那麼冰冷,並向他招手。老實說伊蘭提安還真不敢接近他,但是不過去又怕他生氣,只好慢慢靠近。


等他接近到自己跟前,西宮幻便伸出了他線條美好的手將他摟入懷中。會這麼做實在是相當破例,平時要他主動去碰觸別人,幾乎是不可能的。


更別說是一個初次見面的小孩了。


「還冷嗎?」


那水晶質的聲音傳入耳內,伊蘭提安有點受寵若驚,他依偎在幻身上,貼著他的胸口,輕輕搖了搖頭。


算了,這麼小只,也怪可憐的。


西宮幻在心中暗歎了一口氣,感覺到伊蘭提安的緊張,他稍微放鬆了手臂的力道。


在我還這麼小的時候,誰來對我溫柔啊?


但,他跟我不一樣吧。


有人關心,有人呵護……讓他不必接觸世界的現實與殘酷……


似是很喜歡被人抱著,貼著對方胸膛,伊蘭提安乖乖的沒有動,不過由於肌膚感受到的冰涼觸感,他轉頭看了一下,這才發現西宮幻手指上那多得異常的戒指。


戒指上的奇形文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不知道那是咒文,不過就算他有魔法知識,也是讀不出如此精深的封印刻痕的。


「有興趣?一個借你玩玩吧。」


西宮幻見他瞧得目不轉睛,索性取下小指上那一枚交到他手裡。對他來說這東西要做隨時都可以,只要隨便找個戒指就可以劃刻上咒文,根本不費工夫。


伊蘭提安用一種好奇的眼神看著戒指,拿在手上玩著,西宮幻不懂這小玩意兒有什麼意思,只輕聲補了一句。


「你安心睡吧,明天我聯絡你哥哥來安置你。」


話說出口,他又不由得一陣懊惱。


我這麼好心做什麼啊?就算是師父的弟弟,一樣是跟我無關的外人……


況且,還有一些可疑的地方……


「謝謝……謝謝你救了我,還有那些人……」


伊蘭提安總算能說出完整一點的句子了,雖然西宮幻在動手之前他就已經昏迷,但伊蘭提安覺得既然他說要救了,那一定是救了才離開的。


沒有道理的,他只是信任每一個人。


「……只是順便的,你以為我想救了?」


才一下子他的口氣又不好了起來,伊蘭提安微微畏縮。雖然西宮幻的聲音很好聽,伊蘭提安很想多聽他說幾句話,可是對方的氣勢仍令他害怕。


「你認識我哥哥嗎?」


想起之前的交談,伊蘭提安這麼判斷,西宮幻也很直接自然地回答。


「認識的時間比你還久。兩百年了吧……」


他才說到這裡,伊蘭提安就驚呼了一聲。


「咦?哥哥說他一百多歲耶!」


「……」


孩子,你被騙了。明明是一千零三十歲。


師父,您這樣不好,連自己弟弟都騙。年紀大有什麼難以啟齒的嗎……


不,師父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身為徒弟自當奉從,不可以拆師父的台。


於是西宮幻為了希那提耶的信用與名譽,就改口說是自己記錯,不曉得他複雜心思的伊蘭提安便這麼相信了。


4





好不容易伊蘭提安終於在他的懷抱中睡著,西宮幻因為自己沒怎麼累,便只是坐著,抱著他發呆,直到黎明到來。


上一次在看得到自己守護星的地方迎接黎明,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雖然他也不會因此有什麼特別的感動或感慨。即使看不到,他亦能隨時感知到,當銀色的光照上他的身,他只覺得熟悉而親切,彷佛被光柔撫過,沐浴其中一般舒適。


既然早上了,他就使用聯絡用的水鏡之術,於身側化出一灘水,不久,在魔力的運作下,水面上出現了希那提耶熬夜失眠的臉。


疲倦掩蓋不了他的俊美,但是接下來的震驚表情就有點破壞美感了。


『呃……幻?』


在看見是自己「心愛」的徒弟後,他用力眨眼確認不是幻覺,睡意頓時因而減了大半,非常意外也非常錯愕。


因為以他對這個弟子的認知,照理說西宮幻是不會主動找他的,除非有什麼非聯絡不可的事情。


「師父您正疲倦嗎?對不起,打擾到您了,我真是罪該萬死。」


西宮幻的神情十分認真,面對希那提耶,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讓個性隨和,不求嚴謹的希那提耶跟他相處時總會有股莫名的壓力,神經也不由得緊繃。


『不,不會……怎麼了?』


很久沒有面對面交談,希那提耶不自覺地緊張了起來,其實他很想問問西宮幻過得如何,不過想起上次經由西斯汀轉告,他可以判斷幻過得並不開心,這個問題就不必問了,只好先詢問他聯絡的目的。


幾年沒看到這張秀麗無雙的臉孔啦?幻永遠是這麼美麗,人與聲音都是。


真正見面,希那提耶才瞭解到自己事實上很想見他,很想看著他的臉,溫柔對他說話……很想看見他的笑容,知道他不再被過去的陰影束縛……


當希那提耶神情漸漸柔和下來,情感才剛醞釀出來時,完全不知他此刻想法的西宮幻面無表情地開始報告情況。


「您弟弟居住的城市昨夜被附近一個頗有規模的強盜集團攻擊,殺人放火,搶劫掠奪……」


『什麼!我弟弟呢!』


剛才一切的情緒都煙消雲散拋諸腦後,素來溫雅的形象也在這一聲尖銳驚呼中破滅了,他驚慌失措的表情西宮幻並不意外,繼續規規矩矩地說明。


「在我旁邊。」


本來很順的就要脫口說出「在我身上」的,但想一想不妥,師父一向最擅長自己把事情推斷往錯誤的方向,於是他只得換個說法。


希那提耶對於這個答案先是一愣,接而放鬆,呼出一口氣。


『哎呀,早說嘛,怎麼都先說可怕的事情,會把我嚇出心臟病……』


「是的,師父,是我的錯,對不起。」


『……別這麼認真道歉啊,只是玩笑話……』


個性太認真是他的缺點之一,很多話都當真,就算明知是說著玩的也不會跟著調笑幾句,真不是適合拿來開玩笑的對象。


「嗯……哥哥?」


受到他們談話的聲音影響,伊蘭提安稍微睜開眼睛,正好看到希那提耶的影像在水面上,這超乎他認知的非自然狀況使他大吃一驚。


『啊……伊蘭提安,早安,怎麼樣?過得如何?』


「還好……哥哥的朋友挺溫柔的,昨天晚上因為我冷,他抱著我睡呢。」


沒料到小孩子單純問什麼答什麼,西宮幻腦中轟的一聲,臉上僵化,對他而言哄小孩這種事十分丟臉,而希那提耶則用一種異常感動的眼神看了過來。


『幻……你終於長大了,我覺得好欣慰……』


「……師父,我……我……請不要再說了。」


在希那提耶這樣的眼光注視下,西宮幻只覺得一陣困窘,張口欲語,卻又尷尬得難以找出什麼好臺詞。


說這些話,做出這種眼神,多少是帶點捉弄人的心態,希那提耶看他的臉色變化就覺得好玩,因為這樣看起來比平時面無表情的樣子可愛多了。


『幻啊,我是稱讚你啊,不需要不好意思吧?』


「……」


西宮幻神色還是很不自然,希那提耶又壞心地說下去。


『而且,不好意思的話,反應應該是臉紅比較恰當喔。』


「師父……!」


察覺到西宮幻聲音中的窘迫,再看看他那種恨不得立刻逃開的神情,希那提耶覺得還是不要玩得太過火比較好。


然後他才想到該向伊蘭提安介紹自己這位弟子。


『伊蘭提安,這是我的徒弟之一,西宮幻。你叫他幻就可以了……幻,你不會介意吧?』


這種問法可以說是欺負人。因為他明知由自己來問,對方就不會反對。


「當然……沒關係。師父。」


恢復了冷靜,西宮幻低下頭必恭必敬地回答,但他心裡其實不是很樂意讓一個小孩直呼自己的名。


況且這小孩還是平凡單純到難以想像他是希那提耶的弟弟的小孩,沒有哪裡讓他覺得值得讚賞。


「哥哥,幻到底是什麼人啊?像這個影像又是怎麼變出來的?」


一陣沉默,然後是希那提耶的乾笑。


『呃……啊哈哈哈哈,他是魔術師啦,這些都是魔術效果哦,厲不厲害?』


希那提耶這騙小孩外加自暴自棄的回答,讓西宮幻有種昏眩到快去撞樹的感覺,頭上彷佛烏雲籠罩。


堂堂的神使之首……居然被說成魔術師了……師父,您到底想要您的弟弟無知到什麼地步?要讓他誤以為魔術師可以飛翔自如,隨便掛個人在天上,還可以讓星星發光,然後一瞬間殺死一堆人?好吧,後面他沒看見,您也不知道發生過,我知道您就算在地面也不會注意星相的……


「是……師父您說的是,您說我是什麼,我就是什麼……」


西宮幻回答的聲音顯得虛弱,而伊蘭提安聽了以後則有了別的想法。


哥哥是幻的師父,那哥哥也是魔術師?


如果他把這話說出來,兩人不知作何感想。


『還有,幻啊,最近我又新接了工作,實在是忙到走不開了……』


新工作?還接啊?師父的上限到底在哪裡……


『……所以,剛好,你可以幫我暫時照顧我弟弟嗎?』


西宮幻頭上的烏雲好像打下一道閃電。


「師父的要求,弟子自當照辦,可是弟子實在不太會照顧人,而且……如果那傢伙又壓過我的意識怎麼辦……」


西宮幻的語氣中隱含著憂慮,似乎只差沒有直接說出「這事不妥」而已。


『不會啦,你不是都抱著他睡了?至於後面那件事,我對你有信心,加油呀。』


雖說跟西宮幻這麼久沒見面,說說話感覺還挺高興的,但本著工作至上的精神,希那提耶很乾脆地切斷了通訊。


只有在有事拜託人時,他才不會提到別在乎師徒名份、強者不該拜弱者為師的事,有點利用人的現實感覺,只是西宮幻不曾在意。


此時西宮幻頭上的烏雲閃電轉化為萬斤大石,上面沉重地標示著「壓力、壓力」……


「你……你還好嗎?臉色好糟糕。」


伊蘭提安關心問著,因為他的臉色實在是陰森森的整個沉而暗,如果靠近好像會有陰氣冒出來似的。


「……我沒事,很好,很好……」


即使非常不好,他也只能說好了。


師父,跟您說話真是令我哭笑不得啊。見到您固然是很好,但您委託的事情,簡直是……


兩百年來,這不知道是第幾次讓他對於當初選擇誓約忠誠時有沒有多考量產生疑惑了,不過基於對希那提耶的尊敬與情感,這個念頭只要剛起他就會使之熄滅。


5





被委託了這件麻煩事之後,西宮幻把伊蘭提安支開,以便自己聯絡別人。


他需要聯絡所謂的「同伴們」,交代自己的去向,雖然他跟這些人一直都不怎麼合得來。


『你說要再過一陣子才回來?為什麼?』


水鏡上湊了好幾張臉過來,他真的不想解釋理由,不過那好幾雙眼中射出無比好奇的光芒,不說明一下說不過去,他勉強擠出了幾個字。


「……師父他,要我,幫忙,照顧,他,的弟弟……」


一句話分成好幾段說完,然後如預期地得到一連串幸災樂禍的爆笑聲。


『噗哈哈哈哈哈!這、這個好笑!』


『幻居然要照顧十歲小孩!那小孩真是太可憐了……』


「不要直呼我的名字!」


西宮幻一陣火氣冒了上來,而那些人還是止不住笑,笑得東倒西歪,形象全無。


『那,西宮幻……』


「不要叫人家全名!沒禮貌!」


『好啦,我們堂堂偉大厲害高傲的神使撼覺……彆扭固執的神使之首,辛苦你啦……』


「沒事給我加什麼形容詞!」


西宮幻有隔著水鏡將力量穿梭過去揍人的衝動,雖說這些人一直是這個樣子,但可不代表久了他就得習慣。


『師兄……要不要我過去幫忙啊?』


說話的是一個忍著笑的俊秀少年,他的外貌約十六歲,長長的黑髮像緞子似的,直垂過腰,而他的眼睛說不出的特別,乍看之下是黑色,但其中還流映著深深的墨綠,看上去十分美麗。他穿著長長的袍子,整個人的氣質清靈出眾,給人優雅嫺靜的感覺,一副良家子弟的模樣,而那脫俗的潔淨氣息,比之他本人驚人的清秀,更讓人印象深刻。


「不必了。」


西宮幻冷然拒絕他的好意,對他笑笑的臉孔亦感到煩躁與不滿。


『墨,他不需要幫助的啦,神使之首能力出眾,哪需要我們多事……』


旁邊一個年紀與他相仿,身穿白衣,看上去活潑有朝氣的少年拍拍墨的肩膀,說著風涼話,不過墨沒答他,那雙靈動的眼仍直視著西宮幻。


『師兄,如果有困難隨時找我啊。師父他可安好?』


「他工作得很快樂。」


沉沉悶悶地答了一句,西宮幻就不再看他了,似乎不怎麼想理他。


『褓母勝任愉快啊。』



『要微笑溫柔對待小孩子哦。』


『可別傷害了人家脆弱幼小的心靈,他是你最愛的師父的寶貝弟弟呢……』


「你們說夠了沒!」


西宮幻忍不住想發飆,理當沉靜的銀瞳中幾乎冒出火來。


「再擺那一副欠扁的嘴臉,我現在就回去幫你們撕爛!」


再怎麼嘲弄也要有所節制,超過他的忍耐上限的話事情可就難以收拾了,這是大家都曉得的事情。


但他這次忍的時間還真是久,難道跟師父見過面所以心情很好?可是心情再好也該跟被委託這件事情的心情兩相抵銷了吧?


『幻,不久前那個魔神使又來找你啦。』


西斯汀似笑非笑地說出這個消息,西宮幻頓時一副血液被抽乾的神情。


「很好,沒跟你們交代行蹤果然是正確的……否則我大概早就撞上她了吧?」


同伴們向來沒什麼道義,總是喜歡鬧他,看他發窘就會覺得很好玩,看來是活太久天天都在無聊的樣子。


『人家一片真心,你又何必天涯海角地逃避?』


「住口!過節那麼多,被害得那麼慘,你還說這什麼鬼話!你去給人家寄生一個人格看看啊!你去給人家打穿四肢關節看看啊!我又不是**待狂!」


他激動吼完後,恨恨地瞪了他們一眼。


「回去等著瞧,再見!」


終於結束了通訊,西宮幻深呼吸一口氣,像想發洩不愉快,紓解壓力一般用力跺了幾下腳。


伊蘭提安躲在遠處的樹下發抖,看著西宮幻那邊塵土飛楊,還有強烈地震的感覺……


哥哥的朋友都是很奇怪的人的樣子……啊,這個是徒弟。


艾約叔叔也挺可怕的……


如果艾約知道自己被稱為叔叔,可能會受到很大的打擊吧。但以他的年齡,跟希那提耶比起來,叫爺爺也不為過。


哥哥下次什麼時候會來找我?接下來住哪裡?


看著西宮幻暴怒的身影,伊蘭提安覺得自己未來一片黑暗。


……基本上,好像能活得下去就不錯了……


6





「哇!怎麼睜開眼睛就到另一個地方了?」


「是魔術。」


「哇!怎麼你背上長出翅膀來了啊?」


「……是魔術。」


「嗯……一路走過來所有的人都在看你耶……」


「……」


其實被安上魔術師這個稱號倒也方便,不必像艾約那樣為了裝平凡**駕馬車,愛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反正不想解釋時推說是魔術就好了,要騙這麼單純的小孩容易得很。


但是人長得搶眼也要推說是魔術的話,未免太勉強了些。


「又不只有看我,明明也有看你。」


一個美貌的少年跟一個清秀可愛的小孩走在一起,的確可以吸引很多人的目光,特別是還有一個穿著十分特別。


伊蘭提安想起西宮幻在那邊發洩情緒的時候,哥哥用那種「一灘水」跟自己說的話。





『伊蘭提安,來來來……我想起有話交代你。』


因為已經誤會哥哥也是魔術師了,所以他沒有再問影像怎麼來的。


『記住哦,最好不要問幻一些奇怪的問題,也不要違逆他的話……簡單來說,少開口比較安全啦!哥哥距離這麼遠可無法救你……』


「嗯?為什麼?」


『我舉個實例說給你聽好了……』





某一次,西宮幻一個人待在玄恒域最底層某處發呆,似乎是太閑了的西斯汀也跑下來,看了看他,開始說話。


「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麼要穿這種衣服?是因為覺得你自己的手和腿生得很好看嗎?」


「這是我們帗族的民族服飾。」


西宮幻瞪了過去,冷硬地回答,如果聲音化為實質,正面撞上去一定很痛。


當然,他手腳生得很好看也是事實沒錯。


「是嗎?上次我到底下去看,好像也沒見人有這樣穿啊。」


「這是王室的人才會穿的衣服。」


扭過頭,他已經不想理他了,但西斯汀偏偏還是不識相繼續問著。


「王室?你們王室還剩下幾個人呀?」


正所謂聽者有心說者無意……


「你想要我送你去見他們嗎?」


言下之意就是「你想死嗎?」……由西斯汀現在還活著,可知談話就到此結束了。


禁忌話題少說為妙,不過西宮幻的禁忌有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所以除了有言論行為免責權的希那提耶,其他人最好都別跟他說太多話。





『為了避免你面臨死亡危機,我先提醒你,懂不懂?』


伊蘭提安回頭看了看跺完腳後又隨手一掌拍往地面,打出一個大坑,簡直像是活生生的地震器、破壞儀的西宮幻……


「我明白了,哥哥。」


答得簡潔有力,希那提耶露出滿意的表情。


『很好很好,哥哥沒有白教你。』


看看西宮幻再看看希那提耶,伊蘭提安猶豫地問了個問題。


「不過……魔術師都這麼可怕嗎?」


他從來沒看過有人有這樣恐怖的力量,偏偏這不是作夢也不是幻覺。


『哦,只不過是因為他主修暴力型的魔術……不要介意。』


謊話說了一個就可以繼續說第二個,以希那提耶的臉皮厚度來說根本不成問題。


「那哥哥呢?哥哥是哪一型的?」


希那提耶遲疑了幾秒,才瞭解他的邏輯是怎麼推理來的。


『這個,我不是魔術師,雖說他叫我師父,但我沒有教過他什麼技藝,這點我很慚愧。』


說著,他也心想:魔術師好像也不錯!去找個地方應徵看看……


「那為什麼他叫你師父呢?哥哥不是魔術師,那這個影像又是怎麼變出來的……」


『這個嘛,啊哈哈哈,我要去工作了,下次再見唷。』


發覺問題越來越難回答,希那提耶二話不說立刻逃避。看水面上的影像消失,伊蘭提安開始覺得哥哥真是狡猾。


但他也發覺得太晚了些。





「發什麼呆?跟上來,走快一點。」


西宮幻回頭瞧了瞧落後的伊蘭提安,也不等他就逕自向前走去。


為了害怕跟丟,伊蘭提安只好小跑步追上去,跟他在後頭走著。


而走在西宮幻的後面,瞥向西宮幻的腳,他不知不覺想著。


真的是浮空的,沒有接觸到地面耶,魔術師好神奇哦……


但只要想到這對美麗的足掌有那麼大的破壞力,他就不由得要顫抖一下。



7.


「幻,我們要去哪裡?」


「不知道。」


聽起來不太妙的答案,而回答的人口氣也有點不妙。


「我肚子餓……」


伊蘭提安不說出來西宮幻大概不會想到這個問題,聽見之後,他足下一頓,心下懊惱。


「……一般人還是要吃東西的,脫離正常生活太久了。」


肚子餓自然要找食物,而找食物首先必要條件是……


固然脫離正常生活已經很久,但他的頭腦還不至於忘記正常生活所需的條件,也因而臉上一凝。


不用特地在身上找也知道,他身無分文。


……真是好啊,去搶劫?可是這也太誇張了吧?……不能找師父要,怎麼能有問題的時候就想依靠師父?不象話!況且師父也是辛苦工作才賺到錢的,怎能平白伸手跟師父要他的辛苦錢?就算師父對他的工作是樂在其中也一樣!


「你……在這裡等一下。」


就算不願意,還是得選擇最省時的方式,但才剛說不要別人幫忙,就立刻求助於人,想一想還真是臉上無光。


還是去搶劫好了……不行!……那麼就用轉移術偷……不行!


冒出這些想法的他還真是具有其師精神,一面制止犯罪念頭,他一面勉強自己叫出水鏡連絡。


『咦,師兄——』


墨俊秀的臉在稍一遲疑後立刻浮現笑容,西宮幻則是看到他身旁還有人,臉色變得難看了些。


「我需要錢,傳給我。你一定有吧?」


話說出口的同時,他也想到,師父的錢是師父辛苦賺的,那墨的錢難道就不是墨辛苦賺的?


但是現在也無暇在乎這些了,況且墨看起來也不介意的樣子。


『嗯?我身上還有一些……傳給你就好了嗎?真的不用過去幫忙?』


「不必!」


旁邊那些傢伙又開始小聲交談了,然後又爆出笑聲,西宮幻裝做沒聽見,雖然以他良好聽覺,他們無論說什麼說的再小聲對他來說都一清二楚。


不久,他面前紫光一閃,一包錢就掉落在地上,拿起來沉甸甸的,似乎不少。


「……謝謝。」


道謝的時候還要板起臉孔,實在是不太坦率,但是他是什麼樣的個性,大家都瞭解。


『很高興師兄你有困難的時候會找我幫忙。』


墨依然用他一貫溫和的表情說話,西宮幻不語,移開了眼光。


『幻,你在害羞什麼?』


『臉皮總是那麼薄,不行啦。』


反正錢拿到了,也道謝了,沒有必要再忍受這些人,他立即結束通訊,走回去找伊蘭提安。


「嗯?馬上就有錢了耶,好快哦。」


伊蘭提安訝於他的速度,睜大眼睛瞧著他。


「是魔術。」


這三個字,他回答得無力極了。


踏進餐館這件事也讓他覺得渾身不自在,因為上一次是兩百年前的事情,而且是被人硬拉著來的。


感受眾人的注目,對他來說並不愉快,但他一向光明坦蕩,並不願為了不引起別人注意而委屈自己蒙面。


「對了,如果你看到我的眼睛變成紫色,最好立刻遠離我,跑越遠越好,我恢復之後自然會去找你……」


再伊蘭提安正吃著東西的時候,西宮幻這麼告訴他,但才剛說到這裡,他略微一頓,又自言自語了起來。


「不過跑也沒有用……普通小孩又跑不快,一下子就追上了……」


問題無法解決,他皺起眉頭,感到心煩。


無論如何他不想讓自己在非自我意識的情況下違背答應過的事情。


可是那不是要控制就控制得來的,要壓抑住那傢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狀況並不穩定……


……難道真的要求助於人?


才剛說不要人幫助,就跟人要錢,然後要完錢還說不需要幫忙,又馬上要去求人家支持……一天之內反復無常……


伊蘭提安覺得坐在對面的幻哥哥身上忽然散發出強大的陰氣,令人不寒而慄。


大概是注意到伊蘭提安戰戰兢兢的神色,西宮幻稍微收斂了一下自己散發出來的不滿氣息,平淡了開了口。


「今晚就住在這裡。」


「那……住一間還是住兩間?」


「兩間,我喜歡一個人。」


西宮幻撐著頭,由於正思考著事情,所以只簡單回答。


「反正你那邊要是發生什麼事,我也會曉得,趕過去一定來得及。」


以態度來看,他依然不想跟人多加親近,而是想保持距離。


或許是因為沒有必要吧?


因為他身處這個世界,一向不需要任何人的?明,不需要任何人伸出援手,自己一個人就足以解決一切事情。


因為他是這個受玄恒域管轄的世界,最強大的存在阿……


8.


房間的窗戶一打開,就可以望見黑漆一致的天空。從那一片均勻的黑色中,不需要刻意找尋,西宮幻就可以清楚瞧見自己的星星——在夜色中同樣耀眼的輪皇星。


星星有所謂週期,星光最盛時期是頂期,接而會慢慢轉向星光最微弱的衰期,在輪迴來。神史的力量亦受其影響而有強弱之差,而每顆星的週期長短都不一樣。


它凝望著輪皇星,銀色的星光與他那顏色相仿的瞳相映成輝,他豔麗的容顏也因而顯露出冰雪一般的寒氣。


這樣的星光,從以前到現在,他已經注視了好久。


他已經與之共存了好久。


寂寞嗎?


到底是誰寂寞呢?


敏感察覺到隔壁房間的情緒波動,西宮幻離開了窗臺,移步過去。


伊蘭提安似正坐著惡夢。


他躺在床上的小小身軀發抖著,冷汗淋漓,緊閉著唇齒,像是正在害怕什麼的樣子。


看到殺人畫面還有屍體的影響嗎?


西宮幻進入房間時沒有發出聲音影響到他,看到這樣的狀況,他走近床邊,將白皙的手掌貼上伊蘭提安微涼的額頭。


淡淡的光暈泛起,平緩了他的呼吸,他靜了下來,恢復正常的睡眠。


瞧了瞧伊蘭提安的睡顏,西宮幻腦中幻想著別的事情。


師父還是應該來陪著他的,既然他在乎著個弟弟……這孩子的寂寞顯而易見啊,師父不是遲鈍的人,怎可能對於他眼底的留連不舍視而不見?


他們應該是同父異母吧?絕對不可能是同一個母親……而,是不是同一個父親呢?


憑著很多線索,他可以這樣斷定。雖然不瞭解希納提耶的心思,但這孩子托他照顧是事實,所以還是得負責。


希那提耶交代的事情,他一向希望做到最好,不要讓他失望。


深呼吸一口氣,他覺得有些疲倦。


我可以撐多久不睡呢?睡下去就不保險……但到了支撐不住才睡,就更危險了……


再將目光移到伊蘭提安身上,西宮幻的眼神軟化了些。


他已經是無父無母了吧?雖然比起我,還好些……


搖了搖頭,淨空心思,所謂的過去,他不願去回憶,也不願再想起。








耳邊一直有人說話的聲音。


睡的正好,所以話語的內容傳不進他耳裡,他只是繼續睡著。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他才懶散的睜開一隻眼。


的確有人在說話,兩個人,就坐在房間裡。


「幻……?」


其中一個是幻吧,在光照下那麼美麗耀眼……


西宮幻瞧了過來,沒好氣地說著。


「起得真晚,床太舒服啊?」


「嗯……?不、不知道……前天晚上比較舒服。」


西宮幻的腦筋還轉不過來,正在試圖理解這話是什麼意思的時候,旁邊一個柔和好聽的聲音就先問了。


「那前天是睡哪呢?」


「前天是睡在幻的……」


「等一下!不要說了!墨,你問什麼問,少管閒事!」


西宮幻臉色大變,立刻出口阻止,那天因為同情而抱他睡的事情,被希那提耶捉弄那幾句就已經夠了,他可不想搞得人盡皆知。


墨轉過他的頭,柔順的黑髮跟著飄動,他的臉除了清秀,還給人一種陰柔細緻的感覺,所以西宮幻老是抱怨他不像男人。


其實真要形容,他的感覺應該是如清水般溫潤才是。


「師兄,還是把我當外人……有什麼事我也不會大嘴巴說出去啊,怎麼這麼見外。」


他輕輕埋怨了一句,西宮幻則是不耐煩的一揮手。


「就算如此,我也不想多你一個人知道!自我介紹啦!」


於是墨面向伊蘭提安,露出淺淺的微笑。


「你好,伊蘭提安,我是你哥哥收的最後一個弟子,名叫墨,沒有姓氏,初次見面,很高興認識你。」


面對這張柔雅清麗的笑臉,很直接的一個想法就冒了出來。


哇……哥哥的徒弟都好漂亮哦!


伊蘭提安一時也想不到什麼好的形容詞,如果要拿來形容眼前這個人……大概就是,風華絕代吧?


「那……你也是魔術師嗎?」


「魔術師?你是說這樣嗎?」


對魔術師這個結論是怎麼得來的這一點墨一句都沒問,很隨便得就從掌中變出朵朵鮮花,大把糖果,數隻小鳥……伊蘭提安驚奇張大了眼睛。


西宮幻覺得頭有點痛……這並非因為一隻小鳥飛過來偷襲他的頭。


師父為何不叫這傢伙帶小孩?他這種善長靠表像跟演技騙人的人名明很適合……


9.


床上堆滿了墨變出來的東西,西宮幻看了就煩,手指一彈之下,那些礙事的物品馬上消失,被送回原處去。


「幻的魔術果然好厲害……哥哥跟我說你修暴力型的魔術,不過你好像會很多東西耶。」


墨聽了不由得掩口偷笑了一下,西宮幻則毫不掩飾僵直的表情。


師父,你怎麼譭謗我……還是在您心目中我就是這樣?但是我並沒有……我並沒有……我對您一直保持禮貌也完全順服啊……


這麼一想,烏雲又壟罩過來了,西宮幻身上的陰暗氣息倍數加重,人也恍惚地飄到角落面壁思過去。


「但其實我是神官,不是魔術師啦。」


墨是神使,但覺醒之前是在霽風塔修行,並拿到了最高位階——九階神官的資格。 之後在沙曼帝帝國宮廷當食客,女王有事交代他做才需要勞動,可是喜愛美少年的女王最近好像有意要他任職,依然覺得自由可貴的他這才回到玄恒域逃避。


入世的神使,除了希那提耶,就只有他了。


「要不要我講點神學給你聽?信仰神明可以讓你的心靈有所寄託,像主掌旋君星的由麗安席潔女神就是一位溫柔高潔的神明……」


墨說到這裡就被雖然沉浸於陰沉之中仍然有聽見的西宮幻強拉了過去,開始教訓。


「你不要拉小孩子加入什麼奇怪的宗教!也不要叫他信你的神明!」


「師兄……這是我的職業習慣阿……」


他淡淡的說著,瞥了西宮幻一眼,接著半垂下眼皮,語氣轉為感歎。


「黛安瓊蒂亞女神是也不錯,只不過不夠公私分明,對自己的使徒子民太縱容溺愛了些……」


「你是要我把你丟出去嗎?」


「師兄,不要生氣嘛。」


他笑笑地道歉,西宮幻看了頓時洩氣,沒再追究,讓他混過這個話題。


「……你現在還穩定吧?不會出現原形吧?」


「不會,距離發作還有一段日子,你放心,我算得好好的。」


伊蘭提安完全聽不懂他們再說什麼,不過那也不是他留意的重點。他正在觀察墨,墨看起來很好親近的樣子,而且以外貌來看,似乎是人類,應該可以好好相處吧……


「那,我睡一睡,如果變成他……你知道怎麼做吧?」


「嗯,我曉得。」


墨沒怎麼猶豫就一點頭,要他不用擔心。


雖然西宮幻是個很有責任感的人,但不喜歡的工作丟給別人,自己去睡覺這種事,仍是求之不得的,他沒再說第二句話,就出門回房睡了。


「伊蘭提安,你也叫我墨就可以了……我們好好相處吧。」


伊蘭提安覺她跟他說很輕鬆,能多一個這樣的人陪伴,還挺令人高興的。


雖然西宮幻離開讓他感到少許的寂寞。


「墨……你今年幾歲?」


伊蘭提安現在已經有外表不一定代表一個人的年齡的認知了,雖說對方幾歲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但這只是小孩子的好奇罷了。


「如果你問的是外貌年齡,那麼是十六歲。至於實際年齡我不太清楚,因為沒在算,不過年紀師兄比較大就是了。」


墨不是那種一板一眼的人,對於「神職人員不可以說謊」這種說法,他認為僅供參考,偶爾隱瞞一下事實倒也無妨,但他現在用的是比較圓滑的說法,等於對事實避而不談。


倒不是他的年齡說出來會嚇到人,只是他真的懶得計算罷了。


「你們剛剛說的是什麼?我都聽不懂……」


哥哥總是敷衍,艾約叔叔不愛理他,幻回答太過精簡又給人一種壓迫感,問這個人似乎比較有可能得到答案,所以伊蘭提安抓住機會趕緊發問。


「我即使解釋你可能也聽不懂呢,師兄的事情實在太複雜了,你只要知道他的眼睛會變色,紫色跟銀色的個性、能力都相差很多,銀色就是你所看那樣了,紫色那個乍看之下人畜無害,不過其實很危險……就是這樣了。」


這些事情說出來也無妨,不算什麼見不得人的機密,所以墨很大方的告訴了他。


「為……為什麼會這樣呢?」


聽起來很詭異,伊蘭提安從沒有聽過有這種事。眼睛會變色已經夠離奇了,還會因而變成完全不同的人?他怎麼樣也無法理解這是如何辦到的。


目前為止,已經發生很多不符合他的認知的事情了,他總覺得自己的生活逐漸脫離了常軌。


「如果要把原委告訴你,對小孩子來說內容可能不太合宜,看到他手足關節上的圓形紅痕了嗎?跟那個也有關係,關乎愛情的變態層面……洩漏別人的過去不道德,這並非一個神職人員該有的行為,所以你只要當作他修魔術修走火入魔就好了。」


要是西宮幻在旁邊,他的話就不會這麼說了,因為會挨上火辣辣的一巴掌,或者話還來不及說出口就被毆出窗戶了吧,以西宮幻對這個話題的敏感度。


這一段話,伊蘭提安聽得愣愣的,沒有表示又覺得不對勁,只好呆滯著臉孔點頭。


「聊這些太深奧了,我看……」


墨握住他的手,用一種虔誠熱切,期盼誠懇的目光盯著他。


「我們還是來講神學吧!這東西有很多可談的,讓我們來研究神明偉大與自然世界的奧義,你想聽什麼?不知道有什麼嗎?那我逐一跟你說明……」


無法拒絕。


不是什麼激昂熱情的語調,也不是夾帶命令式的權威口氣,一切都是平平淡淡,只是那目光和語氣就是使他……無法拒絕。


伊蘭提安笑得有點勉強。


10.


被洗腦了一個下午,伊蘭提安腦中充滿了這個神、那個神的,思緒好像已經飛到了精神試的虛無縹緲的高遠境界,神明與星星的名字在腦中互相撞擊,種種定義名詞混雜其中,他呆愣呆楞地出神。


「嗯?恍神了?醒醒阿,我還有很多神的故事沒講完……」


墨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發現他完全沒反應之後先是沉默了幾秒,接著感傷地歎了口氣,自己坐下。


「言語的力量太大了嗎?這樣以後傳教的時候不要把聖力注入聲音中好了……還是小孩子太好蠱惑?嗯……」


檢討著傳教的方式,他有點寂寞的一個人到茶來喝,安靜進行冥想。


不對,我應該去看看師兄的狀況才是。


如此想著,他來到了隔壁房。因為只要一點聲音西宮幻可能就會察覺而醒來,所以墨不得不放輕動作,悄悄進入,以免干擾到他的睡眠。


西宮幻睡在床上,看起來只是要淺眠,因此他連束著的發也沒拆,躺姿也像是為了方便隨時起來的樣子,被子自然是沒蓋的,反正他不需要藉由這種外在人工的方式調節體溫。


無論何時他看起來都很自然,那正是令人欣羨之處。


墨仔細盯著他,他必須在西宮幻醒來的時候看清楚那雙眼睛的顏色才行。


西宮幻幾乎是一動也不動的睡著,呼吸十分平緩,感覺上睡的很熟。他大概難得睡得那麼沉吧?過去幫著照顧他的那一陣子,夜裡他房間內總會傳出細碎的夢囈,而他睡醒也仍是一副疲倦的樣子……


這張絕世端麗的容顏,無論何時都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令人無法移開視線,就算只是盯著他,墨也不會感到無聊。


畢竟在他醒著的時間裡,多看幾眼對方就會瞪過來,丟一句尖銳嚇人的「看什麼看」外加嚇死人的結冰目光,想好好欣賞一下他的絕麗美貌可是很難的。


長的好看不就是要讓人看才有意義嗎?師兄的固執總是在一些鑽牛角尖的地方,時時刻刻都那麼緊繃,這樣的人生還真辛苦。


瞧著西宮幻瞧到恍神的時候,桌上突然出現水鏡魔法下產生的水面,嚇了他一大跳。


「師、師父!」


看到影像忍不住叫了出來,這一喊,西宮幻幾乎是同時從床上跳起。


「師父?」


果然對這兩個字相當敏感,看他的眼睛還是銀色,墨稍感安心。


『咦?幻也在?你們在一起?哦,原來如此。』


希那提耶只稍一想就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然後他愉悅地笑了起來。


『幻你找墨幫忙啊?很好很好,你們之間如果可以多增進感情也不錯啊,這樣我們師徒之間的氣氛可以更加和樂融融……』


「……」


西宮幻不想辯解了,而且破壞師父的高興心情這種事情並非他所樂見。


其實希那提耶早已知道不可能讓西宮幻否定自己是師父這件事,所以他心裡也早就接受了師徒的關係,只是每隔一陣子還是愛提出來做做無謂的掙紮罷了。


「先不說這個,師父,您……」


墨疑惑地以他玉白的指頭指著希那提耶的衣服。


「您這身衣服是怎麼回事?」


對於希那提耶那身色彩斑斕的破布拼成似的衣服,西宮幻也很想問問,但過問師父的私事逾越禮儀,現在墨開口,剛好等於幫他問。


『哦?現在在玩街頭藝人,自然要花俏一點,怎麼了?不好嗎?』


希那提耶話一問出來,西宮幻沒有半分遲疑立即認真回答。


「不,很好,非常之好,師父您做什麼都好,弟子永遠支持您。」


「……」


這次換成是墨沉默了,西宮幻一向是這個樣子,在各種事情上都完全贊同希那提耶,但是聽的人可是很無奈的。


「師父,您有什麼事嗎?」


『我本來是想問你要不要去幫幫幻的……不過既然你都來了,那就沒事了,再見。』


「師父!等一下!」


眼見希那提耶要結束通訊,如果難得聯絡一次卻這樣就結束,那也太空虛了吧?


『我剛剛表演吞火到一半跑來聯絡的,因為等我表演完大概就忘了,現在要趕回去啦,觀眾會跑掉的……噢,對了,我弟弟他怎麼樣?』


居然現在才想到要問弟弟,工作果然比較重要。


西宮幻立刻轉向墨,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他可不曉得自己睡著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嗯……他正在精神世界與神交流。」


墨回答得很含蓄,西宮幻則是瞪向他,因為即使他說得不明不白,西宮幻也聽出了真正狀況並判斷出了原因。


「我不是說不要亂傳教嗎?」


「我只是說一些故事而已……」


「不要狡辯!少來了,你一定又在聲音中注入力量了吧?」


看來即使感情不佳,仳此還是很瞭解的樣子。


「那是不知不覺……習慣使然……自然養成的……」


西宮幻不想跟他說話了,轉向水面後又換回恭敬的謹慎的表情。


「師父,您什麼時候來?他不能沒有個可以定居的地方吧?」


『啊?說到這個我才想起來,對,就是這件事要交代,你們兩個帶他環遊世界玩吧,這樣不是很好嗎?你們也可以藉此機會放鬆一下,好好享受師父風光美好啊。』


西宮幻的眼睛放大了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我觀光景點建議表都幫你們排好了呢,來,拿去。』


然後藍光一現,一迭紙就這麼傳送了過來,西宮幻呆若木雞的接下。


『我心愛的弟子啊!應該沒有問題吧?以你們的才幹要支配一個國家都是小事了,帶一個小孩應該是易如反掌才是。』


墨靜靜點頭,表示自己一路上可以順便傳教,散撥福音,西宮幻則垂下了頭,生硬地開口。


「……謹遵師父的指示。」




章之三 獨夜

章之三 獨夜


一地枯黃花葉中,是否有我遺失的心?





你是否願意為自己留一點……


做夢的時間?


你是否願意為自己留一點……


後退的空間?


而這些之後,你又是否願意……


為我,留一線視野?








「師兄,你心情不好?」


「別跟我說話。」


「為什麼嘛?小孩子很可愛啊,神使也不是不可以帶小孩嘛,至少他看起來很乖,不是動不動就大哭,任性吵鬧又不懂事,口沒遮攔還喜歡隨便糾纏別人的那種……」


墨說到這,西宮幻突然狠瞪過來,看見那像是想把人生吞活剝的的表情,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


「師兄,對不起,我不是在說你……」


接著這句話補充的狠糟糕,西宮幻立刻發飆。


「當然不是我!不是我!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那傢伙才不是我!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足以壓垮人的氣勢毫不保留的放射出來,墨有點承受不了。


「師、師兄,冷靜下來,不要這樣,顧慮一下隔壁的伊蘭提安,要發洩請到沒有人的原野……」


才剛說完,西宮幻就從窗戶飛身而出,一下子就不見人影了。


「嗯,師兄果然厲害,飛的時候完全不用翅膀的,我的話,還是習慣用翅膀飛行,比較輕鬆嘛。」


印象中,帗族的人背後都有一對半透明的美麗羽翼的……上次看到已經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


墨決定先去看看可愛的伊蘭提安,至於失去理性的西宮幻,那也不是他管得了的。








把伊蘭提安自失神中喚醒,墨以最簡單的方式向他說明狀況。


「哥哥他……不是說七天會來看我一次嗎……」


失望完全寫在臉上,他馬上就高興不起來了。


「這話你要自己跟他說才有用,等師兄回來我們在討論看看吧。」


「幻出去了?」


墨跟他說明西宮幻因心情惡劣的緣故去散心,伊蘭提安眨了眨眼,看起來很介意。


「幻是不是不喜歡我……所以要負責照顧我就心情不好……」


「不,他是為了別的事情心煩,你不需要想太多。」


伊蘭提安自然認為這是安慰的話語,而沒有聽進去,帶著稚氣的可愛臉旁還是愁眉不展。


「哥哥總是愛失約……」


「不然等一下我幫你聯絡他,你跟他談好了。」


墨跟西宮幻不一樣,如果是西宮幻,希納堤耶已經交代的事情,他就會忠實的執行,不會再質疑、推拒或是替別人反映意見來影響**的決定。


而墨則是覺得凡事都有商量的空間,沒必要這麼死板僵化。


「不能現在嗎……」


「師父他現在不太方便,可能吞火剛結束正在吞劍,害他噎到就不好了,雖然應該不致死。」


伊蘭提安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哥哥……到底是什麼人啊?」


墨可以想像要是希那提耶老實回答這個問題,會是什麼情景。


『我嘛,怎麼說,很多耶,隨機的吟游詩人,修業中的半吊子預言者,天界神族的侍者,人間界各國的總務官、大臣或參謀長,魔界魔族的第一皇子,神使翔天,賣冰的小販,路邊的乞丐,行俠仗義的路人甲,宮廷樂師,柴夫,漁夫,農夫,馬夫,街頭藝人,保鑣,傭兵,沙曼帝帝國第一學府的魔法教師,算命師……其它的不記得了。咦?弟弟你怎麼那種眼神?好啦,我瞞了一個是我不對,我還曾經是某大酒店的招牌男公關……啊啊!你怎麼昏倒了?職業無分貴賤,你只不過是有一個常常轉行的哥哥,用不著反應這麼激烈吧!』


……師父大概打死也不會說真話吧……


想著想著不由得莞爾,此時,有人推門進來,瞥見那熟悉的身影,墨出聲打招呼。


「啊,師兄,你回……」


墨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整個僵在原地,這時對方則用那此刻聽來甜美又動聽的聲音說話了。


「嗯?感覺上我好像要回來這裡,結果遇到墨耶,好久不見哦,你怎麼還沒死?不要跟我搶師父啦,師父在哪裡?」


少年秀麗的容顏上浮現天真無邪的甜美笑靨,他似乎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毫不掩飾,也缺乏條理。


這是西宮幻的臉孔,但是他本人絕對不會有這種表情。他的眼睛,現在是紫色。


2.


對於突然出現,完全像是另一個人的西宮幻,伊蘭提安根本反應不過來。


「幻……幻在笑……」


而且不是冷笑或是不屑的笑,是純真無邪的笑顏。


這感覺就像是突然跑來一個個性迥異的雙胞胎兄弟似的。


「跟你說過紫色眼睛是另一個人格嘛,不是你認識的那一個。」


墨耐心重說了一次,並盤算著如何處理。


師兄啊……你怎麼挑這種時候變?你不是只是出去發洩一下嗎?你這樣讓我很為難啊,也不稍微體諒我一下……


而且……


讓他比較傷腦筋的是,西宮幻左手手指上,少了一個小指的指環。


少掉那個魔法封印,就等於恢復到第二階神使與第三階神使之間的力量了,這可不是身為人類型態的他能應付的。


「什麼另一個啊?」


西宮幻看起來一頭霧水,他從來不知道本尊的存在,當然墨也不打算跟他解釋,而這時候他呼地轉看向伊蘭提安。


「咦……好漂亮好可愛的小孩喔!」


口氣和用詞真的差太多了,伊蘭提安還在驚愕與無法適應的時候,就被西宮幻緊緊抱住,一副好像很喜歡他的樣子。


「呃,忘記跟你說,他看到長相漂亮的人就會想黏上去,除非有什麼看不順眼的因素……」


墨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瞥了他一眼,神情轉而冷淡。


「對……我是看你不順眼,印象中明明殺了你了,為什麼你還活著呢?」


希宮幻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輕輕鬆開了摟抱伊蘭提安的手。


「你沒必要知道。你不配用師兄得聲音說話,也不配用師兄的臉孔迷惑人,更不配用師兄好不容易得以重塑的軀體做出這些他討厭、無法容忍的事情。還有,師父對你很不滿,他說再也不要見到你。」


他在最後面故意說了謊話,而對方果然只注意到這句話,立刻露出錯愕的表情,然後驚慌地眨著眼。


「為什麼……幻做錯了什麼,師父為什麼這麼生氣?」


「你不聽他的話,私自妄為,這樣還不夠?」


「可是……可是……」


他急欲說什麼來辯駁,但聲音卻哽咽,淚珠就大顆大顆掉了下來。


「我都是因為喜歡師父,為了想一直跟師父在一起阿,我……」


依蘭提安張大了嘴,無言看著哭起來楚楚可憐的西宮幻。


沒有人看見他的眼淚還能無動於衷吧?不過這裡就有一個不是人的傢伙。正確來說,由於清楚這個人虛植人格的性格,墨對他的種種表現完全沒有任何感覺。


「別哭……你還可以跟師父解釋,就說以後不會再犯了,師父說不定會諒解的……」


墨邊說邊接近了他,看起來是要拍他的肩安慰,伊蘭提安那一瞬間好像看到他發梢轉為水藍色,但一揉眼,那奇異的色彩就消失了,西宮幻則已經不醒人事地倒在他懷裡。


其實西宮幻會昏倒是因為墨在他的細頸上按了一下,只是伊蘭提安沒有看見,以他一個平凡小孩的眼睛,不可能抓得到那樣快速的動作。


把人弄昏以後,墨松了口氣,伸手去搖西宮幻的肩膀。


「師兄,師兄,醒醒啊……」


推了幾下,西宮幻緩緩張開眼睛,星光般的銀色,十分耀眼。


「……我為什麼會靠在你身上?」


他在自己發問後,同時自己運作大腦瞭解意識空白時間中發生的事情,沒兩秒他頓時面部肌肉一抽,起身已足以把肌膚搓破的力道很很擦拭自己眼中殘剩的淚水與頰上殘樓的淚痕。


「該死——!那傢伙又隨便用別人的臉傻笑,還隨便用別人的臉哭泣!可惡!出來!滾出來!我要殺了你!」


他非常激動地敲打自己的頭,墨急忙拉他的手制止他不理性的舉動。


「師兄,不要自殘啊!你怎麼打也是你自己,他根本感覺不到……」


悉宮幻這才停止動作,頹喪的垂下頭,尖尖的耳也是沒精神地垂著。不知道為什麼,他沮喪的模樣居然讓人看了覺得很可愛,或許是尖銳、盛氣淩人的冰冷樣子維持太久了吧。


「你也知道,要解決那個人格只有一個人有辦法……」


墨話還沒說完,西宮幻就臉色劇變,激烈反彈。


「我不要!」


「可是師兄你不是一直很困擾?只要你開口,蒼玉小姐應該不會認真跟你為難……」


「我不要!我才不要去找那個萬年妖女!誰知道她又會耍什麼詭計,提什麼要求?兩百年前那一次……」


發現自己不小心差點洩露此生最大的秘密,西宮幻硬生生止住了話,緊咬著唇不發一語。


「說蒼玉小姐治療了你幾乎被她廢去的四肢的那一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她才願意幫忙的?」


「我……」


他混亂中一衝動又差點把事實脫口而出,墨一副張大耳朵等著聽的好奇樣子,但西宮幻沒說下去,反倒是俊俏的臉倏地浮起一抹紅暈,逐漸擴大。


「我為什麼要跟你說!」


為了擺脫尷尬,他又快速離開了現場,對於這樣的發展,墨一陣愕然。


「天啊……師兄居然臉紅了,而且不是偽人格,到底是什麼大事?不打聽出來怎麼可以呢?」


一面喃喃自語念著「下次請師父問他好了,他一定會說真話,然後我在問師父……」他一面把注意力轉回感覺十分鐘內看了許多奇景,目不暇給的伊蘭提安。


「對了,我要幫你聯絡師父才是。」


接著他手優雅的一灰,水鏡便在地上鋪了出來。


3.


水面的影像清晰之後,映在水上,希那提耶俊美的臉看起來有幾分愣。


『雖說我是表演完了,可是你們也別剛好挑我換衣服的時候聯絡好不好?』


「呵,師父您把那一身花俏的衣服脫了?好可惜,應該讓令弟看看的。」


『開什麼玩笑,我還要維持兄長的威嚴呢……存心陷我於不義?哼哼,墨,很好,我記住這一筆了。』


「師父,我什麼都沒做啊,我是如此敬愛您,我是無辜的。」


他說的話一向都給人誠懇的感覺,希那提耶歎了一口氣,他拿這個小弟子一向沒輒,某方面來說,他甚至比換幻更難搞定。


希那提耶對西宮幻抱持的心態是近於承擔不起,不好意思之類的,若是排除師徒名分,他倒是很喜歡這個少年,喜歡他勝過其它所有認識的人。


好感是怎麼累積起來的,現在也很難說得清了。


或許是初次見面,少年那無助悲傷的樣子……或許是少年經歷的傷痛……或許是少年從來不曾有什麼快樂,令他感到心疼……


避不見面這麼久,並不是想看見完全沒有改變的他啊。


『什麼事情嗎?』


「令弟思念您,怪您毀約,想跟您談談。」


希那提耶露出了苦惱的表情,看向伊蘭提安。


『伊蘭提安,對不起嘛,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事情太多……可是有幻跟墨陪你呀,這樣還會寂寞嗎?』


這個時候的哥哥,感覺上距離他好遠。


實際上的距離,還有心的距離……


「……」


伊蘭提安沒有說話,因為不知道說什麼好。


墨只是待在一旁看著,雖然這樣的狀況,他也覺得有點過分。


或者該說是不合情理。


如果真的很愛一個人,應該是不會連來看他的時間都撥不出來的。


注視著那漸趨難過的臉龐,希那提耶有點無奈。


『好吧……我過幾天來接你,我把預定好的事情處理一下,然後我們就同行吧,這樣好不好?』


過幾天種說法聽起來怪不可靠的,但伊蘭提安聽了之後臉上頓時有朝氣多了。


「嗯嗯……哥哥,要來哦。」


『好,相信我嘛,乖哦。』


結束通訊,他們才一起去找西宮幻,希宮幻一聽之下,首先有的反應跟墨預料的完全一致。


「你們跟師父連絡……怎麼不叫我?」


他看似遭到很大的打擊,整個人陰暗的很。


「你沒有事情要跟他說嘛,我想沒必要……」


「才不是這麼說的,就算沒有話要說……看一眼,也是好的啊……」


他撐著頭低低說著,讓墨覺得他跟伊蘭提安的寂寞程度真是不相上下。


「也就是說我們在陪他幾個月就可以回玄恒域了是吧?」


「嗯?不是幾天嗎?」


伊蘭提安注意到的是時間,不是地名。西宮幻眉頭一皺,淡淡回答。


「師父承諾的話都是要打些折扣的,以免失望太深……當他弟弟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吧?你居然還不清楚?」


伊蘭提安相當容易被別人的言語影響,聽了這番話他立即愣住了。


「還要跟不親切及奇怪的人相處這麼久,很難過吧?真是委屈你了哦?」


希宮幻的語氣裡又帶刺了,墨只得幫著安撫著他。


「別介意,師兄說話就是這樣,他不是針對你……」


可惜的是,他這番話對於敏感的伊蘭提安不具效果。


「幻果然討厭我嘛。覺得我很麻煩……很擾人……」


伊蘭提安抿抿唇,轉身就跑出去了。


「哎……」


墨回頭瞧瞧西宮幻,看他仍是不動,忍不住要說幾句。


「師兄,就算你心情不好,對小孩也不用這樣說話嘛……」


「我哪一句說錯了?我有什麼惡意嗎?去追他回來好好安慰他啊,神職人員不是最擅長撫慰別人?」


……明明就是心情不好……


「另外,就算我不討厭他,我也不會喜歡他。」


他銀色的瞳,就似霜雪一般的冷漠無情。


「不會喜歡……任何人……」


墨曉得他這句話前面要加上「除了師父」四個字。


那是他不必宣稱,大家也知道的。


連自己這個師弟,跟他認識這麼久了,還不是一樣被視如空氣?唯有師父,是例外,是唯一。


這就是帗族人。一生的情感,只傾注于伴侶與誓約忠誠的對象的帗族人。


4.


以墨的能耐,要找一個小孩子當然是易如反掌,他很快就在不遠的小巷中找到依蘭提安的小小身影,於是他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別待在外面吧,還是你想逛逛?我陪你。」


他搖頭,沒有答話,也沒有迎上墨溫柔的眼神。


不管幾個人陪著自己,寂寞依舊存在。


就像身處熱鬧的大街,卻只有自己一個人的那種格格不入的疏離感。


只因為沒有人真正把心放在他身上。


「伊蘭提安?」


墨彎下腰看他,耐心等他回答。


沒有人……在心中把自己擺在第一位。


該怎麼說呢?哥哥的一切擔心照顧……彷佛只是一種不得不背負的責任。


「伊蘭提安……聽我說。」


觀察了一下他的神情,墨將手貼上他的額頭,給予他平定安穩的力量。


「有人照顧,而且不必為了三餐發愁的孩子,是不需要想太多事情來煩自己的,只要安心地過日子,其實一切都很美好。你不會有機會接觸世界的黑暗面,人性醜陋面,如此已經很幸福了,即使旁人給你的笑是假的,又有什麼關係?你不覺得看到笑臉總比愁容好嗎?至少事情都不用你來擔心,別人都會幫你解決,如果幸福的假像可以一直維持,沒有被揭露的那一天,你不覺得即使一直被矇騙,也比什麼都知道來的好嗎?」


伊蘭提安靜靜地聽著他說,墨的觀點聽起來很奇怪,令他一時有點無法接受。


一直被矇騙,怎麼能說是好?


被當成不懂事的小孩子,被當成好騙的笨蛋……怎能說是好?


「只要能過的平安,你可以不必長大……既然可以在他人的守護下安穩活下去,又何必去體會心被撕碎的感覺?」


墨的聲音輕輕淡淡的聽起來好遙遠,存在其中深刻情感也是伊蘭提安無法體會的。


他漸漸可以就字面上的詞語理解墨想表達的意思了。但難道為了維持生活現狀,就要放棄踏出腳步,拒絕去嘗試嗎?


不能……對現狀不滿意嗎……


「因為你可能會後悔的。到時候你會懷念……懷念一切都是單純無憂的時候。但你會發現已經回不到從前,再也回不去了……」


好像他想什麼,墨都知道似的,他解釋著,用一些聽來有著傷感的話。


「你能懂嗎?」


伊蘭提安還是搖頭,他聽得懂墨說的每個字,每句話,但他不能認同他的意思。


畢竟沒有自己體驗過,是無法瞭解的。


「沒關係……如果你不想逛街,就跟我回去吧。對了,晚上睡覺你要人陪嗎?」


他想點頭,可是他想了想,還是說不必了。


別再造成別人的麻煩了……就算夜很黑,房間很冷清……又如何呢?


跟著墨回到旅店,經過西宮幻的房間時,門是開的,他可以看到他坐於桌前的孤傲倒影。


看著,只覺得難以親近,卻又是這麼美麗……








睜著眼躺在床上,他不想睡。


涼風從敞開的窗灌送進來,帶不去孤獨的心情。


永遠聽話,按照哥哥的安排,什麼麻煩都不要惹,什麼事情都不要多問,是不是會比較好呢?


學習不要哭泣,不要有自己的意見……


也不要再想太多。


聽起來,就像是個沒有自我意識的人偶嘛。


「你還沒睡啊?」


這個好聽的聲音不是墨,因為多了些許冰冷,與人人望塵莫及的奇異魅力。


這個聲音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放下所有事情注意聆聽,彷佛聽聞天籟一般,不願錯過任何一個字。


伊蘭提安沒想到西宮幻會來找自己。


「幻……?」


西宮幻坐在窗架上,身子有一半在外面,那雙懾人的銀瞳正望著他。他的身體看起來真是輕盈得不可思議,如同一片羽毛似的,但又非柔弱得風吹就會飄走。


從窗戶照進來的銀光大半落在他的背側,讓他整個人瞧上去清靈又虛幻,地上因而拉出了他的影子,束在腦後的黑髮正隨風飄動著。


「怎麼沒看到你開門……」


「我是從隔壁窗戶飛過來的。」


聽起來有些無法想像。這時候西宮幻向他伸出了白皙而似藝術品的手。


「睡不著的話,要不要出去?」


沒有拒絕的理由,伊蘭提安不由自主地上前搭上他潔白的掌心。見他不似要下來從門出去,伊蘭提安疑惑了一下。


「就從窗戶出去啊。到雲上散步。」


對他施下飄浮的魔法,拉著他的小手,西宮幻以優美的姿勢帶著他輕飛而出。


5.


瞧著就在自己腳下的雲朵,伊蘭提安有股衝動想把鞋子脫掉,就像西宮幻一樣赤足,去感覺踩在雲上的觸感。





這次已經不像之前那樣會害怕得尖叫了,反而是有種如處夢中,驚奇喜悅之感。





星星,感覺上好像距離近了些。





「我放手,魔法效果一樣在,你應該可以自己飛吧?」





西宮幻回頭這樣問他。其實伊蘭提安不敢,但又不好意思說實話。





等西宮幻放手之後,他頓時感到一陣驚惶失措,總覺得自己會就這樣無助地掉下去,掉下去……





「唉。」





看出他的恐懼,西宮幻飄過來將他抱住,輕拍他的背以撫平他的情緒,然後帶他繼續飛行。





這個時候的西宮幻就跟第一天見面的那個晚上一樣,跟擁著他入睡時,同樣溫柔。





他好喜歡那樣的幻。不會那麼高不可攀,冰冷拒人的幻……





不會像是跟他不同世界的人。





不知不覺他伸手環抱住西宮幻的腰,緊貼他隔著一層薄衣的溫暖胸膛。





「幻……好瘦哦,是不是都沒有吃東西才會這樣?」





西宮幻不由得失效,神使已經是永生體,食物對他們來說是多餘的,連希那提耶只是偶爾吃點東西回味一下而


已,只有墨習慣之前的生活,三餐還是照樣吃。





當然,他沒有認真回答這個問題。





最後他們在雲海的一處坐了下來,西宮幻瞧著星星,伊蘭提安發呆看著前方,兩個人各懷心思,好一陣子彼此沒有言語。





「伊蘭提安……」





印象中好像是西宮幻第一次叫他的名子,他呼喚他的聲音很沉穩,令人心安。





「我……」





西宮幻以那雙澄澈美麗的銀眸釘著他盯了一陣子,才接著說下去。





「我不知道該對你說些什麼。」





伊蘭提安愣愣的,無法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善於說些好聽的話……也不善於對人溫柔……」





聽他這樣輕輕說著,伊蘭提安靜靜沒有回話。





雲飄流過去,因風而流動著,不時可以由空隙瞧見底下的大地。





這裡好高啊。





原來,從高處俯望大地,看起來是這個樣子。





他們的視野本來就不同,看待事物的切入點當然也不可能一樣啊。





「幻……平時感覺起來,是高高在上,距離很遠……可是,還是讓人想接近。」





西宮幻一面聽一面閉上眼睛,覺得有點迷惘。





到底想表達什麼?我這算是關心他的感受嗎?為什麼我要這麼做呢?





因為他是師父的弟弟?





我何曾主動去接近一個人……而且沒有排斥拉近距離……





「或許我不是一個好的照顧者,但我絕對會負責你的安全,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陪在你身旁的,可是六界中保證無人能敵的保鏢呢。





由此看來,師父還是很在乎你的安危吧……





「所以,我不希望我的言語傷害到你。」





伊蘭提安安靜乖巧的坐著,心裡出生了小小的暖意。





怎麼說不善於溫柔呢?





現在這樣,不就是溫柔嗎?





「我可以靠過去一點點嗎?」





「會冷?嗯……這裡有點高……」





西宮幻手一張,弄出一個熊熊燃燒的火球,頗帶玩性的一笑。


「這次要不要試試看火球?」


伊蘭提安表情僵硬,說真的他還是不敢接受,但幻用那樣漂亮迷人的笑容問他,他實在無法拒絕,只得硬著頭皮伸出手。


「會害怕不必勉強阿,你覺得有人抱住你比較安心吧?因為你害怕孤獨……也討厭孤獨……」


消去火球,他讓他靠著自己,以手攬住他。


「幻……那麼你不討厭我?不覺得我很煩嗎?」


「你怎麼這麼鈍啊,一定要明白說出來你才會曉得,才能放心嗎?」


你要瞭解,有的時候別人說出來的,不一定是真心話啊……


太相信表面看到的一切,遲早有一天會受傷的。


想到這裡,西宮幻內心一痛,勾起了那鮮明而不曾褪色的記憶,他甚是難受,但他不願意顯露出異常,只得盡力忽略。


想起自己似乎應該把話說下去,他這才重新開口。


「我不討厭你,也不能說是喜歡你,只是我不排斥你……可以願意讓你接近。」


這番話讓伊蘭提安感到高興,往他懷裡貼近了些。


「困了嗎?那就睡吧。別亂動,你頭髮搔得我好癢。」


「嗯。」


應了一聲,他打了個呵欠,漸入夢鄉。


覺得今晚,就像在作夢似的。


大 片 大 片的雲像是夢,溫和漂亮的幻像是夢……


或許醒來,會發現自己其實還在那間外觀陰森如同廢墟的屋子裡,寂寞的等著哥哥來陪伴?


但是西宮幻身上傳來的溫度與雲端的冰冷空氣,很真實。



6.


一覺醒來已經身在床上,伊蘭提安不禁有點懷疑昨天夜裡的事是不是沒發生過,只是自己的幻想罷了。


但是他的確是覺得心情好多了,也有勇氣多了,不會再覺得沒有精神,取而代之充滿身體的是活力,好像有股能量在體內運轉一樣。


「魔術師」一類的人果然很神奇,他才剛醒,墨就過來問他要不要吃早餐了,簡直是完全瞭解他的作息狀況,而不是碰巧近來的。


「要吃早餐比較健康哦,我們一起去吃吧。」


墨微笑著跟他這麼說,伊蘭提安心中頓時認定他是比較正常的人。


除了長的像人類,他也吃東西,沒有什麼奇怪之處。


「走阿,別跟我客氣,愛吃多少都沒問題,我什麼都沒有,就是有錢。」


這種話無論誰來說都會給人一種欠揍欠搶劫的感覺,伊蘭提安只是納悶魔術師到底每個月有多少收入。


經過西宮幻房間時,房門是緊閉的,伊蘭提安疑惑地問了一句。


「幻不吃嗎?」


「不吃。叫他吃他還會生氣的,我們一起去吃吧。」


兩人就這麼一起用餐去了,這種輕鬆的氣氛,倒也愉快。


銀色的光透過開著的窗透進來,整間房有種若有似無的力量運轉之感, 西宮幻正靜坐在房間的床上,舞動著手指。、


「氣息……魔族人的氣息……」


他的感知範圍非常遙遠而龐大,撥一下自己額側那束劉海,他自言自語著。


「明明是師父的弟弟,為什麼這麼笨呢……能力智慧應該差不多才是啊……他到底曉不曉得自己在繼續下去,是跟什麼人為敵?勝算又在哪裡?」


不明白,真是不明白。


雖然西宮幻和自言自語中提及的那個人彼此之間一直沒什麼好感,也瞭解不深,可是依常理判斷,那個人應該不至於連這點也想不通才對。


而且,他有什麼理由一定要置這樣的一個單純的小孩於死地?


「在那兒……」


眼前的情況還是得先處理才行,他放棄了無謂的思考與猜測。


手只一擰,他纖細的身形瞬間消失,移動往城外他所感知到的位置。


正要接近城市的幾個武者愣得停住了腳步,呆呆望著前方。


因為一團銀光,化為一個豔麗的絕美少年,出現在半空中。半旋了身子後他飄下了些,白色的短衣因風而舞,黑亮的頭髮也被風吹得不住拂著他白玉般的臉龐。他就這麼立於空中,用那雙靜謐的冷傲銀瞳俯視著他們。


「魔族,裝扮成人類,來這裡是你們主上的指示吧?」


他的存在就是一種威嚴,一種壓迫,那動聽的聲音此時挾帶著冰冷,驅使人有股下跪的衝動,逼得他們難以呼吸,先懼了起來。


本能使他們清楚知道,這少年不是可以輕忽得罪的物件。


「你是什麼人……?」


少年的尖耳跟銀瞳都顯示他不是人類,而且不用羽翼也能浮在半空中……


他們所能感知到的只有少年的強大,那難以估計的力量讓他們覺得對方好像是來自另一個層級的神靈。


「追蹤到這裡來真是辛苦了……不過很可惜,徒勞無功。」


就只會一直派人來……除此之外都沒有別的把戲嗎?該說是單純還是天真?師父都已經警告過了,還是不聽……


西宮幻話都已經這樣說了,自然是要阻止他們的意思,不用說,他們很明白自己連一拼的資格都沒有,根本不是對手。


在動手的那一刻,對方就有能力讓他們暫態灰飛煙滅。


「走不走?」


他可沒有希那堤耶的好心與多管閒事的精神,沒興趣用魔法幫忙送他們回去。


他也沒有希那堤耶的耐心。


而在命令與性命之間,這些人很快的選擇了後者。


這時候一味的忠誠,只能說是愚蠢罷了。


「那請你至少留下身分,好讓我們回去回報……」


如果回到魔宮沒有辦法詳細交代,他們想保命也難,因此他們戰戰兢兢的詢問。


「身分?」


對於他人正式的詢問,置之不理是不對的事,雖然對身份太多的希那提耶來說沒這回事,但對西宮幻來說可就不同了,基於目前對他們沒什麼壞印象,他決定回答。


「輪皇星下,眾星神首,以帝為稱,統馭八星……」


星光在他的聲頌中凝聚了過來,映了一層層薄薄的銀色光輝在他四周,看起來神聖不可侵犯,凜然生威。


「奉黛安瓊蒂亞女神為主,我是晨之星?禦星輪皇之星神使——撼覺」


縹緲的話音殘留在空氣中,此時身在他們面前的人,其意義已不是個少年,而是個只屬於神話世界的神只……





「……墨,你……這是第幾塊麵包了?」


伊蘭提安發問的時候,臉上有幾分僵硬,先前覺得墨比較正常的錯誤印象已經完全煙消雲散了。


「嗯?」


墨一面以純熟的動作塗抹著果醬,一面抬起頭來看他。


「這裡有三十多種果醬,沒有一一試過很可惜嘛,不用擔心,我說過我有的是錢,你也儘量吃嘛,別客氣,還是我看起來並不像很有錢的樣子嗎?」


錢不是重點所在,伊蘭提安猶豫了一下,又鼓起勇氣再問。


「可是吃那麼多……你不會肚子太撐嗎?」


「不,我沒吃多久都不會餓,吃了多少都不會飽,跟師兄師父一樣,這就是……」


說得太順口了,差點把「永生體的好處」六個字也說了出來,他咽下一口唾液。


「說笑的,別放在心上,要不要花生醬?」


「我吃飽了……」


「讓你坐在旁邊看我吃很不好意思,你也多吃一點嘛。」


伊蘭提安正在想法子婉拒時,忽然注意到西宮幻獨特醒目的身形出現在大門口,踏著輕得不像活人的腳步朝他們走了過來。


這下子大概可以不用吃了。伊蘭提安松了一口氣。


7.


瞧見西宮幻出現,墨立即露出無懈可擊的笑容熱情招呼。


「師兄——從外面出現,早上去做運動啦?要不要一起吃點東西?」


「我不吃。」


西宮幻在墨旁邊坐下,眼睛看向別的地方,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墨見狀便笑容可掬的向伊蘭提安說話。


「來,伊蘭提安,照我說的做。拿一片麵包,塗果醬上去,最甜的那種哦……嗯嗯,就是這樣,好乖,來,遞給他。」


伊蘭提安依言把塗好果醬的麵包地到西宮幻面前,他呆了一下。


「……」


勉強伸手接過後,他不甘不脆地咬了起來。伊蘭提安覺得美麗的人吃東西的樣子都很賞心悅目,墨和幻都一樣。


「逼人家吃東西很好玩嗎?」


拿起紙巾抹抹嘴,西宮幻斜眼瞥向一旁趁這段時間又吞了三片,吃得正愉快的墨。


「師兄你不是喜歡吃甜的嗎?投其所好嘛。」


「我什麼時候表示過我喜歡甜的了?少自以為是。」


「唔?我覺得師兄你應該喜歡吃甜的啊,每次師父不想吃甜點所以塞給你的時候,你不是都很高興地接下了?」


「……」


帗族人的傳統禮儀,別人誠心誠意親手奉上的食物,無論喜不喜歡都不能拒絕, 否則就代表彼此是仇敵, 拒絕的當刻就要立刻開打。


西宮幻自然遵守自己從小奉守的規矩,但如果這片麵包是墨拿來的,他搞不好會故意想跟他為難而拒絕。


「早上的運動愉快嗎?」


「你的形容詞很詭異。」


墨明明知道他去做什麼事情還笑咪咪的這樣問,西宮幻皺眉表示不滿。看他這種反應,墨有點挫敗感。



「師兄到底遇到什麼事情才會高興啊?」


「跟師父有關的正面事情。」


他回答的真是順,不過這樣的人生未免也太單調了。


「沒有別的嗎?例如蒼玉小姐沒有找到你,你心裡難道不會高興?或者救了一個人,收到他的感激,也不覺得開心嗎?」


「不會。那種無意義的事根本不能影響我的心情。」


「如果有一天紫眼人格被消除,你會開心嗎?」


「你現在不要再跟我囉唆個不停說一堆無聊話,我就高興。」


「真是好無情啊……」


遭到冷淡的對待他早該習慣了,沒再嘗試努力,抓起下一片麵包,墨繼續他長遠的早餐。


「伊蘭提安。」


聽見西宮幻叫自己,他連忙把目光移過來。


「謝謝。」


「……?」


「我說麵包啦。」


原來是在謝這個,伊蘭提安恍然大悟地點頭。


「還要不要吃?我可以幫你塗果醬。」


西宮幻頓時僵硬,他真的不想吃東西,可是又不能開口拒絕。


「好啦,伊蘭提安,不要再玩他了,算了吧。」


「玩?什麼意思?」


「總有一天你會懂的,現在你到樓上休息,等我們一下哦。」


伊蘭提安乖乖按照他的話上樓去了。而因為邊吃東西邊講話不太衛生,也不符合他所受的禮儀教育,墨只得先放下麵包。


「魔族居然還找得到這裡來?果然意志力驚人。」


「嗯。」


西宮幻點點頭,然後說了下去。


「所以我們也移動吧,依我看,師父的笨弟弟不會這簡單死心,但是如果找不到人,就什麼詭計都不能施。」


「好啊,待會我們就通知伊蘭提安吧,等我吃完,等一下,等一下……」


枯坐著看人吃東西真的是一件令人相當不耐煩的事情,偏偏吃的這個人又一副永無止盡的樣子,西宮幻看著看著越看越火,最後終於受不了了。


「夠了!麵包有什麼好吃?你不要仗著身體不會再有任何變化而且食物會完全轉化為『多餘』的能量自動消散就一直沒節制的享用食物,如果平常人照你這樣吃法,身材早就發福走樣了!你以前還是個正常傢伙的時候有這樣吃嗎?」


「以前食量很小,現在不曉得什麼叫飽阿……師兄你也吃一點,就不會無聊了嘛。」


「……三秒鐘,放下你的麵包,走,不然我要砸桌了。」


「至少讓我把這一片吃完……」


「一!」


墨最後只好屈服了,惋惜的看著剩下一半的棗子果醬麵包,腳步沉重且帶著遺憾的跟在西宮幻身後上樓去。


8.


結果上去的時候看到伊蘭提安再補眠,打擾小孩子的睡眠不太好,他們只好到另一個房間去聊天。


「師兄啊,這麼說來,現在元世第四紀元幾年啦?我想我多少還是該知道一下。」


墨問出這個問題後,遭到西宮幻冷冷瞪了一眼。


「有在外面行走的入世神使會不曉得?總有個什麼第幾年國慶之類的吧?你們女王據說很愛奢華鋪張不是?」


「可是人界用的是人類的曆法,師兄不能這麼說啊!換算起來很麻煩嘛……」


「哼,元世第四紀元三千一百零三年。該不會只有我們神使用元世記法吧?」


「天界跟上界也用元世啊,魔界跟下界我不清楚啦……」


提及下界,此時西宮幻已經不會不會有太大的情緒反應了,不過他接著說下去的聲音還是冷冷的。


「人類的自我意識高漲,才會有自己的曆法吧?別提這個了,倒是你父親最近如何?」


對於西宮幻的問題,墨有些訝異的眨眨眼。


「師兄你居然會主動關心師父以外的人……但為何是我父親呢?怎麼不問問我最近如何?我會很高興的。」


「……你最近如何?你希望我關心你?」


西宮幻嘴角揚起一絲冰霜化的冷笑說出的這兩句話,讓墨頓時變體生寒,不敢再亂說下去。


「父親他啊,還在沉睡中……每次都不知道會睡多久呢,倒是他上次說的那個時間……師兄你剛剛說今年是元世第四紀元三千一百零三年?算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可能快醒了吧。」


「他到底都睡在什麼地方啊?一睡要睡那麼久,總得不會有人打擾吧。」


西宮幻皺眉質疑著,墨盯著他,好像有點不敢置信這是他會問的問題。


「師兄……在附近布下無法靠近的結界,並使其在睡眠中仍能正常運作,這很基本的吧?師兄你應該想得到啊,而且你也不至於認為我父親辦不到吧?」


西宮幻陷入沉默。一時發言沒經過大腦,實在有損顏面,還好墨沒有窮追猛打,讓這個失誤得已就這麼混過去。


「師兄真的對我父親感興趣啊?」


「……嗯,是個值得交往的物件,而且有幾分跟師父類似的氣息……」


難得坦率回答了一個問題,墨卻插了句很不適宜的話。


「照理說,師父魔界那個弟弟才應該跟他最像吧?」


「別再提起那個戀兄情結的蠢材,你這笨蛋。」


這個話題就到此結束了,聊到這裡,墨歎了一口氣,扯回跟目前較相關的事情。


「如此說來,戰鬥之類的事都要委託師兄你,然後我也沒有把小孩子帶好,簡直沒有幫上什麼忙,真是不好意思。」


本來西宮幻也是想此事抱怨一下的,但墨都先說了,他也就沒再說什麼了。


「師兄你能瞭解我的苦衷吧?因為以人類的模樣來說,我的戰鬥力實在只有一個慘字啊……」


「就算如此,也比那些魔族好多了吧?」


「問題是要像你跟師父還有父親那樣用氣勢壓人,不用打就處理好就不行了啊……我看起來一副無害人類的樣子,甚至還很像可以被劫財劫色的柔弱模樣,我站出去叫那樣兇神惡煞長相的人回去,他們可能要先哈哈大笑了。拳頭才能溝通吧……」


西宮幻倒是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墨微微一愣,敲打了一下自己以確認清醒。


「師兄,你在笑嗎?」


「……有什麼意見嗎?」


「我怎麼敢啊……沒有,我什麼都沒說,你笑起來很好看、很好看,非常好看。」


「……」


西宮幻又沉默了一會兒,似乎不想繼續談笑容問題。


「那你就跟他戰鬥啊,說不贏就戰鬥,不是嗎?不然你不會變回原形在威脅啊?一定有效果。」


「可是變回原形很難再變回來嘛,比起打架,我還寧願吹笛呢。」


「……魔音洗 腦嗎?」


「什麼啊,你怎麼這麼說啊?我已經很努力跟師父學習了,我知道沒有父親好啦,可是也沒差到哪去吧?」


「我的意思是你又會注入莫名奇妙的宗教力量……」


身為工作狂的希那提耶精通許多技巧,其中樂器方面也又廣博的涉獵,不過真正能稱為神乎其技的是墨的父親,他笛子吹得很好,音色掌握美妙到一種讓人陶醉忘我的境界,幾乎只要他笛音一出,所有人都會停下手邊的工作安靜聆聽,有如受到一股摩力吸引一般,笛音平息後還得過一段時間大家才會清醒。



墨就是因為著迷才想學的,不過他父親與他聚少離多,他只好請希那提耶?。而負起?他吹笛的責任的希那提耶本人,倒是礙于吹笛時嘴巴不能做別的事,為了當吟游詩人唱歌說故事,最近改用豎琴了。


「身為第二階級的神使,也該表現出相當的能力吧?該表現的時候不表現,我可是會瞧不起你的。」


聽了西宮幻不冷不熱的話,墨則是不太同意的反駁。


「第二階段只是掛名好聽而已,我管轄的人口最少耶,少到不能在少了,偏偏我們這族分散的範圍很大,很難找出來,幾乎要滅族了,如果滅族我這個神使是不是要廢除呢?真正算第二階段的,是容吧,人類那麼多,可以管的事情當然也多。」


「可是他卻遊手好閒,連魔法也不會……我們帗族人口也減少了一半有餘啊,卻佔據了整個鏡之大陸……」


說到帗族的事情,西宮幻一樣是用以手撐著頭靠在桌上的姿勢,淡然的說著。


雖然他的態度十分平淡,語氣也是輕描淡寫,墨仍是感到少許寒意。


……那一半有餘之中,至少有五分之三是你來未正式覺醒身為神使前殺的,不是嗎?說不定是五分之四……


兩人把神使、種族的話題當做茶餘飯後的八卦在聊,說他們之間沒什麼感情,但似又有些奇妙的聯繫存在。


「說起來,神使每一陣子通常會去自己族人所在地看一看不是嗎,師兄好像都不去的?不像我好辛苦,要整個世界亂跑,找到了對方態度還不好,不然就是矢口否認自己是這個族的人……真羨慕帗族那麼好找,鏡之大 陸就那麼一個種族而已。」


提起職責,西宮幻的神情瞬間冷淡了下來,整張端麗的臉就如同了結霜一般。


「我管他們做什麼?他們愛做什麼都不關我的事。」


只差沒補上一句「給他們去自生自滅最好」了,然而墨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跟從起始就一直存在到現在的神使不同,經過輪迴或是轉接的神使,多了成為神使之前的記憶牽絆——特別是發生在自己身上,連結著自己種族,息息相關的一切事情。記得這些事情的神使,難免會受到影響而無法公正。


愛自己族人的神使,或許會對族人的一切罪過寬容。


而憎恨自己族人的神使……


墨用他細長的手指輕輕刮著桌子,看向西宮幻如今已能平靜的臉龐。


以前只要提到帗族,他一定反應激烈。


那樣的事情,即使是時間沖刷也洗不去吧。


而撫平他,使他平靜下來的……


是師父。


「但師兄你真的有點奇怪,既然你心裡是這麼想,又說想拋棄過去,那為什麼還是如此堅持你的服飾和姓氏呢?」


西宮幻並沒有因為這個問題而困擾或是矛盾,他以他悅耳的聲音,低低說著。


「因為那些曾與我同在而已經死去的人……我為他們而驕傲。我不會忘記我曾是死在那最後一刻的帗族少主,王室的服飾我為他們而穿,西宮這個姓氏我為他們而保留,他們是我的部下,而我是他們的少主。這是已死去的那個我所能回應他們的唯一方式。至於活著的我,唯一的身分,就是神使撼覺。」


他希望自己的口氣能堅定些。


他希望自己能永遠記得這些話語。


他希望……


「帗族人,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他們做過什麼,也都是跟死去的西宮幻有關,不是我需要在意,需要管的事情。」





他這樣的態度,讓墨不由得要歎息。





帗族的神使,說帗族人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這是多麼糟糕的一件事情啊?


9.





「又要旅行了嗎?」


看著他們兩人,伊蘭提安茫然問著。


「本來師父的意思就是要帶你環遊世界,現在他本人還沒來,師父吩咐我們先帶你到處看看……你那是什麼眼神?」


伊蘭提安眼中充滿了期待,小小的手抓住西宮幻的衣角。


「要飛嗎?用飛的嗎?」


「你……你上癮了啊!」


「用飛的嘛!好好玩——」


「那樣太顯眼……」


「師兄。」


墨在旁邊輕喚了他一聲。


「你是魔術師嘛,飛的時候要隱形根本不成問題啊……」


西宮幻差點就一掌打過去了,看他這樣若無其事地拆自己的台,還一副「我是好心提醒你」的樣子……真是有好日子不想過似的。


「啊,我們這樣的組合挺理想的嘛,好像越來越好玩了耶……」


聽了這番話,西宮幻的手下意識的擰起墨的衣襟,墨急忙說話警示,只怕說慢一點就會發生讓自己懊悔終身的慘事。


「師兄,師兄,暴力魔術兒童不宜啊,注意你的手,你的手……」


「……」


這張欠修理的嘴又扯出一個讓他火大的名詞來,可是眼前偏偏只能選擇忍耐,說有多不痛快就有多不痛快。


「……墨。」


「嗯?什麼事?師兄。」


西宮幻的唇邊綻開一朵盛滿怒火的笑靨之花。


「想來你很久沒活動筋骨了,身手難免生疏,師父不在,回去以後,身為師兄,我自然有義務好好陪伴你練習……」


哎呀,糟糕了,不能玩了,「師父不在」是重點……


「承蒙師兄的厚愛,不敢當不敢當,我受寵若驚,身體虛弱,生怕承受不起……」


「師兄的好意,你想推拒?」


西宮幻完全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不讓他有抽身機會,那眼神就是一副「要你玩火自焚」的姿態。


墨這下子可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了。








抱著人飛是一回事,在別人面前抱著人飛又是另一回事,西宮幻覺得怪不習慣的,只得努力忽略墨的存在。


伊蘭提安正張大眼睛看著地面上的事物,從空中俯視地面的感覺好有趣。


為了維持自己人類的假像,墨沒有張開自己透明的四片薄翼,而是比較費事的用魔力飛行。


「師兄對伊蘭提安很好嘛,因為師父的關係?」


「你多餘的話可不可以少一點?」


西宮幻皺起眉頭,一面用心音溝通術罵他。


『你這笨蛋,你不曉得他很敏感又愛胡思亂想嗎?你說這種話,他又難過起來怎麼辦?』


『對哦,師兄比我細心呢。


想著,墨朝某個怪異的可能行想去。


該不會……師兄其實很喜歡小孩子?對小孩子沒抵抗力?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耶。


而不清楚墨在想什麼的幻,對於他投射過來的詭異眼神,只感到不解。


「那麼這次去哪?不會要全世界飛一圈吧?」


「怎麼會有人有這麼愚不可及的想法,你有計算過效率嗎?況且光只是飛有什麼好玩?」


「很好玩呀!」


伊蘭提安可愛的臉孔上笑容滿載,顯得精神煥發,相當愉快。


西宮幻有種好像今天自己說話一直被反駁的錯覺。


不,是錯覺嗎?不是錯覺吧?


「去哪裡都好,隨便,午餐時間看飛到哪就降到最近的城市吧。」


「乾脆弄成美食之旅囉?師父給的資料裡,北面有座城鎮有出名好吃的野味哦,再過去一點的城鎮海產很有名……」


最後,似乎就這麼演變成為了滿足墨的食欲的旅行了。


10.


墨正在津津有味的吃著。


伊蘭提安在一旁表情僵硬的看著。


西宮幻無聊到再桌上睡著了。


「還有一道菜沒點到呢……吃過就走吧!」


還有啊?


西宮幻已經睡著了,所以不會有人阻止他,墨心滿意足地吃過所有的食物,也很乾脆地拿出一玫高幣值的錢幣付帳。


「不好意思讓你們等我這麼久……」


滿足了對食物的好奇欲後,墨露出一副甚感抱歉的樣子,同時也推一推西宮幻,試圖叫醒他。


可是他沒反應。


「不會吧……怎麼可能睡這麼熟,平時有聲音就會醒來不是嗎?」


自言自語完這一段,他看著尚趴在桌上的西宮幻,若有所思。伊蘭提安可不曉得他心中正打著「如果在他臉上畫只烏龜一定很有趣……」的主意。


想法還未付諸實行,西宮幻就張開眼睛了,雖然他剛剛確實睡了一陣子,但此刻看起來卻頗為疲倦,伸手揉著眼的動作也帶著一股疲累之感。


「好不容易才搶到主控權……我睡了很久嗎?」


原來剛才的昏睡是跟另一個人格作戰?可真是辛苦。沒有這種煩惱的墨這麼想著。


「嗯……」


西宮幻好像還是很累,揉完眼之後眨了眨,又拍拍自己的臉,再捏一捏,彈一彈,壓一壓。


難得看到他做出這種孩子氣的舉動,兩個人都傻傻呆呆地盯著,不過他本人好像沒有自覺,整理一下頭髮,他看了看他們。


「接下來做什麼,有沒有什麼建議?」


外面飄進來海的氣味,這裡是位於海邊的港口都市,可以吃到新鮮的海產,至於美味與否,就要看挑的餐館是什麼水準了。


但看墨吃那麼多,想來他們選的地點不錯。


「就問問當地人有什麼好玩的吧?」


於是他們詢問了鄰桌的客人,對方看到是三個如此漂亮可愛的旅人,便很熱心的用當地方言嘰哩咕嚕講了一大堆。


「師兄,他說什麼?」


聽了五分鐘後,墨承認自己聽不懂,只好向旁邊的西宮幻詢問。


「我怎麼知道。」


西宮幻的回答依舊冷淡,但這是聽起來不太妙的答案。


「嗯?你怎麼也聽不懂?」


「我又不像師父,通曉世界上所有的語言。叫他用人類通用語回答啦。」


一個問題問兩次才能得到答案的感覺不太好,而且對方好像也懶得同樣的話說兩次,這次只減略帶過,對西宮幻來說這也是好事,不必聽太多他覺得無意義的介紹。


「捕魚大賽?捉蝦大賽?獵鯨大賽?」


聽到這就是最近好玩的活動,西宮幻大皺眉頭。


「也就是說,這個地方沒有什麼好玩的。」


真是個明快的簡單結論。


「那些不好玩嗎?」


西宮幻看向還是有點好奇的伊蘭提安,用一種興致缺缺的語氣回答問題。


「你去,什麼都抓不到。我去,別人就不用玩了。墨去,全部會被他吃掉。有什麼好玩?」


伊蘭提安摸摸鼻子,沒再說什麼,終歸還是他們這三人組太其妙。


「我才不吃生的東西咧,師兄你誤會我了。」


墨立刻反駁,西宮幻裝做沒聽見他的話,繼續跟伊蘭提安說著。


「你沒看過海吧?我帶你去看看好了。」


「好啊。」


兩人之間的氣氛還真不錯,頗為融洽,比較起來,西宮幻反而比較像是伊蘭提安的哥哥了。


對於希那提耶義務似的態度,西宮幻隱約能察覺到一些原因,當然,只是部份而已。


他能看見偽裝魔法下,伊蘭提安的真實面貌。


光看眼睛就知道了,絕對不可能是親弟弟。


這也是他以前就有過的猜想,只是現在證實罷了。


師父,您在想什麼?


您到底是什麼意思……




章之四 未寐

章之四 未寐


怎麼樣,也無法闔眼。





藏放在笑臉之下的……


是你永遠不知道的思念。


是你永遠不知道的哀愁。


埋收于歡容之中的……


是你不曾去注意的悲傷。


是你不曾去注意的孤獨……








「好……好大一片水!」


這是伊蘭提安看到大海之後最先的感想,周圍幾道目光瞧了過來,夾帶著幾聲笑,不過都被西宮幻瞪了回去。


「如果用這攤水來施那個魔術,哥哥的影像會不會變得很大啊?」


西宮幻聞言也覺得好笑了起來,如果真的照他所想,水的面積越大人就越大,隨著擴張的話……


他的思考頓時凝結。


……師父的影像……像……大海這麼大?


「師兄!別跳海啊!什麼事情想不開我們可以在商量——」


西宮幻這才清醒了些,從那破壞**形象的幻想中跳脫出來,只覺得背上一片冷汗。


這裡的浪不大,不足以嚇到伊蘭提安,只要別太接近就可以了。


船隻停靠港邊,人們正吆喝著搬出漁貨,這是再正常不過的漁民生活,再平常不過的人類社會。


「這輩子倒是還沒做過船呢……」


西宮幻有所感觸的喃喃說著。自出生,他面臨的就是戰亂,一天到晚不是作戰就是閉鎖在宮中修行,然後在十七歲那年死去……


被施以重生之術複生之後,偏偏又因施術者的刻意壓制,加上他人趁機攪亂,本身人格被壓抑,偽人格佔據身體……


覺醒後的日子,從此幾乎已飛行代步了。


「那要不要去坐?我也沒坐過幾次,挺懷念的呢。」


墨這麼提議,伊蘭提安拍手贊成,覺得坐船應該很新鮮很有趣。


「好啊好啊,坐船坐船——」


反正他們也沒有一定的目的地,乾脆就這麼順著去了,由墨負責買票,目的地是對岸,這是最近的航程。


不過航行開始沒多久,西宮幻就有種「誤上賊船」的感覺。


「惡……好不舒服,好像吐……」


問題是也吐不出什麼來,根本腹中就是空的啊。


「師兄,你暈船啦?」


「唔……」


西宮幻臉色蒼白沒有回應,身體很難過的樣子,過不久,他似乎受不了了。


「這船開到裡裡多路港靠岸是吧?」


「是啊,還要一小時……」


「我自己飛去,等你們來會合……」


西宮幻才剛讓身子飄起,墨就急忙抓住他的手,他本能的臉色一變立刻甩開。


「啊,抱歉,不小心碰到你……可是你不能就這樣用飛的自己偷跑啦!而且這麼多人在看,太醒目了!」


「你這麼一喊,就更多人注意了。憑什麼我不能走,要留在這裡受罪?你倒是給我個合理的解釋啊!」


「大家一起坐船,你走了多掃興。三缺一的感覺很難受耶。」


「那你們不會一起跟來嗎?」


話說完之後,他想一想也覺得這樣似乎只有顧慮到自己,本來就說要體驗坐船的感受才選擇這種不舒服又沒效率的方式……如果用飛的,不就失去意義了?


最後他還是留下了,只不過他讓自己的身體坐在距離甲板一尺的空中,這樣不會感受到搖晃,自然也就不會想吐了。


「那個少年是什麼種族啊?」


「精靈嗎?是尖耳耶,我這輩子從來沒看過精靈,不是聽說幾乎沒有在人間界活動嗎?好可愛哦……世界上居然有這麼漂亮的人,銀色的眼睛也好閃耀。」


西宮幻耳朵不快地顫了一下,聽覺接收到的這些話語使他有點不悅。


居然說我是精靈……居然說我可愛……那是對小孩子用的形容詞吧?


大家的視線多數聚集在自己身上,令他覺得很不自在。可能是整個人散發的氣息缺乏威嚴吧,隱藏力量,壓抑自身的情況下,人人都可以隨意對他投以好奇的眼光,不會不由自主產生不敢直視的感覺。


流露出神使的凜烈氣質自然可以逼退這些視線,可是現在該扮演普通人,加上他心中思過的事情使他沒有心情顧及他們。


這種成為眾人注目焦點的情況以前不是沒有過,但那是在戰場上,不一樣……


那個時候族人的目光都追隨著他,那個時候他們為了僅存的一線生機浴血奮鬥,只是族人一個一個倒下了,剩下的人越來越少……


搖搖頭,他從回憶的束縛中跳脫出來,雖然只是短暫回想,已帶動起他的情緒。


明明決定遺忘的啊。


遺忘那一切,還有那個人。


2.


「師兄真的是不適合搭乘交通工具啊……」


墨若有所歎地說著,細數著。


「搭船暈船,搭車暈車,騎馬會嚇到,騎駱駝也會反胃……」


丟臉的事蹟被人列舉出來,並非令人愉快的事,西宮幻語氣一寒。


「你不一一舉例,我也曉得我自己是怎樣。」


踏上平地之後感覺才踏實起來,西宮幻調整一下呼吸,氣色也稍微好了些。


「那麼現在是下午茶的時間了,我們……」


「給我站住。」


西宮幻冷冷說著,瞧過去的眼神好像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


「回到你沙曼帝帝國的皇宮之後,你再去大魚大肉不會有人管你,愛吃哪裡的東西差人拿來送到你面前啊!不是方便的很?」


「我怎麼能做出那種勞民傷財的事情呢!利用公權力滿足自己的欲望,是腐敗的王族高官才會做的事……」


說的一副很有道德良知的樣子,不過他又認真地補充了一句。


「況且,等他們拿回來,早就不新鮮了。」


「……」


西宮幻無話可說,擺出「我瞭解了」的表情。


他們三人下船之後就站在海邊,沿著海岸走了好一段路,現在眼前已經不是岩石,而是沙灘了。


浪花遠遠地沖過來,帶起幾紋白色,沙子在輪皇星的照耀下閃著星星似的銀白,伊蘭提安蹲下,捧起一把來玩耍,西宮幻跟墨乾脆就在一旁坐了下來。


很悠閒的感覺。


還有,很平靜。


對西宮幻來說,這樣的閒適非常難得。


是的,閒適。而非無聊、煩悶,以及空虛。


「師兄,聽說我們還有別的師兄師姐,我好像都沒看過他們,他們是怎麼樣的人啊?」


提起師兄師姐,西宮幻的臉上不太好看,回答的話音也悶悶的。


「是普通人類。你見過他們,我記得的,我受傷那次。」


「原來是他們!師父都沒有告訴我……普通人類有什麼不好嗎?怎麼表情怪怪的。」


「……要稱呼年紀比自己小,還沒什麼能力的普通人類為師兄師姐,無論如何都不會是一件愉快的事。」


他這麼一解釋,墨立即就瞭解了。


「說的也是……要你跟人低頭……真是難為你了。」


西宮幻哼了一聲,接著說了一句感覺上不具善意的話。


「但是也不會是永遠,人類的壽命並不長。」


墨笑笑地歎氣,其中笑的成分比歎多很多。


「這種說法好像期待他們快點消失似的,不道德喔。」


而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原本平靜的海面突然翻出一個高有八尺的大浪,正在玩沙子的伊蘭提安被這樣的聲勢景況嚇呆了,墨也吃了一驚,而浪要蓋下來的時候,西宮幻伸起手臂一格擋,整片海水頓時冰化,瞬間冰凍住,然後散為碎屑,落在地上的時候才重新變回水。整個過程十分快速,眨個眼就不曉得發生什麼事情了。


「你胡亂解釋我的話,給師父聽到不好……師父,您出場的方式還真是特別,弟子雖然想要為您喝采,可是您現在的樣子好像不太……咳,嗯。」


在西宮幻淡淡這麼說,並回頭看過去時,伊蘭提安和墨才發現跟著海浪被沖上來,身上纏著幾條海帶,正在充當死屍的人體,正是希那提耶。


這樣詭異的出場時在讓一直等他前來的三人無法在看見他的當刻展現歡心。


「哥、哥哥!」


伊蘭提安大為吃驚地奔過去關心,希那提耶這才起身,把頭上的海帶拉掉。


「啊哈哈,好久不見啊……我本來是在這裡等你們的,沒想到一個大浪沖上來就被卷下去了,真是不幸……咦?章魚呢?水母呢?剛剛明明還纏在我身上啊……」


希那提耶尷尬的笑著,擰乾衣服,撥撥頭髮,從「海水沖回來的狼狽路人甲」變成「不幸落水的謎之美男子」,變化可真大。


……師父,您好歹也是神使、神使耶……請不要隨便來個浪就被卷走……


「啊,對了,因為既然都被 迫下海了,我剛剛就順道充當了一下采珠人,差點被蚌殼夾住手溺死呢,我可是冒著生命危險跟大海搏鬥才拿到戰利品的喔,幻,這個給你。」


西宮幻本來是垂著頭坐著的,聽見這一句話,尖尖的耳朵動了動,眨眨眼睛抬起頭來,用他銀色的眼純粹好奇地看像希那提耶。


啊,好……好可愛哦。我的心臟……嗯,我的弟子本來就很可愛,沒有什麼不對,不要大驚小怪。


定下自己的情緒後,希那提耶把掌中的珍珠放到西宮幻手上,然後順著摸摸他的頭。


「幻還是像小孩子一樣可愛,都沒有變呢……」


西宮幻僵了一下,微微一縮,希那提耶才意識到而縮回手。


「啊,抱歉,我忘了你不喜歡被人碰……」


他沒回答,好像想說沒關係,但終究沒說出口,只是把頭重新垂下。


希那提耶則微笑著轉看另外兩個人。


3.


「伊蘭提安,你看,沒有多久我就來接你了吧?」


伊蘭提安點點頭,上前拉住希那提耶的手,也不介意他渾身濕淋淋的就往他身上貼。


「墨,我們也好久不見了,有沒有想我?」


「有啊!師父!我好想您的幽默感啊!師兄都開不起玩笑。」


「……就這樣?」


「您還是一樣英姿煥發,勤勞上進,弟子好生敬仰,望塵莫及,不過,師父,為什麼師兄有珍珠我沒有?」


「啊?這……我只采了一顆,還是……你要海帶嗎?」


海風吹過,帶來了清冷的氣息,墨清麗的容顏蒙上幾分哀淒。


「……在您的心中,我跟師兄的地位就有如珍珠與海帶的差別……」


「墨,別這麼說啊!被你父親聽到就是陷我於不義了!你不是喜歡食物嗎?珍珠又不能吃,海帶有營養價值,再怎麼說也是好東西啊!別鄙視海帶嘛——」


他們說什麼西宮幻都沒注意,只是玩了玩手中圓潤的珍珠,露出有點高興的表情,把珠子收進懷裡,然後站了起來,拍一拍腿上的沙子。


「師父,很高興見到您,您看起來過得很好的樣子。」


面對希那提耶的時候,西宮幻看起來就跟平常不一樣。


那是真心高興的表情,不再是心不在焉,對一切漠不關心的模樣。


就好像靈魂在外遊蕩已久,忽然回來了一般。


「唉,幻,我說你啊……」


希那提耶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


「你應該多去尋找出一些屬於你生命的意義,譬如說好好去愛一個人,這樣你的生活才會過得充實,活著才會覺得有意思啊……」


西宮幻的表情呆滯了一下,勉強笑著。


「是的,師父,我明白了……我愛您。」


換成是希那提耶呆滯了,他愣了愣,不停搖頭。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在逼你告白……我在說什麼啊,不是啦!我的意思是……我不是說敬愛的對象,我是說你可以找個戀愛的對象……像蒼玉小姐啊……」


西宮幻臉上一抽,看來相當排斥。


「連師父您也……為什麼每個人都提她?你們一定要把我推入火坑嗎?」


「啊啊——對不起——不要打我——」


「……師父,您別鬧了……」


瞧希那提耶那副抱頭遮臉求饒的滑稽模樣,西宮幻頓時無力,簡直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


「唉,所以我才說,有個實力比我強很多的弟子,壓力很大嗎,雖然說墨的原形實力也比我高一等,可是至少他人類模樣的時候比我弱……」


西宮幻的神情又因為他這幾句話而黯淡下來了,希那提耶見狀,連忙想辦法安慰他。


「好啦好啦,你很強又不是你的錯,反正你只要維持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很可愛就好了,沒有人會知道這麼可愛的少年是神使之首啦。」


然而,沒有達到安慰的效果。


師父……師父也說「可愛」……


似乎有點受到打擊,他一面念著「魔術師、暴力魔術、可愛……」一面躲到旁邊自閉去了。


「師父,那麼伊蘭提安是交給您帶走,而我們回去囉?」


墨這麼問的時候,站到旁邊去的西宮幻注意到那幾條被希那提耶甩下來的海帶。


「嗯……?這種海帶好像應該是我們搭船那裡才有生長的……」


話說到這裡,希那提耶稍微僵硬,西宮幻則是在自己說完後感到難以置信。


「難道師父您其實是從對岸被卷下去,再游泳兼漂流到這裡來的……?」


「啊哈哈哈!你在說什麼啊?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心虛,明顯就是心虛,不過西宮幻還是秉持著「不可以拆師父的台」的原則而沒說下去。


「那麼,伊蘭提安,你就跟我走吧,我們一起去流浪——」


希那提耶為了帶開話題,連忙把說話的物件轉向伊蘭提安,但是伊蘭提安卻沒有回應他的話。


明明好不容易終於可以跟著哥哥一起生活了,可是伊蘭提安卻覺得自己好像無法完全高興起來。


他此刻的想法也很忠實地反應在臉上。


「伊蘭提安,怎麼了?」


看出他心情有異,希那提耶多問了一句。


「嗯……嗯……沒什麼。」


伊蘭提安仍然不太敢表明自己的意見,只沮喪的垂下頭。


「可是你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有什麼事情就說嘛。」


伊蘭提安只是偷偷瞥了西宮幻一眼,搖頭沒說什麼,不過這樣也夠明顯了。


「……幻,你把我可愛的弟弟的心拐走了啊?你是怎麼拐他的?用美色還是食物還是甜言蜜語?」


「師、師父……」


明知是開玩笑,他還是不由得覺得尷尬。


「師父啊,食物都是我提供的,師兄對他也常常冷冷淡淡的,依我看應該是美色喔。」


「墨!」


有師父在,墨就毫無顧忌的亂說話了,即使西宮幻怒氣衝衝地瞪過來,他也只是笑著回看過去。


「這樣嗎?墨,你要檢討,小孩子不喜歡你哦。」


「嗯,弟子知錯,我會努力磨練自己的魅力,敬請期待。」


希那提耶笑了笑,馬上就有決定了。


「幻,你就跟我們一起走吧。」


4.


聽見這一句話,西宮幻張大了他美麗的眼睛,好半響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不願意?」


「沒……沒有,非常樂意。」


錯愕時間過去後,他臉上散發出「能跟師父同行當然是非常之好」的愉快氣息,好像之前所有的打擊都消失了一般,心情相當好。


「那麼,師父、師兄,我就先回去了。」


墨恭敬地行了個禮,很乾脆地使用魔法離開。


「啊,真是的,完全沒有什麼依戀嗎……為師的好難過啊,還是幻比較可愛,不過你們都不撒嬌,一點都不好玩。」


希那提耶口中念念有詞,西宮幻只有感到無奈。


您想要如何……依偎在您懷裡哭著求你不要走?


然後他又開始認真思考若希那提耶這麼要求,自己會不會照做的問題,想一想覺得純粹庸人自擾,就這麼算了。


「師父,您的工作呢?怎麼樣了?」


「辭光光了。」


「……耶?」


有可能嗎?騙人的吧?那麼熱愛工作的人耶。


「為了伊蘭提安啊,如果不辭職我就沒有自由時間了,反正有些工作還是可以隨時找的。」


從剛剛到現在,伊蘭提安都站在一旁看他們,因為他們師徒說話的時候,他完全插不上話。


兄弟之間的熟悉親密程度,似乎遠遠不及師徒。


西宮幻將這些日子的事情向他報告,聽完他簡單的說明,希那提耶也只有無奈。


「凱弗提斯還是繼續派人嗎?他就是這麼死腦筋,就算我親自回去勸他,他一定也還是不會聽的……」


況且,打從好久以前,他就不想再見到他了。


話語中那個名字是陌生的,伊蘭提安終於能開口發問了。


「哥哥,那個人誰啊?」


「這個……」


希那提耶微有遲疑,語音微微頓住。


「怎麼說呢……」


嘴裡念著,他的眼光遊移著飄向西宮幻。


『幻,好為難哦,我要跟他說明清楚嗎?』


『有什麼不可以說明的原因嗎?』


『我覺得沒必要,不然又要解釋很多東西……其實他就算不知道凱弗提斯的存在也不會怎麼樣,可是要對小孩子撒謊,又有點……』


『您……您又不是第一次對他撒謊。』


希那提耶有點被一箭穿心的感覺,但他的厚臉皮不會這麼容易就被打敗。


『那些不重要的小事,騙騙沒有關係啦!可是這次是比較大的事……』


西宮幻有種被巨石重擊的感覺,他得心臟承受力一向不太好。


『是的,弟子明白,說我是魔術師,擅長暴力魔術,都不算是什麼,弟子不會介意的……』


如果不會介意就不會提出來講了,看起來分明就是耿耿於懷了許久。


『咦,你怎麼知道暴力魔術這件事……不是啦,幻,這些只是口頭上說說,也挺好玩的不是嗎?』


『是的,師父,您好玩就好,您覺得好玩弟子就覺得好玩。』


『你也不用這樣子吧……』


結果也沒個結論出來,希那提耶決定先隱瞞比較重要的部份。


「簡單來說,他是個死腦筋的笨蛋,讓人很火大的固執笨蛋。如果可以你最好別跟他有接觸。」


這麼說的同時,他內心不只感歎,也感傷。


凱弗提斯,為什麼你就是不改善,甚至非要做出會讓我討厭你的事情?


念及以前的事情,他看像伊蘭提安,若有感觸地摸摸他的頭。


「弟弟,你真是幸福,卻又命苦啊。」


這句話聽起來很矛盾,伊蘭提安不懂,西宮幻也無法明白。


但希那提耶的語氣中,確實有種深意。








「神使阻撓?」


階前座上,那個與某人相似的好聽聲音,帶有憤意。


「你們不必親自去了,找人類辦事。」


同樣的方法一直失敗,他頭腦不笨,自然曉得不能這樣下去。


盤算好計畫,他修長的手指一勾。


「有時機就好辦,不必找會魔法的人類,只要把符水交給他們……」


深刻的惡意,確實透過曾經的血緣聯繫,傳了出去。


5.


總覺得,好久沒有睡得那安穩了。


清靜的早晨,西宮幻在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體仍屬於自己的意識掌控下,感覺不錯。


朝著自己的星星祝禱了一下,他覺得心情平穩,接著他進行梳洗,再出房找希那提耶。


沒有工作的日子,對希那提耶來說很無趣,所以他睡的特別晚,伊蘭提安睡在他旁邊,一樣還未醒。


不想打擾他們,西宮幻輕巧地走到窗邊,靠著窗臺,望向外面。


這裡一樣是個小城市,反正他們只是要找個住的地方,要求不多。


路上已經漸漸有行人了,人們早起工作,吆喝聲也藉由清冷的空氣傳來,西宮幻隨意瞧著,那些人們習以為常的日常生活,他完全不熟悉,甚至可以說沒接觸過。


早上起來工作,辛勞一天,然後在天黑的時候回到家裡,與家人共用晚餐,安心入眠……規律的,日復一日,平凡卻滿足地過生活……


聽起來,很令人羨慕。


眼睛捕捉到人群中那細微的,一閃而過的碧色,他皺起眉頭。


果然,一個人以平常人肉眼難見的速度飄忽出現,眼神才剛對上,對方下一刻就飛上窗來了。


「這不是幻嗎?那麼,小希希也在這裡囉?」


飄飛在外面的人是個穿著男性裝束的女子,相貌甚是美麗,不過其長相與言行舉止不太相配,同時這人身上還飄散著一種陰邪的氣息,讓人覺得不太舒服。


「……」


西宮幻沒多說什麼,直接一個動作——把窗戶關上。


「嘿!你怎麼這麼沒禮貌啊?讓我進去!」


「……師 父在睡覺,不要吵他。」


西宮幻單掌壓在窗上,阻止對方打開窗戶,清冷的聲音接著發問。


「非楠,你沒事來做什麼?」


「因為小希希太久沒回來了,所以我來找他呀。」


「……如果要找碴,我奉陪就可以了。」


於是西宮幻隔著窗戶拍了一掌,把非楠整個人震了下去。重新飛上來後,非楠知道跟他糾纏不是辦法,這個「門神」……不,「窗神」,實在太難應付了。


「喂!希那提耶!不要再睡了,快點過來管管你的弟子啦!」


由於叫的很大聲,西宮幻來不及阻止,希那提耶便被驚醒了,而他起床的動作碰到伊蘭提安,所以伊蘭提安也柔了柔眼睛做起。


光芒很刺眼,伊蘭提安還無法適應,不過他很高興自己能醒來,睡夢中他感受了奇異的寒意,好像要夢到什麼可怕的事務,幸好他醒了,那個夢不必做下去。


是對於現實過於美好的不安嗎?


不過其實以前他也常常做惡夢,醒來就忘記是什麼內容了,可是他知道那是惡夢。


現在夢境的內容,卻逐漸清晰了起來。


「非楠?怎麼在外面不進來?」


看見窗外那個人影,希那提耶不太相信地眨眨眼,確認不是幻覺後才出聲招呼。


「你是沒有看到窗戶嗎!」


「有啊,但是你不會瞬間挪移嗎?」


又是一陣沉默了,西宮幻用一種嘲諷似的眼神瞧著他,他則立刻使用法術進入。


「哥哥……?」


伊蘭提安抓了抓希那提耶的袖子,想問他這個大姐姐是誰。


「這個嘛……朋友啦。」


敷衍回答後,他迅速轉向西宮幻。


「幻,你先帶伊蘭提安去梳洗吃飯好嗎?我等一下再下樓找你們。」


「是的,師 父。」


希那提耶說的話他一直都是無條件直接答應的,絕對不會問什麼。一句話也沒多說,他立即牽著伊蘭提安的手帶他出去了。


伊蘭提安被帶走後,希那提耶便不必再維持原本偽裝出來的友好態度了,斂去和善的笑容,他現在的神情明顯說明了他並不歡迎這個客人的到來。


「……非楠,你用女性外表來是什麼意思?」


沉沉開口,但沒有形成嚴肅的氣氛。


「因為用女性的身分跟口氣和你說話比較佔優勢啊,看你頭大的樣子很有意思,你不這麼覺得嗎?」


非楠一面說一面將食指放在唇邊,笑得十分嫵媚動人。


「我怎麼會覺得讓自己頭大很有意思?別用那種肉麻的稱呼叫我。」


希那提耶閃過他勾過來的手,後退了好幾步保持距離,他可不希望自己的清白毀在一個陰陽人身上。


「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我想看看你盡心盡力想保護的弟弟是什麼樣子嗎,看起來是個標準的單純小孩,一副沒心機又很依賴人,不明人世間險惡的樣子,你喜歡這種小孩?」


這種小孩子可是讓很多人頭大不已的,他不認為以希那提耶的個性會喜歡,而希那提也果然也立刻搖頭了。


「不,我喜歡的是聰明內斂,自立自強又善解人意的孩子。」


「不就是你那兩個徒弟?既然如此,你為何花那麼多力氣在他身上?」


「他是我弟弟。」


希那提耶平淡地回答,這的確是個正當理由,天經地義。不過非楠一揚眉,提出了西宮幻也看出來的疑點。


「是嗎?是親弟弟嗎?別跟我說是,他有金色曈。」


面對這個問題,他別開了眼神,不打算作答,但仍神色自若,沒有被人看穿心虛,也不覺得這件事會被發現很神奇。


他知道在大家面前都很明顯,因為他施的只是普通的幻術。


6.


金色曈…只屬於純種的魔族王室繼承人。


而希那提耶的眼睛是天藍色的,因為他並非純種,他的母親是神族人。甚至他過世的父王也沒有金色曈,當上王的原因是他在兄弟之間擁有最強的能力,所以強勢地排除正統繼承人,登上王座。


如今希那提耶喊一個純正血統的王族為弟弟,是什麼意思,頗為不解。


特別是他還想讓那孩子以為自己是普通的人類。


「你別亂說什麼,伊蘭提安是我弟弟,半點不錯。」


他態度泰然自若地說著,看不出任何不自然,不過他的厚臉皮眾所皆知,非楠只當他是嘴硬說謊,也就懶得追問這件無關緊要的事了。


「我這次來除了想念你,還想瞭解一下你的近況哦……」


看過非楠男性面貌時的火爆後,無論他化作女性體的面貌多柔媚,聽到這樣的話還是只有四個字:雞皮疙瘩。


「我想,你不必這麼關心我,你的關心令我害怕……」


「怎麼這麼說呢?本來該是艾約來關心的啦,可是他那麼不擅辭令,套不到你的話,只好我來啦。」


非楠屈起他柔軟的手指,勾了幾下,接著問出口。


「本來呢,像你這種繼任神使或是墨、幻那種進入輪迴後的神始,我們並不勉強你們一定要留在玄恒域,畢竟想待在自己生長的環境是人之常情,只要有需要的時候回來幫忙,定期來看看同伴,以免忘記彼此的臉孔……一直以來都很正常,沒什麼問題,可是近一百年,你卻不太對勁了。」


他算的時間沒有錯,希那提耶微微感到訝異,沒想到自己的事情有人會注意到。


「大概一百年前開始,你變成在全世界到處跑,雖然你本來就熱愛工作,但卻突然變本加厲,這也就罷了,問題是你從此沒再踏入魔界一步。」


完全正確。他想著,但只是不動聲色地聽下去。


「好好的一個家在那裡,有熟悉的弟妹家臣,你居然都不回去看看他們?而且你負責的種族是魔族,你連神使的定期視察也不打算實行了?學幻耍任性?」


而說了這麼多,他也只是要問一句話。


「你到底怎麼了?」


希那提耶苦笑了一下,最近被問到的,都是一些不想回答的問題。


他是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面對那個人。


因為無法原諒他,又不願動手傷害他。


那件事在他們之間造成的,只怕是永久不可彌補的裂痕。


「別緊張啦,魔族又沒出什麼狀況,不需要我嘛。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調適……」


「一點時間?大概多久?」


「三、四千年吧。」


「……你是什麼意思?」


他擺出一副「我不是在開玩笑」的表情,聳聳肩。


「沒辦法啊,我不願意再看到某人,可是某人現在才一千多歲,距離平均歲數還遠呢。」


「不要為了一個人影響全族好嗎?笨蛋小希希。」


「你怎麼越叫越糟糕,聽起來真不順耳。」


希那提耶眉頭確實皺了起來,他決定回避問題。


「神使只負責自己那一族,不能管別族的事務吧?別過問那麼多,我自有分寸。」


他拿出條規來壓人,非楠無法再回話,心有不甘地哼了一聲。


「我還有另外一個問題,老早想問了,卻老是忘記。」


「請說。」


「為什麼你是叫我的名字,而不是依照神職名昵稱喊我小雷?」


「嗯嗯?哦,因為……這名字符合你的狀況嘛,非楠,『非男』……不正是你的寫照?」


上勾拳,被閃過。


非楠身上彷佛在冒火,玲瓏的曲線不見了,轉化為結實高窕的身材,五官也變成男性的端正面貌,希那提耶拍了拍手。


「太好了,是男人就好說話了,你要說的都說完了,就請回吧,我要去找我可愛的徒弟跟弟弟吃飯囉。」


「我主要性別是男性!給我記住!」


語畢,他便撞開窗子離去,希那提耶這才松了一口氣。


「男女個性差真多,如果真那麼在意,就別變成女的嘛,又不是像幻的人格那樣無法控制……」


7.


希那提耶下樓的時候,伊蘭提安的早餐已接近尾聲,他過去在桌旁坐下,笑容滿面地看向兩人。


「怎麼樣?好吃嗎?」


伊蘭提安對食物一向沒意見,西宮幻是根本不想吃。所以這個問題問了也是白問。


「哥哥,那位姐姐呢?」


「他走了。」


把他認成女的很正常,希那提耶無意糾正,而既然希那提耶不糾正,西宮幻也就靜靜不語。


「那位姐姐……是哥哥的情人嗎?」


他用這樣天真的語氣問,讓人哭笑不得,希那提耶尷尬且面有菜色地抓抓頭髮,西宮幻則是強忍住面部抽搐的衝動。


「伊蘭提安,很多事情你不瞭解,首先,他的年齡至少有我十倍,再怎麼用年齡不是距離來說服自己,這鴻溝也太大了。」


「呃。」


伊蘭提安一臉錯愕,壓了壓自己的手指頭。


「她幾千歲了哦……那就不是人類囉?」


錯,是萬年老妖……唔,是因為我謊報年齡他才會算錯,所以不能說他錯。


「再來,你哥哥我呢,比較喜歡溫柔體貼讓人有保護欲望的弱女子,那種強悍潑辣又肉麻的順位排在很後面。」


伊蘭提安理解了,西宮幻在聽見「強悍潑辣又肉麻」的時候一陣惡寒,希那提耶則是用慎重的語氣接下去。


「最後一點,他是男的,是公的,不是什麼姐姐,可以叫他大叔沒關係,懂不懂?」


這幾句話對一個十歲小孩來說刺激很大,伊蘭提安頓時張大了眼睛,半晌說不出話來,不過這也可以幫助他學習到一件事:眼睛所見的表面未必是真實。


「那……哥哥有對象嗎?」


「什麼物件?吵架物件,談心物件,還是什麼?」


「結婚物件。」


這下子換成希那提耶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瞭解弟弟為何突然會對自己的未來幸福感興趣,西宮幻則默默喝他的茶。


「因為……哥哥這麼帥,應該很有人緣啊。」


「過獎。也不是沒有人喜歡我啦,只是目前還沒有哪一個女人能讓我覺得她比工作重要,除了我過世的母親。所以現在是與工作陷入熱戀中。」


……師 父,師 父,您啊……


與工作陷入熱戀中這種話都說得出來了,西宮幻對他無話可說。


「嗯……哥哥你是說媽媽嗎?媽媽是什麼樣的人?」


意識到剛才發話主詞不對,希那提耶微頓了一下,而緊接而來的問題又是讓人頭痛的那一種。


你母親我可不認識……不,現在的狀況必須說成你母親就是我母親,可是……


「母親是個溫柔的美人,就這樣。」


這個回答算含糊了,天底下這種女人可多著呢。


對這個沒什麼特色的答案,伊蘭提安似乎不太滿意,接著他順著看向西宮幻,開口好奇地問了。


「幻,那你的母親呢?是個什麼樣的人?」


希那提耶在心中暗叫不好,不過,話都已經說出口了,西宮幻的臉色果然立見蒼白,眼神中涵蓋了被挑起不願回想的事情時才會有的脆弱。


「她是個……願意為了孩子犧牲性命的人。」


不想講到「她為了生我而死」這麼明白,而他這樣說,伊蘭提安已經感到自責。


「對、對不起。」


伊蘭提安怯怯地道歉,西宮幻搖頭表示不必介意,然後又撐著頭望向外面,心思沉浸在自己的內心世界。


希那提耶觀察著他憂鬱的臉孔,心中也為他擔憂。


他還是這個樣子,始終無法完全走出陰影。


所以他過得不快樂,很不快樂。


盯著少年那百年來未曾改變,常帶著憂鬱的秀麗面容,希那提耶總是會沒來由的心裡一痛。


幻……從前我有一句話說錯了。


你不該為我而活。


我對你造成的影響似乎太大了。


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而活才對啊……


8.


他作了一個惡夢。


那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孔,卻透著陌生、冷峻的氣息。


……他作了一個,哥哥將年幼的自己殺死的夢。








「啊!」


伊蘭提安驚醒的時候,滿身都是冷汗,房間在隔壁兩旁的希那提耶跟西宮幻的感知力不會忽略這樣的呼聲,他們立即就趕了過來。


「怎麼了?」


看他一臉驚恐,希那提耶上前拍拍他的臉,輕輕將他摟入懷中,安撫著他的情緒。


「怎麼啦?作惡夢了?」


伊蘭提安不語,只是抱著他發抖。


為什麼夢到那麼奇怪的事呢?根本不可能啊!


我都已經長這麼大了……


「夢到什麼了?要不要講出來啊?」


希那提耶用輕柔的語調跟他說話,而西宮幻覺得自己沒有插嘴介入的必要,便轉身出去。


「我夢到……好像夢到哥哥……」


「夢到我?那怎嚇成這個樣子?我扮鬼嚇你啊?」


「不、不是。」


伊蘭提安縮起身子,有點不確定要不要說。


眼前的希那提耶和他夢中的幻影重迭了。


沒錯……就是在床前……


看他臉上一下子刷白,希那提耶搖了搖他嬌小的身體。


「清醒一點!現在你已經醒了,跟我說說我做了什麼讓你這麼害怕?這樣我才知道什麼事要避免做啊。」


伊蘭提安深呼吸幾口氣,吞吞吐吐地開始敘述。


「哥哥……一臉陰森地走到床前……拔出劍,朝我脖子斬落……」


本來他認為自己說完後,哥哥會哈哈大笑幾聲,說些輕鬆的話緩和氣氛,幫助自己調整心情,可是他卻發現希那提耶的身體僵了,表情也立見凝重,那個樣子就像什麼秘密被揭穿了似的。


「哥哥?」


換成伊蘭提安搖了他幾下,希那提耶這才回神,收緊臂膀緊緊摟住他。


「怎麼會做這種夢呢,不會有這種事發生的。」


他笑得有點勉強,聲音也顯得不穩,無論是伊蘭提安還是外面的西宮幻都有發覺。


「絕對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的……絕對不會……」


重複的話語,是在說給他自己聽,說服他自己相信嗎?


如果連以神史的能力都保護不了他,那就是他太無能了。


「好了,你乖乖睡。」


替他蓋好被子後,希那提耶悄悄出了房間。


走廊上,希宮幻交叉著雙臂靠著牆,昏暗的環境中他那雙銀色星眸顯得格外顯眼。


「師 父,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聽到的。」


他只是站在外面沉思一些事情,他們說話的聲音也不大,只是以他撼覺過人的能力,連走路、呼吸的小聲音都不會漏掉了,更何況談話?


「你不問嗎?」


「是師 父的隱私,師父不願意提起的事,我就不問。」


西宮幻認為別人心中那一塊秘密的空間,自己不應該踏入,應給予尊重。固然多半是因為他沒興趣知道,但事關希那提耶就不同了。


雖然想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他仍守著禮儀分寸,不為難對方。


「反正那些話不代表什麼。」


西宮幻沒說話,然而他眼中透露出的訊息,似是在問「如果不代表什麼,為何會有那樣的反應」?


「已經是……過去了。」


他以這句意義不明的話作結,留待西宮幻自己解讀。


過去……是說伊蘭提安跟他的談話已經結束,就不必追究了?


還是指這件事本身?


歸結目前為止的不合哩,他的思考推往一個荒唐的方向。


這個想法讓他形狀美好的眉,深深皺起。

9.


「傷腦筋,說要旅行,事實上也不知道哪裡好玩,那些景點宣傳多半誇大不實。」


展開一張大大的地圖,希那提耶轉著筆,煩惱地抓著他那頭整齊的頭髮。


「我想,墨可能會知道比較多吧。」


這方面的事,西宮幻也只有認栽,他根本不曾有時間與興趣去瞭解各地的風土民情,誠如他自己所說,他連自己的故鄉都不瞭解了,更遑論別的地方。


「墨哦……要叫墨來嗎?可是才剛讓他走沒多久耶,身為師 父居然要跟徒弟問路,這麼丟臉的事情我做不出來。」


「身為師兄要跟師地問路,這麼羞恥的事情我也做不出來,不過師命不可違,聽從師 父的命令列事是我的義務,我的使命,我的責任,我的榮幸,只要您下令我就做。」


無話可說,無話可說……每當西宮幻展現他的絕對服從,希納提耶就覺得無話可說。


「……為了這點尊嚴問題麻煩自己的弟子,實在有失師 父形象,我看還是不要吧。」


「師 父沒有必要和弟子客氣,有事弟子服其勞,就算您要我端茶、服侍更衣,我也會照辦,您可以把我當成您的僕人,您的跟班,一切只要您高興都好。」


「啊啊?喂!不要這麼貶低自己的價值,也別這麼作踐自己,你是撼覺耶!」


然而叫他端茶是真有其事,希那提耶有些心虛。


「師 父教訓的好,教訓的是,弟子知錯。請問您還有什麼吩咐?什麼教誨?」


「……」


跟以如此認真的表情,臉不紅氣不喘的他說話,不知為何就會感到疲倦。


「幻,你該不會有被命令狂吧?」


「師 父是我宣示效忠的對象,自然跟別人不一樣,每個帗族人都是這個樣子的。」


希那提耶對帗族的傳統瞭解甚少,西宮幻怎麼說他只能怎麼信,不過照他如此順從的態度來看,應該不致撒謊。


從頭到尾伊蘭提安都只能坐在旁邊看,兩人之間的對話有種不可介入的氣氛,事實上這個話題他也不知該插什麼話好。


「幻,你啊,你的生命意義到底是什麼?」


「是師 父。」


「……你沒有別的目的嗎?」


「只有師 父。」


被一個人如此重視,壓力真的十分沉重,這就是他雖然很喜歡西宮幻,卻有時會想躲著他的原因。


「哥哥,現在到底是在討論什麼啊?」


「討論人生觀……不對啦!本來不是在講要去什麼地方的嗎!」


話題已經扯很遠了,希那堤耶連忙想將之拉回來。


「就是在研究要帶你去哪玩。不然,你有沒有自己的意見?」


想起上次問這個問題時,伊蘭提安居然回答想去玄恒域跟魔界,希那提耶有點擔心他會不會又說出一些奇怪的地方。


「我……我想回之前住過的地方看看,可以嗎?」


師徒兩人對望一眼,這個提議還可以接受。


「回哪一個?被火燒掉的那間鬼屋?」


「不,不是的,是再上一個。」


他想去的是那個位在人間邊境,他目前為止住過最久的地方。


那個大家都對他很好,很親切,氣氛和諧的小村子。


「因為之前要走的時候沒有到別,我有朋友在那裡……洛貝跟芙琳說不定會擔心,那裡也有幾位叔叔阿姨對我不錯,所以……」


他說得吞吞吐吐的,而希那提耶經過短時間的猶豫後,同意了。


「找朋友啊……也好啦,那我們帶你去就是了。」


「咦?太好了……要怎麼去?」


「請我們偉大的魔術師變個魔法就到啦。」


希那提耶比向西宮幻,西宮幻的面部神經彈跳了一下,想法開始偏於自暴自棄。


好啦!魔術師就魔術師,師 父您只要一句話,就算是牛馬我也當了……


10.


「幻,不是這裡啊。」


「咦?」


瞬間挪移到達定點後,伊蘭提安左看看右看看,說了這麼一句,西宮幻一陣錯愕,希那提耶也覺得不可思議。


「是我位置說得不夠清楚嗎?不好意思,那再說一次好了。」


西宮幻認為自己已經很清楚曉得是什麼地方了,果然再施一次,仍然是錯誤的地方。


「我的瞬間挪移竟然會發生錯誤,而且還連續兩次……」


他遭到十分嚴重的打擊,不敢相信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幻,你是不是太累了?這應該是墨那個老爸才會有的情況阿。」


好幾天沒睡了,是有點昏昏沉沉的沒錯……對哦,人格快轉換的時候會有不穩定的情形……


「師 父,人格快要交換了,弟子該死,給您添麻煩,可是我真的不行了。」


「呃呃呃!幻,等一下,你——」


少年不等他說完就倒到他懷中,伊蘭提安在旁呆愣著,搞不清楚是什麼狀況。


真是糟糕,把他搖醒眼睛一定是紫色的,可是等他自己醒來也一樣……幻,你快回來啊,伊蘭提安在旁邊,我又不能逃走……


懷中的少年動了,揉揉眼睛,定神瞧了瞧,頓時露出驚喜的表情。


「師 父——!找到師 父了!師 父——」


他二話不說就一把抱住希那提耶,歡欣雀躍。


……還是打昏他吧?可是,我怎麼能在弟弟面前動用暴力?


「師 父,墨欺負人家,他說了好些話嚇唬我……您沒有不理我吧?沒有不要我吧?」


仰首盯著他的絕美容顏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誰狠的下心說不要他啊?


真是的,用幻的臉孔來說話,簡直占盡便宜。


「哥哥,幻現在是墨說的那樣,因為修魔術修到走火入魔所以性格轉變了嗎?」


他曾看西宮幻以偽人格出現過一次,種種異樣的表現讓他印象深刻。


「嗯?」


發現身後有人,西宮幻想回頭看看,這時希那提耶終於下定決心,已快到讓人看不清楚的速度準確擊昏了他,為了省去眼前的麻煩,也避免日後的麻煩。


「是哦?墨那樣說過哦?」


墨,你狠啊。想當初你還是個忠厚老實又率真的孩子呢,我就說宮廷那種地方不可久留,跟那些成天鉤心鬥角的人相處在一起,你果然學壞了吧?這樣我可不好跟你老爸交代,你自己記得要在他面前保持純真的樣子就是了。


不過你糟了,幻聽到了,他醒來調出記憶就會曉得你曾經這麼說過,你好自為之,自求多福啊,為師的幫不了你,自己說過的話要自己負責,這樣才是我的好徒弟……


「好,來,哥哥帶你去那個村子吧。」


「耶?哥哥果然也會用魔術,還說自己不是魔術師。」


「呃啊,是幻?我的啦,我只會一點點。」


謊言之山越堆越高了,堆久了自然越來越不穩固,但他一點也不會感到不安似的。


幻?哥哥的?到底誰是師 父啊?



伊蘭提安不由得納悶。








夢境回來了。


只是,回到了那個夢的時間之前,還要再更早一點。


一片黑壓壓的……呼吸困難,很痛苦……


混濁雜亂,低低的、陰沉的聲音從耳朵,直打進心中。


手臂柔軟稚嫩的肌膚燒灼般的刺痛,黑色氣息散去了,女人的尖叫貫穿了聽覺。


有人抓著自己的小手不停地擦,不停地抹,幾乎要把自己的皮磨掉一般的用力。


交談的聲音慌亂而激動,那是自己聽不懂的語言。


不知躺了多久,時間過了多久,門扉悄悄開啟。


然後又回到那個夢了。


哥哥朝自己走來,不帶一絲情感的冰冷神情……


揮劍……


不要殺我!哥哥!不要殺我!


我做錯了……什麼?




章之五 破碎的真實

章之五 破碎的真實


萬花筒碎了,現出藏身其後的自己。





或許在體會過真實的殘酷後……


我才能理解你對我說過的話。


包裹著糖衣的謊言……


如果不會溶解,該有多好?


褪去保護的偽裝,就能成長嗎?


只是,讓自己更容易受傷吧?





熟悉的村口、景物……在這裡居住好些年的記憶湧了上來,好懷念好懷念。


「哥哥,你陪我進去嗎?」


「不,我把幻送去找人照顧在回來找你,你先自己看看吧,反正這裡你很熟了,應該不成問題吧?」


只是去一趟玄恒域,不會花多少時間,放他一個人應該可以吧。


「嗯,好的。」


伊蘭提安點點頭,他已經迫不及待想進去找朋友了。


「我很快就回來,你自己照顧自己啊。」


目送伊蘭提安進入村子,把昏迷中的西宮幻扛好,他便要移動往玄恒域。


「還是這麼輕……也是啦,永生體不用吃東西,就算吃了也長不出肉來。」


自言自語了一句,他的身形消失,只留下一道靜謐的藍色光彩。








玄恒域的入口位於魔界極端的遙遠邊境,那裡矗立著一道鏡框似的「門」,有如宮殿一般巨大,它存在的歷史就如這片土地一樣長久。能使用這個門進出的只有神使,沒有啟動的狀況下,門就像一個框架,走過去,望見的依然是魔界的大地。


而玄恒域的內部就是稱為冥界——收容亡者魂魄的所在地,分為四層,依照其善惡分類管理。


地面上作為入口的門此時蔓上了一層螢色流體,這是被神使開啟時會出現的景象。


抱著西宮幻纖瘦的身體,希納提耶走了進去,完全融入流體之中。


在他們進入後,流體便告消散,門又變回了一個裝飾般的框架,靜立于永恆的夜色裡。


裡面的模樣跟他記憶中沒有差別,無盡的黑暗整片瞧過去,會瞧見一些疏落的光點。一個光點就是一個靈魂,白光的強弱代表了那個人在世時的力量,所以神使行走的時候會位該區帶來一大 片光亮,而每個神使身周的光與其守護星的光芒是同色的,非楠因此被嘲笑是「一片慘綠」,影霞的白光則被說是「比較大只的靈魂」。


同樣的,神使身周的光也有強弱之分,西宮幻如果不控制力量的話,簡直就像輪皇星降臨似的,銀色的強光幾乎使該層宛如白晝,一點冥界的氣氛也沒有,甚至沒有人能正眼瞧他,所以他正常的狀況下都會壓抑九成以上的力量,待在底層自閉的時候更是會將全部的力量收起,浸身於黑暗中。


相較之下,人格轉換,變成偽人格時,光度就差多了,完全釋放大概只相當於四階神使——融陽、遞陰的強度,那還是在沒有戴上戒指封住力量的情況下。光中甚至混了少許黑氣,因為寄生這個人格的魔神使的守護星光是黑色。


原人格與偽人格之間的力量懸殊,由此可見。


「耶?看到藍色的光我還以為我眼花了呢,你居然改邪歸正,主動回來了?我看得準備準備來慶祝一下哦?」


才剛進來就遇到西斯汀,真是無奈,希納提耶不打算跟他鬥嘴,直接就要往內走。


「我找墨啦,你別煩,我回來只是為了找人照顧幻,馬上就要回去找我弟弟。」


「你要找墨是沒問題。」


西斯汀抓住他的肩膀,接著說下去。


「不過馬上就要跑,那可不行。昨天程式機制出了點差錯,很多靈魂分錯了,還有些靈魂異位元到了別族的區域,現在正忙,幻又是昏迷狀態,叫醒也是另一個人格,所以你得留下來幫忙,盡點義務。」


「什麼啊,你們犯的錯誤要我幫忙收拾?這什麼道理?」


「不要吵,你幾乎沒為玄恒域盡過什麼心力!」


這句話他無法反駁,啞口無言了幾秒,他歎了口氣。


「那我弟弟怎麼辦?」


「兩、三天不管又不會死!」


唉,伊蘭提安身上還有錢吧?而且那是他住過的地方,也有熟人……


迫不得已,希納提耶只好留下來幫忙處理事情了。


2.


從村口走到廣場上,就遇到了三、五個認識的人,他們看到他都吃了一驚,紛紛詢問他先前忽然消失的原因,一一解釋花了不少時間,不過他並不感到厭煩。


但他覺得大人們看自己的眼光似乎不太一樣,沒有以前那麼純脆、單純包含善意……那不完全是看一個小孩的眼神。


為什麼會這樣呢?


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伊蘭提安!」


貝洛與芙琳跟平日一樣,這個時間都在廣場玩水,瞧見這令人意外的身影,兩人立時飛奔過來。


「你到底跑哪去啦?」


「我們還擔心你被壞人抓走了呢!」


「不是啦,只是我哥哥來接我……」


三個孩子抱在一起,好不開心,相見彼此都有歡喜。


「你要回來住了嗎?」


「不,只是回來看看,哥哥很快就會來接我走。」


「啊——」


兩兄妹看起來很失望,失望之情在臉上表露無疑,接著他們又拉住依蘭提安的手,不肯放開。


「那至少今天晚上要住下來!」


「你要住你家還是來我們家住?晚餐到我們家來吃嘛——」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要求,伊蘭提安也想跟他們多相處一點時間,不過他還是得顧慮希那提耶的決定。


「我也想留下來啊!等哥哥來我再問他行不行好了。」


「那我們先去玩!」


「你哥哥來了會讓我們看看嗎?真好奇他到底長什麼樣子。」


跟年紀相近的玩伴在一起,他感到久違的輕鬆。


雖然他也喜歡哥哥跟幻,但那是不同的。


在兩者之間,他扮演的角色不同。








「那邊——那邊有沒有看到一個我們魔精靈的靈魂啊?」


墨對著遠再另一邊的其它同伴喊著,不過閃著紅光與金光的兩個人沒有理會他,無奈,他只好親自跑一趟。


「容!我在問你話啊,你們人族那邊有沒有看到一個魔精靈魂啊?我那邊少一個,魔精靈的假形貌看起來跟人類很像,說不定有弄錯了。」


被他抓住衣袖的少年回了頭,那是一張年輕的臉孔,說不成熟卻有些老成,說成熟卻略帶稚氣,他的長相稱不上是會令人驚豔的俊秀,但那深刻的五官有種獨特的魅力,倒也相當好看,吳論是那頭半長不短的黑髮還是清澈的黑曈,都給人深刻的印象,讓人情不自禁將目光停留,想多看幾眼。雖然他年紀小墨好幾個月,體格卻比他結實,也高他半個頭。


「什麼啊?人那麼多,查起來不知道要多久……沒差啦,人族中混一個魔精靈我不介意,就別追究啦。」


「話不是這麼說的,我那裡才幾千個,在少下去我們族人就會瀕臨絕腫了呀!我幫你找一半,把人找出來吧!」


「哎喲,才剛想偷閒一下,一點小事也要計較。」


白岳容顯得不太耐煩,伸手隨性地抓了抓頭髮,沒有要動的意思。


「容……」


墨加重了語氣呼喚著他,迎上他映著自己身影的墨綠色眼睛,白岳容的神情依舊不太情願,但心裡已經屈服了。


「依你就是了,哼,哼哼。」


墨細緻美麗的臉上浮現笑容,站在一旁的西斯汀有感而發。


「墨,你真有馴服野獸的本領啊。」


「誰是野獸?」


「不,我是說你五感靈敏,很有野性。」


「轉得太硬了吧,損完人就不敢承認了哦?沒種——」


「好了啦,容,別浪費時間。」


墨不給他吵架的機會,半拖半拉地扯著他走了。


「吼!他說我是野獸,你沒聽到嗎?」


其實我贊同這個意見啊。


墨心裡暗自偷笑,當然,這句話不能說出口。


3.


西宮幻被希那提耶帶回來後還沒有醒過來,大家一致認為等他的原人格自己醒來會比較好,如果讓偽人格清醒著亂跑,到處糾纏人,反而會妨礙到他們工作。


「喂……」


一聲呼喚,沒反應。


「喂!」


叫了第二次,還是不理。


「希那提耶!」


抓著周身散發著藍光,沉浸於工作中的希那提耶狠狠的搖晃幾下,對方這才正眼瞧他。


「哦,非楠,什麼事?」


現在的非楠是男性狀態,所以較為暴躁,不過希那提耶寧願面對他,也不要面對那個肉麻當有趣的女人。


「你還真是進入工作就停不下來,完全沉迷其中了耶!不是本來還很沒興趣嗎?」


「我就是這樣,你還不瞭解嗎?打斷我工作做什麼?」


「錯亂的部份先等一下,有新的靈魂進來了,快處理!」


「哦,明白了。」


將精神力連結到另一個控制中樞,他運用力量進行處理。


本來他是專心在工作中的,不過發現非楠一直盯在他旁邊睡著的西宮幻,這種情況讓他實在想開口問一下。


「我說呀,你有觀賞別人睡相的嗜好?」


「我只是突然覺得他睡著的樣子很可愛嘛!」


非楠不高興地辯解,希納提耶臉上則立即故意做出震驚的表情。


「喂,不要對我可愛的徒弟心生歹念,就算他現在看起來可愛到人人都想拐走,你也不能看人家漂亮就這樣啊。」


「我什麼都沒有做!欣賞一下別人的美貌也不行啊?」


「他一直都是長這個樣子,為什麼你現在才要欣賞?」


「專心工作啦!」


使足了力氣在他頭上一敲之後,非楠憤而離去。


「好痛!下手真不知輕重……好痛哦!」


幾乎是眼前一黑,險些昏倒,希那提耶按頭慘叫著,剛好這時又來了一個幸災樂禍的人士。


「這次沒有躲過了吧?我就說你總是那麼欠扁,總有一天會被揍的。」


西斯汀難得抓到機會,當然要好好諷刺他一番,希那提耶的反應卻很淡,只是擺擺手要他走開。


「無聊人士一邊涼快去,我還要工作呢。」


這種反應有點無趣,對話當然無法繼續,結果西斯汀也跟非楠一樣,把注意力放到一旁睡著的西宮幻身上了。


「喂喂,為什麼每個人來都會眼睛發直地盯著幻啊?平常沒看過喔?」


「因為難得他有不板著臉的時候啊,睡著的時候一點也看不出來其實是多麼尖銳高傲又冰冷的一個人,這樣看起來到還挺討人喜歡的。」


論起欠揍,西斯汀也沒差到哪裡去,他曾經因為言語不和被西宮幻賞了一巴掌,而且西宮幻還刻意用左手打,導致西斯汀的臉頰上六隻戒指的符文刻痕清晰可見,擺明瞭就是要人知道是他打的。


「你平時不是都嚷著比較喜歡他的偽人格嗎?」


「但是那個人格一點用都沒有,不會做事,派不上用場,又太幼稚,還叫我大叔!看起來天真是天真啦,但反而有點假,也有點可怕。」


「可怕?怎麼說?」


「如果是幻本人的話,想動手殺人一定會渾身散發出『去死吧』之類的氣息,可是偽人格要動手,根本沒有殺氣,只是當作在玩就笑嘻嘻地打過來……」


「所以可怕?小焰啊,那是感覺論,如果是結果論,幻要殺你,你絕對沒有活下去可能,偽人格的話,到還有點機會。」


明明什麼事都沒做,什麼話都沒說,卻莫名的被拿來當作話題談論,西宮幻若是知道不知道會怎麼想。


「不過,聽說墨就這樣被偽人格殺過?」


那個只是某人的部分意識凝聚而成的性格,思考幾乎是沒有邏輯性的,沒有人看得透他在想什麼。


他只是單純想除去所有阻礙到他的人事物,並將之當成是遊戲。


「是啊,徹底殺過,人都斷氣了呢。」


這麼說著,他又隨之反省起自己了。








我的存在,真的嚴重影響了好些人。


4.


西斯汀到別處去後,希那提耶又繼續忠實地執行操作,但在工作到一半時,他偏著頭自言自語了一下。


「好像忘了什麼事……?嗯,那也沒辦法,想起來再說好了。」


於是可憐的伊蘭提安便又被有了工作什麼都可以不要的失職哥哥遺忘了,要等到他自己想起來,不曉得會是多久以後的事。








「你哥哥晚上了還是沒來耶。」


伊蘭提安尷尬的強笑了一下,他不停告訴自己,要對哥哥的失約感到習慣,不要太過在意。


「他好像總是讓你等很久哦。」


「嗯……恩。」


「那今天晚上就在這裡住下吧!」


洛貝、芙琳好像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紛紛展開了笑顏。


伊蘭提安只希望哥哥這一遲不要又遲個十天八天。








「——!」


驚醒,又是一身冷汗,這次他沒有發出驚叫聲,只是驚駭莫名地抓著自己的脖子,即使確定沒有傷口依然不能安心。


因為那個夢太真實了,一次比一次清晰。


為什麼會開始做這樣的夢呢?重複那麼多次,一定有原因,不是嗎?


可是我活著,頭連著身體,會呼吸,會說話,有心跳也有思考……我並沒有被殺啊!


哥哥的態度也好奇怪……


心裡煩躁,他決定下床,開窗透透氣。


夜晚的天空裡,那九色的星星依舊是最閃耀的,他想起了希那提耶說過的話。


『如果你覺得龐徨無助,可以向星星祈禱。星星無論何時何地都在看著你,只要你的祈願誠心,星神們就會給予你安定的力量……』


伊蘭提安合上雙手,默默望著天上群星。


他的眼神不知不覺追隨著散發著寒芒的藍色冥鬥星。


心情終於靜下來了,總覺得好不可思議。


簡直就像是哥哥陪伴在自己身邊……


走回床旁,他只有坐下,並不想進入睡眠。他好怕那個夢會再來,在他睡著,整個人最沒有防備的時候。


「那個人說的……」


「……不是人類……」


「可是,陌生……」


「試試看不就知道了……」


由於心沒有那麼亂了,他留意到外面有交談的聲音。這麼晚了,伯父伯母還不睡嗎?還有別的人。


偷聽是不好的行為,但他認為奇怪,所以附耳到門上。


「寧可信其有,反正只是試試看,如果不是,道歉也不遲啊。」


「但他只是個小孩子,這麼做不會嚇到他嗎?」


「有人會那麼說,一定有理由,去帶他出來吧!」


「伊蘭提安看起來明明沒什麼不正常……」


「那個人說那是法術的效果嘛!所以要破除法術啊!如果他身上沒有異狀,那麼試了也不會有事。」


他聽不懂他們再說什麼,可是明顯是針對自己。


法術?什麼法術?我?


5.


就算想不明白,他也可以感覺到不是什麼好事,聽起來大家是在懷疑自己什麼,正決定要來求證。


他向後退著,退到了窗邊,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自己該逃跑。會有危險,被抓到會有危險……


可是我問心無愧的話,為何要逃?逃走不正是代表了心虛,代表自己真的有問題?


但他發覺自己是真的心虛了。





——一直很討厭照鏡子,因為照著鏡子的時候,總覺得有什麼是虛假的,看了就是不舒服……








連他自己都有一點感覺了。


不行,不能被抓到,不能被抓去給他們作什麼試驗……


有了保護自己的想法後,他跨出窗子,悄悄爬了出去。








「那邊有嗎?」


「沒有!」


前面的巷子又奔過好幾個出來找自己的人,伊蘭提安害怕地躲在角落,等他們跑過去了才敢出來。


哪裡可以躲?往哪逃?


出村子?可是這附近偶爾會有魔物,也不安全呀!


怎麼辦?怎麼辦?


哥哥,你在哪裡,快點來啊……


一直躲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如果他們一處一處查,遲早會被找到的。


想不出安全的地方,他心急如焚。巷口吹來得風冷冷的,如此低溫的深夜,他只穿著單薄的衣服,肌膚在寒風中禁不住地發抖,不只因為他冷,也因為他不安與無助。


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漸漸接近了,他驚恐的回頭。


是洛貝和芙琳。


「伊蘭提安!終於找到你了!」


他們快步走了過來,伊蘭提安對於他們的出現感到訝異,也為了來的不是在找他的大人們感到寬心。


「你們不是在睡嗎?怎麼會……」


「你才是哩!為什麼自己跑不見了?」


「我們是被騷動吵醒的,大人不知道在做什麼,外面很亂,快跟我們回去吧!」


看來他們不知情,伊蘭提安面有難色,好不容易才勉強擠出一句話來。


「他們是出來找我的。」


「找你?那你趕快出去,以免他們擔心啊。」


「我的意思是說,他們要抓我,我只好逃出來……」


「咦?」


兩兄妹瞪大了眼睛,無法理解為何會有這種事情。


「他們為什麼要抓你?」


「我不知道……」


他答得有點猶豫,因為這是謊言。


「那、那現在怎麼辦?」


他們面面相覷。等著別人來抓嗎?如果不想,又有什麼辦法可以幫他?


「可是,大家都是認識的人,他們真的會對你怎麼樣嗎?」


「我、我不知道他們想做什麼……」


聽洛貝這樣問,伊蘭提安想一想,也開始懷疑會不會是自己想太多。


是啊,大家平時都是和和氣氣的,都是樸實的好人……


說不定根本不會有事?就算我真的有什麼異常。


但我到底有什麼異常的?


「啊,找到了,在這裡!」


幾個拿著火把的人跑進了巷子,但沒有立刻跑近他們身邊,而是先叫洛貝、芙琳過去他們身旁,彷佛畏懼著什麼。


伊蘭提安正想說話,突然被一種十分清涼的水潑濕了身體。


他完全感覺不到什麼變化,可是站在他面前的所有人卻同時發出了尖叫聲。


望向地面,他發現自己的影子變形了。


背後那是什麼東西?


從留在地上了水灘中,他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6.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被抓住、綁起來的了。


他只記得自己再水面的倒影中看見了一個陌生的自己。


他的眼睛原來不是褐色,是輝煌閃耀的金,他原來不是人類,只因他背後生有一對再顯眼不過的黑色羽翼。


眉間那醒目刺眼的紅痕,更是說明了他的身分……


伊蘭提安茫然地想走向他們時,剛剛仍然是他好友的兩人卻用一種陌生的,彷佛看著什麼怪物的眼神看著他,放聲驚叫。


「不要,不要過來!」


「走開!啊啊啊——」


他的模樣很可怕嗎?不是的。


是因為他不是跟他們一樣的人類,也不是天界那些讓人傾慕的種族。


他是魔族。





身體被粗而堅固的繩索捆綁著,粗糙的繩子勒的過緊,傷了他細緻的肌膚,血因而滲了出來。


他們像對付什麼猛獸一樣對付他。


伊蘭提安的眼神十分空洞,一口氣吸不上來,整個人的思緒好像被拔除了,什麼都不剩。


換個模樣,朋友就不是朋友了,認識的人也無一例外,翻臉比翻書還快,每個人的眼光都帶有恐懼與敵意……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原來是這麼脆弱的東西。


他覺得心被絞了一遍,不停流著血,他試圖安慰自己,會有這樣的反應根本不是真正的朋友,但這種話已經對自己說好幾次了,一點用也沒有,胸口窒悶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清晰。


像正陷入無底的沼澤,伸手揮舞,張口呼救,卻全然沒有人理會,人們只是冷淡投以鄙夷的眼神,拿起石頭丟過來:這裡不歡迎你!你來這裡做什麼?卑劣的魔族!……


他被綁在廣場中央立起的柱子上,幾乎整個村子的人都聚集過來了,他們一直議論、叫嚷著,但他一句話也聽不進去。


「殺死他!魔族怎麼可以待在我們的村子,還欺騙大家這麼久!」


「那個旅人說的果然是真的,魔族會帶來災禍,留他不得!」


「快點把他殺了!我看到他就不舒服!」


有憤怒的老人聲,激昂的男人聲,也有淒厲帶顫的女子聲,聽在耳裡很刺耳,伊蘭提安無神的金曈動了一下,瞧了瞧這些人。


那些臉孔看起來猙獰而醜惡。


為什麼要殺我?我有做錯什麼嗎?


只因為身為魔族就該死嗎?


貝洛和芙琳縮在人群後面,同樣是以那種表情和眼神看著他。


沒有人站在他這邊,沒有人要伸出援手。


柴堆在柱子下迭起,男人拿著火把過來,點燃了木頭,看樣子他們是打算把他燒死,讓他死得乾淨些,不要殘留他們厭惡的魔族軀體。


黑煙熏得他睜不開眼,熱度逐漸上升,由腳底爬了上來,金**的火焰沿著木柴攀升,越來越烈……


火,火。


之前他也身處在一團大火中,火焰蔓延了整間屋舍,整個城市,那是他第一次清楚地感覺到死亡即將來臨。


但是他那時沒有死,奇跡似的毫髮無傷。


因為那個人,那個美麗得像是火中精靈的人,挪動他白皙的足踝前來,帶著他遠離了災難,遠離了危險……


當他被煙嗆了幾口氣,眼睛也終於受不了而要閉起時,忽然腳底下的烈焰如同活了一般,?那間被抽離了木頭,遊聚到正飄飛過來的一個人的掌中。他手一捏,彷佛在變戲法,火焰就這麼消失了,他束於腦後的黑色髮絲飄於風中,銀色的雙眸恍若星星燦亮於夜空……


「伊蘭提安!」


是幻啊。是幻……


7.


西宮幻手指一劃,粗繩應聲而斷,他把伊蘭提安虛弱的身體擁入懷中,一股強烈的憤意隨之而來。


他沒多久前才剛醒來,覺得渾渾噩噩地搞不清楚狀況,在玄恒域逛了一圈,發現希那堤耶又沉醉於工作,當下便擔心被一個人丟下的伊蘭提安,所以使用魔法看了一下,沒想到他看見伊蘭提安現出原形被綁在柱上,而這些愚蠢的村民居然要燒死這樣一個無辜的孩童。


沒有浪費一分一秒,他立即趕來,所幸還來得急,伊蘭提安只有皮膚被繩子擦出了血,其它倒還無礙。


但他內心受到多大的傷害?


看著身上已經沒有偽裝魔法的他,西宮幻意外發現了一絲熟悉的氣息。








遠古的記憶啊……


在他還名喚「冥」的時候……








登時他明白了,明白了很多事情,還有自己會不排斥他的原因。


今天這件事,就像很久以前,那慘事重演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那一次,自己到達的時候,已經發生了,已經什麼都來不及了。


村民們看到半空中突然冒出一個絕美的少年破壞他們的好事,都騷動了起來,只是同時,抱著他們要殺掉的魔族的這個少年,身上突然散發出巨大的壓迫感,百倍、千倍地擴增,形成一股極為強大的壓力罩住他們,幾乎所有人都覺得自己無法動彈。


「全給我跪下!」


西宮幻憤怒地開口斥喝,隨著左手戒指的爆碎,來自他身上的壓迫感幅度再度倍增,沒有人能抵抗,膝蓋被 迫彎曲,直觸地面,好像有個無形的人硬壓著他們不放手似的,每個人的表情都透著痛苦與驚愕,施加上的壓力隨秒擴大,令人害怕是否下一刻自己的骨頭就會斷裂。


而眼前這個美得無法逼視的少年,軀體整個籠罩在泛著聖澤的銀光中,霎時他們好似目睹了晨之星降世,親身感受神明的憤怒。


「他做錯了什麼?你們為什麼要殺他?他只不過是想回來看看朋友,這樣也有錯嗎!他給你們帶來過什麼麻煩?他妨礙過你們什麼了?你們居然因為他是異族就要集體聯合燒死他?他只是個孩子!是個沒有犯罪的孩子!你們這群沒有人性的人渣!」


他暴怒的斥?有如天威,充斥著眾人的聽覺,但村民只是為他的怒氣所震,他說的話依舊沒有打進他們心裡。


「道歉!立刻道歉!我知道你們不會懺悔,你們這些泯滅良知的混帳人類根本不覺得自己有錯,但是我要你們道歉!向伊蘭提安道歉!」


他現在的憤怒,其中也有一小部份是因為自己從前受過的傷痛。


在同族中,被當成異類排擠的自己啊……


那個時候,族人們也是希望他去死吧?覺得他不存在,他們就能過得安心,過得自在。


他們總是毫不掩飾地表現出自己的厭惡,而不在乎會傷害別人。


因為那個人本來就是他們所嫌惡的啊,讓其難過痛苦不是很好?


「你們聾了嗎!」


受到驚嚇的村民全部噤聲,沒有人開口,沒有人發出聲音,只是瑟縮著不敢抬頭。


西宮幻知道,這種時候動手殺人是不對的行為,不只違反神使條規,也不合乎道德良心,這只是重複從前失去理智下犯的錯誤而已。


可是個性與情緒控制不住,他還是不由得將力量凝聚於右手,怒氣瀕臨潰決。


腦中有個聲音呼喊著要他停手,卻有另一個聲音催促他動手。


他只要一出手,這裡的人不會有任何一個活下來。


他們連慘叫的時間都不會有,就會直接失去寶貴的性命,他甚至能讓他們連轉世的機會都消失……


伊蘭提安帶著血跡的手突然抓著西宮幻的衣服,顫抖著。


「幻……不要,不要殺人,不要殺他們……」


他乾澀的聲音,微微顫抖的身軀都讓人好心疼,西宮幻不忍地看著將臉埋在自己胸口的伊蘭提安,終於散去了手上的氣。


一點一點地收回釋放出的神使力量,來自他身上的壓迫感漸漸消失,直至他身上氣息化為無的狀態。


「星星始終注視著你們的所作所為,審判的時刻總有一天會來臨……」


你們,就好好等著吧……


無聲中,銀曈內放射出寒光懾住了每一個人,他抱著伊蘭提安挪移離開,留在廣場的眾人這才發現,冷汗已濕了全身……








幫助他將翅膀收起,施展回復咒文治好他的傷口……


他可以再替他施一次換數,讓他看起來像個人類,可次這彌補不了什麼,假像已經被打破了,恢復不了了。


希納提耶一直想隱瞞他的……


「伊蘭提安,不要難過……都是他們不好,這不是你的錯。」


西宮幻不擅長安慰別人,他想不出什麼話可以跟他說。


如果是我,我希望聽到什麼?


我大概……什麼也不想聽,只希望這一切都是騙人的吧?


雖然如此,西宮幻還是嘗試鼓勵他,可是最大的問題在於,他似乎聽都沒聽到,一片茫然。


抿了抿唇,他擺出水鏡,連絡希納提耶。


8.


「怎麼會這樣……」


聽聞消息後大驚失色,慌忙趕來的希那提耶自責不已,原本他答應伊蘭提安一下子就來接他的,卻又一次失約,事情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那雙金色的眼睛沒有光彩,好像看不見哥哥正在他眼前。


「伊蘭提安……伊蘭提安,是哥哥,你聽得到嗎?」


輕拍著他的肩膀,深恐嚇到他,呼喚了幾次之後,小少年總算有了點回應。


「哥哥……?」


見他出聲,西宮幻也靠了過來,希那提耶還沒說話,伊蘭提安就先問了問題。


「哥哥,我是魔族人?我不是人類嗎?」


我跟別人不一樣……我是異類……


「……你是魔族人,對不起,一直瞞著你。」


聽見哥哥親口證實,伊蘭提安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續問著。


「那哥哥呢?哥哥也是陌生人嗎?」


「是啊,我當然是……」


「那你的翅膀呢……你也有黑色的翅膀嗎?」


希那提耶有些為難,他想敷衍過去,不要討論這個話題。


「我的翅膀,不用的時候自然是收起來的。」


如果他的翅膀是黑色的,他自然願意將之展開于伊蘭提安面前。


但是他不能,他不能啊。他是神魔混血,他的翅膀不巧繼承了神族的血緣,是白色的……


「伊蘭提安,翅膀都是那個樣子,沒什麼好看的啦。」


小少年的眼睛出現了疑問,還有不安。


「為什麼不讓我看呢?」


見這種狀況,西宮幻轉向希那提耶,使用魔法詢問他。


『師父,您要不要用點幻術?把翅膀變成黑色很容易不是嗎?』


『我知道,可是,我還能繼續欺騙他嗎?如果哪一天他又發現了……他又會受到什麼樣的打擊?』


『既然如此,您為何不一開始就跟他說清楚?』


希那提耶面對著伊蘭提安憔悴的臉孔,心如刀割。


『我只是想保護他,想完完全全保護他……但我卻沒有做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從哥哥的表情中得不到解答,伊蘭提安緊抓著他的衣袖,催促他給個答案。


「……伊蘭提安,我的翅膀不是黑色,但我是魔族,是你的哥哥,這兩件事我絕對沒有騙你,這是無論經過多久,多少事物變異,你都可以相信的事實。」


他說的懇切、認真,西宮幻在一旁聽了,不得不疑惑。


可以相信的事實?師父,您到底……


他不可能是您的親弟弟啊!


您不願意再欺騙他,但您這句話,不就是最大的謊言嗎?


伊蘭提安不曉得有沒有聽進去,他仍舊茫然的雙目,流下了淚水,自下顎滴落。


這一晚,他一直流淚,一直流淚。








夢的內容有了扭曲。


這不是原先那個夢,只是結果是一樣的。


這次拿著武器指著他的,不是哥哥,而是那些人。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隔壁的奶奶,對街的伯伯,鄰舍的叔叔……


他的將他視為敵人,殺之而後快。


光是逼他離開還不夠,要殺死他,確定他不再存在才能安心。


他們對著他咆哮,盯著他尖叫。


然後持著武器,每個人都像恨不得來砍上一刀。


然後他倒在血泊中,自身流出的血中。


然後他們得意的尖聲笑著。


然後……


9.


希那提耶和西宮幻各自坐在伊蘭提安的兩側,都是一夜未眠,他們彼此沒有言語,各想各的。


伊蘭提安長時間昏睡,偶爾醒來也是神智不清的樣子,幾乎都不說話,而且他也吃不下食物,顯然精神狀況尚未恢復,很令人擔憂。


撥撥伊蘭提安額前的短髮,希那提耶的眼神變得深邃,深沉。


第二次了……


第一次,我去得太遲,一切都已成定局,事情已經發生。


這一次也是這樣嗎?


還可以挽回嗎?


他思考著伊蘭提安再自己心中的定位,以及自己對他懷抱的是怎麼樣的情感。


那不是深厚的愛吧?伊蘭提安在他心中,不是他給予最多情感的物件,甚至可以說他放在他身上的情感少得可憐。


可是他是他最深痛的遺憾,是他最沉窒的責任,是他最巨碩的懊悔。


他想盡一切的力量守護他,只因為他曾經失去他。


他的弟弟啊……


對他而言,義務的負擔大於情感百倍的弟弟……








他那,死去已久的弟弟啊。


為了他,他跟世界上與自己最親密的人反目,今生不願再與之相見。


為了他,他不厭其煩四處奔波,只為了能給他平靜的生活。





但是這樣依然躲不了來自各方的威脅。稍一疏忽,稍一放鬆,就……


就是因為他是他的弟弟。無論存不存在愛,他都是他的弟弟。


這樣做的結果造成他過度依賴自己,而自己卻無法每分每秒寸步不離地照顧他。


都是我的錯……


希那提耶瞥向撐著頭坐在一旁的西宮幻。他的瀏海遮住了他的側臉,看不清眼睛,他看起來憂鬱又恍惚,虛無又縹緲。


對於西宮幻,他也深深感到憂慮。


他的人生不該是這樣,不該是依附於另一人而活。


他不該願意為一個人奉獻出一切的,包含時間、意願、尊嚴跟性命。


他是一個那麼聰慧又有能力的少年阿。


然而他卻從來不肯對自己寬容,令他快樂的事十分貧乏。


希那提耶知道他無法改變西宮幻的生活模式,因為影響西宮幻最多的,就是他這個師 父。


發自內心的笑容才是最美的啊,那樣的表情相當適合美麗的幻,不過以從前的狀況來看,他十年笑一次就不錯了。


他缺乏的不是情感。


他缺乏的是自我。


要改善目前的狀況,有什麼方法?


兩百年都過去了呀……


「幻。」


他出聲叫他,在寧靜的環境中,他這聲叫喚特別清楚。


「師 父,什麼事?」


他恭敬應著,轉頭面對他。


「等伊蘭提安醒來,我有話要跟他說,你先回去玄恒域吧。」


「是的,師 父,那你們……」


「不必擔心我,記得這句話就好。」


他這麼說,讓西宮幻花了一點時間去思考,結果他還是決定不要想太多,順從他的要求離開現場。


伊蘭提安緊閉的眼皮顫動了一下,似乎又作了夢。


握著他的手,直到他看見伊蘭提安皺起的眉舒緩,呼吸也恢復平順。


「一千年……其實也夠久了,我本來就不想要永生嘛……休息休息,或許是個好主意?」


自言自語的話音,隱沒在周遭的空氣中。


「如果你能夠獨立堅強,那麼我也能感到欣慰吧。」


會有別人保護你的。他們……會幫你的。


10.


這次清醒過來的時候,是躺在哥哥的懷中,哥哥天藍色的眼睛柔柔的,正看著他。


然後他說了話,這次不像之前那樣繚繞在耳邊進不來,而是直接打入他腦海。


「伊蘭提安,今天,我跟你說說故鄉的事情。你不是一直問嗎?這次我原原本本告訴你。」


希那提耶使用了特殊的力量,讓自己的話語能傳入他心中,強迫他聽、記住。


「魔界是一塊終年冰冷的大 陸,而我們所住的魔族王宮,建築在萬年不化的冰原中心,那片巨大的冰就像是鏡子,將宮殿整個投射在上面,同時冰上也形成種種幻覺,令人錯亂。」


他撫過他額頭時,將記憶中的影像輸入他腦中,讓他看見那片莊嚴冷峻的冰面,那座威風凜凜的宮殿。


「我是魔族的第一皇子,父王很久以前過世了,現在魔族的事務由我二弟——凱弗提斯暫代,我們還有個妹妹叫玫娜提維,年紀比你大,我們都是王室子弟,是皇族,在魔界有很大的權利。」


「那,為什麼要離開呢?」


伊蘭提安提出疑問,希納提耶英俊的臉孔黯淡了下來。


「凱弗提斯不喜歡你,我不願意跟他正面衝突,只好帶著你離開,鉤心鬥角的生活對你來說太辛苦,況且人心難測,能夠信任的人不多,唯有離開才能安全。」


聽他說得語重心長,伊蘭提安點了點頭。


「你擁有黃金曈,這是皇室繼承人的證明,這一代的孩子裡,只有你的眼睛是金色的,皇位理當屬於你。但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別人不見得肯讓步,禮俗規範在魔族是可以打破的,唯有強左右一切,當然,還要有與之相稱的智慧,才能得以生存。你沒有經驗,又沒有人支持你,照我的看法,你還是不要回去吧,當皇帝沒什麼好玩的,那是個枷鎖,是個重擔,足以壓垮你纖細的肩膀,在你還沒有能力支撐起一個國家、一個族時,別去想它,即使有了那樣的能力,你也要未自己未來的快樂著想……明白嗎?」


他同樣點點頭,等待他繼續說。


「伊蘭提安,你知道你這個名字是哪來的嗎?」


伊蘭提安眨眨眼,靜靜等著他說明。


「這是遙遠的上界,最高統治者的名字哦。他給人的感覺含蓄內斂,柔和又溫暖,他就像是春天會吹拂到你身上的風,就像是寒冷冬夜裡明亮燃燒的火種,他給人的存在感一點也不強烈,但又不同於可有可無……那是個值得欣賞,值得認識的人,當他的身影進入你的腦海,你就再也不會忘記他的形貌。」


再一次把影像輸入,伊蘭提安看見了一個嘴角微揚的青年,短短的金髮顏色就如自己的金眸,灰色的曈子清澈得像雨後的天空。


「那是我對你的期許。你有一個好名字,我相信名字對一個人是會有影響的……或許要求太高,你會有壓力,但我只是要你明白。」


現在說這些話可能真的太早了。


他才十歲,才十歲……


他已經儘量把或說得淺白,只是仍然沒有把握能讓對方理解。


你必須先聽懂我的話,才能明白我所要做的事,是為了什麼啊……


「哥哥……」


他直覺地認為每一句話都很重要,觀察到希納提耶的表情,伊蘭提安有點擔心地叫了叫他。


隨之而來的,是一個緊緊的擁抱。


「我一直以為自己能保護你,能將你收在自己的羽翼下,為你打造一個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世界,可是我錯了,你變得對現實沒有抵抗力,受到的傷害反而更大……」


哥哥的聲音幾乎讓他以為他哭了,抱緊著他得臂膀透露出許多不舍……


「生存在世,還是只有自己,能保護自己。」


他視線所及的事物模糊了,似乎充滿了藍光,將自己包圍,融入……


最後的印象,是他沉睡在希那提耶的臂灣中,源源不絕的暖流灌入了體內,停留,凝固。




終之章 冥鬥輪替

終之章 冥鬥輪替


藍星仍爍,只是人已杳然。





時常,我不敢說出內心所願,只為不被討厭。


長久以來,不曾有自己做主的時候。


但這次為何不讓我自己選擇?


我不要一句為我好,不要一個沒有道別的離別……


那些全都不重要。


我只要你陪在我身邊……





好溫暖……


睡夢中他這麼覺得,從前露宿荒野冷得直發抖時,也是有人抱著他入眠的。誰說沒有人關心他?多少疼愛加諸於身,卻不自覺。


他沒有再夢到被殺死的夢了,一種力量也似的東西隔阻了入侵,使他睡得相當平穩。到底是什麼流進來了?化為一股暖源填實四肢,身體輕了起來,輕得好像不是自己的,簡直像可以飛翔,可以飄浮。


對了,其實這麼一想,有翅膀也沒什麼不好的,我自己可以飛了阿,不必靠別人的力量,就可以飛行……如果怕被別人看到,請哥哥幫忙把翅膀翅膀變成白色或隱形就好了嘛,很好解決的……


根本沒有什麼好難過的,那些人才不是真正的朋友……人類都是這個樣子的嗎?


除了人類,世界上還有很多族的人可以認識,在說魔族壽命也比較長,這點也比人類好啊。


哥哥跟我說了什麼?家……皇位……我還有別的親人嗎?


就算他們不喜歡我,我也想見見他們……


那陣溫暖完全保留在他身上,變成由內部發熱一般,同時他身體一傾,感覺到原先靠著的人不見了。


哥哥?


你去哪了?


哥哥……


哥哥,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那間他腦中交錯彈出許許多多的東西,來不及瞭解那是什麼,它們就一閃而逝,他反應不來,也處理不來。


只有短短幾秒而已,都過去了。


不安的感覺急湧而上。


發生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意識是清醒的,雖然疲倦,他還是勉強自己張開重的像加了鉛塊的眼皮。


清晨,天剛亮,銀白的光芒由天空中心蔓延開來,濛濛的,還很微弱。


氣溫很低,他卻不覺得冷……


四周看不到希那提耶的身影,只見得一片荒野,無邊無際。


哥哥不會一句話都不說就自己走掉的……他可能只是去找水或買東西,一下子就會回來了……


抬首望天,冥鬥星的光芒燦亮,那哥哥應該在附近,可是這樣望出去,哪有希那提耶的身影?


在他感到不知所措的時候,有人的手拍上了他的肩膀。一回頭,那身飄逸的白色短衣,秀麗的面孔……是西宮幻。


「幻,哥哥不見了……」


他著急地想抓住西宮幻的手,但對方卻表情複雜地推開他,向後一退。他這才發現西宮幻身後還有七個人,其中不乏認識的面孔……然後西宮幻壓抑的宛若兵質的聲音傳入他耳中。


「神使?撼覺,與另外七位同伴,前來迎接新任的神使?翔天。」








世界變了,因為你消失了。


分隔兩地,只少有個未來能見面的希望可以期待。


無法見面,至少能將相思寄託于星星,排遣寂寞。


世界變了,因為你不見了。


你予我過去,給我未來。


但你已離去,拈熄了我最初的願。


《墜夢 終》




外篇 時之朔印

外篇 時之朔印





世界並非為我而存在


但唯有我與之相伴


天地不予我的訴說回應


所以我只能喃喃自語


不老不死 不病不衰


是不是只有先失去自己


才能夠不再失去








魔界之邊,永恆的夜,這裡的天空沒有明亮過,始終漆黑一片。即便九顆燦星掛於天頂,星光仍照不透空中那層瘴氣,使得黑暗與之相隨,魔物恣意橫生。


荒蕪的大地上,那道只有一個巨大外框的雄偉之門,顯得特別醒目。那是玄恒域的入口,其所散發出的壓迫感,讓人心生敬畏,不敢輕慢。通常這裡是不會有人接近的,原因之一是太偏僻,以魔界之廣,要走到邊界實在不簡單,原因之二是心有顧忌,亡靈對生者來說是未知的,令人害怕的,沒有必要的話,當沒有人閑著沒事會來靠近這個稱為冥界,收容死者靈魂的處所。


不過,一切事情總有例外,此刻正有一個人,剛停下他淩亂的腳步,抬起頭,望向這道屬於傳說的大門。


他不是意圖冒險的勇者,不是心存好奇的人士,也不是莫名闖入的路人。


正收起黑色羽翼的他,只是一個小少年,一個平凡無奇的魔族少年。


汗珠滑下他蒼白的頰,滴落土色的地面,暈出一點小深色,他又向前邁進了幾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這座灰白大門。


到了,終於到了,經過千辛萬難,他終於找到了這裡。傳說是真的,這個地方的確存在,單是這裡的氣氛,就足以證明這裡是他所要找的地方。


像個古代遺跡似的——


他一步一步接近,直到他的手可以碰到門柱。繞了好幾圈,摸了那質地特殊的柱子好幾次,他的心逐漸冷卻了,一股強烈的失望感席捲而上。


整個人由腳底冰冷起來——那種感覺就像費盡精力完成了工作,卻領不到報酬一般。


找不到,怎麼樣也找不到該從何處進去。


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循,他找不到進去的方法。


開啟這道門的方法從來沒有被記載,他本以為來到這哩,多少會有點線索的。


既然是門,不就是入口?不可能是虛設著好看的吧?


好不容易來到了這裡,難道就這樣困在門口無計可施,最後只能回去?


不!


小少年咬緊了牙,不甘心地繼續在門柱四周研究,他不願放棄,不願相信自己無法打開這扇門。


不願相信玄恒域只是個神話,只是旅人路經此地看見這扇門而編造出來的地方。


如果是那樣,那他長途的跋涉,不就成了白費力氣?他長久以來抱持的希望,不就毫無意義?


唯有將意念堅定,他才能支撐著不崩潰,即使是寄託于不堪一擊,隨時可能幻化為泡影的傳說之上。


摸索了好一陣子,疲倦之意逐漸上湧。


而湧上來的除了倦意,還有止不住的淚水。


在這廣無一人的曠野上,抽泣的聲音明顯而清晰,他壓抑不下情緒了,既然沒有人會聽到,沒有人會出來斥責自己,他索性放任自己像個孩子一樣的大哭,儘管他知道這麼做也無法使自己舒坦些。


茫然間,他仰起臉孔,看見天空中放著九色星芒的群星。


他不清楚那些星星的名字,只知道最大最亮的那顆是輪皇星,照亮這個世界。這時候他覺得那顆藍色星星似乎閃爍了一下,本以為是淚水使得視線產生錯覺,但事實證明不是。


扶著巨柱的手猛然一震,他嚇得回頭,發現門中間的空氣產生了波紋,向外擴張,正當他驚訝得發不出聲音時,那小小的、不具體的空氣紋路倏地消失,如同被別的力量強行遏止,接著空間爆發出一股排拒之力,他措手不及的被彈出了好遠,重摔在地,背部被粗造的地面磨得衣服都破了,刺痛感、麻痹感緊隨而來……勉強支起身子,他發覺門的狀況出現巨大的改變,和剛剛的感覺天差地遠。


若以鏡框來比喻這個門,那麼相當於鏡面的地方現在已經完完全全覆上了一層流動的螢色光芒,這流體的規模是先前的波紋不能比的,如此的景象只怕來過玄恒域的人都不曾看過。少年愣得幾乎忘記了身上的疼痛,目不轉睛地瞧著流體中,由手指開始穿出的美麗手掌,接著是臂彎、肩膀……


他想起了一些先前沒有放在心上的字句。


傳說中,玄恒域駐留著一位絕美的守護神使……


那個人是斜側著身由裡面出來的,所以先看到的才會是手,隨而分離出的上半身,大半覆蓋著他柔長的黑色髮絲,他優美的姿態好似悠游於水中,雙腿一抽,身軀便全部離開了大門,就著那傲然立於天地之間的模樣飄浮於空中,長長的衣擺掃著他修長的腿。


他的身材勻稱而高挑,顯得微瘦,無袖的白色衣衫讓他線條美好的雙臂裸露在外,自然垂下的烏絲長及腿彎,光澤動人,而少年也注意到,他的出現為這四周帶來光亮,銀之光輝籠罩了這片土地,他就像星星一樣凜人,尤其是那無瑕面容上,緩緩張開的星色銀眸。


少年愣愣盯著那張秀麗絕倫的臉孔,直到美麗的神使開啟了薄唇,吐露出冰冷的聲音。


「你是什麼人?到這裡來做什麼?」


他的一舉一動充滿了威嚴,包含這玉石交撞似的悅耳聲音,少年失神了一會兒,才慌慌張張地回答。


「我、我叫帕裡歐斯,我……」


要自我介紹,卻說不下去,好像除了名字,沒有什麼可說的事情。


他是如此平凡無奇的一個孩子,既沒身分也沒地位。


神使蹙起了他姣好的眉,這不是他要的答案。


他之所以會出來,是因為門對外人起了共鳴,他才壓下那少許反應,將不速之客彈開,隨後來探個究竟。


但對方只是個孩子,看起來不會說謊,可能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他只得再複述一次這個問題,帕裡歐斯答得結巴。


「我、我想進去……進去找我媽媽……」


帕裡歐斯的母親染病過世已經五年了,失去雙親的他後來由家境一樣不怎麼好的舅舅領養,但舅舅一家人沒有把他當親戚照顧,只是把他當僕人使喚。在三年前他無意間聽見舅舅想把自己賣掉時,帕裡歐斯害怕地偷拿了一些錢就逃離了那裡,由於極度思念母親,他這三年間顛沛流離便是想找到玄恒域,想再見母親一面。


即使是靈魂,他也不恐懼。


神使從他眼中讀出了這些,他垂下了頭,身體緩緩下降,赤裸的雙足落到了距離地面一個指節處,然後他移步到帕裡歐斯面前。


「普通活人是不能進玄恒域的,你回去吧。」


這句話對帕裡歐斯來說有如晴天霹靂,他原先就沒什麼血色的臉孔上,露出的表情足以顯示他的心情。


「但是……」


回去?回去哪裡?


本來他也只有一心一意想見母親一面,之後的事情全然沒有想過,而現在這唯一的希望竟不能達成,如此的打擊使得他昏眩了起來。


「就算我把你母親的靈魂帶出來,你也是看不到她的,能看見靈魂的只有神使,也就是我。」


對於帕裡歐斯這樣一個小孩子,竟然因為思念母親而旅行了這麼遠,來到此地,這樣傻的行為看在他霜雪般的眼中,的確觸動了一些冰封已久的情感。


他能活著到這裡已經是奇跡了,但這個忙他還是不能幫。


他每做一件事之前,都得考慮事後會造成的影響。


找出那個靈魂,將之帶出玄恒域,甚至讓她暫時實體化……這些都不成問題,可是他就是不能。


他是世界上唯一的神使.撼覺,已幾近於無所不能的神。


但也因為他是神使,所以他什麼都不能插手。


讓生者與死者見面,誰曉得會有什麼後果?


他的本分是維持平衡,而非打亂一切應有的秩序,讓事物脫離原先的軌道。


「你回去吧。忘記這一切……」


寒芒悄悄在他掌心形成,他欲消去少年的記憶,再將他傳送到有人的市鎮。


帕裡歐斯卻在這時候暈了過去,似乎是精神力,體力都到了極限,再也支撐不下去了。


「唔……」


聚好的魔法又無聲無息地消散了,他思考著該怎麼做。


這樣把他送走,他必死無疑。沒有人會管他的,一般魔族人不會救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如果按照一貫的做法,他不該干涉他的生死,應該讓他走上自己的命運才是。


可是,這個孩子……


這個孩子啊……


帕裡歐斯醒來的時候,仍然感到相當疲倦,他覺得自己好像作了一個很長、很辛苦的夢,可是現在卻什麼也不記得了。


身處的地方讓他感到陌生。這是哪裡?一望無際的漠野蔓延至地平線,銀色光輝照耀了這片土地,他回過身,一個巨大的遺跡,似是一扇沒有門扉的門。一個美青年靠在門柱之側,絕美的容顏、聖潔的氣息與動人的姿態,彷佛是來自天上的神靈。


「你清醒了?」


他走了過來,長長的白色衣擺在他腳踝之上飄著,翩然優雅。那雙星眸注視著他,在他的目光下,帕裡歐斯幾乎忘卻言語為何物。


因為對他來說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人,這個恍若仙人的人。


「你……你是誰?這裡是哪裡?」


小少年不記得自己曾聽過玄恒域的傳說,不記得自己費盡千辛萬苦,幾度面臨生死危機,才如願以償來到這裡。


因為神使原先的決定執行了一半,他沒有將他送走,但仍抹去了他腦海中有關這裡的一切。


「我叫西宮冥,這裡是魔界的邊緣,帕裡歐斯。」


撼覺看著他,這是他第一次說出自己的名字,而物件,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魔族小孩。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應該是在……應該是在……」


有關玄恒域的記憶被取走之後,他所記得的事情令他混亂。


想起了那偏僻的小鎮,那裡不是他的故鄉,是舅舅的家。他在那裡有一個大小只夠人睡的房間,他在那裡有整天做不完的工作;他在那裡有一個小窗,可以望見外頭灰濛濛的天空,他在那裡只有一個希望,就是離開那個地方,去……


去哪裡?


「你來到了錯誤的地方,這裡不是屬於你的歸宿,讓我送你回去吧,你想回哪裡?」


西宮冥輕聲問著,由他口中流泄出的聲,美好如樂音,帕裡歐斯茫然望著他,緩慢搖了頭。


「我不知道哪裡是我可以回去的地方。」


「你的家啊,回你家去吧,至少,那裡是個安全的地方。」


「對我來說,家應該是一個有人在等候著我回去的溫暖地方,而那地方已經不存在了,早就不存在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留在這裡?你能活下去嗎?」


西宮冥說得無奈,如果這孩子不願離去,他不知自己能否眼睜睜看他餓死,或是那之前就凍死。


「我不知道……」


帕裡歐斯無法自己做決定,他只能說出自己不願如何,卻不能想出解決之道。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呢?你一個人住在這裡?」


話題轉到自己身上來,是他不希望的事,西宮冥思索著該如何回答。


「是的,我一個人住在這裡,門內便是我的居處,只是普通人進不去。」


帕裡歐斯吞了口口水,略為猶豫之後,艱難地開口。


「我能留下嗎?我、我會做很多事的,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如果是我不會的我也願意學習,拜託你,拜託你收留我!」


舅舅要把他賣掉,賣給軍隊做奴工,聽說每隔一個輪皇星週期,裡面就會送出不少奴工的屍體,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不要回去那裡面對可預期的悲慘命運。


「我不需要僕人,不需要別人的?明,你的要求我只怕……」


他是神使,他掌管亡者的靈魂,各族的平衡。


他哪能分出心力來照顧一個孩子呢?


正確的說法是,他有能力讓他活,但他不該介入他人的命運如此之深,打亂本應按著預定行進的發展。


只是……


他們都已經見過面,說過話了啊。


從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改變他的命運了……


帕裡歐斯本來就是個不怎麼敢說話的人,對方既然已明白表示了拒絕之意,他也就不曉得該如何說下去了。


糾纏不休?有些時候,說再多也沒有用。


「你可以留下。」


西宮冥遲疑了許久,才這樣對他說。


「吃住方面,我會幫你,不過這裡的生活十分乏味,要有心理準備。」


神使的心該如堅石般冰冷,如死水般平靜。


或許他尚不稱職,不忍將一個孩子逼入絕境。


「這個……應該可以吃吧?」


「啊,是果子啊,謝謝。」


西宮冥對於食物沒有什麼概念,他隱身到有人居住的地方去過,那些經過處理的料理讓他看了很困惑,由於發現想帶走食物就該付錢,他最後只好在回來的路上摘了一些無主的果子,讓帕裡歐斯充充饑。


他不曾有過「人」的生活,雖然以外貌來說,他屬於帗族王室,但他是由神直接創造出來的生命體,指示選擇了帗族王室的特徵為他塑出外型罷了。


而他,其實一直很寂寞。


「你叫我冥就可以了。」


帕裡歐斯點點頭,他面對這個俊美得不似凡人的青年仍會感到不知所措,態度上畏畏縮縮的。


「謝謝,真的添了你許多麻煩……」


因為他沒有什麼可以回報對方的,所以更加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西宮冥,現在想一想,實在無法想像自己怎麼敢那麼厚臉皮,居然這樣要求。


「帕裡歐斯,我下次再想辦法弄點別的給你吃好了,沒有錢不太方便……但是免費的食物難找啊。」


「嗯?那你自己都吃些什麼呢?」


「我不用吃東西。」


他是神使,是永生體,不必進食也可以維持生命,而說出口後他才想到對一般人而言這是很不正常的,只好補充一句。


「因為我的身體用特別的術法處理過,這樣比較方便。」


「有這種法術?那幫我弄一弄,是不是也可以省去找食物的麻煩?」


瞧他問得天真,一臉好奇,西宮冥清麗的容顏上浮現一絲淺淺的笑紋。


「我沒有那種能力,這是別人幫我做的。」


這些談話雖然很普通,很平淡,但對他來說並不會乏味。長久以來,他幾乎可以說是沒有跟人交談過,他接觸的物件一直只有玄恒域的靈魂,那些亡者自然不會有勇氣隨便跟這位至高無上的神使說話。


就算有,大多也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討厭鬼。


「我該怎麼回報你呢?真的都沒有什麼可以讓我做的?」


不必思考就可以搖頭,神使的工作不可能有凡人插手的餘地,不過看他一副相當不好意思的模樣,他只得想個說法來安慰ㄊ,讓他心裡好過點。


「因為我一個人待在這裡很寂寞,你留下來陪我也好,不必有什麼心理負擔,就當是交個朋友,如何?」


其實他也不知道朋友的相處模式是怎麼樣,反正聽那些靈魂聊天多多少少記起來的東西,覺得可以用的就拿來說了。


帕裡歐斯眨著眼盯著他,沉?著,眼眶逐漸濕潤了起來。


「除了我媽媽,沒有人對我這麼好過。」


西宮冥微微一愣,沒想到他會如此反應,想一想,他之所以會來到這裡也是為了見母親一面不是嗎?只是他已經都不記得了。


撼覺的生命來自神,沒有父母,無法體會那種感覺。


撼覺不曾愛過人,自然更加不能瞭解那份情感。


「我得回去處理事情了,你待在這裡吧。」


西宮冥已在他身上施了恒溫的魔法,氣溫再寒冷也不會對他造成影響。


「回去?進去那門裡面嗎?」


「是的。」


他不介意在他面前開啟這道冥界之門,帕裡歐斯腦中已經沒有玄恒域與神使的記憶了,就算看到門開啟時的異象,也只會當作是魔法效果。


門的框架再次蔓上了螢色的流體,他就像鑽入水中一般,輕易地使身體溶入其中,在他的最後一束髮絲也進入不見後,流體迅速散去,就如水蒸發掉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個年紀尚小的少年,要他一個人待在這片廣大、死寂又黑暗的大地上,陪伴著這座他無法進去的巨門,說不害怕是騙人的。


而且他沒有事可以做,他只能躺著發呆,坐著發呆,或是站著發呆。


無聊寂寞的確令人恐懼,但是他不後悔。


至少在這裡,他可以有期待。期待西宮冥出來見他的那一刻。


若是回去,就全然是絕望了。


他蒼白的小手不自覺地撫上了門柱,順著那歲月雕刻出來的痕跡摸著。


由於失去了強烈想要開啟它的意念,所以這次門沒有予以回應。


銀色的光輝在他身周暈亮著,美麗的神使正撐著頭,浮坐在半空中,盯著眼前這片猶如星海的景象。


那不是天空,是玄恒域永久不變的夜色,那亦非星星,是亡者之靈散發出來的光源。


這樣的光景他看了數萬年,他知道,日後他也必須無窮無盡的這樣看下去。


這是他的責任,他的負擔,他被賜予了不會結束的生命,就是為了看守管理這區域。


他的管轄範圍包含上界之外的整個世界及生存其中所有的種族,他代理了神的全能。


如果說眾神是人們憧憬膜拜,遙不可及的虛幻象徵,那麼他就是實際聽取了那些願望禱告,確實屬於這個世界的崇高存在。


西宮冥覺得近日自己時常不知不覺地蹙眉,理由只有一個,就是他做了不該做的事,他照顧了一個魔族少年,他干涉了一個活人的命運。


生命的誕生與消逝,他早該習慣了,那是看了不知多少次的過程啊!被處以極刑的,被亂刀分屍的……那些遭受到跟他們一樣同為生命的人殘忍的對待的死者,不計其數,怎麼這次,他就不忍了?


因為以往只是漠視就可以解決,而這次對方向自己求援,若是拒絕,自己也就成了間接的兇手了是嗎?


我只是想要有人陪伴而已——他這麼告訴自己。即使那孩子並不出色,平凡無奇,但那些不是需要計較的。


世界上不可能有能與他相較之下不會遜色,有他這等姿容、能力的人。他是獨一無二的,若以條件相近當作擇友標準,那他只有孤單一輩子了。


說帕裡歐斯平凡無奇,倒也不儘然,門對他的呼喚有反應,即使相當輕微。


也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出去,露面于外人之前啊。


讓帕裡歐斯留在這裡以過了一星期,他還是只能弄些野果野菜給他吃,心裡實在擔心他會不會營養不良。


有心找別的食物,卻很無奈,神使生不出錢來,他頂多用幻術把別的東西變成錢的樣子,但那是詐欺啊,等到幻術失效,對方該怎麼辦?


取得真正的錢的方式,偷拐搶騙求人施捨他都是不做的,而工作賺錢……沒必要委屈到這種地步吧,神使該有神使的尊嚴。


他不願以己之力終止別人的生命,所以打獵也行不通了,可以接受的限度下,弄得到的只有野果野菜,就這麼維持了一星周,身為接受的一方,帕裡歐斯沒有厚臉皮到向他要求什麼,他認為自己沒有要求的立場。


這一星周中,他調查過帕裡歐斯的母親,發現她已經轉世去了,不由得有了些輕微的感歎。


他努力了三年,到頭來是一場空。找到玄恒域,神使願意幫忙,都沒有用,轉世去了就是個新的生命,跟前世再也沒有關聯。


本來人死了,和活人的緣份就是盡了啊。


看一看目前沒有事情待辦,他便動身往上層過去,準備出去見帕裡歐斯。


魔族可以活好幾千年吧?雖然也不是很長,但好歹我可以有一段時間不是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