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蔓影

序前

——蔓影——

從你心深處遺忘的那片暗影啊,
溯著你的氣息,
已然席卷而來……



星星輪替,歲時流轉。


由許許多多神話與傳說,交織構成了這個世界的基礎。


在這個世界萬年不變的景象——輪皇星周而複始的自天邊升起。
銀白色的燦爛光輝隨著星體上升擴散至整片大地,晨初的世界籠罩在星之光中,顯得神聖靜謐。而每日氣層轉厚,入夜之後,輪皇星的星芒依然耀於夜空,與伴隨在側的八星合稱九星,列於天頂,俯視下方的世界,與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命。
上界的住民,
天界的神族、精靈族、仙靈族、龍族,
人間界的人族,
魔界的魔族、邪靈族、凶靈族,
冥界玄恒域的靈魂,
下界的帗族,
以及散居各地的魔精靈族。
這是一個神創之世。一個有著銀色域之稱的世界。
而這里所敘說的,便是其上的一些人,一些事……



年僅十六歲的安帝優斯繼任為新任魔皇後,
四年的時間過去,
人間界與魔界,都是一番新的局面。


逐漸安穩下來的政局,
逐漸平靜下來的生活,
安帝優斯覺得一切似乎都已經結束了,
然而危險不會因為你看不見他而不存在,
埋藏在暗處的敵人,也不只一個……




序章 溯初

序章 溯初

從什麼時候就開始,蔓延至今……



『自從那個上界的靈魂來了以後,你好像就沒有以前那麼死氣沉沉了?』

收容靈魂的冥界.玄恒域,是他的「家」。他在這里待了上萬年,本以為一切都會一直無所更動地持續下去,但近來這單調的生活卻有了點改變。

『有嗎?』

杳愔冷哼了一聲。他並非沒有察覺自己身上細微的變化,只是當同伴說起時,他還是不太願意承認。

『你以前就跟個活死人一樣啊,只會工作,沒什麼私人娛樂,也不跟人聊天,好像對什麼事情都不感興趣,整個人就是很難親近,現在好不容易才像個活人一點……如果這樣下去能把你的孤僻治好的話,那個靈魂乾脆不要去轉世好了……他叫什麼?莫西迦?』

不要轉世……杳愔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其他的話就左耳進右耳出了。

如果莫西迦不去轉世,留下來,待在這里……

他想著這個可能性,陷入了短暫的恍神。身為神使,他當然知道這是不符合規定的,靈魂停留在玄恒域不過是種暫時的現象,他們不過是在這里等待生命延續的過客,直到適合的時機來臨,便繼續那無盡的輪迴。

即使莫西迦原本是不屬於輪迴體系的上界之民,來到「下面」之後,便一樣得照規定來了。

『喂,杳愔,發呆呀?怎麼突然就不理人了?你該不會認真在考慮這個提議了吧?』

『可行嗎?』

對方聳了聳肩,顯得很無奈。

『別問我,以前沒處理過這種案例,況且他現在歸入你的管轄了吧?魔族可不關我的事。』

杳愔聽他這麼說之後沒吭聲,也沒再跟他交談下去。



走到玄恒域第一層的魔族區,杳愔很容易就可以在眾多靈魂中找到那個安靜的身影。

在這漆黑的空間中,莫西迦即使什麼也不做,看起來依舊是最特別的一個。

所有的靈魂都會散發光芒,光芒的強度則代表了生前的強弱,走在玄恒域內,放眼望去,盡是一片大大小小的光點,這也算是玄恒域特有的景觀了。

每當他要找莫西迦,看准那一片光明的地方過去就是了。而當他靠近他,他自己帶有的藍芒便會融入那片白光中,形成淡淡的色彩,原本寒冷的藍色,竟也會不可思議地柔和起來。

這樣大范圍的白光,說明了莫西迦生前的強大,甚至還有更神奇的一點:莫西迦能夠控制自己身上散發的光芒。他偶爾會將白光完全收斂起,隱身黑暗之中,杳愔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他很少有意願跟他說自己的事情,長久的時間下來,杳愔也才陸陸續續問到一點,對他來說,直到此刻,這個人還是如霧一般,讓他什麼也摸不清。

莫西迦看見他的時候不會特別打招呼,卻也不是故意對他視而不見。在他跟他說話時,他還是會有所回應,說不上冷淡,只是反應相當平常。

有的時候,杳愔也會覺得在這里的他彷佛只是個空殼子,而和他對話的,不過是這個生命留下來的一個虛影。

『莫西迦,你……想轉世嗎?』

那個美麗得虛幻的身影看向他,無論何時,他的身周總是彌漫著一股哀傷。

『也許是想的吧。』

他給他的答案並不肯定,那是一種如同什麼都無所謂的態度。

『你向往新的人生?』

杳愔又問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讓莫西迦沉默了一陣子。

『以前也許是向往的。現在只是想遺忘而已。』

就連簡單一句話,由他說來也是含有悲傷的顏色。

遺忘、遺忘……

他的悲傷源自他的記憶,杳愔知道,盡管他難以接觸到那些記憶的扉頁。

唯有遺忘才是解藥嗎?

是因為他的記憶中,有著難以抹滅的傷痕?

杳愔無法了解那樣的情感,畢竟他從來沒有經曆過什麼情感的激蕩,未來亦不太可能有這樣的機會。

他看著這個靈魂,默默想著。

是否有一天,他也能夠明白呢?





章之一

銀色域03 蔓影
對大多數人都沒什麼耐心的安帝優斯,在面對杳愔的時候,耐性更是削減到了最低。

兩個人相處不好的事實眾人有目共睹,而爭執也從唇槍舌劍、動手動腳到動刀動劍,發展得十分快速,令人瞠目結舌,在這種明顯互相看不順眼的情況下,杳愔還肯支持他鞏固王權,也實在是一件不可理解的事情。

隨著安帝優斯實力的增長,這「動刀動劍」的程度也越來越激烈,打斗下毀損公物是家常便飯,毀損的面積亦逐漸令人皺眉。

作為代理年少無知的皇帝處理政務的人,修爾納聽著每一次仆人驚恐的報告,也只能無奈地撥經費整修門面。沒在負責處理事情的人永遠不會了解善後的辛苦,從這兩個人身上修爾納可以充分感受到這一點。

當然修爾納也不是沒找他們分別談過,可惜溝通的效果不彰。

「杳愔好歹幫了你不少忙,你可以暗地里整他,表面上就稍微忍忍吧?」

「我可從來沒有求過他幫忙。」

他倔強的弟弟扭過頭這麼回答。

這句話倒也沒說錯,從還在逃亡的時候到現在,安帝優斯的確沒有開口向杳愔低姿態地懇求過什麼。

「再怎麼說,接受了幫助也是事實啊。」

「他根本無視於我!他幫的人到底是誰啊!根本不是我吧!」

談起這個話題,安帝優斯就激動了起來,修爾納倒也不是不知道他們的症結在哪里,但實在很難解決。

安帝優斯對杳愔吼出「開口閉口都是莫西迦,成天一直想著一個男人,你腦子有毛病啊!」這句話的時候,聽到的人可是很多的。

從弟弟這邊無法著手,修爾納只好從杳愔那邊下手。

「安帝優斯似乎給你帶來了不少麻煩……」

一開始的表面話還是要說的,不過杳愔沒把這當作是表面話。

「我有的時候會想,乾脆把他宰了,重新投胎說不定還好一點。」

「你敢?」

才一句話,修爾納就露出了真面目。這當然就沒什麼好和平溝通的了。

到目前為止,安帝優斯這個魔皇都只能算是掛名而已,大家也都曉得,但是對魔皇的尊重禮遇還是不能省,讓人很頭疼。

在眾人眼里,這個魔皇好像是個多出來的大麻煩,彷佛是專門來損害魔族利益似的,雖然如此,由於現在看起來,他還沒有被竄掉的可能,所以還是有不少權貴打個將自家女眷送入後宮的主意,希望能獲得魔皇陛下的寵幸,繼而納妃封後。

魔皇結不結婚其實不重要,有沒有留下子嗣也不是大家關心的重點,反正人死了自然有別的皇族人繼承,但曆史上還沒有那個魔皇沒封過後妃的,因此,這件事修爾納也詢問過安帝優斯。

「要我娶那些心如蛇蠍的女人進來鉤心斗角?」

他這越發俊美的弟弟用扭曲的神情問出這句話時,修爾納還真是找不出話來回答。

「如果長得有我好看,我或許還可以忽略她的心腸,考慮考慮。」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安帝優斯這承繼了上輩子上界人臉孔的美貌,找遍所有種族也很難找出一個與他不相上下的吧?除非神通廣大到摸去上界拐人。

「女人不要,那男人呢?」

「我怎麼可能要男人。」

安帝優斯臉上一黑,慎重拒絕。

「一般會喜歡上男人想收為男寵都是因為對方的美貌吧,九哥你活了上千年有看過比我還好看的人嗎?如果不是因為對方的美貌,難道要我用女人的心態去喜歡男人嗎?」

分析起來還真認真。修爾納在心里碎碎念了一句,然後微笑看向他。

「一定要比你漂亮才行?」

「沒有意外的話。」

這小子打算這輩子不婚嗎?修爾納在內心皺眉。

「那你九哥我呢?不行嗎?不考慮看看?」

安帝優斯愣愣看著修爾納甜甜的笑容,俊臉上難得浮現出因為困窘而產生的紅暈。

「九哥你……你別鬧我了!不要亂開這種玩笑啦!」

「小孩子的反應就是有趣,十幾歲的青澀啊……」

「我已經二十歲了!」

修爾納的萬能腦袋記得各式各樣的東西,卻總是記不住自己弟弟的年紀。有的時候安帝優斯也會懷疑,其實他是故意的吧?


銀色域03 蔓影
魔族軍隊退出人間界領土這個命令,安帝優斯算是說到做到了。

對原本瀕臨亡國、面臨被奴役的命運的人類們來說,這簡直是天下掉下來的奇跡,有些受魔族迫害已久的人甚至懷疑這其中有什麼邪惡的陰謀,不過時間證明了他們的多慮,魔族一共花了四年的功夫,將分布在人間界的士兵全數撤回魔界,完全不眷戀這片已經到手的土地。

長期下來魔族的侵略,就這麼宛如只是一場惡夢般地消失了。

人類重拾希望,開始重建家園,雖然讓他們擺脫困境的人是魔族皇帝這一點有些諷刺,也有不少人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但心懷感激的人還是很多,短短四年內,魔皇安帝優斯成為人間界最響亮的名字,他的名聲亦在魔族軍隊撤離完畢,簽訂和平條約時達到最高峰。

和平條約雖然只是一個形式,但這個形式有其存在的必要,也可以藉此安撫人心,並在執行一些措施時有所根據。

當人類得知魔皇要親自代表魔族出席簽約時,他們是非常惶恐的。

要來的是魔族最尊貴的皇帝,他們要讓誰代表才顯得有誠意?才不至於使對方覺得受到侮辱?

人間界有兩個國家,一個覆滅一個半毀,還有一個未受戰火波及,但是遠在泧大陸的城都聯邦,要找出一個可以服眾的人來代表人類全體,真是難倒了所有的人,最後只好由沙曼帝帝國的皇帝硬著頭皮上了。

將一切備妥後,他們忐忑不安迎來的,卻是一個與他們的想像全然不同的魔皇。

青年纖瘦修長的身姿,看起來完全不像習武的人,而那張年輕且俊麗的臉孔,幾乎在一瞬間就奪走了眾人的反應力。

不同於一般魔族的藍色眉痕,與黑色的頭發以及那雙少見的金色眼睛,搭起來竟意外地合適,盡管他有著出奇的美貌和稍嫌薄弱的體格,但他即使只是站著不說話,面上掛著一抹輕松的淺笑,人們依然因為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而不敢輕舉妄動。

他看起來年紀是那麼輕,甚至像是還沒進入停滯期,然而任何人站在他面前都會不由得產生敬畏,沒有哪個人會懷疑他是冒牌貨。

整個簽約的儀式,安帝優斯說的話並不多,他的聲音就如同他的外表一樣讓人心醉,人類方就這麼被他塑造出來的表象給騙了,完全沒發覺他骨子里是個任性到極點的家伙,而之後那些胡言亂語添加上來的美名與各式聯姻的請求也屬於事後效應的部份。

『我對人間界遭到的破壞感到痛惜,望諸位能盡快安頓好一切,讓人間界的一切恢複至原有的面貌,也期許魔族未來不再有此類侵略的暴行。』

這大概是儀式中安帝優斯說得最長的一段話,也獲得了很大的認同,但這段話是美化修飾後的結果,要是直接講出原意,其實就是「魔族這些該死的家伙讓我沒地方旅游,感覺真差,你們快點把建設搞好,不要讓我失望」……

而撤離的軍隊將物資留下以供人類恢複生機,在人類來看是善行,不過對安帝優斯而言,也就只是「帶回來麻煩,我還嫌多,等他們重整完畢不知道要等幾百年,乾脆留給他們也許會快一點」而已。

他的決定做得率性開心,人在魔宮聽到消息的修爾納跟眾大臣們可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有人差點就吐血了,因此,風風光光回到魔宮的安帝優斯,前腳剛進去,立即就被修爾納抓去訓話審問了。

「你去簽約一趟就送掉相當於八千萬法努的物資,你到底是去做什麼的!我們是戰敗國嗎?還割地賠款的?」

法努是魔界通用的貨幣單位,魔族國庫一年進帳大概是三千萬法努,也難怪修爾納會笑不出來了。

「呃……」

如果是別人來問,安帝優斯還可以隨便打發,但問的人是修爾納,他沒有辦法用開玩笑式的回答法。

「你為什麼會想自己親自去簽約?」

修爾納現在覺得當初答應這個要求真是大大失策。

「我喜歡大排場嘛,也喜歡被大眾歡迎的感覺啊。」

「你去一趟就捐了一又三分之二塊大陸的領土還加上掠奪好幾年才有的物資,人家當然歡迎你!不歡迎你歡迎誰?」

「放在國庫里又用不著,有什麼差別。我就是不想讓魔族撈什麼好處。」

安帝優斯碎碎念了一句。修爾納當然不會沒聽到,立即就瞪了他一眼。

「你怎麼跟以前比起來變了那麼多……」

「環境促使人成長啊,九哥。」

「……變壞的應該不算吧。」

雖然搞出了這麼大的麻煩,但安帝優斯似乎還是絲毫沒有悔意,修爾納那頭長長的黑色秀發,遲早會因為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而白掉很多根吧。


銀色域03 蔓影
這次將領土規還的事情,其實是透過利菲傳達的,正確來說,是由魔族派人陪同利菲回去人間界找可以主事的人傳達這個訊息,按照安帝優斯的說法是「就讓他難得風光一是吧」,而利菲不知道到底是樂在其中還是受寵若驚,但至少是很高興地接受了這個任務,反正這任務也沒什麼難度。


在這樣儀式都結束後,利菲索性以駐魔界人族大使的身分在魔宮待了下來,安帝優斯從魔皇城撥了一間房子給他,讓他過輕松自在的生活。


本來利菲還很擔心修爾納會押著他繼續那可謂為苛求的魔法訓練,但大概是安帝優斯當上了皇帝,「仆人」要多少有多少,加上各種麻煩的事情源源不絕,修爾納可是很忙的,像他這種小角色修爾納就沒興趣盯了,這確實讓利菲松了一口氣。


不過,不盯他進行魔法特訓是一回事,某人捐給人類太多東西的怨氣,修爾納不找這個「駐魔界人族大使」開刀又要找誰……


所以,受到安帝優斯的牽連,利菲還是有驚無險的被修爾納修理了一番。






魔宮雖然不是那麼容易可以進去的地方,但一些大臣的子女,要透過關系拿到識別證還是辦得到的,這種人情底下做事的人沒理由不賣,至少沒有誰特意禁止過,於是就會出現某某權貴帶著自己的女兒,說希望能跟魔皇陛下認識一下之類的事情,這類的案例這陣子越來越多了。


雖然安帝優斯已經說過不要沒他漂亮的女人了,但修爾納總不好拿這種理由去拒絕人家,反正只是見個面認識一下,人也不會被吃掉,所以這種要求他通常是不會幫安帝優斯拒絕的。


「為什麼不乾脆回絕啊……」


安帝優斯當然也這樣抱怨過。


「你這個皇帝閑在那里有目共睹,我連你撥不出時間這種謊都說不出來了,還有什麼好的藉口嗎?」


安帝優斯的確沒怎麼在做事,這句話戳到了他的痛處。


「就說我年紀還小,成婚還早……」


雙方的年齡,也是安帝優斯頭痛的一點。


那些想跟他「認識一下」的女人,十個有九個年紀比他大,有的甚至還大了一千歲,固然她們的外貌依然維持著年輕,但只要一想到對方比自己大那麼多,安帝優斯就覺得很不舒服。


這倒不是那些女人的錯,不是她們年紀太大,要怪只能怪這個皇帝太年輕了,而為了攀附權勢,年齡這種小問題那些人當然完全不在意,從頭到尾在意的就只有安帝優斯一個人而已。


「這個理由我用過了。但那些人可以當到那樣的位子,自然有一定程度的狡猾,當他們笑著說沒關系,不見得要談婚事,只是先認識一下的時候,我又能怎麼樣呢?」


「為什麼一定要找一個不傷人的理由……」


「你想得罪所有的人嗎?安帝優斯。」


為了這點小事情給自己樹一堆敵,那是笨蛋才會做的事吧,就算安帝優斯再怎麼不想當皇帝,他這輩子擺脫不了這個身份也是事實,為了長遠的未來著想,現在再怎麼樣還是得忍耐一些的。


總之,這對安帝優斯來說莫名其妙又可笑的「交際應酬」,目前還是持續著。


正常范圍內的,他還會以禮相待,只保持淡漠的態度維持距離,設法讓對方死心。


太過無理糾纏不休的,通常就不會得到好臉色了,安帝優斯也不是個脾氣很好的人,若要論身分,這些女人當然沒一個有資格冒犯,基於皇帝的尊嚴必須維護這一點,修爾納沒有責備他的意思。


而那種開放到直接跟他說只希望一夜情,不給她名分也無所謂的,安帝優斯怎麼處理,修爾納就不是很清楚了……


銀色域03 蔓影
在想跟安帝優斯攀上關系的女人里面,當然還是有年輕少女的存在,只是比例很低而已,像今天進宮來跟安帝優斯會面的就是個十七歲的青春少女,很難得的,比安帝優斯還小。


一開始修爾納以為安帝優斯跟年齡相近的少女相處會比較愉快,但其實沒有這回事。


貴族少女常常因為從小就被寵壞了,因而傲氣凌人,又因為年輕不懂事,缺乏曆練,在應對進退上往往很不得體,傲慢得讓人印象很差。


今天修爾納為了某件事情過來找安帝優斯時,遠遠的就聽見了少女尖銳的聲音。


「你怎麼可以這樣侮辱我!」


「注意你的用詞。情緒激動就可以無視禮節嗎?連敬稱都省略了?」


「我無法忍受!你居然認為我比妓女還不如!」


「我可沒有這麼說。你弄錯了什麼吧?而且,你憑什麼自認高貴,如此鄙視妓女?」


安帝優斯看著她的眼神十分冷淡,其中還含著幾分厭惡的色彩。


「因為你父母願意養你?因為你沒被人口販子擄走賣掉?你衣食無憂是你父母的功勞吧,沒被賣掉是運氣好吧?你從來沒有自己賺過任何錢,只負責享受,卻有資格鄙視妓女?你比妓女強?哪一點?」


那名少女在安帝優斯這番話下,氣得臉都白了,以她的口才一時還想不出有利的反駁話語,索性恨恨的一瞪眼後,羞憤離去。


「安帝優斯。」


修爾納這時候才現身,他覺得頭又痛了起來。


「啊,九哥。」


安帝優斯一看到他,便一改冷漠的神情,露出了笑容。


「剛才那個女孩子是你的表妹。對一個少女說話有必要這麼毒嗎……」


「討厭的人不管有沒有血緣關系,都是一樣討厭。這件事情也不會因性別而改變。」


安帝優斯還是老樣子,好惡分明得令人不知道該怎麼講下去。


「就算被說成差勁的男人也沒關系嗎?」


「只要我是魔皇,就算我是人妖她們也不在乎吧?她們都不在乎了為什麼我要在乎?」


的確是掛著魔皇的頭銜,就會有一群女人自動貼上來,她們只為了他的身分而來,跟他這個人本身怎麼樣可沒有半點關系。


「你看來看去,真的都沒有覺得哪個女人比較好嗎?」


「不是說過了,她們沒有一個有我好看啊,第一條件就不符合了。」


「你真的要完全把外表當成擇偶條件嗎?」


「很多皇帝都是如此吧?」


安帝優斯好像是把這個問題塘塞過去了,修爾納皺皺眉頭,也就不再追問。


「安帝優斯,人間界送來的那些聯姻要求已經堆在那里半星周了,你什麼時候才要處理?」


他主要是為了這件事過來的,那些文件一直堆在他桌上不是辦法看了也礙眼,還是早點處理掉比較好。


「九哥,你直接幫我推掉就好了啊……」


「你自己想理由。不要什麼事都讓我幫你處理。」


「九哥——」


「不准撒嬌。」


慣用的伎倆沒效,安帝優斯這下子也沒輒了,修爾納的包容畢竟還是有限度的吧。


「你也該開始學習政務了吧?都已經四年過去了。」


「我不想……」


「只要你肯學,以你的資質對你來說一定易如反掌,你絕對可以做得很出色的,這終究是你得負責的事情,哪一天我不在了,你就必須自己處理了啊……」


聽見修爾納這麼說,安帝優斯立即急得搖頭。


「九哥,你別說這種話,時間還很長吧?我們……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想這些事情,在這之前,別丟下我不管……」


看他一下子就露出無助的神態,修爾納也只能將憂慮收回自己的心里。


「我不會不管你的。」


修爾納安慰著他,而安帝優斯並未發覺他話語里的沉重。


銀色域03 蔓影
安帝優斯即位後繁重的政務,修爾納當然不可能老老實實一個人全部扛下來做的,這種麻煩又沒好處的事,不拖點人下水不符合他的個性,在「可以利用且可以信任」的前提下,西維赫就這麼倒楣的被抓進來了。


過去一千多年的人生里,西維赫一向是武重於文的,忽然要他來做文官的工作,他自然會覺得是不是聽錯了,但修爾納不是在跟他開玩笑,他認真到讓他害怕。


「我不擅長……」


「七皇兄,你一定沒問題的。」


修爾納看向他的目光充滿了真誠。


「……我真的……」


「你當作試試看,幫我一個忙吧!我知道你不擅長,所以你幫忙管理、處理軍務就好,可以嗎?」


修爾納那信任的眼神讓西維赫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就這麼答應了。


第一步上鉤後,之後就容易了。


接下來無非就是「這部份也與軍務有關,就一起麻煩你了」、「這些也包含在軍務的范圍,我沒有騙你」、「做了這麼長的時間也該熟悉一點了,那麼這部份也拜托你,沒問題吧」……這樣累加下去。到了這種地步,西維赫就算知道自己被拐騙了也來不及了,依照他的個性,他只會認命做下去。


修爾納常常在想,要是安帝優斯也這麼好騙就好了,可惜目前為止修爾納還是拿安帝優斯沒辦法,只能放任他繼續逍遙。


「九哥,你就這樣欺負七皇兄嗎……」


安帝優斯跟西維赫雖然稱不上要好,甚至可說是沒什麼交情,但有的時候還是會有點看不過去。


「唷,不都是因為你不做嗎?」


安帝優斯被這句話反問得啞口無言,過了一陣子,才接著問下去。


「七皇兄真的沒問題?他真的做得完?」


「你放心。我有計算過的,綁住他就等於綁住兩個人,要做完絕對沒有問題。」


修爾納說的是誰,安帝優斯也大概知道,但他還是有點懷疑。


「有這麼順利嗎?七皇兄那個人……」


「嗯——那不是我需要設想的問題,那是他的事情。」


果然利用人利用得很徹底。






西維赫自從開始接下這些工作,彌西南就會不時出現在他附近晃來晃去,有時甚至直接在他辦公的房間里安靜地坐下或站在一旁,沒有存在感到送茶水的侍女十個有九個沒發現房里有兩個人。


對於身邊多出一個人,西維赫倒是很習慣,沒有半分不自在,就好像完全沒看到他一樣,不打招呼也不跟他說話,這種情況持續了一年,西維赫才第一次瞧向他。


「你到底待在這里做什麼?」


西維赫如果沒有開口,彌西南是不會自己主動先說話的,而西維赫只要問了問題,彌西南就不可能不回答。


「方便您差遣。」


簡單來說,就是覺得他可能需要幫忙就是了,但一定要等到他下命令才會行動,這也算是彌西南的缺點。


這個如同聽話的人偶一樣的弟弟,一直讓西維赫覺得很棘手。他不喜歡這個樣子,然而他始終無法改變這樣的相處模式。


一般來說他會因為心里對這種態度的排斥,而拒絕他的協助,但現在似乎不是逞強的時候。


「……那你過來看看能做什麼吧。」


「是。」


彌西南得到了指示,便順從地走近了桌邊,開始挑出一些自己能做的工作來處理。


兄弟能多出一些一起工作的時間也許是不錯,但距離西維赫所向往過的相親相愛,似乎還遠得很。


銀色域03 蔓影
現在主要應該由魔皇處理的政務,等於是由修爾納、西維赫跟彌西南分攤進行的,安帝優斯不管事,那個在魔宮內游蕩的神使當然也不會插手,所以這三個「哥哥們」只能默默進行自己的工作,雖然其中大概只有修爾納是為了安帝優斯。


而工作的分配,是由修爾納進行的,由於他跟彌西南無法溝通,所以他一般都是交代給西維赫,再由他處理。


處世圓滑的九皇子居然也會有感到棘手的對象,這點讓許多人都感到訝異,而事實上也真的就是這樣,他想跟他談什麼總是進行不了,屢屢碰壁。


所謂無法溝通的狀況是這樣的:






「彌西南……」


如果遠遠的叫他,絕對不會有回應。


「彌西南,這份文件可以麻煩你處理嗎?」


如果走到他面前,擺出最和善可親的表情直接提出要求,他也會以完全沒有變化的神情直接回答一句話。


「我聽令於皇兄。」


他所謂的皇兄指的只有跟他同個母親生的西維赫,而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你找錯人了,跟我說什麼都沒用。






彌西南這個人,大家都不是很了解,主要是他太善於隱藏自己,在連被注意到都沒有的情況下,自然更別說是了解了。


他總是很安靜,又不搶著出風頭,人人追逐個人名利的時候,實在是不會有什麼人特別關注他的,就算同為皇子,搞不好也會因為沒正眼看過他而記不得他的樣子。


要說過去跟他比較有交集的,也只有大皇子與他的部下吧,但大皇子已經死在杳愔手下,他的舊部也遭到肅清,只有擁有破天實力的霍安被留下來為新皇效力,所以,真正接觸、認識過彌西南的人幾乎都不在了,他跟親哥哥西維赫之間究竟是什麼樣的關系,也沒有人清楚。


修爾納是不太關心那些他不放在心上的人,但偶然看見的話還是會留意,彌西南雖然聲稱只聽令於西維赫,卻也不是沒有西維赫的命令就什麼也不做啊。


他曾經看過有人將他誤認為一般的仆役,支使他遞送東西,彌西南也是沒半句辯解,就默默去做了,看起來是只有對他拒絕得那麼徹底的樣子。


「七皇兄,你跟彌西南感情好嗎?」


在彌西南不在西維赫身邊時,修爾納也好奇地問過。


「感情?」


那時候西維赫是露出了很奇妙又複雜的神情,像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從表面上的資料來看,這對親兄弟應該沒有一起生活過。



而彌西南長年待在大皇子那里,擺明了應該是他那邊的人,然而事情結束後,看起來又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他不是只聽你的話嗎?」


「那是……」


西維赫看似又答不上來了,接著有點自暴自棄的乾脆就放棄了回答。


這種反應就讓人更猜不透了。


「我覺得彌西南好像討厭我呢。」


「……?怎麼說?」


「他無視我跟拒絕我的態度很明顯啊,他好像不是對每個人都這樣吧?」


西維赫的表情現在看起來是「你就算問我我也不知道」。


「我應該沒對他做過什麼吧?」


修爾納彷佛自己也不確定一般地向西維赫確認。什麼都沒做卻被人莫名討厭了的感覺是很無辜的,倒也不是有必要爭取彌西南的好感,但想起來還是會想歎氣就是了。


「應該沒有。」


在西維赫的印象中,這兩個人的生活應該是沒有交集的,分明就是各過各的。


「到底為什麼討厭我呢?」


修爾納找不出原因,只能無奈地念著。


「……如果他會產生討厭這種情緒,也許也算是好事呢……」


西維赫的這句自言自語,修爾納並沒有漏聽。


雖然覺得很奇怪,但接下來無論他怎麼問,西維赫也不想再提及彌西南的事情了,反正這件事不次那麼重要,修爾納也就放到一邊了。



章之二 啟程

章之二 啟程-1

你喜歡踏上既定的道路,還是自己開拓一條通往未來的小徑呢?






能掌控全局的關鍵是什麼呢?

是力量?

是智慧?

還是命運的安排?

我總希望能從預定的一切中擺脫,

從以前到現在,便一直是如此……





完全不執行公務的安帝優斯平時沒有事做,除了那讓他不勝其煩的「約會」以外,他多半是用閱讀來消耗掉一整天的時間。


出去游玩這種事,他當然也想過,但皇帝要出門,要准備一堆繁複的手續,還會有一堆隨從跟著,以他的立場甚至必須防范別人暗殺,出一趟門太麻煩又不自在,自然就不太考慮了。


安帝優斯也曾抱怨過為什麼不能私下偷偷出去就好,但被修爾納微笑著說出的一句話打了回來。


『你不是說你喜歡排場嗎?』

他的確是說過。總不能打自己嘴巴吧,應該說,需要的時候就喜歡排場,嫌麻煩的時候就不喜歡,這種說法也太奸詐了一點。


等他臉皮再練厚些,這種話他可能就說得出口,但現在他還是沒辦法的。


而由於他打發時間的方法是閱讀,修爾納最近也會拿一些處理好的公文來給他看看,說他不練習處理,至少也得了解別人都是怎麼處理的,算是半強迫的要他接觸公務就是了,既然修爾納這麼堅持,安帝優斯就算不喜歡,也還是只好把這些公文拿來看了,但他也不得不說,修爾納、西維赫和彌西南,三個人批改公文的方式還真是各有特色。


像同樣是申請撥款的公文,如果覺得可行,修爾納會在答覆中順便附上一些對這筆款項使用的額外建議,西維赫會以強硬的語氣要求只能將錢使用在這上面,彌西南則十分簡潔,只有一個「准」字。


而若是駁回要求的公文,修爾納會列明白所有他不同意的理由,有種「死也讓你死得清楚點」的感覺,西維赫則是只隨便挑幾處較為重大的不合理處,代表他不是隨便看看的,彌西南則還是一樣精簡,只寫上「不准」兩個字。


如果是彌西南批的公文,偶爾之後還會有後續的陳情上來,便改由修爾納或西維赫回覆不准的理由了,研究這些東西其實還挺有意思的……如果不是某個討人厭的家伙常常會出現坐在他對面的話。


「你可以不要總是待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嗎?」


安帝優斯放下了正在閱讀的公文,以相當不耐煩的語氣向對面的杳愔說話。


「我想待在什麼地方,是我的自由。」


這四年來杳愔的態度雖然改變了不少,說話時的語氣卻依然有種盛氣凌人、高高在上的感覺。


同樣的長相看了四年,他那滿頭的白發與那和自己相同的金色眼睛,安帝優斯已經看得很習慣了,面對神使時,對那強大的力量散發出的氣勢也不再像以前一樣不自在,對他來說,現在的杳愔不是什麼不可冒犯的神使,他就只是一個討厭的人罷了。


他無法因為登上了皇位而對他抱持感激的心情,也不怕說了什麼激烈的言語得罪他,一切都是因為「莫西迦」,因為這個不知道多少代以前的他的前世。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對眼前這個人這麼反感吧。雖然他的確也利用了這一點——這是他無可否認的。


「你身為一個神使,可以完全不必管玄恒域,就這樣一直待在這里?」


杳愔一直停留在魔宮這點,安帝優斯也覺得很不可理解。


雖然他不了解神使的生態跟職責,但這樣也太不負責任了吧?


「玄恒域有他的機制,少我一個人待在那里,也不會有什麼事情進行不了。」


杳愔回答了他的問題。單就這個答案來看,他可以說是跟他一樣任性。


身為神使,卻丟著同伴不管,只顧著追逐他前世的幻影。


而他身為魔皇,卻也不管國家,像是跟不肯承認他的權杖與兄弟嘔氣一樣,無所事事。


安帝優斯想著,也不由得想歎氣。這想歎氣的心情,大概就跟修爾納差不多吧。


章之二 啟程-2





「就算你有待在這里的自由,但你總是待在我附近做什麼?」


安帝優斯平定下情緒後,問了這個問題。


「魔宮里面不見得安全,我應該說過很多次了。」


「我也應該說過很多次,我已經不是沒有自保能力的人了吧!」


杳愔挑了挑眉,看向他的眼神顯得不以為然。


「就算你現在有十九級的武技實力,也還不到最頂端,在我眼里根本不算什麼,我不了解你為何可以把話說得這麼滿。」


排除某些特殊的存在——例如神使——十九級確實已經是武技的高點,上面的人寥寥無幾了。


雖然在十九級之上,擁有破天實力的人,這個魔宮就藏了兩個以上,但這幾個人理當是不會對他造成威脅的。


「在你眼里當然不算什麼,但應該用你的標准嗎?難道要殺我的人會是你?」


跟杳愔說話,他就是會幾句話就被惹火。


這不知道該不該算杳愔的特技,就算是個不認識的家伙指著他大罵一些不堪入耳的話,他也不會有跟杳愔說話時的火大感覺。


「我只是不希望莫西迦的轉世受到什麼不可預期的危害。」


然後,通常也沒幾句話,杳愔就會說出引爆的關鍵句。


「不可預期的危害?例如自殘嗎?」


安帝優斯金燦的眼睛冷了下來,杳愔則淡淡地回答。


「如果是莫西迦,就不會做這種幼稚的蠢事。」


在他說完這句話後,迎面就是幾道銳利的風刃掃過來。


「莫西迦早就已經不存在了!」


杳愔是不會挨打不還手的,也許他不會傷到安帝優斯,但也不會任由他把自己當成沙包。


對他來說大概只算是活動筋骨而已——事實上如果他不還手,這架也打不起來,但偏偏事情就是無法往和平的方向發展。


「你還是很喜歡一沖動就動手啊,難道你不曉得自己根本沒有勝算嗎?」


也只有在打架的時候,杳愔英俊的臉上會不自覺地浮現出微笑,彷佛他其實覺得這種活動很有趣的樣子。


「我需要勝算做什麼?我只要知道你不會傷害『莫西迦』就好了,不是嗎?」


安帝優斯也回以十分不屑的冷笑,面對杳愔的時候,他根本不必保留實力,有什麼轟什麼就是了,反正通通轟出去對方也依然游刃有余。


「所以你是藉口生氣發泄你的精力過剩?」


要是打出去的魔法跟揮出去的武器能有一記殺傷他就好了——起碼讓他那張可惡的嘴閉上——安帝優斯總是會恨恨的這麼想,可惜,以他目前的實力,還沒有辦法讓他在有准備的情況下受傷。


「你最好祈禱不會有我比你強的一天!」


武技魔法達到破天的水准,再向上修行的話,能不能與神使的身手並駕齊驅,目前還是個謎。但至少他就看修爾納丟過杳愔陰屬性的魔法,讓他三天沒有出現過……不過,修爾納畢竟也是個神使,只是無法覺醒罷了,搞不好必須算是例外。


「如果你比我強,你想怎麼做?」


杳愔一面輕松地閃過迎面而來的烈焰,一面回手一揮,削掉了安帝優斯的幾許發絲。


「到時候我一定會試試看,神使是不是凡人可以毀滅的。」


安帝優斯惡聲惡氣地回答,同時因為一再的攻擊無效,終於憤怒的將魔法籠罩整個空間。


以他的能耐,無念咒瞬間施放破壞性強大的法術還在能力許可范圍之內,而在眼前的人如此令他生厭的情況下,他根本不會去考慮後果。


「喂……」


杳愔似乎想阻止他,但阻止的速度還是比不上魔法施放的速度。






於是,魔宮的平常時間,某一層樓又傳出了爆炸聲響,這是新皇繼位以來的第四十三次。


章之二 啟程-3





事發現場,當天的下午。


修爾納站在圖書室的殘骸之前,一向戴著的冷靜面具似乎有瓦解的跡象。


「文獻……古籍……還有已經批改好的公文……」


這位史上最強大的邪靈陰術士,背後聚集的陰氣已經擴散到連天生會散發陰冷氣息的魔族人也覺得寒顫的地步了。


「——安帝優斯!」


犯人兩位就在旁邊,要問罪非常方便。


「為什麼只針對我?」


即使現在的修爾納非常恐怖,安帝優斯還是無辜地問出這個問題。


「不是每次都是你先開始的嗎!」


「但……」


「而且你每次都沒有受傷啊!」


「唔……」


杳愔的手臂受到了一點灼傷,這是大家都看得到的,但是有受傷的就是受害者嗎?


他如果說自己被削斷了幾根頭發,應該是反效果吧。嗯,應該會更生氣吧。


「回去你的房間閉門思過!」


魔皇破壞魔宮,當然是不可能拿什麼實質的處罰來懲罰他的,根本不存在這樣的法規,而魔皇會被命令去閉門思過也是史無前例了。


聽到這句話後,安帝優斯的臉上有幾分不情願。


「九哥,閉門思過不要緊,但你可不可以叫那個家伙不要進來?」


閉門思過理當是一個人的事情吧,那麼他應該有權利不被閑雜人等打擾才對啊。


「我不是也應該接受一樣的責罰?閉門思過。」


修爾納都還沒開口,杳愔就先說話了。


「閉門思過也是該回自己的房間去閉!」


安帝優斯當然忍不住激烈反彈。


「是嗎?不是共犯嗎?」


「誰跟你是共犯啊!」


「我覺得你剛才的話語有這個意思。」


「那是認為你是加害者的意思!」


「通通閉嘴!」


修爾納的聲音壓過了這兩個旁若無人的犯人,一瞬間他黑色的長發還有點轉藍的樣子,安帝優斯立即噤了聲,杳愔則是皺眉。


「修爾納,冷靜一點,別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我以為是你們在拿我的命開玩笑呢?」


修爾納墨綠的眸子中閃動的光芒看起來異常可怕,而為了自己的健康著想,他決定要先遠離這個地方。


「我的確需要找個地方先冷靜一下,你們自便吧。」


說著,修爾納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至於這里的殘骸自然會有人來收拾,反正要從里面找出還可以用的東西,多半也是不可能的事吧。


所以,不用閉門思過了嗎?


安帝優斯思考著。畢竟修爾納也沒說閉門思過的期限。


「唉,不要轉世不是比較好嗎?為什麼要轉世呢……」


杳愔低聲念了這麼一句後,也轉身離去,安帝優斯曉得,他這句話念的還是他。


不是說給他聽的,他當然也沒有回嘴的必要,只是看著杳愔的背影,他還是下意識捏緊了手。


不被直視,不被在乎。


他的名字是安帝優斯,不管他喜不喜歡,他都深深以頂著另一個名字的陰影為不齒。


他是生長在魔界的魔族人,再怎麼樣,他也不會跟那虛無縹緲,根本不知道在哪里的上界扯上關系。


前世算什麼呢?前世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如果只是拿來做比較,告訴他「你永遠沒有那個人的價值」,這不是很諷刺嗎?


他究竟是在抗拒成為像「莫西迦」的人,還是刻意想成為一個完全不同的生命。


用以證明他們的不一樣。


用以否定那個不該代表他的名字。


章之二 啟程-4





閉門思過這件事雖然沒有嚴格執行,不過修爾納還是准備了其他的解決方案,等到安帝優斯下一次被修爾納叫去辦公廳,他隨即告知了這個讓安帝優斯目瞪口呆的決定。


「什麼?」


「你沒有聽錯,不必這麼驚訝。」


修爾納整理了一下手中的東西,緩緩說了下去。


「內政不做,就去做外交吧。和邪靈王與凶靈族長聯絡告知此事的信函也寄出了,我相信他們會准備符合你身分的排場迎接你的,你在宮內待著也悶壞了吧?我幫你做這樣的安排,你應該要很高興才對呀?」


安帝優斯眨了眨他本來瞪大了的眼睛,隨即不滿地抗議。


「怎麼可能會很高興!叫我去做外交就算了,為什麼要杳愔跟我一起去……!」


「四年國庫虧損一億三千七百六十九萬法努。」


修爾納亮了亮手上的報表,打斷了他的不滿。


「是時候該把你們這兩個大麻煩趕出去一陣子了。」


被視為大麻煩的心情當然是很複雜的,雖然安帝優斯也知道自己做得很誇張,但他還是不想認命接受這樣的安排。


「九哥你不怕我去邪靈族凶靈族又捐一大堆錢嗎?」


如果他想用這個當理由說服修爾納改變主意,那可就太天真了。


「噢,這個不必擔心。」


修爾納的表情完全沒有改變,絲毫沒受到這句話的影響。


「你身上不會帶那麼多錢。你要把所有的旅費都捐了,那是你的事,至於額外的,邪靈族跟凶靈族來請款時,我們大可不認帳,推說你是冒牌貨,真正的魔皇根本還沒出發就可以了,完全不會造成困擾。」


有人賴帳賴得這麼凶狠的嗎?安帝優斯無話可說。


「如果真的要講究排場的話,怎麼可以只有我跟杳愔兩個人出發?」


「沒有多余的資源浪費給你了,你花掉太多了,節省一點吧,我也跟兩族說了是親善私訪,為了表示我族與他們之間是互相信任且友好的,魔皇只帶一名親信前去,所以這個一樣不成問題。」


若說修爾納是鐵了心要讓事情成定局,安帝優斯就是死活不想接受這樣的結果。


「那我一個人去也可以啊!」


「別傻了。你挪移術什麼時候練好了?我都不知道啊?」


「……」


對於這個不知該說是痛處還是罩門的挪移術,安帝優斯一點辦法也沒有,當修爾納這麼問他時,他也沒什麼話可以拿來回答。


魔皇出訪,總不可能走路去吧?


「只是挪移術的話,找利菲也可以……」


安帝優斯還想做最後的掙紮,利菲那個家伙雖然很吵,但好歹很好控制,怎麼看都比杳愔好得多。


「人族駐魔界大使陪同魔皇出訪,這成體統嗎?你這麼抗拒,還不如把跟杳愔之間的關系弄好,難道你以為帶的是別人,他就會乖乖留在魔宮,不會自己跟去?」


安帝優斯現在的臉色簡直可以用面如死灰來形容了,仔細想一想的確怎麼樣都不可能擺脫杳愔,就算他刻意隱藏自己的氣息,那也是對能力比他差的人才有用,無論他身在何處,杳愔都能找出他來的。


「真是的,那家伙身為一個神使,這樣難道不丟臉嗎……」


「他對你已經很寬容了,你也稍微跟他和平相處看看吧。管他喊的是什麼名字?當作沒聽到不就好了?反正你也沒興趣贏得他的好感,不是嗎?」


安帝優斯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


「這趟也不必太趕,就當作旅游,一路上慢慢逛過去就好了,雖然魔界也沒有什麼旅游勝地……」


修爾納停頓了一下,慎重地補充。


「最好過個一兩年,不,三五年再回來。」


「……」


章之二 啟程-5





既然行程都決定好了,那麼也就可以浩浩蕩蕩出發了——不,可能沒有浩浩蕩蕩。


出訪團只有兩個人,也算得上史無前例了,但倒也不是秘密出發,而是告知了整個魔宮與魔皇城的人。


「只有兩個人,這麼寒酸的出訪也要告訴大家?不覺得會被人笑嗎……」


安帝優斯對這一點也頗有微詞,修爾納則稍作了說明。


「安帝優斯,你要明白,隱瞞你離開沒什麼好處,萬一你走了以後,那些想獻女兒上來的人跑來跟我要人,我哪生得出來?」


安帝優斯聳了聳肩,不以為然。


「那九哥你就把那些女孩子通通接收下來,不就好了?」


「這……」


修爾納一時愕然,像是沒料到他會這麼說而愣在原地。


「對嘛,你也還沒娶妻啊,七皇兄、十皇兄也還沒有家室,我不在,她們說不定會轉移目標,你們剛好也可以藉這個機會挑挑對象呀。」


「我不會娶妻的,沒有這個必要。」


修爾納苦笑著歎了一口氣,很直接地否定了安帝優斯的這個提議。


「為什麼?對了,之前好多事情九哥你都說是秘密,說什麼等我長大再告訴我,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看安帝優斯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修爾納飛快地出手彈了一下安帝優斯的額頭,讓他哎了一聲。


「你長大了嗎?我完全看不出來啊。」


「怎麼樣才叫長大啊!我都跟九哥你一樣高了!」


「身體長大了,精神還早呢,連獨當一面都還不行,也缺乏責任感……」


修爾納一口氣挑剔了一堆缺點出來,講得安帝優斯都不想聽下去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既然我缺點這麼多,九哥你為什麼可以容忍我啊?」


修爾納對他的好,幾乎是無條件的,從小時候到現在,一直都是如此。


在皇位的風暴中,安帝優斯格外能感受到這一點。如果不是修爾納的保護,他也早就死在某一次的危險之中了。


「你是我的弟弟啊。」


修爾納那張漂亮的臉,浮現出了溫暖的笑容。


「你明明有四個弟弟……」


「你也有十幾個哥哥。」


「對我好的人,我才對他好。」


安帝優斯嘴里念了一句。


「哦?我現在要把你趕出去了,開始對你不好了,你怎麼辦?」


這當然是開玩笑的話,但安帝優斯卻回答得很認真。


「我欠九哥好幾條命,根本還不清,所以怎麼樣都沒關系啦。」


聽他這麼說,修爾納忽然有一股沖動,想往他的頭用力拍打下去。


——那我叫你學習政務,還不給我好好學!


不過他還是忍住了,在忍住的同時,也對自己感到無奈。


「說不定有一天,你也會遇到你想無條件對他好,不計回報的人呢。」


「不可能吧,我是魔族人。」



安帝優斯的回答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很有自信。


「是不可能還是不想要?」


聽了這個問題,安帝優斯思考了一下,才遲疑地回答。


「說不定……是不想要吧?雖然我心里還是覺得不可能的。」


而修爾納聽完,也只是笑了笑,沒說什麼。


章之二 啟程-6





魔皇要離開魔宮,自然還是該有送行的人。


只是去的人都只有兩個了,送行的人當然也不會太多,也就四個而已。


修爾納是一定會來的,利菲也算自發性來送行,西維赫大概只是有空順便,彌西南多半是西維赫來了所以才跟著來的。


……所以,要出發的是兩個人,真的有意願送行的,也不過是兩個人而已。


這不只是寒酸,還很悲哀吧。


「玩得開心一點喔,不必在意時間。」


修爾納對安帝優斯燦笑著說。看來他那句「最好三五年再回來」,完全是認真的。


「安帝優斯,你真的沒問題吧?」


利菲是唯一親身體驗過安帝優斯恐怖的挪移術的人,每次想起那種挪移到了定點時彷佛跨越了生死界線又回到現實的感覺,他都會忍不住想發抖。


「……有導游,你不必擔心。」


安帝優斯瞥了身旁的杳愔一眼,非常冷淡地回答。


「回來以後要自己處理政務。」


人都來送行了,好歹也該說什麼,西維赫想了半天,結果說的是這樣一句話。


「依照安帝優斯那種亂搞法,我怕會一天亡國。」


安帝優斯都還沒說話,修爾納就憂心地接口了。


「九哥,我相信魔族很強大的。」


「……你沒有反駁是什麼意思?」


自然不會是什麼好意思。要期待他不亂搞,可能還要等他再成熟一點吧。


「……」


來送行的人都開口說話了,只剩下彌西南一個,可是他看起來實在沒有什麼話想說。


這樣沉默對看也很尷尬,要忽略他也不是,明明隨便說個祝福的話語就可以打發了,但他就是沒有主動開口的意願。


修爾納看向西維赫,西維赫再看向彌西南。


彌西南看了看西維赫,再轉向安帝優斯,輕輕開了口。


「請不要再回來。」


在場的人都靜默了。


這是詛咒嗎?還是請求?這到底算什麼啊?


「出去玩玩是好,但當然還是要回家的,是吧?」


修爾納接著說了一句想改變氣氛,不過彌西南又相當平淡地補了一句。


「權杖請送回來。」


……有種死在外面也沒關系,但是權杖重要,要還給我們的感覺……


「十皇兄是在咒我死嗎……」


安帝優斯不由得心情複雜地說了一句。


「當然不是!」


出聲鄭重否定的確是西維赫。


「真的不是嗎?我怎麼聽都覺得是在咒我死啊……」


其實以前安帝優斯就覺得彌西南有點可怕了,那些處心積慮排擠他,擺明看他不順眼又心存野心的哥哥們,反而還不會帶給他這種可怕的感覺。


「安帝優斯,別想太多了,你十皇兄只是個性孤僻了一點,不要太在意。」


對於眾人圓場的話,彌西南也沒表示任何意見,他說完他想說的兩句話之後,就放空看向遠處了。


「你們都是來送安帝優斯的,我沒份?」


在旁邊被忽視了好一陣子的杳愔說了話。


「噢,我有話對你說。」


大家跟杳愔都不熟,不想跟他交談也算正常,但修爾納不一樣。


「怎麼?我會好好把人帶回來的。」


「不是,我不是要說這個。」


盯著杳愔的臉,修爾納正色說了下去。


「你們要是在別人的地方打斗弄壞了東西,記得趕快跑掉,不要讓申請賠償的單子出現在我的桌上。」


「……」


修爾納管理財務真的是管理得很認真的樣子,認真到有點讓人不予置評了。


章之二 啟程-7





將兩個大麻煩恭送出宮後,魔宮的確一下子清閑了許多,辦事的人多半覺得神清氣爽,從狄修拉駕崩後從來沒有這麼舒緩過。


當安帝優斯跟杳愔還在宮內時,只要他們兩個聚在一起,附近發現的人都會自動閃避到別處去。因為打起來的機率非常高,如果有人不怕死硬要待在附近,被余波殃及也只能自認倒楣。


魔皇難道還會道歉嗎?不會。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會是魔皇的錯。


神使難道會給你賠償嗎?不可能。他只會說,最好早早自己去玄恒域報到,說不定下輩子運氣會好些。


先前宮內的氣氛很緊繃也是這個原因,而要聽取損失報告的修爾納更是常常心神不甯,動不動就頭痛,想來晚上大概也睡得不是很安穩,生活十分不順。


現在少了一堆安帝優斯和杳愔惹出來的事情需要擔憂,修爾納的心情自然好了許多,處理起文件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在沒有特殊事件的時候,基本上基本事務是不會多麻煩的,若沒有被一些多余的事情占據時間,通通做完大約還會有半天的時間可以休息——只是,通常不會這麼好命。


就算少了兩個麻煩精,突發事件還是少不了的,這麼大一個國家,各地都隨時在發生事情,只是看嚴不嚴重到需要送入魔宮彙報而已。


很不巧的,這種嚴重的事情實在很多,尤其是不滿新任魔皇退出人間界的聲浪,四年來從來沒平息過,自然也不免發生一些動亂或抗爭,這些問題是一時之間還解決不了的。


以魔族權威高壓的統治模式,亂源就是要輾平,但在內部事情還一堆沒擺平的情況下,還沒有余力出兵鎮壓。


士兵們對退回魔界的命令也很少有人服氣的,萬一戰前倒戈就好玩了,而軍務這方面的事情目前是交給西維赫處理的,西維赫的處理方法就是擱置。


反正他們亂歸亂,沒亂到魔宮來都還不關他們的事,杳愔也是基於這一點不肯出手幫助,他的理由是「反正危害不到莫西迦的安全」。


也就是在那里亂傷害不到安帝優斯,那麼以他神使的立場,自是能不傷人就不傷人了,沒有必要多管閑事到這種地步。


今天傳遞訊息的仆役又進來通報時,修爾納本以為又是哪個地方的動亂,但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殿下,有個女人要求見您……」


在乍聽這個通報時,修爾納有點傻眼。


「有個女人要求見您」?他什麼時候是人家說想見就可以幫忙通報的了?哪里來的女人那麼大來頭,還是這個仆人今天剛好腦袋燒壞了?


「沒看我很忙嗎?這種事情也來打擾我?」


修爾納言下之意是拒絕會面,對方則猶豫了一下,結巴地接著說。


「但、但她自稱是神使.風禦……」


……重點也不放在前面說!


在心中抱怨了一句愚蠢後,修爾納立即讓仆人請對方進來。


畢竟這應該不是騙人的,他現在只不解有什麼事情會讓待在玄恒域里的「同伴」到這里來。


風禦是仙靈族的神使,本身也是仙靈族人,仙靈族人一向淡漠不喜與人接近,所以來者剛進到室內,還距離得遠遠的就停下了腳步,修爾納也沒有意外。


女子身上散發的氣息假不了。那是他可以感應到的同伴的氣息,和杳愔同為神使,身為較低層的一階神使,風禦並沒有那種張狂的氣勢,她的歛息術十分高明,只留下淡淡的氣息和一層難以穿透的距離感。


「杳愔在這里嗎?」


「剛好離開了。」


事情就是這樣碰巧,玄恒域的神使要找人的時候,人就剛好被他請走了。


「去了什麼地方?」


「應該是往邪靈族領地前進吧……」


需要到他這里來問,多半是杳愔也隱匿了自己的氣息。


「謝謝,我知道了。」


「請問,發生了什麼事嗎?」


四年都沒有找來,現在卻突然出現,如果沒有任何要事,那才奇怪了。


女子淡淡看了他一眼,只丟下一句話。


「這不是平常人能插手的事情。」


說完這句話,女子的身形便在他面前消失了,修爾納則怔了一陣子,忽然間覺得有點悵然若失。


「平常人嗎……」


玄恒域的神使們其實是知道他的事情的。但他「無法成為同伴」,現在的他只是平常人,不是神使,神使才能管的事情,他當然也不能參與。


只是,到底是什麼事情呢?


沒有問到答案,修爾納想猜也無從猜起。


他只能希望無論是什麼事情,都能在神使的能力范圍內,也不要干擾到安帝優斯就好了……





章之三 行未雨

章之三 行未雨-1

過去與現在,終是無法交集。






抬手的高度,

回眸的眼神,

你總搖頭,再搖頭,

說不夠像他。

但一個人何以必需像另一個人?

而人又何以成為自己的替身?





離開魔宮還沒多久,安帝優斯和杳愔之間就為了一些小事情起了爭執。


「我又不是生得丑陋嚇人,為什麼要蒙面!」


擰著手中的面巾,安帝優斯臉色難看地抗議著,彷佛跟面巾有什麼深仇大恨一樣。


「除非你想每進一次城就引起一次騷動。你到底有沒有照過鏡子?」


杳愔的語氣十分理直氣壯,盯著安帝優斯,一副他就是非得戴上去不可的樣子。


「不只是要戴面巾,眉痕跟眼睛的顏色也得改一改才行。你這個人出門還得做三種偽裝,真麻煩。」


「我有麻煩你幫我做嗎!」


「所以你自己會動手?」


「你難道就不用做?」


就算杳愔沒有安帝優斯長得那麼惹眼,他的眼睛也是金色,盡管這跟魔族皇室沒有任何關系,但一般人並不會知道其中緣由。


不知道也罷,知道還更糟糕,神使的身分搞不好比魔皇還聳動,引起騷動根本是無可避免。


「我當然會做。你到底戴不戴?」


安帝優斯其實也不想惹麻煩,只是覺得必須這樣躲躲藏藏的令人很不滿而已,當下也只「哼」了一聲,便勉為其難地同意了。


「你這種個性到底是什麼時候養成的?該不會從小就是個脾氣差又愛抱怨的小孩吧?」


「不要自己亂猜測!我小時候……」


安帝優斯才剛出聲反駁,就因為想起了什麼而沉默了下來。


「怎麼?忽然回憶起自己小時候的模樣,然後發現我說的沒錯了嗎?」


杳愔正涼涼地嘲諷,安帝優斯便悶悶地開口了。


「我小時候……好像是個白癡。」


「……啊?」


杳愔一時有點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因而訝異地發出聲音。


「到了不知道幾歲還不會說話,聽見自己的名字也常常沒有反應,似乎是無法辨別……大概就是這樣吧。」


那些小時候的記憶,安帝優斯其實一直很模糊。他不是記性不好的人,可是即使細想,也只能想起一點點大約的輪廓。


就如同記憶被一層云霧蒙起,看不真切,但明明這記憶是屬於他的。


「怎麼可能,你擁有天覺石結晶,應該從小就很聰慧的……啊。」


杳愔正感不解時,像是猛然想到了某個可能性,而睜大了眼睛。


「難道遺忘還不夠,甚至要讓自己無法思考才夠嗎……不過,靈魂的型態還能做到這種事情,強迫蒙蔽轉世後的自己的靈智……」


安帝優斯對於他在自言自語的話,有點聽得不是很清楚,但那層罩著薄霧的記憶卻好像突然破開了一條裂縫,讓他忽然憶起幾句直接打入腦袋的話來。






『限制住靈智的障壁……?真是有趣……』

『你有什麼願望嗎?和我交換……』

『我也很好奇……破除了限制後……你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


在這段恍神中,一股森冷的感覺從腳底爬了上來,剛回神時他甚至站不穩,幸好杳愔扶住了他。


「喂,你怎麼了?忽然就失去了反應,臉色還變得這麼蒼白?」


杳愔的聲音聽起來帶著擔心,剛才自言自語時流露的悲傷感覺也已經消失了。


「……沒什麼,我沒事。」


安帝優斯這麼回答。他想,不管有沒有事,他應該都會對這個人這麼回答。


反正他關心也是關心莫西迦吧,莫西迦哪會有事呢?不過是一個死去很久的人罷了。

章之三 行未雨-2





以杳愔挪移術的能力,要帶安帝優斯到魔界的哪個角落都不是問題,不過修爾納既然要他們慢慢來,那當然沒有直接挪移過去的道理。


安帝優斯雖然有行路旅游的興致,但卻沒有和杳愔一起行路旅游的興致。出發到現在第五天,在考慮之後還要相處很久而有所忍耐的情況下,至少是尚未打起來,但能夠好好講話的次數也不多就是了。


現在他們正在一個水源地休息,在路經上一個城鎮後,已經看了兩天荒涼的大地,都沒地方可以落腳,好不容易發現一座清水湖,當然要停下來清洗歇息一番。


這種原始的旅游方式,杳愔好像因為覺得很新鮮,看起來並不討厭,他倒也不嫌辛苦,因為身為永生體的他沒有補充食物的必要,也比較不會疲倦,只是安帝優斯不同,所以沒有糧食的時候還是得想辦法。


杳愔只做完簡略的沖洗就上來著衣了,安帝優斯則是覺得泡著冰涼的水很舒服,因此還待在水里。


輪皇星的銀芒減弱的夜晚,照在水面與他身上的,看起來只是細密的銀輝,那樣的視覺畫面實在讓人完全無法把安帝優斯跟「魔族」這兩個字聯想在一起。


他那可謂為神聖不可冒犯的氣質與美麗,宛如光輝是由他本體散發,若不是他右邊的後腰有著一片黑色的、屬於魔族特徵的紋路,只怕就算是認識的人,也是沒有人會想起他魔族人的身分的。


「你還洗啊?不怕人偷窺嗎?」


「不怕啊,怕誰看?沒什麼地方見不得人。」


某方面來說,安帝優斯其實是挺自戀的,他會在乎儀容,在意身上乾淨與否,如果打斗中有可能受傷,他一定先保護臉……一切的一切,都與莫西迦如此不相似,不管杳愔再怎麼想在他身上尋找故人的痕跡,他也許還是得承認,這真的是不同於莫西迦的另一個人。


「杳愔,待在玄恒域很無聊嗎?」


有的時候,杳愔會靜靜看著他,露出哀傷的表情,這時安帝優斯就會想找話題來打斷他的思緒,不論聊下去是否會吵起來。


「習慣了就沒有感覺了。」


「但是你跑出來四年了,回去不就會無法習慣?」


「……回去以後,久了還是要習慣的。」


杳愔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卻讓安帝優斯難以繼續這個話題。


「你跟莫西迦到底是什麼關系?」


因為對前世的下意識排斥,他從來沒問過任何莫西迦的事情。


雖然他腦中偶爾會浮現莫西迦的記憶,但那全是上界的事情。他的記憶里只有希那提,沒有杳愔,畢竟死後的事情無法在靈魂上留下任何痕跡。


而今天他卻突然有些想了解這些事情。


望向安帝優斯澄澈的眼睛,杳愔沉默了好一陣子,在久到安帝優斯都要以為他不會回答了的時候,他才吐出一句話來。


「沒有任何關系。」


這個答案不是安帝優斯預期會聽到的。他甚至覺得杳愔就算回答「跟莫西迦討論這種問題很奇怪所以不想回答」,他也不會感到驚奇,但最後他得到的答案居然是「沒有關系」。


「沒有任何關系?你那麼在乎他,至少是朋友什麼之類的吧?」


「不是。我想應該不是。雖然交談過很多次……但對莫西迦來說,也許根本沒有意義。」


他只是單方面看著他。單方面地追逐。


單方面想為他做點什麼……單方面想撫平他的傷痛。


這種氣氛,這個話題感覺也不好進行下去了,安帝優斯不喜歡,所以他又繞回了前面的問題。


「那麼,你什麼時候要回玄恒域呢?魔族可以活好幾千年,你該不會也好幾千年不回去吧?」


讓一個神使跟前跟後的,安帝優斯怎麼想還是覺得很奇怪,也很別扭。


「我不知道。看狀況。」


杳愔沒給他肯定的答覆,所謂的看狀況,也不知道是怎麼個看法。


是等到他確定他有完全能自保的能力就走?


還是等到他肯承認莫西迦早就已經不在了,徹底死心後才離開?


安帝優斯看著這個人,第一次,他忽然很希望莫西迦死後的記憶也有殘存下來。


第一次,他覺得自己想要得知那段有杳愔在其中的記憶。


章之三 行未雨-3





『時間已經過了多久了呢?還沒有一百年嗎?』

身為靈魂的莫西迦無法確切地體察時間,所以他也只有問他能問的對象,例如總是來找他說話的杳愔。

一般來說,沒有大問題的話,靈魂都會在死後一百年內轉世,身為上界人的莫西迦知道很多關於玄恒域的知識,自然也包含這一條。

『……快了,快到了。』

事實上一百年已經過去很久了。已經過去了很多很多個一百年了。

只是他將他留了下來,沒有為他安排進入轉世輪迴的機制。

為什麼呢?

就好像身在黑暗之中,希望能擁有一束純淨的光一樣。

又是為什麼希望呢……

『時間感覺過得好緩慢。是因為痛苦嗎?』

莫西迦的話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無論是他的形貌,他的氣質,還是他給人的感覺,都時常會令杳愔覺得他不像是真實存在這里的人。就算他近在自己面前,他還是掌握不到他一絲一毫。

神所創造的初始生命。賦予了所有的才能與天賦,近乎完美的生命。

可是,這樣的生命體不想活下去。他如同感覺不到自己的美好,無法因為自己的一切而喜樂。

比起他所擁有的豐富,他向往的卻是一片純白。

讓一切他所擁有的東西都消失,全部洗淨的純白。

『讓我轉世吧。』

他還記得,那是莫西迦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開口向他要求。

這麼說來,轉世之後這點的確也是一樣的,他不輕易將懇求的話說出口。

『其實時間早就已經過去很久了,是嗎?留我下來,又有什麼益處呢?就這麼讓我停留在這里,也得不到什麼的。』

他清澈的目光如同能看清一切。那一刻,杳愔是真的產生了一種慚愧的感覺。

作為不該干涉他人生命的神使,他因為一點不知從何而來的私心,而介入了別人的命運。

即使他知道他想藉由轉是尋求解脫……即使他知道,他在這里多待一天,就多受記憶的折磨一天……

『對不起。』

他向他道了歉,那也是他第一次說出這句話。

『為什麼要道歉呢?』

莫西迦的聲音很輕,輕緩得就像他完全沒有介意。

『神使其實也身在這個世界的命運之中,所以,神使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也許也是出於命運的決定吧?修伊那特斯上神總是這麼說……』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莫西迦的神情便整個黯淡了下去,靈體恍若完全轉化為一股濃濃的悲傷,讓人靠近不了。

在他提到神的名字時,總是如此……





杳愔不知道自己多久沒有再回想這些事情了。萬年的記憶,要說每個細節都可以清清楚楚,那畢竟還是不可能的,只是,有關莫西迦的,總會特別清晰。


他與同伴們雖然是神使,卻也沒接觸過神。他們是在當初唯一的神使.撼覺死後才被創造出來的,但自他們誕生,就沒有見過神的樣子。


莫西迦不肯說出口的秘密令他好奇,莫西迦獨特的身分與身為上界之民的特殊待遇,也令他羨慕。


但所有的情緒到了最後,也只變成希望他別再難過。


如果身為莫西迦的當世不行,那麼至少下輩子要幸福。


能夠開懷大笑,能夠期盼自己的未來,能夠覺得活著是美好的事情。



雖然身為神使的他幾乎辦不到這些事情,但這是正常的生命該有的特權,不是嗎?


神使從任職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不是正常的生命了啊。


章之三 行未雨-4





若只是循著路徑一路前往邪靈族領地,在路上的城鎮逗留住宿,那麼魔界旅游真的十分無聊。除了十分無聊,還真找不出什麼形容詞。


當然魔界也有一些較為繁華的大城,但多半聚集在魔宮附近的地帶,他們又不會在魔宮附近待著,畢竟這趟出訪的名義還是到邪靈族與凶靈族造訪啊。


至於特殊景觀什麼的……魔界最難看到的玄恒域這個古跡安帝優斯都看過了,還僥幸看到了開門的樣子,甚至有幸得見玄恒域的名勝——神使,名勝古跡都湊齊了,也沒什麼更稀奇的可以看了。


魔界不是沒有其他特殊景觀,但大多數特殊景觀,當你看到的時候,也代表你離死不遠了,所以沒有人有興趣拿性命開玩笑去欣賞。雖然安帝優斯身邊有個杳愔,自己的實力也精進了非常多,要保障自身安全應該是沒問題,但他基本上是能躺著過就不明白為什麼要坐著的人,只是為了看個特殊景觀大費周章,他嫌麻煩。


安帝優斯是個很講究享受的人,而杳愔就不是了。可以長期待在玄恒域那種地方的神使自然是不怎麼追求物質享受的,跟這種人旅游起來自然也會特別無趣。


「三十法努就能吃一餐,為什麼要花兩百法努?」


杳愔這個不用吃飯也可以活的人,看安帝優斯花錢的方式,覺得那完全是浪費。


「三十法努?那是什麼粗食啊?」


安帝優斯一聽這價錢就臉色難看,旅途中吃吃乾糧,他還勉強可以忍受,但人都在城市內了,憑什麼要他節儉吃難吃的食物?


「食物不是只為了維持生命所需嗎?」


「才不只是這樣!食物也是享樂的一環!你也吃吃看就知道哪里不一樣了吧?」


既然安帝優斯這麼說,杳愔就拿起面前的餐具從琳琅滿目的菜中挑了一盤夾了一口來吃。


神使不是不能吃,只是不需要吃,吃下去的東西都會完全化為多余的能量散發掉,所以對神使來說,吃這種行為其實也是在浪費食物。


「怎麼樣?」


看他咀嚼吞咽下去了,安帝優斯便詢問他的感想。


「……沒什麼特殊的。不就是食物嗎?」


得到這種感想,安帝優斯當然不會滿意。


「神使難道是沒有味覺的嗎?味道相差這麼多卻沒有感覺?」


「我當然知道味道有差別,但是這個味道的東西吃下去也不會有特別的感覺,我看不出這種食物特別貴的道理在哪。」


「不跟你說了,反正說了也沒有用,哼。」


他花的也不是杳愔的錢,不管怎麼花他也心安理得。


這種時候,通常杳愔會感歎一句「莫西迦就不會這樣」之類的話語,但這次他卻只是看著安帝優斯,沒多說什麼會引他發怒的話。


「你這種花法,修爾納給你的錢能撐多久?」


「我怎麼知道呢?」


安帝優斯一面繼續享用他的午餐,一面不負責任地回答。


「總之錢花完了我們也可以立即回去,不是這樣嗎?」


他根本不想按照修爾納的話過個三五年再回去吧?


「你為什麼不肯好好當皇帝?」


盯著他俊美的臉,杳愔忽然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說起來,由於戴著面巾吃飯不易,所以安帝優斯要了一個包廂,就只為了可以拿下面巾吃飯,從這種小地方也看得出他的任性。


「因為我本來就不想當皇帝。」


安帝優斯的神情顯得有點不悅,似乎是想到就不太高興的樣子。


「但你的做法,困擾的也是修爾納吧?」


被直接點出問題的重點來後,安帝優斯也無法回答得那麼毫不猶豫了。


「我也不明白……九哥為什麼要擔下這些責任。為什麼不能放著讓他們爛呢?為什麼要為一些從來沒見過面的人做這麼多事情,弄得自己那麼辛苦呢?做得好,這些人會感激嗎?就算會感激,我也不想要。」


杳愔沒有針對這番話表示意見,神使扮演的角色的旁觀者,不需要一股腦積極地介入。


「杳愔,你從來不覺得必須為了一堆你不關心的人守在玄恒域,沒有自由,是一件很討厭的事情嗎?」


他不說話,反倒是安帝優斯反問他了。


「我就是為了做這些事才被創造出來的,我不會去多想這種問題自尋煩惱。」


「是嗎?但我可不是為了成為魔皇才被生下來的,對吧?」


安帝優斯說完,便繼續以優雅的動作吃他的食物,這個話題也到此結束了。


章之三 行未雨-5





兩個個性與價值觀不相符的人,要起爭執真的是非常簡單的。


這次吵起來的原因,是趕路的方式。由於前方的路況不佳,前面還有心情當作是散步的安帝優斯就不肯步行了,而這種枯枝亂雜的道路,交通工具也不適合通行的,那麼,當然就是得決定一種過去的方式。


雖說他們的時間很寬裕,但如果跟對方說了要去他們那里造訪,結果人卻過了一年才到,這感覺也不太妙,盡管安帝優斯不在意讓別族的人印象不好,但顧及修爾納的面子,他還是決定先去,旅游玩耍的事情,就等造訪的行程結束再說,因此他們才會開始趕路。


「挪移術用一下不就好了嗎?」


「沒有確定的定點,不好進行挪移。這應該是挪移術的基本知識吧?」


杳愔這句話刺到安帝優斯了。


「連這個也不知道的話,難怪你的挪移術不好……」


因為要委托杳愔帶著安帝優斯,安帝優斯「不擅長挪移術」的事情,修爾納也告訴了杳愔,只是沒把其中的恐怖點說得很清楚而已。


「我才不是學不好!那只是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


「那不重要,重點是我們要過去,用飛的吧?」


杳愔的提議,安帝優斯顯然很不喜歡。


「用飛的?這片亂林不知道多大,還得維持一定高度,魔力耗損太大的話會很疲倦,為什麼我一定要那麼累!」


「你不是有翅膀嗎?你該不會忘了這件事吧?」


「我不要張開翅膀飛!」


「為什麼?」


安帝優斯看著他,非常認真的以厭惡的神情回答了一句話。


「因為張開翅膀會撐破衣服。」


「……」


杳愔頭一次產生一種有點抓狂的感覺。


「信不信我會在這里直接撕開你的衣服,讓你不必有這層煩惱?」


安帝優斯聽了立即臉色變色,退了一步。


「你敢!我要告訴九哥你非禮我!」


「……」


拿一個無法覺醒的神使來威脅現職神使,似乎有點不明智。不過杳愔雖然不怕修爾納,卻還是有點忌憚他的笑里藏刀跟一些小手段,就這點來說,他的確不想得罪他。


「我已經告訴你挪移術不方便了,你還想怎麼樣?難道要我抱著你飛?」


安帝優斯還沒嬌生慣養到這種地步,而且明明不是無能,卻要人家抱著飛,那感覺也挺可恥的,所以他當然立刻重重搖了頭。


「挪移術!」


「你到底在堅持些什麼?枯枝這麼密集,要是我們設定的點剛好跟一棵枯樹重疊,你覺得會發生什麼事?」


在無法確認定點目標的情況下妄用挪移術很危險,這就是其中之一。如果設定的定點上剛好有可以被移動的生物,就會導致相撞,而如果在定點上剛好有不可移動的物體,例如生根的樹、牆壁、柱子,那……可能就會有生命危險了。


通常城市都會提供安全的挪移座標,比如說城門口,而若想要偷偷挪移到某個小巷內,定點就得設好,以免發生卡在牆壁里的慘劇。就一個魔法師來說,即使沒有死,這也絕對是會被笑一輩子的恥辱。


「你不會把定點設在空中?挪移到了之後及時飄浮就可以了啊!」


「噢——挪移術不行的人還想得到這種方法?支使別人真是支使得理所當然啊?」


安帝優斯臉上一抽,隨即走上前去,一把抓住杳愔的衣服。


「做什麼?」


「沒什麼……」


安帝優斯露出了十分漂亮的微笑。


「只是忽然想謀殺而已。」


說完這句話,他便施展了他那可稱為終極神技的挪移術。


章之三 行未雨-6





這是杳愔生平第一次知道生不如死這個詞是什麼感覺,同時也第一次知道生命危險是怎麼一回事。


同樣的體驗,利菲也經曆過,神使的神經是比一個普通人類堅韌很多,但當空間扭曲的撕扯感與作嘔感消失,得以重見光明時,他還是被嚇得臉色發青,忍不住沖著旁邊雖然已經很有經驗但也一樣不舒服的安帝優斯怒吼。


「你這是什麼見鬼的挪移術!什麼謀殺!如果真的死了也是兩個人一起死吧!你難道不惜跟我殉情嗎!」


每次想整人而發動挪移術時,安帝優斯都沒想太多就把自己攪和進去了,事後還是會反省自己的莽撞,但下次還是會忘記。


「哦?所以你還是比較在意我讓『莫西迦』遭遇了危險啊?」


杳愔的注意力本來還集中在安帝優斯那不正常到了極點的挪移術上,在聽他說了這句話後,頓時沉下了臉。


「你沒事玩命的行為的確相當愚蠢。」


「真是感謝你的指教。」


氣氛又冷了下來。


不管怎麼樣,確認一下自己身在何處還是必要的,杳愔使用魔法探查之後,忽然無話可說了一下。


「你把定點設在哪?」


「怎麼?」


安帝優斯漫不經心地看了看四周的景物。


「至少……我們應該還在魔界吧?」


這是什麼話啊?


「我每次設了定點都沒有用啊,沒見過這麼神奇的挪移術吧?從來沒有一次會挪到定點的……不,只有一次。」


想起那次直接突破魔宮的結界移到修爾納面前的事,安帝優斯臉上還是不太好看。


杳愔沒興趣知道他這些豐功偉業,也沒興趣知道他唯一成功的那一次是哪一次,只冷哼了一聲。


「所以,我們現在到底在哪里?」


安帝優斯懶得自己探查,反正杳愔也探查了,直接問他比較快。


「在邪靈族領地與凶靈族領地之間剛好一半的位置。」


杳愔沒好氣地說。


「雖然有點遠,但也不是很誇張嘛,你為什麼一副難以接受的表情?」


從魔宮出發往東直線行進的話,會先進入邪靈族的領地,邪靈族的領地再過去,最東邊的陰風谷內,才是凶靈族的領地。


雖然劃了領地,但由於地形不適合人居住的因素,邪靈族領地的中心才有邪靈族的聚落,凶靈族聚落也在陰風谷的深處,久而久之,這些沒有人居住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麼就在魔族的強勢與兩族的默認下成了魔族的領地,但魔族也沒有派人過來占領或是駐留,總之,這只是個共同的默契罷了。


「再怎麼說也是這麼長的一段距離,你為什麼只消耗了一點魔力?」


杳愔在意的是這種不合理的狀況。


「因為我設定的定點是原地啊!它是按照定點設在哪扣的,多挪的距離大概是送我的吧?雖然我常常不怎麼想要。」


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杳愔還真的是首次聽說。


「上界的人果然比較奇怪……」


「我是魔族人!」


像是這樣的爭執,也許還是會一直延續下去吧。


章之三 行未雨-7





魔宮的午後,稱得上優閑的下午。


「唉,居然會覺得有點寂寞。我忘記叫安帝優斯要定期回報近況給我了,不管是寫信還是通訊都好啊。」


修爾納獨自坐在桌前歎氣著,工作時還可以一心二用,大概也是少數人才有的才能吧。


似乎是因為眾人最為畏懼的杳愔不在的關系,那些對現況本來就很有意見的貴族跟他的兄弟們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因為打倒杳愔可說是不可能的事,他們老早就嘗試過,也已經放棄了。就算神使真的是一般人可以毀滅的,他們在認知不深的情況下也得顧慮幾分,杳愔是魔族的神使,殺了被魔族的守護神所守護的本族神使,魔族的未來可不曉得會怎麼樣。


而相較之下,修爾納的實力跟能量來源雖然可怕,但貌似還在正常的范圍,要打倒他可能還有一點希望。


若當初修爾納是未覺醒神使的消息有傳出去,不曉得他們的想法會不會改變。但以他們的貪婪與野心,多半還是會說服自己動手吧,畢竟沒嘗試是不會有機會的,而魔精靈族的神使,就算死了,跟他們又有什麼關系呢,頂多是害怕守護魔精靈的由麗安席潔女神降罪而已,但從來只存在於神話的神,應該不可能直接降臨世間追究責任吧?


蠢蠢欲動的人是蠢蠢欲動,可是他們也沒真的大動作做什麼。


杳愔跟安帝優斯離開只是去邪靈族與凶靈族拜訪而已,又不是從此就不回來了,就算他們行動取得了勝利,等杳愔回來一切還是會成為泡影,而且會死得很難看,沒有人會希望享受那麼短暫的勝利的,更何況還未必會勝利。


「不曉得他們到哪里了呢?」


修爾納的心看起來完全不在辦公上。雖然他也是可以主動聯絡安帝優斯,但這樣好像是叫他要快點回來一樣,似乎不太好。


期待對方主動聯絡是苦悶的,可惜他大概也只能這樣繼續等下去了。






「情況怎麼樣?」


發出通訊的地點來自玄恒域,是神使.掌焰——西斯汀進行的聯絡。他的口氣帶了點焦躁,這是因為各種事情的不如意。


『我還沒有找到杳愔。你們有調查出什麼嗎?』

回答他的人是出去尋找杳愔的神使風禦,她的尋人並不順利。


「沒有。現在還沒有查明原因。霞,找杳愔碰上困難了?」


在他這麼問之後,影霞回答的聲音帶了點不確定。


『本來循著找來有點頭緒,但忽然就失去了蹤跡,大概是使用了挪移術吧。』

「嘖!需要人的時候就找不到人!」


西斯汀懊惱地念了一句,隨即又歎氣。


這次的事情並不簡單,起因是玄恒域外出現了一股不明的氣息,在他們查證之前就消失了,但那種令人不舒服的感覺讓他們認為這不是可以忽略過去的徵兆,而不久就有些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魔族邊境的一個小村落里所有的人,在一天之內全部死絕,留下來的現在依然殘存著淡淡的、那種陰森的氣息,那個地方宛如被黑暗籠罩過一般,相當可怕,前去調查的西斯汀幾乎不想多待一秒鍾,但還是得找尋蛛絲馬跡。


但他們實在判斷不出來那是什麼力量造成的,也不知道那東西移動的軌跡跟如何出現,在分散調查的情況下,人手不足,叫杳愔回來幫忙也是應該的,偏偏現在又找不到人。


『我再找看看,你們也繼續監視吧。』

「也只能這樣了。」


結束通訊後,西斯汀便忙著再聯系他人交換情報,但現階段他們還是沒有對策,只有持續觀察下去。






『在哪里……在哪里呢……』

一片黑暗彌漫、聚合的霧氣中,喃喃的聲音幽幽擴散至整個空間。


不知該稱之為物體還是氣體——它看起來是沒有形貌的,同時看起來也不像有自主意識,彷佛只存在稀薄的本能,但偶爾又會從中傳出殘碎的話語。


『不是這個。也不是這個……帶到我面前來……帶到我面前來……』

從那片形狀詭異的霧氣中,又分散了一部份出去,從這個奇異的空間切開一個裂口,往外飄出,然後隨著裂口的合上不見。




章之四 異邦

章之四 異邦-1

你不能期待純然的善意……






我伸手接住星光,

為我指道。

我張眼穿越時間,

窺展未來。

其實我都知道、知道……

卻也只能看著它,慢慢印烙……





在抵達邪靈族聚落時,安帝優斯和杳愔都有點狼狽,很難得有這種窩囊的感覺。


原因是他們在來這里的途中,遇到了幾個游蕩中的魔精靈。


魔精靈的危險性,安帝優斯從小到大被提點過不知道多少次,像是「看到魔精靈就動手,不然你就沒機會了」、「魔精靈見一個殺一個,這種生物根本是花一輩子的時間在殺人」、「不要想跟魔精靈溝通,他們大半時間都是沒有理性的」、「殺了他讓他早早去投胎也好……呃,雖然他再投胎應該也是魔精靈」……這類的話。所以在看到魔精靈時,安帝優斯還是下意識地緊張起來,盡管他早已擁有不被他們傷害的能力。


修爾納化身為魔精靈時,那恐怖的殺傷力與爆發力,至今還深深印在他的腦海中。單是「魔精靈」的能耐,就能讓沒習過武的修爾納攻擊傷人的身手變得那麼精准可怕,魔精靈一族為何如此讓人畏懼,也可以由此看出個端倪。


魔精靈這個種族,一年到頭大概有百分之七十五的時間都是處在狂暴的狀態,所謂狂暴的狀態,也就是遵循本能,無止盡地殺戮。這除了是為了獵食,也是血液中瘋狂的因子驅動他們如此,因此也有人認為突變出來的魔精靈是神創造失敗的物種,卻不知道為什麼被留了下來。


在他們剛看見魔精靈時,這幾個魔精靈還沒有發現他們,這也是安帝優斯第一次這麼清楚、安定地看見魔精靈的形貌。


他們有著或長或短的水藍色發絲,無論男女。那樣清淡的顏色十分柔和美麗,而他們的雙眼也都是寶石般的赤紅,同時他們身後隱藏起來的翅膀,是跟精靈一樣的薄翼。


若只看安靜時的模樣,魔精靈的外表是挺特殊也賞心悅目的,不過從來沒有人想抓一個回去當觀賞寵物飼養,因為危險性太高了,這就好像在自己身旁擺著一個不認人的殺手一樣,簡直是玩命。


魔精靈是沒有聚落的,由於他們不分敵我攻擊的天性,導致他們不只不能和外族人和平相處,也無法和同族人住在一起。能力較高的魔精靈清醒的時間較長,憑實會維持人類外表的偽裝,通常就躲到人間界去了,而能力較為低下的魔精靈,便只能頂著原形在魔界四處晃蕩,會像這樣同時看見三個在一起,實在是很難得,不知道該說是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


「噓。」


杳愔靠了過來,要他冷靜。魔精靈因為知道自己被各族敵視的處境,就算他們是清醒的,看到外人還是會出手攻擊,只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


『喂,杳愔,怎麼辦?』

為了不驚擾到他們,安帝優斯用魔法傳訊發問。


『繞道。不然就用挪移術。』

聽到他的回答,安帝優斯有點吃驚。


『放著他們不管嗎?』

『神使沒有隨便殺人的習慣。而且魔精靈已經夠少了,以神使的角度,他們應該備好好保護,以免滅族才對。』

『聽起來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可能是因為修爾納的關系,安帝優斯對杳愔這番話的接受度意外地高。想一想要是以後修爾納覺醒了,卻沒有族人可以管,那也實在很糟糕。


『那就繞過去……』

他們本來是直直往西走——只因安帝優斯不想先去凶靈族。對於那個可以變男變女的種族,安帝優斯下意識的有點排斥,便索性決定先去邪靈族了。


稍微繞路一下是不困擾,不過這時,那三個魔精靈像是起了沖突,打起來了。


『……這下子又怎麼辦?』

魔精靈打起來是不死不休的,最後一定會只剩下一個,搞不好還傷重不治……


『阻止他們吧。』

雖然神使不該干涉別人的命運,但魔精靈的命運其實還挺需要別人來干涉一下的。


要是等他們打出傷亡也太過了,他們都沒興趣看魔精靈吃下同伴的場面,只好現在現身了。


章之四 異邦-2





在發現出現了外人時,魔精靈立即將敵意分散向了他們,被三雙鮮紅的眼睛注視,一時之間還真有點毛骨悚然,但對方也不給他時間毛悚然完,便直接攻了過來。


曾經有人舉過一個比喻來說明種族的特性:


人類遇到敵人會共同禦敵,燃燒同胞意識共同作戰,最後的下場不是同心協力獲得了勝利,就是一起被敵人殲滅。


魔族遇到敵人通常作鳥獸散,沒多少合作精神,最後的下場不是被各個擊破,就是某個倒楣鬼被犧牲,其他僥幸逃得一命。


而魔精靈族遇到敵人的時候,常常先自己人內斗,結果敵人都還沒動手,他們就耗盡戰力了……


但這三個魔精靈並沒有先彼此厮殺完再向他們動手,看來他們之間應該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所以可以立即將注意力與攻擊的欲望轉向他們。


發展到這種地步,當然也只能將他們一一擊昏了,如果他們曉得這兩個外人現身只是為了阻止他們自相殘殺,不知道會不會覺得這兩個路人很愚蠢,反正,現在也是沒有機會解釋來意的。


正面感受到魔精靈天生的戰斗能力,對安帝優斯來說壓力還是有點大,不過一個疏忽,一名魔精靈的利爪就劃破了他的衣服,抓出了血痕來——那尖銳的指甲與魔精靈揮動手腕的力道,是可以直透胸膛穿刺心髒的,安帝優斯曉得這天然武器的恐怖。


現在他可以了解各族的人為何對魔精靈如此畏懼了。他是一名有十九級實力的武者,再上去就是世人可望不可求的破天階級,但魔精靈的速度還是讓他覺得「快」,被兩個魔精靈夾攻時依然時時有驚險的感覺,那麼普通人要是碰上了,單打獨斗恐怕也是穩死的吧?


杳愔比他輕松得多,攻擊他的魔精靈只有一個,但他似乎也覺得有點棘手,畢竟不是直接殺了那麼簡單,而是要擊昏,這種不常做的事情做起來自然不太順手。


魔精靈幾乎是不會恐懼的,魔精靈也不會防禦,他們攻擊的方式非常瘋狂,充斥著快與凶狠,安帝優斯一直被逼退,要出手攻擊將對方打昏,也一直找不到機會,幸好杳愔總算一個勁風正面掃中了對方,將對方震暈了過去,終於可以過來幫他了。


兩個人對付兩個魔精靈,當然是比兩個人對付三個魔精靈簡單得多,再打昏一個後就更容易了,沒多久,他們總算是把三個人擺平了。


「早知道遠遠的用魔法把他們轟昏就好了……」


安帝優斯的發言帶了點懊惱的情緒,現在他身上多出了不少皮肉傷,衣服也迫列了很多處,對注重外表的他來說,當然是很不能接受的事情,唯一的安慰大概是臉有保護好沒受到傷害吧。


「要是你來做,恐怕是把他們都轟死吧?」


自從見識了安帝優斯糟糕的挪移術後,提到魔法的時候杳愔都會想諷刺他幾句。


「我除了挪移術,其他的魔法都是很正常的!」


安帝優斯自然會抗議,但眼下這件事不是重點,不值得花費時間來吵。


「現在呢?把他們三個分開,丟到不同的地方去?」


做這種事真的很蠢,而都已經蠢到這樣了,安帝優斯乾脆再把身上帶的乾糧分別塞盡三個人的懷里,以免他們醒來還是要找生物獵殺。


「這麼一點吃的又撐不了多久……」


「誰管那麼多,我只是不想吃而已!」


就算做了什麼好心的事,安帝優斯也打死不願承認是出自善意的樣子,這種微妙的性格,杳愔也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可愛。


將魔精靈送走後,杳愔覺得還是該給安帝優斯看看傷口,所以朝他走近,而當他看向安帝優斯肩膀衣服的破口時,不由得問了一句。


「這是什麼?」


他指的是在血跡之下,一個如同花紋紋印的黑色記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