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6章 逆子



趙曙最近和兒子在冷戰.

父子之間在治國理念上出現了偏差,這種矛盾很難勸解,高滔滔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卻無可奈何.

"官家今日沒吃飯."

焦慮症和抑郁症患者容易鑽牛角尖,趙曙就是這樣.

他們一旦有想不通的事情,不是說丟下,而是會持續想,除非是想到了解決的辦法,否則會蹲在那個角落里閉關.

高滔滔心中焦急,可卻知道趙曙的性子不聽勸,就去了慶甯宮.

"你這個逆子!"高滔滔見兒子還在寫寫畫畫的,不禁就怒了,伸手就去奪那些圖表.

趙頊趕緊捂住,然後被拍了幾下後腦勺.

"官家已經兩日沒吃飯了."高滔滔怒道:"你還有心思擺弄這些?"

"馬上就好."趙頊把圖表收攏了,交給了邊上的常大娘,"收好."

"是."常大娘現在也算是長開了些,至少不是剛來時的豆芽菜模樣.

高滔滔看了她一眼,沒看到狐媚之態,就說道:"好生做事,自然有你的好處."

"是."常大娘出去了,高滔滔咬牙切齒的道:"你把你爹爹氣成那樣,陳忠珩去勸,被一茶杯砸破了頭,如今你爹爹不吃飯,能熬幾日?"

"怕是胃口不好吧?"趙頊的話音剛落,高滔滔就拍了過來.

趙頊捂著頭,笑道:"我有辦法."

高滔滔指著他,恨恨的道:"我只看你的辦法,若是無用,回頭就扣了你這邊的錢糧."

這是父母的終極殺招之一,不聽話就停了你的零花錢,讓你變成個窮光蛋.

趙頊笑嘻嘻的道:"娘,還要您幫個忙."

高滔滔狐疑的看著他,"你是我生的,你的性子我知道,你莫要耍手段……"

稍晚高滔滔就去找到了趙曙.

嗩吶聲回蕩在宮中,竟然很是悠揚.

"官家如今吹嗩吶堪稱是大家,大宋怕是無人能及."

飛燕試過嗩吶,結果吹出來後,高滔滔當即就炸了,據說連老鼠都從殿里逃了出來.

"官家."

嗩吶聲停,趙曙回身,面色看著白了些.

"臣妾聽聞官家對宮中的飯菜不滿意,這想來就是臣妾之錯……"

"與你無關!"趙曙皺眉扶住她.

"那要不……出宮去吃一頓?"

高滔滔的建議讓覺著郁悶的趙曙點了頭,隨即兩口子就換了便衣,在侍衛們的護衛下出了皇城.

秋收之後的汴梁多了幾分繁華,趙曙兩口子在街上游走,漸漸的心情好轉,就給子女們買了不少東西.

"這個金釵不錯,比家里的看著多了幾分精巧."

一家首飾店里,趙曙親自為妻子挑選了一根金釵.高滔滔含羞低頭,讓他把金釵插在頭上.

"郎君一看就是富貴人,娘子好福氣!"

趙曙買金釵時很是爽快,掌櫃知道來的是棒槌……不,來的是有錢人,于是不要錢的好話脫口而出,滔滔不絕.

"走吧."

趙曙兩口子一路逛過去,隨後到了金梁橋這邊.

金梁橋這邊靠近西水門,有一截全是貧民區.

"怎地來了這里?"趙曙目光一轉,看向了妻子.

高滔滔也不知道啊!但只能笑吟吟的道:"官家只管來就是了."


這種地方龍蛇混雜,最容易出事,若非是妻子帶路,趙曙絕對不會來.

張八年親自指揮人在周圍查探,他自己就跟著趙曙的身側,一旦不對勁,他帶著官家就走.至于高滔滔……自求多福吧.

皇城司是官家的家奴,卻不是皇後的家奴.

這一點所有人都分的很清楚.

當年漢景帝劉啟帶著寵妃游園,那時候的皇家園林可不是後世的那等精巧,而是非常的粗獷,劉啟等人就遇到了一頭野豬,野豬橫沖直闖,直接闖進了寵妃方便的地方,一時間尖叫聲不斷.

侍衛們想去救人,可那是皇帝的女人,此刻說不得正光著屁股在躲野豬,誰見到了難道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去?

于是無人動手,劉啟心中一急,就准備親自動手,卻被攔住了.

侍衛跪下說了一番話,大體意思就是天下的美女多的是,死了一個寵妃還有另一個,可帝王就一個,萬萬不可曆險.

高滔滔自然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只是淺笑著.

一路進了巷子,飛燕在前面尋找,等看到了外面掛著燈籠的一戶人家時,就去敲門.

"可是李員外家?"

里面沒動靜,飛燕就惱了,用力的拍打了一下.

嘭!

大門突然向內倒塌,飛塵漫天不說,關鍵是一股風被帶了起來,卷起了飛燕的長裙.

"啊!"

飛燕趕緊雙手下壓,然後尖叫了起來.

趙曙的臉頰顫抖了一下,問道:"娘子,是這里?"

那門板都朽壞了,飛燕不過是用力拍打了一下就轟然倒塌,這就是你說的世外桃源?

高滔滔干笑道:"是啊!里面說不定別有洞天呢!"

她雙拳緊握,發誓回頭就收拾那個逆子.

小兔崽子,這就是你說的什麼鄉村風味的飯莊?

"哎喲!貴人來了哦!"

一個婦人一瘸一拐的出來,先是心痛的撿起了門板,那力氣大的讓飛燕也楞了一下.

婦人的衣裳看著還算是乾淨,只是補丁不少.

她抬頭一笑,下面的門牙竟然少了一顆,看著多了個黑洞.

"哎喲!這是貴人來吃飯了?快請進."

趙曙的眼皮子眨了一下,看了高滔滔一眼.

你確定就是這里?

高滔滔笑道:"既來之,則安之."

也是!

趙曙夫妻進了里面,張八年卻破天荒的沒跟進去,讓趙曙有些奇怪.

院子里看著收拾的很整齊,幾只雞在牆角刨坑,一會兒臥下去試試,大抵不滿意就起身繼續刨.

正堂外面站著個男子,看著有些拘束.

婦人回身喊道:"快去做飯來."

男子進了廚房,婦人卻在外面泡茶招呼.

"他們都喜歡在外面吃,說是涼爽."

婦人瘸著腿搬了桌凳出來,然後泡了熱茶,"這杯子奴用水煮過,貴人放心喝."

趙曙點頭,摸了一下杯子,覺著外面有一層水汽,心中稍安.

他看了一眼周圍,依舊不見張八年,心中不禁暗怒.

那個刁奴,回頭再收拾他.


婦人就站在一邊笑,看著很是爽朗,趙曙好奇的問道:"家里的孩子呢?"

婦人笑道:"家里三個孩子,大的去了廟里,後面兩個,一個在外面做工,小的那個跟人去行商."

"三個孩子竟然都不在身邊?"趙曙覺得這對夫婦有些可憐,"為何去了廟里?"

"我家的日子開始還行,等老二老三出來之後,家里就難熬了.老大懂事,正好有僧人說他有什麼根,就去了廟里做活,好歹每月還能給家里一百多文錢,只是度牒買不起,就只能在廟里厮混."

沒有度牒就不算是出家人,在廟里也只是混日子罷了.在這里度牒就相當于許可證,每年朝中放一批出來,直接當錢使喚.

至于為何大家都想做出家人,這事兒就涉及到俗世的賦稅問題.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朝中也不好吃相太難看,都會減免他們的賦稅.

所以出家的另一個作用就是避稅,買了度牒後卻不去寺廟,就蹲家里,一問就說是出家人,這個稅咱們按照出家人的規矩來教.

這便是此時出家人和度牒的功用之一.

說到這個,婦人抹了一下眼睛,然後笑道:"老二還好,在酒肆里幫襯干活,說是開始去學廚了,若是能學到些廚藝,以後擺個攤子也能養活自己.奴就疼愛老三些,只是擔心他以後沒活計,就找個商隊,說是白干活,只要給吃的就行,讓他跟著去學."

"苦不苦?"高滔滔也是做母親的,最不喜子女離開自己,"我家里好幾個孩子,都不舍他們離開."

"苦……可再苦也得活啊!"婦人笑道:"既然生了出來,那就是老天讓你活呢,那就好生活著,說不定以後就不苦了.孩子們大了,不離開,這家里也養不活他們……"

趙曙喝了一口茶,覺著苦澀,"你們夫婦沒想著做個什麼營生?"

"做呢,我家官人在外面做活."

"那你呢?"高滔滔覺得在這種家庭里,婦人也該掙錢.

"奴也想."婦人拉起了長裙,趙曙剛想避開,卻見到了本該是左腿的地方,只有一根木頭.

是斷腿了?

趙曙心中不忍,皺眉道:"可憐."

婦人笑道:"也不可憐呢,當初斷腿後奴也哭嚎不休,只是官人卻罵了奴,說是有他在,這一輩子奴就安生活著."

高滔滔看了趙曙一眼,眼中多了些柔情.

何為大丈夫,這婦人的官人就是大丈夫.

"奴在家里也想掙錢,只是卻難."

婦人看著有些黯然,高滔滔歎道:"找個輕省的事做做也好!"

"可不是嘛,只是難."婦人指指牆角的幾只雞,"家里養了幾只雞,卻不敢再多養了."

"為何?"高滔滔覺得養雞倒是適合這個婦人.

"要繳稅呢."婦人說道.

趙曙突然起身,問道:"誰在燒火?"

這時候汴梁有不少燒煤的地方,但也有不少燒柴的.

這家就是燒的柴火灶,但這樣的柴火灶必須要有人配合燒火,否則一人又燒火又做飯,容易掌握不好火候.

里面炒菜的聲音停頓了一下,趙曙走了過去.

灶膛前坐著一個年輕人,里面火焰熊熊,照亮了那張年輕的臉.

"大郎!"

趙頊回頭,露齒笑了一下,"爹爹等等,馬上就好了."

趙曙看著他,然後頷首.

再出去時,他就負手在院子里踱步,問道:"若是去外面做工呢?"

婦人說道:"外面的事就那麼多,沒那麼多事給人做."

"爹爹,這就是百姓的日子."

趙頊的臉上有些黑灰,他拍了拍手,走出了廚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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