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人間五月天



今年天氣炎熱,剛剛進入五月的時候,城外的油菜就已經開始收割了.

大片的油菜田雖然沒了三月金黃的外裝,卻多了幾分成熟的韻味.

鄉間的小路蜿蜒曲折,行人大多背著剛剛收獲的油菜准備送到谷場上曬干.

空氣中飄蕩著清炒油菜籽的清香,不論是遠方來的商賈,還是農田里的老農,都會長長的吸一口這清香的氣息.

收獲的時節是最讓人的欣喜的.

田野上有一只奇怪的動物在剛剛收割完的油菜地里撒歡,不論是正在搬家的兔子,還是胡亂蹦跶的青蛙都是它追逐的目標.

一身農家少年打扮的鐵心源站在巨大的灶台上,用木鍬翻炒著大鍋里的油菜籽,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的從額頭掉下來,落進大鍋里准瞬就不見了.

大鍋里的油菜籽噼里啪啦的爆響著,他一面咬牙切齒的咒罵著刁滑的農戶,一面把木鍬揮動的更加勤奮了.

油菜籽如果曬得不是很干,炒的時候就會爆開,亂飛的油菜籽瓤子會讓出油率減低很多的.

對農戶來說,曬得太干的油菜籽送到巧莊的榨油坊里不劃算,濕一點才能賣更多的錢.

這段時間算是莊子里的大忙時節,巧哥就穿著一條犢鼻褲,油光發亮的肌肉沾染了油氣之後隨著他每一次發力,肌肉都如同老鼠一般的上下亂竄.

六七個同樣打扮的壯碩少年,正奮力的將撞錘砸向楔子,每撞一下,被麥草包圍著的油袋就會滲出大量的油脂,最後掉在下面的木盆里.

旁邊的干草堆上躺著兩個白皙粉嫩的少年,不過他們現在已經沒有辦法展現自己貴族的優雅了.

死狗一樣的躺在那里,眼淚嘩嘩的往下流.

除了流淚之外,他們連腿腳動一下都做不到,整個人就像旁邊的油渣一樣被榨干了所有的精華.

只不過一個被榨干的是油脂.一個被榨干的是力氣.

巧哥知道怎麼才能讓懶驢在最短的時間里干最多的活計.

巨大的撞錘再一次搖擺了起來,巧哥和玲兒他們奮力的將撞錘推到最高點,然後猛地改換力道,隨著快速搖擺下來的撞錘緊走兩步.轟的一聲就把粗大的木楔子就砸進去了半尺多.

鐵心源已經開始把鍋里面炒好的油菜籽往外倒騰了,黑色的菜籽隨著鐵鍋上的一個缺口被打開,嘩的一下就滑進了旁邊的木槽里.

福兒用木鍬把滾燙的菜籽裝進袋子里,捆好草繩之後就丟進了剛剛空出來的壓榨槽子里.

于是沉重的腳步聲再次響起……

榨油是男人們的活計,女人們一般是不進油坊的.因此,在這個難得的晴天里,她們坐在谷場邊上,悠閑地做著女紅,順便看著正在晾曬的油菜籽不要被鳥雀偷吃了.

狐狸再一次叼來了一只小小的兔子放在蘇眉的身邊.

蘇眉拍拍狐狸的腦袋以示誇獎,然後就讓丫鬟把野兔子偷偷的丟掉,大熱天的吃野味會吃出病來的.

剃掉全身毛發,塗抹著白色藥膏的狐狸難看到了極點,它自己好像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一個勁的往蘇眉身上湊.


蘇眉推開狐狸.又取出藥膏把狐狸剛才弄花的地方重新塗抹一遍,就讓它乖乖地趴在她的身邊不許動彈.

看到蘇荷蘇童艱難的從油坊里出來,可憐巴巴的瞅著自己,蘇眉硬著心腸別過頭去,不想理會這兩個弟弟.

巧哥從油坊里走了出來,一手提一個又把這哥倆拎進油坊里去了.

精赤著脊梁的楊懷玉從莊子外面走了進來,他的身後跟著長長的一串太平車,上面全是剛剛收獲的菜籽.

蘇眉迎上去給楊懷玉擦擦汗水道:"今年莊子上的產出可好?"

楊懷玉笑道:"不錯,總共收了六萬四千斤菜籽,雖說對諾大的楊家來說于事無補.卻也讓人歡喜."

蘇眉笑道:"楊家要是靠莊子才能吃上飯,早就餓死了.

不過啊,農桑大于天,你這個大將軍親親農桑也是好事情."

蘇眉之所以會稱呼大將軍.是因為楊懷玉的左武大夫並未丟失.禦史言官的彈劾折子畢竟還是遞上去了,不知為何,向來很重視言官彈劾的皇帝,這一次保持了緘默.

那些奏折如同泥牛入水一般沒有聽到任何的回音.

負有糾察,提醒皇帝的給事中和黃門侍郎也好像忘記了這件事.

只有兵部行文斥責了楊懷玉,罰銅三百斤就算完事了.

鐵心源汗流浹背的從榨油坊走了出來.短短的半個時辰,就把他所有的精力似乎都給抽干了.

農家辛苦,沒想到會這樣辛苦,兩輩子都沒干過農活,現在嘗試了一下果然不想再干下去了.

自己之所以來巧莊不去太學上學,打的就是親農桑這個借口,才兩天功夫,他就把農桑親的夠夠的了.

自己不算是嬌生慣養,都受不住這樣的高強度勞動,蘇童,蘇荷兩個長在女人堆里弱少爺,短短幾天時間,已然昏厥過去三次了.

巧哥兒就沒有什麼治理人的手段,先是讓蘇家兄弟代替大牲口推磨,然後就是去田里踩翻車澆灌高處的田地.

菜籽收割之後,自然就帶著這哥倆來油坊榨油了.

巧哥給蘇眉保證過,半年時間,一定還她兩個聽話乖巧的弟弟.

按照目前的進度,鐵心源覺得用不了兩個月就能調教好.

本來好好地日子過得很不錯,今天卻看見了汝南王的傻兒子趙宗誼,在從人的保護下沿著巧莊轉了一圈.

聽那些下人講,他家王子是被嚇傻的,如果經常來以前住過的地方,看著熟悉的場景,說不定會清醒過來.

這樣的便利不論是誰都會給的,趙宗誼繞著莊子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走了一圈之後就回去了.

如今的汝陽王借住在驛站,至今還沒有去修整自己的王府,事實上他上表請辭大宗正,被皇帝拒絕了,回不了封地,只好留在東京等待皇帝的安排.

狐狸見鐵心源遠遠地躺在樹蔭下,邁著碎步跑了過來光禿禿的尾巴掃著鐵心源的胳膊像是在訴苦.

鐵心源歎口氣把狐狸按倒,檢查了一下它身上的藥膏,還是自己粗心大意了,狐狸長了很重的皮癬,直到這時候才發現,還以為它長出硬毛是健康的表現呢.


楊懷玉丟過來一個水壺,拔出塞子嘗了一口才發現是果子露.

于是就把加了冰的果子露倒在掌心,眼看著狐狸吞吐著粉色的舌頭一點點的把它舔舐干淨.

人一旦累得狠了,就失去了說話的興致,鐵心源很想就這樣一直躺下去.

一想到自己來這里的借口,又拖著疲憊的身子走進了油坊,先生說的很對,欺天欺地不能欺騙自己.

既然是自己說出來的話,那就爬著把他完成吧.

重新站在灶台上,熱浪頃刻間就籠罩了全身,多過蘇童手里的木鍬,快速的翻炒起來,鍋里面已經出現糊味了.

外面還有十余萬斤菜籽等著榨油呢,巧哥兒他們會從這個夏天一直忙碌到深秋,除非等田地里活計全部干完了,他才能雇傭到足夠的人手接替自己榨油.

東京城就像是一個無底洞,不管周邊的百姓生產出多少糧油,都不夠它吞噬的.

鐵心源眼看著這座大城一年年的繁華起來,即便是最沒有人去的西水門附近,如今也變成了熱鬧的所在.

那里看不見豬場,自然也看不見危樓,不論是粗俗的,還是高雅的,都因為是不合時宜的存在,最終灰飛煙滅.

巧哥他們開始喊號子了,這說明他們也已經很累了,想依靠整齊的號子聲榨油一樣的榨干自己最後的一絲力氣.

這樣的勞作實在是要人命,鐵心源在打開鐵鍋邊上的口子,看著炒熟的菜籽進了木槽,不由自主的懷念起後世的榨油機來.

機械是解放勞力,提高效率的最佳手段,就像大宋的活字印刷一樣,能把人從簡單,枯燥,辛苦的勞動中解脫出來.

這一鍋菜籽榨完之後,今日的工作就算是結束了.

每個人都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等他們從榨油坊出來之後,家里的女子們才匆匆的走了進去,將散裝的菜油裝進大甕里,最後等待晚上馬車過來把它們全部運走.

"今天晚上是楊家自己榨油,咱們不用出力,不過,這麼下去還是不成的,我覺得要把咱家榨油的費用提高一成才好,否則十里八鄉的菜籽都來咱家,我們就算是累死也干不完這麼多的活計."

巧哥兒終于明白自己擅自降價會造成什麼後果了.

"你還是想辦法趕緊弄出一個不費力氣的榨油機關出來才是正經.

你要是把價錢再升回去,你李大官人今後說的話休想有一個人當真."

巧哥兒聽鐵心源這樣說,搖搖頭道:"不成的,時間來不及了,既然不能漲價,我們就花大價錢雇人吧.

包子這家伙最近在干什麼?我發現榨油這活計最適合他了.

只要按時把這些油榨出來,我甯願管他一日三餐再加工錢."

鐵心源有些黯然,好一陣子才道:"包子的娘過世了,那個傻家伙正在紅泥崗給他老娘守墓呢,也不知道是那個殺才騙他說守孝一守就是三年,他信了,這才去了三個月,想回來,三年以後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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