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每天都很累,因為要把以前缺的課都補回來,特別是理科,為了集中精力看書,我想要減少和安東尼奧見面的時間,但這真的很難.每當我因為學習提出取消約會時,他的臉色都很陰沉,惶恐地問:

"發生了什麼事?"

"我有好多作業要寫."

"為什麼作業突然就多起來了?"

"一直都很多啊."

"之前都沒有那麼多."

"那只是碰巧而已."

"你有什麼事兒瞞著我嗎,萊農?"

"當然沒有!"

"你還愛我嗎?"

我讓他盡管放心.但時間過得飛快,每次我回到家里都非常生自己的氣,因為我還有很多功課要補.

安東尼奧糾結的事情永遠只有一個:薩拉托雷的兒子.他怕我跟他說話,也怕我見到他.我很無奈,為了不讓他痛苦,就算偶然在上學和放學時,或在走廊上遇到尼諾,我也都瞞著安東尼奧.其實我和尼諾之間從沒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情,彼此最多點個頭,打個招呼,然後就快步走開.如果安東尼奧是一個理性的人,我會告訴他我跟尼諾見面的情況,然而他並不是,其實我也不是.盡管尼諾一直都沒有搭理我,但只要看他一眼,接下來的幾節課我都神思恍惚.我們之間就隔著幾間教室,他真實,活躍,比我們有些老師更有文化,他勇敢又桀驁不馴,他從我腦海里抹去了老師講的話,教材上的字,結婚計劃,還有大路邊上的加油站.

在家里我沒法學習,關于安東尼奧,尼諾以及未來的混亂思緒時刻困擾著我,加上我母親神經衰弱,事事都跟我大吵大鬧,弟弟們一個個都把作業扔給我.這樣沒完沒了的干擾也不是現在才開始,我一直都是在混亂中學習的,我曾經的決心和自制力讓我在這樣的條件下也能學得很好,但那種精神已經慢慢被消磨殆盡了.現在我做不到了,或者說,我不想做到了.通常,整個下午我都在幫母親做家務,幫弟弟們寫作業,我自己幾乎沒有時間學習.以前我還會犧牲睡覺時間來念書,但我已經筋疲力盡,只有睡眠能帶給我片刻安甯了,于是我常常丟下沒有寫完的作業,就上床睡覺了.

就這樣,在課堂上我開始心不在焉,我毫無准備地去上課.我擔心老師會提問我,我的擔心很快就變成了現實.有一次在同一天,我化學得了兩分,藝術史得了四分,哲學得了三分,我脆弱的神經一直緊繃著,就在我拿到最後一科糟糕的分數時,我終于當著所有人的面哭了起來.那真是一段可怕的時光,我墮落了,迷失了自我,這讓我既恐怖又享受,既害怕又自豪.

在學校門口,阿方索告訴我,他嫂子讓我去她家找她.去吧去吧,他有些擔心,一直鼓動我去,他說我在那兒一定比在家里學得好.那天下午我就朝著那片新小區走去,我去莉拉家,並不是要解決我在學校遇到的困擾,我肯定我們會一直聊天,讓她知道從前作為模范生的我,也會學習越來越糟糕.我告訴自己:即便是跟莉拉聊天,墮落下去,也好過在家聽我母親嚷嚷,應付我弟弟們蠻不講理的要求,或在對尼諾的狂熱思念和對安東尼奧的埋怨中掙紮;至少我能學會一些婚姻生活中會遇到的事情--那時候我已經把這視為理所當然的了,我覺得我遲早都會結婚.


看到我去,莉拉非常開心,她的眼睛已經消腫了,嘴唇也在慢慢愈合.她穿得很漂亮,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還抹了口紅,她在自己家里走來走去,卻像個外人,好像在別人家做客一樣.進門的玄關那里還堆著結婚禮物,房子里有一股石灰和油漆味,還混合著飯廳嶄新的家具散發出的隱約的酒精味,餐廳里有桌子,還有鑲著鏡子的餐具架,鏡子周圍嵌著黑色木頭雕成的葉子,玻璃櫥櫃里放滿了銀器,盤子,杯子和五顏六色的玻璃酒瓶.

莉拉給我煮了一杯咖啡,我和她坐在寬敞的廚房里,感覺很開心,像兩位闊太太,就像我們小時候在地下室通風口那里玩的那些游戲.我感到無比放松,覺得自己之前不來真是一個錯誤--我有一個年齡和我一樣大的朋友,她有自己的房子,干淨整潔,里面還有許多奢華的擺設,這個朋友整天沒什麼事可做,她很高興能有我的陪伴,即使我們都變了,而且會繼續改變下去,但我們之間的友情永遠都不會減退.為什麼我不坦然接受呢?自她婚禮那天以來,我第一次感到和她在一起很自在.

"你和斯特凡諾怎麼樣了?"我問.

"挺好的."

"你們都說清楚了?"

她開心地笑起來.

"嗯,都說清楚了."

"所以呢?"

"還是覺得很惡心."

"和在阿馬爾菲一樣嗎?"

"對."

"他又打你嗎?"

她碰了碰臉.

"沒有,這都是以前的傷."

"那他現在呢?"


"羞辱我."

"那你怎麼辦?"

"他想要怎樣,我就怎樣."

我想了一會兒,才隱晦地問她:

"至少你們在一起睡覺的時候,還是挺好的吧?"

她嚴肅起來,表情有點不自然.她開始談論起丈夫,她很排斥他,但卻又只能接受這個人,那不是一種敵意,並不需要報複,甚至也沒有厭惡,那只是一種平靜的蔑視,對她丈夫整個人的鄙視,仿佛他是地上的髒水.

我似懂非懂地聽著.莉拉曾經把刀架在馬爾切洛的脖子上,威脅他,只是因為他抓著我的手腕,弄斷了我的手鐲.從那時開始,我就相信,只要馬爾切洛敢碰她一下,她一定會殺了他.但現在她對斯特凡諾卻沒有任何明顯的敵意.當然,理由很簡單:我們從小就看著父親打母親.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都認為其他人絕對不能碰我們,但是父母,未婚夫和丈夫,只要他們想,隨時都可以給我們一巴掌,這是出于愛,或是為了教育我們,不斷地教育我們.斯特凡諾並不是可恨的馬爾切洛,而是她說過她很愛的人,她嫁給了斯特凡諾,並決定和他永遠生活在一起,這就是她為自己的選擇承擔的後果.然而有些事情還是說不通,在我的眼里,莉拉就是莉拉,不是這個城區里任何一個普通女人.我們的母親被丈夫扇了巴掌後,都不可能表示出冷靜輕蔑的樣子,她們總是很絕望,不斷哭喊,對她們的男人拉著臉,在背後罵他們,然後多多少少,她們還是像以前那樣尊重他們(比如說我母親,總是沒有底線地欣賞我那倒賣東西的父親).可莉拉是一副順從的樣子,卻毫無敬意.我對她說:

"即使我不愛安東尼奧,我和他在一起還是很自在."

我希望按照我們之前的習慣,她可以抓住這句話里隱藏的所有意思:即使我愛尼諾--我雖然沒有明說--可是只要想到安東尼奧,想到我們的親吻擁抱,在池塘邊的親密,我也會很興奮激動.對于我來說,愛情並不一定要帶來快樂,也並不需要尊重.或許"惡心""羞辱"都會從"以後"開始,當一個男人憑自己心情隨意驅使你,強迫你,只是因為你已經成了他的人,還會有愛情嗎?還會有尊重嗎?當女人躺在一張床上,被男人壓在身下的時候,又會發生什麼?這一切她都已經經曆過了,我希望她能跟我說一說.而她只是用有些諷刺的語氣對我說:"你能覺得自在?真不錯."然後,她把我帶到一個面朝鐵軌的小房間,房間里空蕩蕩的,只有一張書桌,一把椅子和一張折疊小床,牆上什麼裝飾也沒有.

"你喜歡這兒嗎?"

"喜歡."

"那你就在這兒學習吧."

說完,她轉身關上門出去了.

房間里的牆壁散發出一股潮濕的味道,比其他房間味道都重.我望向窗外,其實我更想和她繼續聊會兒.我很快就明白了,阿方索一定跟她說了我曠課的事,可能還有我那幾科糟糕的分數,她希望我能回到以前,一如既往地聰明優秀,她甚至是強迫我回到之前.我聽到她在家里走來走去,打了一個電話.讓我震驚的是,她沒有說"喂,我是莉娜",或像我知道的"我是莉娜-賽魯羅",她竟然說,"喂,我是卡拉奇太太".我坐在書桌前,打開曆史書,強迫自己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