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 壞血統的故事 第12章

我留下來和莉拉吃飯,我的幾個女兒不得不自己照顧自己.盡管我凍得瑟瑟發抖,我們一直在談論那種體貌的相似性,我想搞清楚她到底在想什麼.我還跟她說了我正在寫的東西.為了鼓勵她,我說:"和你交談對我有好處,能促進我思考."

我的話好像讓她高興起來了,她嘟噥了一句:"我知道自己對你有用,我感覺好多了."很快,她為了展示自己對我有用,就說了一些要麼難懂要麼沒頭沒尾的話.她往自己臉上抹了很多胭脂來掩蓋蒼白的臉色,她的顴骨很紅,看起來像個狂歡節面具,已經不像她了.我滿懷興趣地聽她說,有時候我從她的話里能聽出她心里的那些症結,這讓我很不安.她說,有一段時間,她以為自己生的孩子是尼諾的,就像我生了伊瑪,一個有血有肉的孩子,但後來這個孩子成了斯特凡諾的,那尼諾的孩子去哪兒了?是在詹納羅的身體里呢,還是在她身體里?說了一些類似這樣的話之後,她忽然改變了話題,開始贊美我的廚藝,她說她吃得很香,她很久都沒有這樣吃飯了.我回答說,飯不是我做的,而是皮諾奇婭做的.她臉色陰沉下來,嘟囔著說,她不想和皮諾奇婭有任何關系.這時候艾爾莎在樓道里叫我,讓我馬上回家,說黛黛發燒時要比她好的時候還糟糕.我讓莉拉需要我時隨時叫我,然後急急忙忙上樓,回到我的房間里.

那天剩下的時間,我盡量想忘記她,我一直工作到深夜.幾個孩子已經習慣了,我被稿子逼得火燒眉毛時,她們要自己照顧自己,不應該打擾我.實際上,她們一直沒打擾我,我工作很順利.通常,只要跟莉拉說幾句,我的腦子就會活躍起來,會變得敏銳.現在我明白,我能好好工作,主要是因為她僅僅通過幾句不連貫的話,就能驅散我的不自信,讓我確信自己是對的.我把她絮絮叨叨說的那些話,用一種緊湊優雅的方式寫了出來.我寫了我的胯骨,還有我的母親.現在我有很多擁戴者,我毫不尷尬地承認,和莉拉交談會激起我的想法,會推動我把那些看似不相干的東西聯系在一起.在我們近距離生活的那些年里,我住在樓上,她住在樓下,這種事時有發生.我的腦子本來好像是空的,只要她輕輕一推,很快就會變得充盈而且活躍.我覺得她能看得很遠,我一輩子都對此深信不疑,我認為這沒什麼不對.我想,成熟意味著承認自己需要她的激勵,過去我掩飾她對我的啟發,甚至在自己面前也不想承認,但現在我覺得,我為這一點感到自豪,甚至在文章里也有提到.我是我, 正因為這個緣故,我應該給她空間,我應該讓她有一個穩固的存在.但她不想做自己 ,因為她沒法穩定下來:蒂娜的悲劇,她虛弱的身體,她不穩定的情緒,這都是使她崩潰的原因,她稱之為"界限消失"的症狀的根本原因就在這里.夜里三點我才上床睡覺,早上九點就醒了.

黛黛的燒退了,但伊瑪又開始咳嗽了.我把房子收拾了一下,然後去看莉拉.我敲了很長時間門,她都沒有開門,我一直摁著門鈴,直到聽到她拖拖拉拉的步子和用方言罵罵咧咧的聲音.她的辮子已經有些散了,臉上的妝也花了,她的臉比前一天看起來更像一張痛苦的面具.

"皮諾奇婭給我下了毒,"她很確信地說,"我昨晚肚子疼得要死,一晚上沒睡."

我進到她的屋里,我看到房子里又髒又亂,我看到在洗手池旁邊的地板上有浸滿血的衛生紙.我說:

"我和你吃了一樣的東西,我沒事兒啊."

"那你說我怎麼了?"

"是不是痛經?"

她很生氣地說:

"我的月經一直都沒走."

"那你應該看醫生."

"我不會讓任何人檢查我的肚子."

"你覺得這是怎麼啦?"


"我自己知道."

"我現在去藥店里給你買點兒止痛片."

"你家里沒有嗎?"

"我不需要."

"黛黛和艾爾莎呢?"

"她們也不需要."

"啊,你們都很完美,你們從來什麼都不需要."

又來了,我歎了一口氣說:

"你要和我吵架嗎?"

"是你想吵架吧,你居然說我是痛經,我又不是像你女兒一樣的小孩,我知道自己是痛經還是別的."

她說的不是真的,她對自己的身體一點兒也不了解,涉及身體器官的運作,她比黛黛和艾爾莎還要不懂事.我知道她很痛苦,她用手摁著肚子.也許我錯了:她一定是嚇壞了,不是因為她之前的那些恐懼,而是真的病了.我給她泡了一杯甘菊茶,讓她喝了.我穿上大衣,想去看看藥店是不是還開著門.吉諾的父親是一個很有經驗的藥劑師,他一定會給我推薦合適的藥.我剛剛走到大路上,走在星期天的集市里,這時候我聽到了爆炸的聲音--"啪,啪,啪,啪!"很像聖誕節時孩子們玩的炮仗,先是響了四聲,過了一下又聽到第五聲:"啪!"

距離聖誕節還很遠呢,人們好像都很迷茫,我往去藥店的路走去,這時候有人加快了腳步,有人開始跑.

忽然間警笛大響:警察,救護車開了過來.我問了一個路人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搖了搖頭,然後催促自己的妻子趕緊走.這時候我看見了卡門和她的丈夫還有孩子,他們在街道的另一邊,我穿過馬路.在我開口之前,卡門用方言對我說:"索拉拉兄弟倆都被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