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但為君故(31)

阿巴斯靠在病房的艙壁上,聽著里面叮叮當當的金屬碰撞聲.那是醫生在為手術器械消毒.

遵照雪的要求,他得一直候在病房外.盡管這事實上毫無意義,他是施耐德的同謀.

微創手術確實不假,但不是體檢,而是安裝動脈鎖.醫生會在雪的身上做極小的切口,讓無菌的鉑金細絲進入她的體內,纏繞在她心髒周圍的動脈上,整個手術過程比裝假牙還容易,手術後雪也很難覺察自己身體的變化.控制裝置只是指甲蓋大小的薄片,藏在肋骨的邊緣,全套裝置加起來不過十幾克重.

被植入動脈鎖的人帶著它過一輩子都沒事,但拿著遙控器的人隨時能殺掉你.

阿巴斯原本已經拒絕了施耐德的建議,但被施耐德的一句話動搖了.

施耐德問,"如果夏彌還活著,你會給她安裝動脈鎖麼?"

是啊,夏彌,阿巴斯的禁忌詞彙.時至今日阿巴斯都無法確定那個女孩是不是存在過,或者從頭到尾都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

如果時間倒回到北京地鐵的前夜,他會不會選擇放走耶夢加得?阿巴斯反複地詢問自己,最後他對自己說我仍然會做同樣的選擇,因為那是耶夢加得,龍王耶夢加得.

也許夏彌真的存在過,是那個龍王精神分裂出的一個人格,可他不能為了留住夏彌的幻影而放走滅世的狂龍.

他曾經堅定地選擇了站在人類的一邊,這條路他必須走到黑,因為他曾為這條路支付了太高的代價.

他相信施耐德和愷撒,希望雪只是個普通的女孩.

他的手伸到自己的防寒服里面,某一節肋骨處,使勁按下去的話,會覺得有一丁點的疼痛.他確實做了那個微創手術,動脈鎖寂靜無聲地在他的體內工作著.

做手術的時候他要求不打麻藥,他清醒地感覺著那些鉑金絲進入自己的體內,如同毒蜘蛛的觸手那樣緩緩地纏繞在他的動脈上.

這是他為自己的謊言支付的代價.他欺騙了那個因紐特女孩,無論理由為何.

***

三個人在一望無際的冰原上跋涉,損失了全部的雪橇犬之後他們只得自己充當雪橇犬,每個人都在腰間系著繩子,繩子後面拖著小型的雪橇,里面是他們從冰下搶救出來的物資.

極夜剛剛開始,太陽不再升起但天邊還是有微弱的亮光,可以當作判斷方向的參考,但不太精准,剩下的就得看運氣了.

"老大你讀不讀推理?"芬格爾喘著粗氣,但還有心情聊天.

"我不讀推理,我有個女巫一樣的未婚妻,任何推理她只要看到一半就會猜到結局.而且,她會跟我劇透."

"1939年,阿加莎-克里斯蒂出版了她的成名作《無人生還》,十個有罪的人被邀請去一個島上的別墅度假,全部都死在那里.你說像不像我們現在的處境?"

"你是說YAMAL號上載的都是有罪的人?"


"而且凶手就在船上,《無人生還》里就是這麼寫的.他會想辦法讓我們互相猜疑,最後把我們一個個干掉."

"破解那個殺局的辦法很簡單,只要十個人中有兩個人是絕對相信彼此的,一直呆在一起,凶手就不能得逞."酒德麻衣加入了這個無聊的討論,"但每個人都猜對方是凶手."

"想不到美女也讀推理."芬格爾說.

"不,沒興趣讀那破玩意兒,但交過寫推理的男朋友."

芬格爾一屁股坐在冰面上,捶打著自己的膝蓋,"歇一會兒歇一會兒."

愷撒和酒德麻衣也停下了腳步.確實應該休息了,遭遇利維坦之後他們連續不停地跋涉了十二個小時,體能接近枯竭.

愷撒隱隱有些後悔自己的決定,為了那個未知的科考站,放棄了撤回YAMAL號的機會.他們事實上已經迷路了,本應出現在半途中的好幾個永久性地標都消失了.

從地圖上看北極圈,會覺得一切盡在掌握,人類的足跡已經遍布北極圈的每個角落,甚至每年有上千名游客能夠親臨北極點,拍照留念,甚至在那塊浮冰上舉辦香檳酒會.

可一旦失去機械的支持,北極圈就驟然變作一片恐怖而迷幻的荒原,一個看不見障礙物的迷宮,你往任何方向看去它都是一樣的,會覺得自己永遠在原地轉圈.

如果不是酒德麻衣獵殺了那頭北極熊,他們的食物供給都是問題,原本充足的自加熱罐頭居然沒能找回來,然而一路烤熊肉的話他們就需要大量的燃料,燃料的供給也是非常有限的.

"我們得學因紐特人堆一個雪屋,它比帳篷保暖,雪屋還能隔絕我們的氣味,避免再被附近的北極熊聞到."酒德麻衣說.

"它們來了豈不更好?這是送肉上門啊!"芬格爾說,"我現在一口氣能吃兩只!"

酒德麻衣白了他一眼,"我得睡一會兒,我睡著的這段時間里,如果北極熊來了就請弗林斯先生您留它們小坐片刻,我醒來再殺."

愷撒懶得加入這種沒營養的對話,已經拔出狄克推多就地挖雪.他的判斷跟酒德麻衣相同,他們事實上已經進入了食物和燃料都很短缺的危險境地,從現在開始一切的能源消耗都得被降到最低,雪屋是個很好的辦法,必要的話他甚至不介意生食北極熊的肉.

極地的積雪非常干燥,堆出一間小小的雪屋只花了他們不到兩小時,門口用帳篷來擋風.三個人鑽在雪屋里不得不膝蓋碰著膝蓋,臉也幾乎貼著臉,像是三只一起冬眠的狗熊.

"誰的長腿?誰的大塊胸肌?都收一收!"芬格爾邊抱怨邊喝酒,"兩位大佬,說說唄,現在該怎麼辦吶?"

沒有人說話,酒德麻衣和愷撒膝蓋頂著膝蓋,看似是在沉思,其實已經睡著了.

他們都是高效的人,不會把時間用在無意義的聊天上,此時此刻最重要的就是休息,唯有在體力儲備充足的情況下他們才能應付突發情況.

芬格爾嘟噥了幾句,困意卷了上來,拎著酒瓶子就睡著了.

愷撒只睡了不到兩個小時就醒來了,外面寒風呼嘯,雪屋里芬格爾鼾聲大作,酒德麻衣的眼睛在黑暗里明亮異常,看上去若有所思.


"那個藏在幕後的家伙還真像是要一個個地殺了我們所有人."酒德麻衣知道愷撒醒了,卻沒看著愷撒說話.

"就像《無人生還》?"愷撒挑了挑眉.

"十個人,犯了十種不同的罪,挨個判處死刑.現在被處死的人是部分的船員,還有我們三個,那個因紐特小女孩差點被船員們燒死,但你和阿巴斯救下她.你的朋友阿巴斯也差點被巨蛇咬死,又是因紐特小女孩救了他.如果把這些人除掉的話,剩下的是船長,那位隨時都會咳死的教授,和你那個牛排烤得很好的秘書."酒德麻衣說.

"帕西不會對我不利,雖然我也覺得他是個出色的儈子手."

"作為你們家族的秘書,保護繼承人是他的責任,但是我們現在在信號完全中斷的冰海上,他殺了你也不會有人知道."酒德麻衣說,"忽然有位帶著牛排和酒來船上服侍你的秘書,你不覺得奇怪麼?"

"我猜他更深的目的是那具龍骨.我的家族對龍骨的歸屬非常在意,如果我們成功地殺死利維坦,應該會得到龍王之骨."

"雷巴爾科船長呢?他經曆過一次神秘的事件,他也看到過那種青色的極光,可他居然說自己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他值得懷疑,但那些差點死掉的人里也可能會有人偽裝.《無人生還》里的凶手就冒充成死者,避開了被懷疑.連這個正在打鼾的家伙都值得懷疑."

"這話當著他的面說無所謂麼?"

"無所謂.他可是當年格陵蘭事件的親曆者,施耐德教授失去了幾乎所有的學生,一心要複仇,這家伙失去了所有同級的同學,卻跟把什麼都忘了似的."

"創傷性的經曆會讓人刻意避免去回憶某些事."

"總之我們中沒有人可以逃過懷疑,所有的線索都是亂的."

"不,"酒德麻衣抬起頭來,直視愷撒的眼睛,"有一個."

"誰?"

"你,愷撒-加圖索.你是黃金鬃毛的雄獅,沒有任何必要去行詭計,你從荒原上走過,要吃掉一切卑鄙的動物.自以為正義,實際上是暴君,有時候愚蠢."酒德麻衣淡淡地說,"如果只有絕對的信任能夠破解這個陰謀,我選擇相信你."

愷撒沉默了片刻,"可我無法相信你.我甚至不知道你背後是什麼人什麼組織."

"如果是想借機探問一些情報的話你可以閉嘴了,那個人的名字,不是你有資格問的.我只能請你放心一件事,這次我只是個觀察員,想看看北極圈里到底會發生什麼有趣的事."

愷撒還想說些什麼,但酒德麻衣揮手令他閉嘴.

"最後說件秘密作為暫時結盟的誠意金吧.那個全滅的考察隊是我們雇傭的,那個因紐特小姑娘似乎沒說假話,他們在冰海深處找到了什麼了不起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