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嘉揚迎上去,有點不好意思,“我是嘉揚。”

那一男一女年輕人笑說:“同照片一模一樣。”

他們自我介紹:“我是周一晶,她叫王二卿。”

五人打過招呼,小周去叫司機把車子開過來,一看,是輛平治七座位旅行車,珍伊娜看了嘉揚一眼,原來彭家那樣富庶。

小周與小王操流利英語,發音太過標准,有點像靈格風唱片。

“先到廠見過彭先生好不好?”

嘉揚請示過珍及麥可,兩人都無異議。

廠在近郊,嘉揚也是第一次去。小周介紹笛贗久勝,嘉揚有點心事,沒搭腔。

只聽珍問小王:“不知你可否幫我,我在找一種玲瓏剔透的石卵,叫雨花台石。”

小王答:“呵,那要到南京找。”

小周說:“我可立刻叫人寄來,要多少?”

珍非常高興,“夠種水仙花便可。”

嘉揚對周王二人刮目相看,如此伶俐,如此乖巧……更顯得彭嘉揚這種土生兒似番薯。

“聽講,雨花台石卵有個傳說。”

嘉揚說:“在中國,無論一條溪水一座石碑,均附送神話一則。”

珍笑,“嘉揚,你別打擾,且聽周說。”

小周說:“一個傳說是釋加講道,大地震動,天女散花,落在雨花台,幻變成七彩石卵。”

“嘩,還有一個傳說呢?”

小周的神色凝重起來,“日本侵華,濫殺無辜,是受害者鮮血染成石卵。”

嘉揚不語,連一塊石子都背嫡庋深的血海深仇,做華人不易。

到了。

沒想到念祖紡織廠規模那樣大那樣整齊,出來迎接他們的一個妙齡女子,鵝蛋臉,大眼睛,高挑身段,身穿香奈兒套裝,口口聲聲叫嘉揚二小姐。

嘉揚心頭一個疙瘩,這女子是誰,不似秘書,又不像管家,好不奇怪。

她自我介紹:“我是念祖紡織廠的經理,叫胡自悅。”

辦公室布置清雅,用明式家具,穿制服的工人斟出碧清的龍井茶。

嘉揚問:“家父呢?”彭念祖哈哈哈地走出來。

嘉揚看蹈蓋祝有點陌生,上一次見他是幾時?已經有大半年了吧,他又胖了,紅光滿面,躊躇志滿。他熱情地招呼女兒的朋友,捧出兩瓶路易十三拔蘭地送給珍及麥可,另外叫胡小姐取來念祖紡織代表作送給他們:“這種絲絨披肩標上名牌在紐約五街大公司出售,且看看品質如何。”把人客哄得歡歡喜喜。

這時小周進來說:“雨花台石卵已經找到,你們旅途攜帶不方便,我幫你寄回家中如何?”珍忙不迭點頭道謝。

彭念祖看蹬兒,“嘉揚你又黑又瘦,工作可辛苦?”

嘉揚連忙答:“現在流行這樣。”

胡自悅笑道:“時裝書中模特兒都像嘉揚。”口氣似半個女主人。

彭念祖說:“司機夏明歸你們用,隨便吩咐好了,你們且去休息吧,今晚一起吃飯。”

珍捧得貴拔蘭地笑逐顏開,嘉揚搖搖頭,叫人腐敗的工夫,彭念祖這種生意人真練得一等一。

在車上,麥可把他那瓶酒也送給珍,“別喝太多。”

車子把他們送到一座簇新的四合院。

連嘉揚都歎為觀止,藕色粉牆,淡綠瓦頂,庭園深深,觸鼻盡是茉莉花香,一室黃梨木家具,現代設備應有盡有,女傭人滿面笑容迎出來。珍贊歎不已。

麥可抬頭正看一幅字畫,問嘉揚:“說些甚麼?”

嘉揚硬低菲す去,只怕是狂草,誰看得懂,見是楷書,松口氣:“呵,月是故鄉明。”

珍說:“這才叫文化。”女傭人捧出點心來。

“一會兒還要出去晚飯,別吃太多。”

麥可說:“哎唷,餃子做成小白兔模樣,可愛極了。”

大家都過去看,嘖嘖稱奇。

“差點以為嘉揚是小公主。”

嘉揚頹然,“看到那個姓胡的女人沒有,她肯定已代替了家母位置。”

珍說:“她長得如年畫中古裝美女。”

“家母憔悴蒼老得多。”

靠牆古董架子上放狄渙兄名的無錫大阿福泥娃娃,麥可愛不釋手,他問:“這黑面孔是誰?”

嘉揚一看,“劉關張桃園三結義,是張飛。”

“怎麼是黑人?”

“不知道,也許他是混血兒。”嘉揚胡鬧。

“可否送我一套?”

“請便,”嘉揚大方地說:“這點我尚可作主。”

“珍——?”珍在客房睡盜恕

窗明幾淨,紗帳已把整個世界的煩囂隔出去。

嘉揚看到帳子邊停狄恢或乞歟便用手去趕,誰知卻是繡上去的裝飾,竟像真的一樣,那邊還有一只粉蛾。嘉揚不由得佩服那胡自悅,她打點生活細節真有一套。她輕輕掩上門。

麥可在天井看金魚,嘉揚趁機與母親通話。

“媽媽,我在爸爸處。”彭太太大為驚訝,“你竟到了地球另一邊。”

“他對我很好,我很感動。”

“他替嘉維准備了甚麼結婚禮物?”

“稍後問他,還有甚麼話?”

彭太太沉默好一會兒才答:“無話。”嘉揚無限惆悵。

麥可探頭進來,“我也想打幾通電話。”

“請便。”嘉揚走到另一間寢室,發覺布置又不同,完全西式,但牆上掛狄恢恍∏傻尿蝠風箏。

她順手取下,拿到天井去放,不料一陣風來,把風箏送去老遠。

她喃喃道:“媽媽,給你送晦氣。”

用小剪刀鉸斷了線,蝙蝠一下子飛出去老遠,在天邊失去影蹤。

稍後,彭念祖叫小王撥電話來催吃飯。

叫醒了珍,她打了一個呵欠,“唉,假使賺夠了錢,將來到華南來退休。”

嘉揚笑問:“在中國人的地方,你做甚麼才好?”

“學中文,進博物館,學做中菜。”

嘉揚笑說:“一個星期下來你就厭了。”

“晚飯時間到了。”

“又吃?”

“正是民以食為天。”

宴會設在非常考究的菜館,彭念祖一早在獨立貴賓所ǖ瓤腿耍使嘉揚覺得面子十足,房-褂幸晃淮┉敵》鏘勺暗哪昵崤子在彈古箏。

新聞記者又不同娛樂記者,不大見這種豪華場面,客人有點興奮。

胡自悅自外頭進來,嘉揚一怔,已經是半個女主人了,想起母親,有點掃興。

胡自悅捧島眉鋼淮善浚笑眯眯地說:“各位來嘗嘗中國酒,有高粱、大曲、紹興。”

珍第一個探頭過去。

這時,那名樂師奏出一曲鳳求凰,悠揚悅耳。

“嘉揚,你喝甚麼?”

“我喝葡萄氣酒。”

菜一盤盤上,胡自悅殷勤夾菜,“全是海鮮,容易消化。”

麥可笑,“那我放心了,我雖然大膽,也怕吃狗的腿、牛的眼、龜的殼,或是貓的耳。”

嘉揚不知多久沒同父親一起吃飯,一時不知是悲是喜,原本想說的話,因胡自悅在場,一句也說不出來,只是喝酒。

彭念祖同珍說:“有一種蟹,送這個紹興酒最好,不知你敢不敢吃。”

珍納罕,“只要是蟹,我就能吃。”彭念祖立刻吩咐侍應生去取來。


麥可笑等埃骸罷洌別太勇敢。”嘉揚只得笑。

不到片刻,蟹拿來了,黑漆漆一堆,四圍伴瞪漢魃的膏。

珍嚇一跳,“這是蟹?”

嘉揚一看,釋然,“原來是醉蟹,頂鮮味,不怕。”

“怎麼是這個顏色?”

“活的時候浸到酒ǎ產生某種化學作用。”

麥可倒抽一口冷氣,“沒煮熟?”

珍鼓起勇氣挑一點放進嘴ǎ“唔”一聲。

嘉揚說:“吃紅色的膏。”珍非常欣賞,大家拍手,眾人都喝多了。

吃到完場,還有禮物,彭念祖掏出兩只盒子,送給兩個外國人,“請多多照顧小女。”

嘉揚嚇一跳,這不是送紅包嗎?怎麼好意思,要攔阻已經來不及。

正在面紅耳赤,麥可已經打開了盒子,“呀,蠔式金表,正是我最想要的禮物。”他立刻戴到腕上。

嘉揚目瞪口呆,只見父親朝她眨眨眼,呵姜是老的辣,嘉揚五體投地。

珍也連忙打開盒子,“真好,不是小巧的女裝,我就是喜歡中童尺碼。”

彭念祖笑說:“伊娜小姐那樣瀟灑的才女當然應該與眾不同。”

“多謝你的慷慨。”這叫做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你們明日還需早起吧,叫司機送客人回去。”

珍與麥可真喝多了,拱拱手告辭。

彭念祖問嘉揚:“還有甚麼需要爸爸幫忙?”

“沒有了,已經非常滿足。”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自悅想與你談幾句。”他也走了。

胡自悅結了帳,斟一杯碧清龍井茶給嘉揚。

嘉揚不語。

那位樂師抱起古箏告辭,胡自悅付他豐富的小費。

她輕輕說:“世路難行錢作馬。”

嘉揚:“還有甚麼話說?”

“你看你爸可高興?”

嘉揚不得不點頭,“躊躇滿志。”

“快六十的人了,自學出身,辛苦半輩子,總算熬出頭,你大哥都快結婚了。”

嘉揚接上去:“你是叫我別掃他的興,別責難他,任他風流荒唐。”

“可以這樣說。”

“那麼,我也把話說白了,家母呢,誰幫她出頭?”

“他會盡量賠償她。”

“給甚麼,鴿蛋大鑽石,更豪華住宅,乘郵輪環游全世界?她仍然是個棄婦。”

“彭先生希望離婚。”

“同你結婚?”

誰知胡自悅笑了,“他為甚麼要與我結婚?”

“你是他的新歡。”

“有甚麼是他現在還沒有得到而需要與我結婚後才能得到的呢?”嘉揚沒想到她思想那樣先進,倒是刮目相看。

“我只是彭先生的助理,他叫我那樣說,我便照做。”

“如此私事,他為甚麼不親自表態?”

胡自悅歎口氣,“你是他的嬌嬌女,他怕你給他看臉色,他下不了台。”嘉揚不出聲。

“下個月嘉維結婚,他會同你母親簽字。”

“家母不答允呢?”

“彭太太通情達理,知書識禮,又有這樣聰敏的兩個孩子,她一定不會為難彭先生。”

“你倒是很了解家母性情。”

“我很抱歉。”

“不用,不干你事。”

“是,我收回那句話,正是,不是胡自悅,也會是其它人。”

“你看中他老人家甚麼?”

胡自悅並不惱怒,“除了財勢,他為人豪爽闊綽,風趣機敏,我由衷敬重佩服他,他又對我愛護備至,最使我感激的是把我兩個弟弟送到美國讀書。”嘉揚點點頭。

人家說得那樣坦白,她還能怎樣。

嘉揚說:“我累了。”她伸手去揉酸軟的肩膀,多日汁黨林氐謀襯疑下罰肩膀已生了老繭。

“我還有一個問題。”

“請說。”

“二小姐你這麼辛苦卻是為何來。”

“理想。”

胡自悅一怔,聲音有點淒涼,“是,我幾乎忘記世界上有這回事,也只有你才配說理想。”

司機轉頭來接嘉揚。

嘉揚回到四合院,看到黑麥可坐在天井一棵桂花樹下賞月。

“嘉揚,你看這月亮多美,難怪中國人歌頌月是故鄉明。”

“你像是愛上中華風景。”

“你們真懂得享受,又慷慨好客,若不是華裔女不大喜歡黑人,我也想在這落腳。”

嘉揚好氣又好笑,“去日本吧,聽說東洋女喜歡黑男,成群結隊在碼頭等黑人水手上岸。”

“啊,叫我心癢。”

“至于我們……你很快會看到另一面,別失望才好。”

“夜深了,去休息吧,珍說明早天未亮要出發。”

嘉揚抱怨:“不如叫我們鼠縱隊,專門摸黑工作。”回到客廳,麥可想回房,被嘉揚叫住。

“甚麼事?”

“珍在甚麼地方?”

“她在寢室。”

“我聞到血腥味。”

麥可大驚,立刻推開珍的房門。

只見她和衣蜷縮在地上,已失去知覺,可怕的是紗帳上染狄惶⑻⒀盡

嘉揚立刻轉身大聲叫醒管家。

“叫救護車,快,快,通知小王及小周來幫忙。”

嘉揚回房,見麥可已扶起珍。

她氣急敗壞地問:“傷口在哪ǎ俊

麥可十分鎮定,“是舊患,她胃出血。”

“啊,叫她不要喝太多。”麥可指指茶幾。茶幾上放狄幻嫘【底櫻鏡面還遺留蛋咨粉末,嘉揚已不是第一次見。

嘉揚頓足,“被海關搜出來可不得了。”她連忙毀滅證據。

救護車嗚嗚駛到,王二卿比同伴先到,與急救員密密商談,麥可急問:“說甚麼?”

“情況嚴重,需送院救治。”

周一晶也趕至,“實時送市立醫院。”

嘉揚悄悄說:“我們手頭——”

小周立刻說:“我有。”


救護車ㄕ湟丫蘇醒,嘴角有黑色干涸的血荊面色非常可怕,嘉揚緊緊握住她的手。

“不怕,珍,我們在這ā!

珍聲音顫抖,“人老了,不中用。”

“胡說,我偷看過你護照,才三十余歲,還能跑長途,你酗酒,怪得了誰。”

“明早的任務……”

“我與麥可會辦妥,你放心。”

麥可在一旁也說:“這是嘉揚的地頭。”

珍苦笑,“後生可畏,就這樣搶去我們風頭及飯碗。”

看護噓一聲,替珍罩上氧氣罩,珍閉上眼睛。

主診醫生姓趙,檢查過病人,立刻表示要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小王馬上去付過醫藥費用,診治隨即開始。照過胃部,愛克斯光片出來,醫生說:“看到沒有,胃穿了這樣一個大孔。”

他們回到珍的身邊,“要實時做手術。”

珍虛弱地說:“你帶了現款沒有?”

嘉揚同她開玩笑,“我有美國信用卡。”

“去,找ABC的負責人。”

“天一亮麥可會與他們聯絡。”

“天亮之前你們有工作。”

“得了,工作工作工作,一息尚在,就掛住工作。”

珍慘笑,“工在人在,工亡人亡,我沒有家庭,只得工作。”

小周過來說:“醫生是本市最好的。”

“去,去工作。”珍趕他們走。

“小王會留下陪你,小周,你跟我們走。”

嘉揚與麥可離開病房。

麥可躊躇:“任何手術都有一定危險。”

嘉揚猙獰地笑,“不信黃人?”

“不不,唏,嘉揚,這個時候你還淘氣。”

小王追上來,“已與彭先生聯絡過,一切包他身上,叫你們別操心。”

愛屋及烏,父親這番心意,嘉揚明白。

在車上,麥可問:“一夜不睡,你累嗎?”

“不累。”

麥可歎一口氣,“終有一日會疲倦,像珍伊娜,當年勇戰沙場,報道兩伊戰爭,槍林彈雨,毫無畏懼,做出一流成績,今日不過做個專題,身體已經吃不消倒下來。”

“這番話好消極。”

“記者本是浪人。”

他們到了近郊一個樹林,月亮仍在天際,四周一片靜寂。

麥可說:“這ㄊ嗆詰恪!

小周在車ǖ齲他們沿小路走到樹林中央,伏倒在草地上。

麥可說:“是談情的好地方。”

“不,這樹林惡名昭彰。”

兩人伏在地上好一會兒,身上沾滿露水,天仍沒有亮。

嘉揚問:“幾點鍾?”

“噓。”

他們看到一個人影出現,她掙紮底呱閑∏穡把一個小包裹放在一株老竹下,又往山下走,走幾步,又停下,想往回看,終于沒有,匆匆向前。

這個女子猛然看到地上有一巨大黑影,她抬起頭,見一高大的黑人站在她面前擋住去路,她嚇得往回跑,又有一女子抱住她丟棄的包裹瞪住她。

女子走投無路,雙腿無力,坐倒在地上,渾身顫抖。

這時,包裹忽然活動起來,蠕動一下,發出哭聲。

呵,是一名棄嬰。

嬰兒當垃圾一般丟到路旁,是何等樣的慘況。

嘉揚雙手忍不住發抖,“大姐,我想與你說幾句話。”

女子蹣跚站起來,雙手亂擺,“讓我走。”

“這是你的親生兒?”

“別問我,別問我。”她一步步往後退。

“因為她是女嬰?你不是女性,你母親、你外婆、你祖母不是女性?”

那女子一急?跤,滾下山坡,隨即爬起來,一溜煙奔走。

麥可放下攝影機追上去:“喂你-”

這時,有兩名穿制服人員走過來,“甚麼事,你們是甚麼人?”

嘉揚見是公安,立刻叫小周來幫忙。小周說了兩句,公安臉色緩和,自嘉揚手中接過那嬰兒。

嘉揚發覺那不知名幼嬰有一張可愛的圓面孔。

公安說:“是男嬰。”

“為甚麼丟棄他?”

“通常是有病,無能力醫治,只得放棄。”

“我跟你到醫院去。”

公安干笑,“這位小姐,救得了幾人,這樹林每早都可以發現棄嬰,我們收集了去送往孤兒院待人領養。”嘉揚潸然淚下。

他跟倒安到醫院,半晌,小周出來報告,“那嬰兒患心漏症。”

他們只得黯然離去。

小周去打了一通電話,“珍伊娜小姐手術順利,休養數日可以出院,不過,醫生叮囑,無論如何,不可再喝酒抽煙。”

嘉揚一閉上眼睛,便看到無名嬰小小圓臉,晶瑩的眼睛似在控訴甚麼,嘉揚淚盈于睫,不知怎地,雙眼非常刺痛。

嘉揚到醫院去探訪珍。

一進房便看到蟯販怒狄慌譚酆焐牡丹花,珍手中拿怠杜υ際北ā罰身上換了絲睡衣。

嘉揚心知肚明,“甚麼人來過了?”

“胡小姐,她帶來燕窩粥,說手術後吃這個最好。”

“你我是知識分子,應知道那沒有特別營養價值。”

“可是有人那樣關切病人,的確對複元有幫助。”嘉揚不語。

“你仍然不喜歡她。”

“那是一定的事,沒有甚麼可以改變我的觀感。”

珍輕輕說:“有時命運給我們甚麼,我們就得接受甚麼。”

嘉揚忽然流淚:“即使命運給我們一個破兜,裝擋懈冷飯,還混笛掏犯嗖跡也得吃下去?”

“你沒有嘗過挨餓滋味吧,極不幸,胡自悅有。”

嘉揚用手擦眼,“很明顯,《紐約時報》與燕窩粥都生了效。”

“你雙眼怎麼了?”

“炙痛。”

“今晨工作可順利?”

“麥可一會兒會把片段帶來你看。”

這時,看護進來,看到嘉揚使勁揉眼,“小姐,別用手,不生。”

看護放下針藥,好心地替嘉揚檢查一下,“哎呀,小姐,你得了砂眼,趕快醫治,以防後患。”嘉揚慘叫一聲。

這時麥可剛到,聽見嘉揚雙眼有事,不禁訴苦:“一個傷,一個盲,這是甚麼新聞組。”嘉揚連忙找父親。

胡自悅來接電話:“是嘉揚嗎,他一早往上海開會去了,可以同我說嗎?”

來了。開始接管彭念祖一切大小事宜-你要見他?先過我這關,我點了頭,你才有機會。


嘉揚苦笑。

“沒甚麼事。”她改變主意,“我不過向他請安。”

“嘉揚真會說笑話。”

“有事我們再聯絡。”嘉揚落寞地掛上電話。

她到醫院樓下門診部掛號。

正在輪候,手提電話響,是她父親的聲音,“嘉揚找我有事?”

啊,小覷了胡自悅,嘉揚一陣羞愧。

“爸,我患砂眼。”

“不怕不怕,我叫王二卿陪你去看專科醫生,很容易治好。”聽到父親聲音,嘉揚心定,覺得與父親的關系反而比以前更接近。她還不願意承認是因為胡自悅的緣故。

小王趕來,立刻帶她診治,並且遵醫囑讓嘉揚架上墨鏡。

“變成盲妹了。”嘉揚頹然。

“回去休息吧。”

“我不累。”

“那麼,到胡小姐辦公室坐一會,喝杯茶。”

“是回紡織廠嗎?”

“不,胡小姐另有一丬小小香水廠。”

“香水?”

“正是,來參觀一下,很有趣。”

嘉揚十分意外,這倒是一門最高貴浪漫綺麗的工作。

走上二樓,已經聞到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

門一打開,是一家辦公室,寬敞的大桌上放敵磯嗖A瓶子,倒像實驗室,可是最吸引嘉揚的,還是一只大籃子內各種剪下來的玫瑰花。

胡自悅聞聲自內間出來,“歡迎歡迎”,立刻叫人奉茶,又問候嘉揚雙眼。

嘉揚迫不及待,“你做香水?”

“我幫美國一間著名化妝品公司生產玫瑰油,還沒有自己的名號。”原來如此。

她很坦白,“這門生意是你父親幫我成立的。”

所以她對他五體投地,死心塌地。

胡自悅說:“玫瑰花原產中國-”

甚麼?不是英國嗎,成日聽人說英格蘭玫瑰,又刁陀種玫瑰是英國國花。

胡自悅笑說:“十八世紀英商來華采辦茶葉時,看見種在茶田四旁的玫瑰,一並帶回本國,占為己有。”

“真沒想到。”

“茶與玫瑰,都屬于中國,云南盛產玫瑰,英美有植物學家終身住在當地鄉村研究玫瑰。”

“有這樣的典故!”

這時,王二卿忽然問:“是甚麼令華人別離瑰麗的祖家,遠赴冰天雪地的大荒原如加拿大呢?”語氣中只有遺憾,沒有諷刺。

嘉揚一句話馬上要出口,硬生生吞下肚中。

“嘉揚我送你一瓶玫瑰油,別小覷它,一萬朵玫瑰也制不成一安士。”

剛說得起勁,電話響了。

麥可在那頭說:“大老板約翰森想見你,請與他聯絡。”

嘉揚莫名其妙,“我幾時有了大老板二老板?”

“你忘了,我們曾與美國廣播公司簽約。”

嘉揚有點後悔,工作上,她最怕兩件事,一是服侍上司,二是管制下屬。

她並非管理階層人才。

“看情形他想召你回美述職。”

“我不去。”

“真是孩子,你自己同他說吧。”

嘉揚無奈,只得走進胡自悅的辦公室,剛想撥電話,它已經響起來。

“嘉揚,是媽媽,為甚麼廿四小時聽不到你聲音?”

“呃。”

“媽媽導苯孤塹氐饒悖坐立不安,度日如年。”

可憐的媽媽,“你不去尋消遣?”

“咄,聽完你聲音,我自然會去吃喝玩樂。”

“是,我盡量准時。”

“有見你父親嗎?”

“我四處開會。”

“那女人呢?”

“甚麼女人?”

“嘉揚,大可揭開天窗說亮話,他已把離婚協議書寄來。”

嘉揚沉默。

“你可叫他放心,我會如期簽署文件。”

“媽媽——”

“工作完畢,速速回家,嘉媛也自馬達加斯加返來了,她得了黃熱病,正在療養。”

“病況可嚴重?”

“幸虧醫藥昌明,不過也吃了不少苦頭,廿多歲的人竟長出白發來,開頭還把病情瞞鄧媽。”

嘉揚作賊心虛,“媽媽,我還有事。”

“去吧。”掛了線。

電話鈴又響起來。

“彭嘉揚?我是伊芬約翰森。”

“你好,久仰大名,如雷灌耳。”

“嘉揚,很高興與你合作。”

“不客氣。”

“嘉揚,請即乘機返紐約一天,我有話同你說。”

嘉揚不想被他像名信差般使來使去,這種事一開頭就沒完沒了,她老實地說:“我染上砂眼,只怕美國海關不給我通過,需先治好了再說。”

那約翰森一怔,隨即哈哈大笑,“是否孫子兵法中的一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嘉揚心想,你是哪一國的君王,不過是名主管耳,口氣狂妄,典型美國作風。

口中只說:“是宋朝名將岳飛說的。”

“嘉揚,我看過你的片段,對,你的攝影師叫甚麼名字?”

“麥可。”

“這人工夫還過得去,但是你,彭嘉揚,你才是明日之星,我被你的報道打動。”

嘉揚歡喜:“謝謝你,是珍伊娜把整個計畫策劃周詳。”

“啊,珍伊娜,我正想同你說這個人。”

嘉揚的心提起來。

“珍伊娜表現大失水准,我們已決定把她的鏡頭全部刪除,淨以你為主角。”

甚麼,嘉揚心中低呼,怎麼可以這樣做,這不等于在珍背脊插上一把刀嗎?

“這件事你且莫向珍透露,這是管理層的決定,你們歸隊後我自然告訴她。”

“可是-”

“嘉揚,這是你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好好把握多多出鏡,記住,紀錄片剪輯後你是主角。”

嘉揚心都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