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甲午風云卷 第二十九節 金榜題名


北京,翁同龢府上,一個黑瘦的中年人恭恭敬敬向翁同龢施禮:

“老師,我來了。”

翁同龢上下打量著中年人,十幾年不見,當年風流倜儻的書生已經變成了一個普通的中年人。只是一襲青衫一如從前,眼睛里面那種“指點江山”的氣勢不見了,變成了一泓潭水,深不可測。如果說以前他是寶劍,那現在這個人就是寶劍藏鋒。

“坐吧。”

中年人也不矯情,坐在右側的椅子上,准備聆聽老師的訓話。

翁同龢心里有些生氣,就問道:“季直(張謇的字),為何不來考取恩科,以你實力,不說三甲,就是折桂想必也有五六分把握。難道你幾次不中,心灰意冷不敢再試嗎?”

張謇辯解道:

“老師,弟子不來並非因為屢試不弟,而是因為日本磨刀霍霍,對我國有非分之想,弟子想在東北做些事情幫助國家。恩科雖然重要,幾年之後還會有,但是這次大戰一旦輸了,可幾年都緩不過來呀。如果不是恩師見招,弟子本來想留下打理備戰之事的。”

高興得點點頭,翁同龢道:“季直,一直以來我都以你為榮,諸多弟子中以你為第一。”

張謇道:

“都是老師抬愛,弟子惶恐,不過這次帶了一些東西給老師過目。”說完話上前遞過一個抄卷。

翁同龢接了過來,細細翻閱那抄卷,眉頭不時皺起。�

書房鴉雀無聲,只聽見翻動紙頁的聲音。�

“啪”的一聲,翁同龢重重的把抄卷拍書桌上。�

張謇以詢問的眼神望著他。�

“養賊自重!”翁同龢嘴里輕輕吐出四個字。�

張謇道:“恩師打算怎麼辦?”�

翁同龢站起身果斷地說:“立即上奏皇上皇太後,彈劾李鴻章。”�

張謇有些猶豫:“老師所說對極,不過……”�

翁同龢問道:“不過什麼?”�

張謇道:“朝野皆知您與李中堂素來齟齬,此次李光昭案又受了李中堂暗算,如果此時您出面彈劾李鴻章,是不是會讓人以為挾私報複,使恩師清名受損?”�

翁同龢怒發沖冠,大聲地說:“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名聲與社稷相比不過九牛一毛而已,如果因為愛惜羽毛,而使國家蒙受巨大的損失,那不但要遭天下人詬罵,清夜醒來,捫心自問,我將何以為人?”�

張謇激動地站起來,向翁同龢深深一揖道:“恩師此語,鶴唳長空,令人佩服之至!學生這也去聯絡禦史,上書彈劾,務必不讓李鴻章尸位素餐,坑害國家!”�

翁同龢卻另有打算:“你不必參與此事,只需要准備好後日的恩科,待恩科之後再彈劾更佳。”

“弟子謹遵老師教誨。”

張謇見天色不早,就回了高升客棧(趕考舉子的最愛),老板是個山東人,高高大大的,人很實在:“客官,您老回來了,想必是餓了,我給您做份宵夜,算是孝敬將來的狀元公了。”

張謇笑道:“那辛苦你了。”�

老板說:“那里辛苦了,你們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住在小店是小店的福氣,您先回房,東西馬上送到。”�

回到房間內,已經有一個高顴骨,面色微黑的客人住下了。


張謇一愣,走的時候自己定的這間房呀?回頭看店老板,老板有些尷尬:

“對不住舉人公了,今天的房間實在不夠,小佬兒就擅自作主,勻了半間”

張謇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也無意為難老板,只是輕輕的調侃老板:

“只有我一人有宵夜嗎?”

老板臉上汗珠滾下:“舉人公說得對,小老兒這就再弄一份過來。”說完就去准備宵夜了。

張謇對面色微黑的客人一拱手道:“在下南通張謇,請問仁兄高興大名”�那客人白眼一翻,不太情願地說:

“湘潭楊度。”�

張謇驚道:“你就是以《濟世新篇》一書名動天下的楊皙子麼?在下久仰了!”

楊度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張謇見他不喜與人交談,便不再說話,將自己簡單的行李放好,當下也取出書看起來。�

一本書只看了十幾頁,門口處傳來店老板的聲音:“二位舉人公,夜宵來了。”

張謇說道:“進來吧。”

那老板滿面帶笑的走了進來,手里拎了一個食盒。將食盒打開,將酒菜一樣樣拿了出來,一疊煎的焦黃的千層餅,一大盤切的飛薄的牛肉,一整只燒雞,一盤炒青菜,一盤青瓜。還有一瓶女兒紅,等到老板將酒倒入琥珀色的杯子後,幾股香氣撲鼻而來,張謇不僅喝了聲彩,本來不餓也被弄得食指大動。

“老板,真是好手藝。”

“舉人公,一點意思,孝敬您二位的,等中了狀元,嘴上提上一句,小老兒就感激不盡了。不敢打擾舉人公,小老兒告辭了。”

屋子里只剩下張謇、楊度二人,張謇舉起酒杯:

“楊舉人,今日有緣相見,實在高興,愚兄先干為敬。”

楊度有些不情願的干了這杯,兩人編吃邊聊,漸漸的就沒了隔閡。楊度料到後來,已經叫張謇“季直兄”,張謇的稱呼也改成了“楊賢弟”。

兩人本來都是胸有玄機之輩,眼界也都十分高,開始不過是酒肉閑聊,慢慢轉到文章上面。交談片刻才發現對方不凡,不由動了好勝之心,兩位飽學之士竟在酒座之上折辨起來,直到酒肉吃盡,月上樹梢仍然不能分出勝負。兩人相視一笑。

楊度道:“南通張季直胸懷大志果真名不虛傳,。”

張謇道:“楊賢弟過獎了,愚兄不過想為國作一些事情而已,不知道賢弟鯤鵬之意屬何?”

楊度站起身吟道:“鳳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棲;士伏處于一方兮,非主不依。樂躬耕于隴畝兮,吾愛吾廬;聊寄傲于琴書兮,以待天時”

……�貢院,紅燭高燒,香煙繚繞。“大成至聖先師文宣王”的牌位高供堂上。翁同龢率領著十八房考官叩拜牌位。

拜畢,翁同龢站起身,喊道:“開龍門!”

高大的盤龍華表中間兩扇朱漆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會試的舉子們排成長隊,一手提籃、一手提著燈籠魚貫而入。

楊度氣意氣風發地走了過去。�

張謇沉穩地走了過去……�

公堂內,翁同龢:“楊度這類人,不過以蠱惑君王為能事,不知為國為民,不過蒙括馬謖之流而已,腹中有千言,胸中無一策!”�考官們一陣大笑。�考棚內,

楊度信筆由缰,一揮而就;

張謇卻不著急,想好了之後一個字一個字寫上去;


一個肥胖的考生,全身脫的精光,在位置上大聲叫著:“好文章,本科必中。”

,竟然是瘋了。

一個個考生形態各異,當真實考場現形記。

幾日之後,在貢院的桌上擺了十份密封好的試卷。本科會試,如果一位閱卷官欣賞某份卷子,就在上面畫個圓圈,那麼根據一份試卷上面圓圈的多少就可以判定其優劣了。而桌上這十份卷子,自然是已經過篩選,上面圓圈最多的了,如果不出意外,且太後和皇上都認可的話,那麼本科的三鼎甲,狀元、榜眼、探花就將從這十名考生中產生。

翁同龢抖瑟瑟拿起一份卷子問:“這份卷子是誰最先看中的?”�

一名閱卷官道:“是我。”�

翁同龢:“說說,它好在哪里?”�

閱卷官:“其文經制偉略,轉承瑰麗……”�

翁同龢臉色一變訓道,“糊塗!什麼經制偉略,轉承瑰麗?分明是滿紙胡言,狂謬已極!老夫敢肯定,它的作者就是那個狂生楊度!”�

他將卷子往旁邊一扔,氣呼呼地說:“早就提醒過你們,不要讓楊度這等狂生混上來,結果你們還是讓他混上來了!若不是老夫一眼識破,豈不弄得大家尷尬?”

他這一頓訓,倒真是大家都尷尬了。

翁同龢拿起另一份試卷,還未說話,臉上的笑意便漾開來,“這一份卷子就不同了,以心觀萬物,以理制時事,知行合一,有陽明先生之風范,看來今科的狀元非此人莫屬了!”

有幾個閱卷官早已瞧出端倪,一齊響應說:“大人慧眼識英才,此份卷子的確屬第一!”

翁同龢凜然道:“事關國家掄才大典,我輩倘不出以公心,他人更複何言?”�眾考官無奈:“大人為國為民令我等汗顏。”

高升客棧,客房內,楊度躺在鋪上,兩手枕在腦後,閉目養神。�張謇:“楊賢弟,今天放榜,你怎麼不著急呢?”

楊度嘴角輕輕一笑:“季直兄?天下英雄維你我二人,何必學那迂腐之輩!只看我等穩坐此間,自有人前來報喜”�

張謇:“你就這樣有把握?”�

楊度唱了起來:“天下事未出茅廬定三分……”

剛說得這一句,門外驟然響起了喧鬧的鑼鼓,緊接著想起了鞭炮聲!跟著,喧鬧的人聲和雜遝的腳步聲奔這邊屋里而來。

楊度問道,“季直兄,如何?”

就聽得門外有人高聲問道:“張謇張老爺在這兒下榻嗎?”

楊度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張謇從屋內出來,一個報子問道:“是張謇張老爺嗎?”

“是”

那報子刷地拉開手中的紅紙喜報高聲報道:

“報!江蘇舉子張老爺諱謇“

“高中癸巳科會試第一名狀元及第!”

“欽賜翰林院編撰”�

“好,狀元公“旁邊眾人一起歡呼起來。


驀然,一陣長嘯從客房內傳出,蓋住了所有的喧鬧聲:“伊上帝之降命,何修短之難哉?或華發以終年,或懷妊而逢災。感前哀之未闋,複新殃之重來。方朝華而晚敷,比晨露而先晞。感逝者之不追,情忽忽而失度,天蓋高而無階,懷此恨其誰訴?”

幾日後,翁同龢上張燈結彩,慶賀張謇高中狀元。

大堂門口站著今天宴會的主人——戶部尚書、軍機大臣翁同龢。他頭戴正一品紅珊瑚頂戴傘形紅纓帽,身穿繡有仙鶴補子的紺色九蟒五爪袍,腳套粉底皂緞靴,在他左邊落後半步的是新科狀元張謇。他今天頭戴紅色沖天冠,身穿大紅色狀元袍。

身後是各地的清流以及京城的官員,翁同龢一抬手,示意張謇先行

張謇一聽驚得臉都白了,忙說:“恩師請,門生隨後侍候。”

翁同龢笑著說:“今天你是狀元郎,理應你走在前。”

張謇急了,連連拱手道:“恩師請,恩師請!”

見翁同龢仍笑著不動,張謇深施一禮,說:“恩師對弟子恩重如山,門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說到這里,張謇激動得熱淚盈眶。

翁同龢見狀不再謙讓,抬腿邁進大堂。

大堂里早已經擺下幾桌酒席,眾人紛紛落座,精美的菜肴流水價的端上來。

宴會進行到火熱的時候,翁同龢舉杯對大家說:“諸位在這里寬懷暢飲,我和季直到書房里敘敘師生之情。”

說完,與張謇一同出了大廳,僅過一個轉角長廊,進了書房。

書房不大,靠窗是一個書桌,桌上一個精致的茶座,翁張二人相對而坐。

張謇激動地說:“老師你為學生所做之事,學生永世不忘!”

翁同龢微笑著點點頭,沒有作聲。過一會兒,說道

:“季直,老師有一件東西讓你看。”

說完話,遞過幾份奏折。

張謇接過,看了一下落款,不由吃了一驚,顫聲說道:

“老師,這奏折學生怎麼能看?”

翁同龢一擺手:

“季直,這些奏折都是葉提督由朝鮮發過來的,上面說大勝倭寇,但是我聽英國公使說我軍在朝鮮大敗。心里猶豫,所以讓你看看奏折是否屬實,此事關系國家大事,只好破例一次。”

張謇聽了之後才釋然,細細地看了起來,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突然間,張謇漲紅了臉,將奏折重重拍在桌子上“無恥之徒。”

翁同龢被嚇了一跳:“季直,何事如此憤怒?”

張謇說道:“老師請恕學生無理之罪,這第一份奏折,寫的是牙山大捷;第二份寫的是漢城大捷,第三份寫的平壤大捷。可是這些地方一個比一個更靠北,如果真是大捷斷不會如此後退。如果學生所料不差的話,這葉提督應該連敗三場,最後一場連寫奏折的折本都沒帶出來,否者第三份奏折何止如此潦草。葉志超這個武夫,當真誤國!!”

第二天翁同龢協張謇面君,金殿之上揭開兵敗之事,光緒大怒傳旨“摘去三眼花翎、褫去黃馬褂,免去北洋大臣之職。”

。正值此時驚聞海軍大東溝戰敗。光緒一時間手足無措,只好求教于翁同龢。

對于接替李鴻章的人選,翁同龢早有打算,推薦宋慶幫辦北洋軍務,節制各軍。

而此時的趙剛對于京中之事毫不知情,正率部撤回丹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