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曦幼年喪母,所以,有關母親的話題,總是能觸及到他內心深處最脆弱和敏感的神經.楊琴這一哭,他的眼圈也情不自禁的紅了,也不好意思看人家,只是目視前方,輕聲安慰道:"沒事,你也別淨往壞處想,沒准老人家進了醫院,很快就好起來了呢."說完,假裝咳嗽,扭過頭去,趕緊擦了下溢出的眼淚.
"但願吧......"楊琴幽幽歎了口氣.
兩個人都沒再說什麼,到了醫院,楊琴說了聲謝謝,伸手拉開了車門,卻並沒有立刻下車,而是扭頭看了他一眼,好像在等待著什麼.
陳曦的心里挺矛盾的,如果兩個人是正常交往的話,既然趕上了,是應該要陪著上去看看的,可是......
正拿不定主意,不料楊琴卻喃喃地道:"你要是不忙,能陪我一起上去嗎?"
我都快忙死了!他心里嘟囔了一句,可一見楊琴那可憐楚楚的樣子,心不禁又軟了,算了,九九八十一難都過了,不差最後這一哆嗦,再說,曉妍如今棄我而去,陪著她上去也無所謂了.這樣一想,便點了下頭.楊琴一見,嘴微微一噘,也不知道是委屈還是難過,眼圈又有點紅了,他則假裝沒看見,忙不迭的找了個停車位,然後開門下車,二人急匆匆的朝住院部大樓走去.
楊母住的是單間病房,二人趕到的時候,病房外已經聚集了一大幫人,楊老大一個人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口,默默的望著窗外發呆.
見他們倆來了,眾人趕緊閃開一條路,楊琴也顧不上打招呼,低著頭快步往里走去,剛走到門口,病房的門一開,楊少剛夫婦陪著一個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
這中年男人是醫院腫瘤內科的專家,楊母在這里住院久了,楊琴自然認識,于是趕緊問道:"趙主任,我媽怎麼樣了?采取什麼措施了嗎?"
趙主任看了眼楊少剛夫婦,苦笑著道:"我都和你哥哥嫂子談過了,還是你們自己研究吧."說完,微微點了下頭,便分開眾人,急匆匆的走了.
"哥,嫂子,到底怎麼了?"楊琴急切的問.
楊少剛沒吭聲,轉身默默的朝父親走去,嫂子齊敏秀則輕輕挽著楊琴的胳膊,將她拉到了一便,小聲在他耳邊說了起來.楊琴一邊聽一邊流淚,最後再也無法控制,手捂著嘴,嗚嗚的哭出了聲.
"先不要哭."不知道什麼時候,楊老大和兒子悄無聲息的走了過來,他的表情很凝重,聲音也比往日低沉很多:"我和你母親早就商量過,到了最後的關頭,要體體面面的離開這個世界,而不是進ICU病房,渾身插滿管子,在機器的支撐下毫無意義的苟活幾天,所以,這個事我來決定,只做靜脈搶救,咱們一家人在一起,共同陪她走完人生最後的旅程."
所謂靜脈搶救,其實就是掛點滴,說白了,就是不搶救.以楊家的經濟實力,當然不是在乎搶救所需的費用,只不過這麼多年疾病的折磨,早讓楊老大看透了生死,既然到了救無可救的地步,實在不需要讓妻子再進到ICU多挺那幾天了,從嚴格意義上說,那幾天生命的延續,對病人來說,毫無價值可言,剩下的只有孤單和痛苦了.
"小琴,不要哭了,如果你真愛媽媽,那就微笑著陪著她度過最後的時光吧."楊老大走過來,輕撫著女兒的肩膀說道,這句話說完,楊琴哭得更厲害了,為了不發出太大的聲音,她極力的咬著自己的嘴唇,眨眼的工夫,便已經面色蒼白,哽咽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嫂子見狀,趕緊將她摟在懷里,輕聲安撫著.
楊老大也不看她,回頭看了眼守候在門外的眾人,苦笑著抱了下拳,最後把目光落在了陳曦身上.
"你能來,我非常高興,謝謝你."他走過來,緊緊握著陳曦的手道.
"楊叔,您別這麼說,我......"他連忙客氣道,話還沒等說完,卻被楊老大打斷了:"楊琴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你能做到這些,我已經非常感激了,"
話剛說到這里,病房的門突然開了,一個護士探出頭來,輕聲說道:"老太太蘇醒過來了."
楊老大一聽,連忙松開陳曦的手,快步朝病房走去,楊少剛則緊跟其後,妻子齊敏秀也擦了把臉上的淚水,扯著楊琴跟了過去.
其他人當然不便進去,只是圍在病房門口,一邊竊竊私語,一邊探頭往里看著.陳曦最見不得這種生離死別的場景,非但沒有靠前,反而往後退了半步,心里正合計著是否可以告辭離去,畢竟心意也盡到了,呆在這里什麼忙也幫不上,卻不料肩膀上卻被重重拍了下,回頭一看,謝天宇不知道啥時候站在了身後.
"合計啥呢,趕緊進去啊?"謝天宇滿頭大汗,顯然是剛剛趕過來的樣子.
他笑了下:"開什麼玩笑,我進去干嘛?"
"廢話,你不是未來女婿嗎?我說大侄子啊,你可真不開竅,有多少人削尖了腦袋要往里鑽呢,比如你三大爺我,咋的,嫌錢咬手啊?你要真嫌錢咬手,可以給我呀!"謝天宇在他耳邊壓低聲音說道,說完,見還沒什麼反應,扯著他的胳膊就要往里走,卻被他輕輕甩開了.
兩人正撕扯,卻見楊琴從病房里探出頭來,眼神很急切的往人群里看著,似乎在尋找什麼人似的.謝天宇見狀,趕緊壓低聲音喊了句:"妹子,我們在這兒!"
這聲妹子喊得極其自然,眾人聞聲,都扭頭朝謝天宇望去,說實話,有不少人的目光中充滿了鄙夷和嘲諷,這種目光令陳曦無地自容,實在羞與為伍.
可謝天宇卻滿不在乎,扯著他,分開眾人,幾步便到了門口.當著這麼多人,他也不便掙脫,只好由著他了.
"老太太怎麼樣了?"謝天宇擦了把臉上的汗水,輕聲問道.
楊琴也不理睬他,只是低聲對陳曦說道:"你......你能進來下嗎?"
他猶豫了下,有心推辭,不料卻被謝天宇輕輕推了一把,不由自主的往前邁了一小步,楊琴則拉住了他的手,憋憋著嘴,眼神中既有感激,又有委屈,還夾雜著一些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東西,實在是令他無法再說出拒絕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