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下班時間,喧鬧一天的辦公樓里漸漸安靜了下來,他沒有走,而是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點上一支煙,默默的抽著,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忐忑不安的心緒平靜一些.
向北會如約前來嗎?張躍進殺人之後,又能否全身而退?一旦失手或者被捕,我又將如何應對?所有這些問題都在腦海中反複縈繞,令他心煩意亂,幾近崩潰.
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恐懼,對,不是害怕,是恐懼!這種恐懼來自對未來的不確定,讓他好像陷入到一團厚重的迷霧之中,不知道即將邁出的一步,是踏向康莊大道還是萬丈深淵.
將剛吸了兩口的香煙掐滅,起身走到窗前,呆呆的朝馬路對面的紹興老菜館望去.跟往常一樣,老菜館門口掛著的兩串紅燈籠,在傍晚的微風中輕輕搖曳,看上去無精打采.進出的顧客仍舊很少,車位上稀稀落落的停著兩台車,顯得空蕩蕩的.
不出意外的話,張躍進此刻應該已經來了,只是不知道埋伏在什麼地方,他想,可四下望去,周圍一切如故,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車輛和行人,看得眼睛都發澀了,也沒發現什麼可以之處,最後不由得輕輕歎了口氣.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了幾下,沒待他吱聲,周強推開門,探頭往里看了眼,一見他在,便嬉皮笑臉的走了進來.
"哥,都快想死你了."周強一如既往的貧,說完,先將辦公桌上的剛開封的中華煙抓在手里,然後湊過來道:"咱們可有日子沒聚了,大伙張羅著出去坐一坐呢,推舉我上來請你,給個面子唄,大家都等著呢."
整個下午,全公司的人都看出他心緒不佳,一概躲得遠遠的,也就是周強這路貨色,才敢在這個時候往跟前湊.
"不去."他頭也不回的說道.
周強還有點不甘心,仍舊訕皮訕臉的道:"別啊,這兩天我和孟總累得跟三孫子似的,好家伙,市政二公司的家底多厚啊,光是登記核查固定資產,就足足干了一天半,好歹也得犒勞下呀."
他煩得要死,實在沒心情和這小子扯淡,于是轉回身冷冷的道:"你有事沒?要是沒啥事,該干嘛就干嘛去,別跟我這兒廢話."
見他臉色陰沉,周強也有點灰心了,不過眼珠子轉了幾圈,小心翼翼的問:"哥,是我又犯啥錯誤了嗎?不對啊,我最近挺老實的呀......."
他實在不勝其煩,但又不願發作,只是皺著眉頭揮了揮手:"你什麼錯也沒犯,就是趕緊滾蛋,從現在開始,別讓我看見你,否則,別怪我翻臉!"
話音剛落,周強便一個箭步竄到了大門口,比兔子跑得都快,饒是如此,還沒忘記回頭嘟囔道:"我滾可以,但有言在先啊,你可以不給兄弟們面子,但是今天晚上的費用必須公司報銷,咱們已經很為公司著想了,也不去啥高檔地方,就對面的老菜館......"
"等一下!"他連忙打斷了周強的話:"你們在哪兒吃飯?"
"還能在哪吃!我想去香格里拉,可孫洪彬說了,限額999,結余不退,超出自理,那只能就近找個地方湊合唄."周強噘著個大嘴,嘟嘟囔囔的道:"真他娘的沒地方講理了,這麼大的公司,老太太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了,累死累活的干工作,吃頓飯還摳摳搜搜的,說出去也不怕外人笑話."
他根本沒聽清周強後面的那些牢騷,滿腦子都是老菜館三個字,第一反應是向北設的什麼圈套,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大可能,于是略微沉吟片刻,先是假裝咳嗽了兩聲,然後若無其事的問道:"晚上都有誰啊?"
見他態度緩和了些,周強的膽子也大了,笑嘻嘻的道:"我,孟總,小丁,還有總調老關,再就是項管辦的幾個哥們,都是自己人,真的,大家都希望你能來的."
他哼了聲,歪著頭想了想,對周強道:"這樣吧,你和老孟說一聲,別去老菜館了,檔次太低,找個好點酒店,費用實報實銷,我跟洪彬說一聲,走小賬."
小賬,就是小金庫,是獨立于財務賬之外的公款,專門用于公司領導的業務招待,無需發票核銷,想怎麼用就這麼用,胡介民時代,小金庫是掌握在劉漢英手里的,現在則由他一人經管.
這可以說是最大福利了,周強一聽,頓時眉開眼笑,說了聲得令,一溜煙就跑了.
他暗暗松了一口氣,可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一種要節外生枝的預感,這令他愈發不安起來.
幾分鍾之後,孟朝暉和周強一起回來了,進屋之後便嚷著讓他一起去,說是這麼重要的聚會,沒有一把手在場,規格檔次就是上不去,所以務必給個面子.
他自然不便對孟朝暉吹胡子瞪眼,只好解釋說,晚上要去岳父大人那里,二人一聽,也就只能作罷了.
既然來了,總是要簡單彙報下這兩天的工作,孟朝暉很認真的坐下,可還沒等開口,他便稱自己馬上要走,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將這兩位打發了出去.
重新關好了房門,在房間里來回走了兩圈,心中的焦慮不安愈發強烈,思來想去,在心里對自己道,罷了!所謂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至此,任何膽怯和慌亂都沒有意義,既然想把命運抓在自己手里,那就必須承擔這份風險.
這樣想著,紛亂的心情多少平複了些,簡單收拾了下東西,出了辦公室,快步下樓,駕車緩緩駛出了機關大院.
出大門的時候,他強迫自己不去看馬路對面的老菜館,並反複在心底對自己說道,不管今天晚上發生什麼,都與我無關!什麼老菜館小菜館,我沒去過,甚至連聽都沒聽過!
顧兆峰調任平陽之後,當然要享受一把手的待遇,如今已經搬進了市領導專屬的小區,住得就是黃啟明曾經的那棟別墅.他倒也輕車熟路,半個小時之後便趕到了.
開門的是顧夫人,一見是他,笑吟吟的道:"你爸剛才還念叨呢,快進來,咦,曉妍咋沒一塊來?"
"哦,她說下午三點有個會,可能耽擱一陣."他一邊換拖鞋一邊解釋道,進到客廳,還沒等坐下,顧兆峰已經從樓上走了下來,他趕緊迎了過去,規規矩矩的喊了聲爸.
顧兆峰紅光滿面,顯然興致不錯,微笑著點了點頭,示意他坐下說話.
"怎麼樣,市政二公司這塊肥肉,吃得香不香啊?"落座之後,顧兆峰微笑著問道.
他點了點頭:"確實是意外之喜,接手之後,華陽在市政建設方面的實力有了飛躍性的提升,我們初步估算過,基本躋身于全國一流市政企業行列了."
"嗯!這還遠遠不夠啊,企業要發展,必須要學會多條腿走路,不光市政要躋身全國一流,其他幾個板塊,也要力爭兩三年內,躋身一流行列."顧兆峰侃侃而談:"世路同志在省城出席深化老工業基地體制改革的會議,感觸頗深啊,昨天晚上我們倆通了個電話,他對華陽還是寄予厚望的,大力扶植的方針政策,至少在他的任上是不會改變的,你應該牢牢抓住這個機遇,實現跳躍式的大跨步前進,否則,過了這個村,恐怕就沒這個店咯."
他正襟危坐,認真的點了點頭.
顧兆峰又問了下最近公司的生產和經營情況,隨即話鋒一轉,微笑著說道:"最近和向北有什麼聯系嗎?"
他嚇了一跳,不知道岳父大人問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竟然有些支吾了:"這個......聯系......哦不,沒什麼聯系."
顧兆峰似乎沒發現他神色的反常,把身子往沙發上靠了靠,慢條斯理的說道:"我知道你們倆因為收購華陽的事,鬧得很不愉快,說實話,對此我也有些看法,覺得此人囂張跋扈,手伸得未免有些過長了,但最近他給我打過兩次電話,態度發生了很大轉變,所以,是否應該重新考慮和定位下與他的關系呢."
他沒吱聲,向北的倨傲和張躍進的冷漠竟然同時浮現在腦海中,令他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