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風-鄘風 桑中

爰采唐矣?沬之鄉矣.云誰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麥矣?沬之北矣.云誰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葑矣?沬之東矣.云誰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注釋
①爰:于何,在哪里.唐:植物名.即菟絲子,寄生蔓草,秋初開小花,子實入藥.一說當讀為"棠",梨的一種.沫(音妹):衛邑名,即牧野,在今河南淇縣北.鄉:郊外.

②誰之思:思念的是誰.孟:老大.孟姜:姜家的大姑娘.姜,弋,庸,皆貴族姓.

③桑中:地名,一說桑林中.要(音邀):邀約.上宮:樓也,指宮室.一說地名.淇:淇水.

④葑(音封):蔓菁菜.

譯文
采摘女蘿在何方?就在衛國沐邑鄉.思念之人又是誰?美麗動人是孟姜.約我來到桑林中,邀我歡會祠廟上,送我告別淇水旁.

采摘麥子在哪里?就在沐邑北邊地.思念之人又是誰?美麗動人是孟弋.約我來到桑林中,邀我歡會祠廟上,送我告別淇水旁.

采摘蕪菁哪邊壟?就在衛國沐邑東.思念之人又是誰?美麗動人是孟庸.約我來到桑林中,邀我歡會祠廟上,送我告別淇水旁.

鑒賞
這是一首情.分歧只在于是暴露世族貴族男女淫亂成風之作,還是青年男女的相悅之詞.《毛詩序》云:"《桑中》,刺奔也.衛之公室淫亂,男女相奔,至于世族在位,相竊妻妾,期于幽遠,政散民流而不可止."朱熹等持前說者大多是受《毛詩》影響,並舉姜,弋,庸乃當時貴族姓氏為證.而持後說者往往純從詩意把握,認為全詩輕快活潑,表現了青年男女的熾烈愛情,並無諷刺之意,更談不上是貴族男女淫亂後的無恥自白.

從詩本身來看,前者證據不足,僅憑姓氏難以論定主人公身份.況且,詩序本就是漢儒以"比興"解詩的產物,其對詩旨的解釋時有牽強附會之處.但後說似乎又過于主觀.按近人郭沫若《甲骨文研究》云:"桑中即桑林所在之地,上宮即祀桑之祠,士女于此合歡."又云:"其祀桑林時事,余以為《鄘風》中之《桑中》所詠者,是也."孫作云亦有同樣的見解.鮑昌《風詩名篇新解》推衍郭氏之說,認為上古蠻荒時期人們都奉祀農神,生殖神,"以為人間的男女交合可以促進萬物的繁殖,因此在許多祀奉農神的祭典中,都伴隨有群婚性的男女歡會","鄭,衛之地仍存上古遺俗,凡仲春,夏祭,秋祭之際男女合歡,正是原始民族生殖崇拜之儀式","《桑中》詩所描寫的,正是古代此類風俗的孑遺","決不能簡單斥之為'淫亂’".這種文化人類學的解釋,可以說是很中肯綮的.

詩三章,全以采摘某種植物起興.這是上古時期吟詠愛情,婚嫁,求子等內容時常用的手法之一,也就是說,在上古時期,采摘植物與性有著某種神秘的或是象征性的聯系,至于兩者之間在文化上為何能牽系在一起或如何發生瓜葛,這與原始交感巫術有關,在此不作詳論.但若從現代美學角度來看,以采摘植物起興愛情等題材,在審美上和愛情上倒也有一定的同構同形關系,因為熾熱的情欲與綠意蔥蘢的草木都可給人帶來勃然的欣悅.所以,以"采唐","采麥","采葑"起興,在含蓄中有深情,形象中有蘊意.

"興"以下的正文中,主人公完全沉浸在了狂歡後的甜蜜回憶里.除每章改換所歡愛者外,三章竟然完全相同,反覆詠唱在"桑中","上宮"里的銷魂時刻以及相送淇水的纏綿,寫來又直露無礙,如數家珍.似乎以與多位情人幽會為榮樂,表現了一位多情浪子漁色後的放蕩,得意心態,其句式由四言而五言而七言,正是這種心態的表露,尤其每章句末的四個"矣"字,儼然是品咂,回憶狂歡之情時的感歎口吻.近人或認為孟姜,孟弋,孟庸當是一人,若如此,似不合《詩經》中運用複遝的家法.《詩經》中用複遝雖只更換個別詞彙,但無論更換的是動詞,名詞,詩意上多有所遞進或拓展,比較典型的如《周南-芣苢》中的"采之","有之","掇之","捋之","袺之","襭之",一字之差,卻記敘了一個完整的勞動過程;若此詩中三姓實指一人,一者整首詩三章全為重複,不免過于臃腫拖遝,毫無意味;二者也與"群婚性的男女歡會"的詩意不合.因此不取此說.

此篇在今天看來雖然格調不那麼高,但音韻諧和,讀來圓美流轉,琅琅上口.若依自古以來的"用詩"體例,拋開其隱含的本意,作為一首熱烈活潑的情歌來看,也無不可.